丝异样!
质地通透的玉屏风明晃晃的反射着刺眼的阳光,洛倾辙的身子僵了一下,很快便又恢复了常态。
一切都变得那么静,耳朵似乎也变得极其敏锐,但聒噪的蝉鸣却半分不入耳,倒是那细微的脚步声清晰可闻,落在耳中,变得宛若擂鼓一般。然后,一大片阴影覆在了地上,一道清朗温醇的嗓音从舒景宫的门口传了进来——
“爱妃昨夜睡得可好?”
“皇上几日都不来这舒景宫,臣妾怎么能睡的好。”舒妃的声音又软上了一些,柔上了一些,每个字都甜软的好似糖丝,一拉,便是缠人的丝。
洛倾辙不自在的抓紧了手中的玉扇,修得圆润的指甲却还是因为他不断施加的力道而刺进了肉中,一阵清晰的疼,似乎这样他才能稍稍压制住已经翻滚的厉害的胃。他暗暗吸了一口气,紧低着头伏身恭谨的跪下,“微臣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洛麒筠却没叫起,一双眼似乎钉牢了他,洛倾辙只觉得浑身冰冷,禁不住微微哆嗦了几下。
舒妃瞧着洛麒筠专注在洛倾辙身上的目光,脸色便沉了下来,一旁的盈香扯了扯她的袖子,向她递了一个颜色。
舒妃脸色一整,娇声道,“皇上可用过早膳了?”
洛麒筠收回目光,笑着答,“早上来得急了,未曾用过。”
“皇上久不见烨王想必也是想的紧了,便一起在臣妾这里用膳吧。”舒妃笑着开口。
“那便辛苦爱妃了。”洛麒筠伸手揽过舒妃单薄的瘦削香肩,望向地上跪着的自始至终也不曾抬头看自己一眼的洛倾辙时,脸上的笑忽而消失了,冷着声音道,“还跪在那里做什么?等朕过去扶你起来吗?”
他的目光冰冷的移开去,洛倾辙觉得自己终于能动了,连忙起身坐到舒妃对面的椅子上,与洛麒筠隔四五个位置有余。洛麒筠的目光又冷上了几分,却没有再开口。
舒妃也知气氛不对,也不便再胡乱开口。
一碟碟精致的吃食端了上来,绿衣的宫婢在旁边布菜,舒妃窝在洛麒筠的怀中,娇羞着一张俏脸撒着娇,惹得洛麒筠心情大好的与她旁若无人的调笑,是不是还做出各种亲昵的举动。
洛倾辙突然觉得胃里又有些翻搅。
握紧手中柔滑的象牙箸 ,食不知味的吃着身前堆放的小碟子中精致的糕点。
“皇上,臣妾想吃鱼蓉糕。”舒妃偏侧着头,一双水光潋滟的媚眼望着怀抱着他的男子俊朗非凡的脸。洛麒筠宠溺的应了声“好”,放下坐在腿上的舒妃,端着玉碗自个儿向洛倾辙面前的一碟点心走来。
洛倾辙浑身又绷直了,冷淡的面色也是不自然起来,洛麒筠身上特有的龙涎香从右侧包覆过来,形成的阴影将他缚在怀里,洛倾辙呼吸一窒,手中点在紫琼糕的碟子里的筷箸险些抓不住。
洛麒筠已然走到他的身边,修长的手指握着温白的筷箸,半弯下腰来,那铺天盖地的冷香便向洛倾辙整个包覆过来,洛倾辙的脸色登时惨白了几分,而洛麒筠却神色自若的连眼角的余光也没有瞥向他。可他的动作分明不是这样的,他伸出右手用筷箸拈起一块精致的糕点,整个人便贴近了洛倾辙的背心,洛倾辙看不到那人的脸,却分明感觉得到落在自己身后灼热的有些刺人的目光。事实上,洛麒筠确是在看着他,墨色浓郁的眼中翻滚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对面的舒妃看着洛麒筠落在烨王身上的目光,虽还是笑着的,脸色却是僵硬了几分。她本是想借着圣宠向那人炫耀一下自己如今的地位,却不料会引来这样的一幕。
洛麒筠拈起三块糕点放在瓷白的碗中,才缓缓直起身,洛倾辙刚要松口气,他却突然附耳低呓一句道,“朕记得,朕的倾辙,最爱吃的便是西湖的软玉羹。”
