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玲珑神情复杂,随便答应句,上了马车。
车子晃动,苏玲珑掀开一角车帘,望着暮色中的朱漆大门,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混蛋,你成功了,给老子准备一碗压惊酒。”
李嬴一愣,抚额笑道:“本王若是败了,也烦劳王妃给本王预备一碗壮行酒。”
“好,就这么定了。”
夜幕下,相比京城家家户户闹花灯,城北郊玉皇山下北军军营毫无一丝节庆的喜气。北军统领荀忠从半年来朝中频频的军事调动中,已经嗅到了一丝异样。执印北军多年,荀忠敏感的察觉到,这个新年太不一般。正是如此,荀忠停止了全军上下所有军士的休假之请,命人加强全营巡逻,又命所有军士夜不解甲,随时候命。
毕竟是正月十五,已经加强戒备,荀忠还是命火头军为士卒做了些肉菜。自己则在帐中与几位参军、小校一起吃饭海聊,只这酒是万万不能喝的,泡了一壶浓茶,以茶代酒,倒也欢畅。
正吃着高兴,有兵士在帐外道:“荀将军,营外有人求见?”
荀忠一愣,“什么人?”
“那人不说,不过——”兵士有点犹豫,放小了些声音,“那人穿着北军统领军服。”
“什么?”荀忠腾地站起,眼珠转了转,大声道:“带他进来!”
帐中几位参军小校面面相觑,寻思这是怎么回事?
荀忠一脸紧张,很快,有兵士引着一人进来。仔细一看,荀忠暗道果然是他。
几名参军小校一见那人,大为惊诧,麒麟铠绣龙巾,自苍龙国建国,先帝有命,只赐给一门。就算北军将来易手何人,却再无人拥有此殊荣。
荀忠迎上傲视他的那对秀目,颤着声音,指向那人,“你、你可是,澹台家的小公子?”
北军统领主军帐,来人正是一身戎装的红茉。冷冷扫眼在座众人,心里暗叹,荀忠总算没把北军带成一堆酒囊饭袋。这一点,她从见营门就看出来了。这时听荀忠问自己,带着一丝寒气,道:“澹台家的公子已经过世,我是他的妹妹。”
荀忠走上前几步,显得很激动,“澹台家的大小姐吗?你,还活着?”
红茉道:“保住老父这身军服铠甲,也必须要活下来。”
荀忠又往前几步,“大小姐,你穿着老将军这身军服,很危险呐。”
红茉目光落在红烛扑朔的火苗上,缓缓道:“他还能杀多少人?昏君当道,苍天不容。”
吓,帐内余人倒吸一口冷气。
“大小姐,此为何来?”
“给荀将军带一样东西过来。”
几人把好奇目光一齐投向红茉,就见她自怀中掏出一物,高高举起,几人当即瞪大眼睛——虎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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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为时已晚 。。。
苏玲珑有了上次迷路的教训,这次一进宫,李嬴才说走开一会,马上拉过一名小太监,要他带路四处闲转。春槐是老泥鳅,当即点了那小太监名字,要他机灵点,好好跟在身边伺候。小太监提了一只小铜炉,挪开小碎步,欢快着在前面引路,二人直奔御花园而去。
“王爷,要去永和宫吗?”春槐问。
李嬴想了想,道:“等等那两个小子,今天怎会迟了?”
春槐躬了躬身。
“告诉我,你叫什么?”苏玲珑问前面的小太监,看样子,这孩子年纪不大嘛。
“回代王妃,奴才小喜子。”小太监报了名字,才又问:“王妃,前面就是园中太液池,要不要过去?”
“很好玩吗?”
小喜子笑道:“听说宫里的姐姐们每年都在这一天,许个愿,拿笔写下来,然后”
“我知道了。走吧,瞧瞧去。”苏玲珑打断小太监,他知道那是许愿灯。
整个皇宫处处张灯结彩,苏玲珑一路走来,也没觉得有什么出奇的地方。无非是盏灯,苏府每年一到正月十五,也会彩灯高悬。就连代王府,也挂了各式各样的花灯。远远听见叽叽喳喳鸟儿叫的声音,苏玲珑不禁莞尔。想着那些妙龄少女,把整日埋藏心里的事情写在条子上,寄托一盏孤灯,不胜唏嘘。自古红颜多薄命,宫门里的女人,更是如此。没有太往前靠近,担心惊了那群小鸟,苏玲珑与小喜子就在远处的梅树下静静看向太液池的方向。
“小喜子,你入宫几年啦?”
小太监愣了愣,掰起指头,算了算,最后确定,“到了二月二,奴才进宫就满六年了。”
苏玲珑眨眨眼,“你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进宫都六年了?”
嗯,小太监点头,“家里闹饥荒,没办法。爹娘纵是不舍,可不把奴才卖了,下面弟弟妹妹就吃不上饭。”
还真是可怜。苏玲珑遥想到自己自幼锦衣玉食,万事无忧,不免同情起面前的小太监。“进宫,吃了不少苦头吧?”
小太监惨淡一笑,“奴才算是走运的,被点去跟着春公公。板子是挨过,总算能吃饱饭,没影的气倒是不曾受过。春公公人是狠了些,对自己人倒还不苛待。”
宫廷,不是每个人理想中的天堂。有人削尖了脑袋想进去,也有人拼命想着有朝一日踏出宫门,与自己心上那人执手偕老。
正看那群小宫女看得出神,有两人迎面走来,给苏玲珑行礼,“参见代王妃,皇上召见,请随属下来。”
苏玲珑心里咯噔一下,“皇上召见,去哪?”
“毓辉殿。”二人各自退开,让出道路。
苏玲珑嘀咕道:“去那个地方干什么?”
一人答道:“王妃