软玉羹是莲子和糯米熬成的,是一些楼中的小倌吃的最多的东西。
洛倾辙的语调,沙哑中带着一股子撩人的意味,染上了些许情欲的味道。
洛倾辙几乎要跳起来,冷淡的面上闪现出一抹舒妃从未见过的慌乱和无措,下一秒,洛麒筠离去,仿佛刚才亲昵的耳语只是他一人的幻觉。
很多错综的记忆在洛倾辙脑子里翻腾,往昔笑语喧哗的情景历历在目,三皇弟离宫时东华门下阴郁冷漠的一瞥和死在病榻上的太子那只紧揪住他衣袖的手,还有那漫天开的盛极的桃花,冰冷的侵入骨髓的雨水,那双桎梏他的强健双臂,以至最后碾碎他一切的痛楚
眼中一片发黑,洛倾辙突然青着脸站起身来,双手扶在桌沿上,向上一掀,满桌堆叠的盘碟糕点就在舒妃的尖叫中砸碎了一地。
洛倾辙只是站在一旁,目光盯在洛倾辙青白交替的脸上,深幽幽的,看不出他此刻的心思。
舒妃看着一身华裳上斑驳黏腻的食物残渣,气得一阵发懵,却又猜不准此刻洛麒筠的心思,只得硬着头皮由盈香扶着站起来,走到洛倾辙面前故作关切的开口,“烨王”
洛倾辙刚吃了些糕点进去,方才被洛麒筠挑起的记忆片段疯狂的在脑海中横冲直撞,胃里翻腾的厉害,喉咙也是忍不住的发苦,舒妃雪白的柔荑刚一伸过来,他就被那呛人的脂粉味刺激的抚喉吐了出来,污浊的秽物溅了舒妃一身,洛麒筠眼神一黯,却一句话都不说。
洛倾辙知自己失态,揪着胸前的衣裳正想伏身告罪,冷不防却被脸色发青的舒妃扬手狠狠地掴了一巴掌。那一巴掌打的狠了,洛倾辙栽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舒妃打出去的手还未收回,整个人猛地被从身后拎了起来,“舒娆,你真是好大的单子。”
说完不等舒妃答话便猛然将她丢了出去!
盈香顿时一声惊叫,片刻反应过来后又捂紧了嘴,立时跪下,“皇上息怒。”
舒妃本就是身子娇软的美人,门外尽是冰凉坚硬的青石板地面,被甩出去后,额角正好磕在地上,惨呼都没发出一声便昏厥了过去。
整个舒景宫一时静得不得了,只有洛倾辙急促的喘息回响在偌大的宫殿里。洛麒筠顾不得仪态的几步走到他面前,伸手将洛倾辙揽进怀里,看着洛倾辙手上被碎瓷划开的细小伤口,蹙眉问,“疼么?”
洛倾辙吐得身子发软,挣了几下也没有挣脱。
“若不是为了这个女人,你是不是这辈子都不会进宫来见朕一面了?”洛麒筠突然开口问道。
洛麒筠白着脸回道,“是。”
洛麒筠的脸色隐隐发青,盯着洛倾辙的目光似乎要将他撕裂,空气里满是他此刻无法发泄出的怒气。洛麒筠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才压抑着低吼道,“回宫!”
在门口候着的小太监连忙唱诺——皇上起驾!
“恭送万岁!”盈香伏在地上战战兢兢的跪安,也不敢抬头去看此刻洛麒筠的脸色,
皇帝走过她面前时,一眼也懒得落在她身上,只抱着怀中挣扎不断的洛倾辙,冷着一张脸径自往前走。
“放手!”洛倾辙大力的挣了两下,几欲让洛麒筠怀抱不住。
洛麒筠停下脚步,低下头,表情虽是似笑非笑,但眼里仍是铺满了浓浓的怒意,道,“朕就这么让你生厌么?连只是普通的碰触都让你无法忍受?嗯?朕的倾辙。”
洛倾辙只他此刻是真的动了气,深知此刻自己若是再这样放肆,指不定他就会将自己锁进铜雀台,所以他拼命地抑制住想要挣脱的冲动,垂下眼睫任他环抱着自己踏出舒景宫。
宫门口候着的太监内侍看着皇上抱了一个人出来,也不待看清那人的相貌身份,便已听到洛麒筠的喝止——
“谁准你们看的?!”
太监内侍纷纷垂下头来,不敢再看一眼。洛麒筠抱着洛倾辙走到金銮架面前,见舒妃正软软的瘫在一边,满腔怒火无处发泄的洛麒筠忽而抬起一脚,正踹在舒妃的心窝子上,舒妃又一下子往后滚了老远,哼唧了一声便没了声息。
他见怀中的洛倾辙抬眼看了舒妃一眼,又思及两人曾经的关系,滔天怒火越发旺盛,临上御辇,突然回头冷喝道,“把舒妃给朕关到冷宫去!”
说完便抱着洛倾辙上了御辇,内侍门也不敢耽搁,担着御辇便往昭华宫方向去了。
盈香在他们离去许久之后,才赶紧叫了一个宫婢搀扶自己起来,看着昏死在外面的舒妃,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皇上进入舒景宫时,她就隐约感到了有些不妙,虽说是她吩咐宫婢去引皇上来这舒景宫,但也不会来的这么急,也别是当皇上因为烨王受辱而对最近宠爱有加的舒妃动气时,她就更感觉不对劲。
皇上见到烨王时,神色已和往常不大一样,偏只有舒娆那个无眼色的女人没看出来,刻意的在烨王面前炫耀自己所受的隆宠,知道那带着泄愤的一巴掌落在烨王的脸上,可以说,皇上是当场变了脸色!
盈香叹了口气,忽而又拧紧了眉,皇上和烨王之间的事,怕不是她一个小小的宫婢能有命知道的,只是可惜了舒妃这棵大树,终还是抱错了。
幸好她给自己留着一条退路。盈香冷笑一声,唤道,“兰若,收拾收拾,把娘娘送到西苑里去。”
第19章 梦魇×误会
御辇停在昭华宫门口。
洛麒筠抱着他径自走了进去,侍立在宫门的禁卫宫婢见洛麒筠寒着一张脸,纷纷垂头不敢去看。
“都给朕滚出去!”
随着洛麒筠的一声暴喝,侍候在殿内的内侍皆是苍白着一张脸,鱼贯着退了出来。
他的语气里还是怒火滔天的,圈在他怀中的洛倾辙还不待作出反应,便感到身上的桎梏一松,整个人就被抛进了一张满是龙涎香气的大床上。
洛倾辙支着手臂想要爬起来,却猛然被拉住了手臂,失去重心的跌撞进洛麒筠的怀中,脑袋被撞得昏沉来不及作出反应,下颚已被一只手不容抗拒的抬起,唇上骤然覆上一抹温软。
洛倾辙骇了大跳,伸手就往外推他,冷不防的,毫不防备的洛麒筠竟一下子被他推开了!
洛倾辙翻身下床,拔腿便向殿门口跑去。
被推开的洛麒筠一双眸子黯的可怕,三五步便追上了欲逃出门的洛倾辙,揪住他的手臂,毫不怜惜的将他丢回了床上。
“朕的倾辙,逃了这么些年,也该够了吧。”
“不要”
‘哧啦’一声,他所有的词句都淹没在了衣帛破裂的声音里!雪白的袍子瞬时被洛麒筠撕扯到一边,挂在他修白的手臂上,竟显得有种说不出的惑人。洛倾辙因惶恐而陡然睁大的眼里,他俊美无铸的脸越来越近直至和这些年夜夜困扰他的梦魇里的那张脸重合!
“求你放过我”
冰凉清透的泪珠顺着洛倾辙细长的眼尾滑落了下来,隐没在厚厚的锦衾中,留下一块深色的斑渍。他的姿态脆弱的仿若被抽走了所有的骄傲和冷漠,只留下一个精致的躯壳印在洛麒筠深墨色的眼中。
洛麒筠看着身下战栗的不像话的人,忽觉迎面被泼上了一盆冰水,什么也做不下去了。
他还是,还是没法去强迫这个人一分一毫
洛麒筠松开桎梏着他双臂的手,缓缓直起身子站了起来,用一种自嘲的,却又落寞的神情看着洛倾辙。
洛倾辙没有说话,拉上散落在床榻上的破碎衣袍,蜷着身子往墙角缩了过去。
洛麒筠伸手碰了碰洛倾辙的脸,却一下子被躲了开去。
洛麒筠负气的声音响起,“躲?你又能躲到何时!洛倾辙,朕要的,你不给也得给。”
洛倾辙抬眼,眼底的猩红晕开成一种决绝的色彩,“四皇弟,你别逼我”
“我逼你?我何曾逼过你!”洛麒筠一手抓紧洛倾辙的下颌,逼他抬起头来与自己对视,“洛倾辙,是你逼我,是你逼的我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倘若不是你和歌君笑有了那种心思,我怎会这么对你?怎么忍心这么对你?”
“我不过是想离开,我明明”睫羽沾泪,颤了几颤方才滚落而下,“我明明,把什么都给你了。你说你想要权势,我就毒死了大哥,逼反了三弟,把至高无上的皇权放到了你的掌中,我把什么都给你了啊,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不肯,就是不肯放过我。”
“你说我不肯放过你,那你呢?你又何曾放过我?”洛麒筠笑的有几分悲怆,“十四年,你给了我十四年的梦,然后你又为了歌君笑,亲手把那个给我的梦打碎,洛倾辙,你又何曾想到过我是什么感受?!”
“当年母妃逝世,是她托我好好照顾你”洛倾辙咬着下唇,“我并没有想到,会让你误会至此。”
“误会?”洛麒筠抽回手,眼睛盯着洛倾辙,然后蓦地笑了,“真是好一个误会。”一只手扯住洛倾辙的头发,将他的头抬了起来,和自己染上猩红的眼睛对视着,“你在猎场里为了吮毒是误会,你为了保我平安委身歌君笑是误会,你带兵入宫逼死父皇篡改圣旨也是误会洛倾辙,你这误会要到几时才算完?嗯?说话啊!!”
洛倾辙看着那个人趋于疯狂的眼,有些畏惧的往后缩了一点。
“倾辙。”洛麒筠用冰冷的手捧起洛倾辙因为头皮被揪住而不得不上仰的脸直视他的脸,“只要你死了,只要洛倾辙死了,我们就能在一起了倾辙,你放弃这个身份就这么死掉好不好?”
洛倾辙惊悸的睁大眼,看着面前阴郁又疯狂的男人,和记忆中那个沉默温和的少年再无半分相像之处,惊惧的感觉在心中扩到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挥开洛麒筠的手,踉跄的站起身,拖曳着一袭狼狈散开的衣袍向紧闭的宫门跑去。
洛麒筠这一次不紧不慢的坐直身体,看着崩溃一般捶打着宫门的洛倾辙,轻轻的笑了起来,“倾辙,重新给我一个梦吧。”
第20章 阴谋×反叛×进程
天边圆月如镜,清冷的月光浸在轻朦的烟云中,犹如一枚沉在深潭里的冷玉,淡淡的清辉为矗立在夜幕中的宫阙镀上了一层莹白的纱。
已是而更天了。
配腰刀的禁军提着镂雕朱漆的宫灯,在皇宫中来来回回的巡视着,青石板的地面上投下了影影绰绰交错的黑影。
潜行在屋脊的人弯着身体,脚下一沾即走,轻捷的如同夜猫。
覆面的方巾上,露出一双狭长的黑眸,反射出宫檐下挂着的灯笼的晕皇光斑。
那人不住的俯身用手挨个儿去揭屋脊上的瓦片,往里面看上一眼见没有自己想找的人便又潜行到下一座宫殿上,一次找过百余座行宫,离三终于在空置的皇后所住的乾清宫的屋脊上停了下来。
乾清宫中没有点蜡,然而内殿中却透出了月白的光来,经绯色的薄纱一遮掩,便愈发透出不寻常的端倪。
那人用脚勾住屋檐,吊挂着身体顺着墙壁悄无声息的滑了下来,绣着暗纹的黑衣经那一瞬烛光的映照,显出了一只尖喙长尾的凤凰来。那人将宫门退开一条细狭的缝隙,侧身一隐就进了乾清宫中。撩开绯红的薄纱,嵌满夜明珠的内殿竟空无一人,那人一蹙眉,几步走近了铺着明黄被缎的凤榻,俯下身用手一寸寸去摸床沿,不时用指节轻叩两下,随着三两声几不可闻的微弱回声传来,那人紧蹙的眉终于松开。
那人将缎被掀开一些,抓着床沿的手掌用力,指甲在抠入檀木中之后突然感到一阵钝痛,弯下身一看。竟发觉檀木板中竟内嵌着一块漆黑的玄铁。
那人抽出手,正不知如何是好,那块内嵌的玄铁重逾千斤的檀木床板竟缓缓从中分开,露出一道黑沉的石阶甬道。那人往下看了一眼,用手卷过一颗凤榻前的嵌夜明珠勾金描云盏,纵身一跃跳了下去,床板在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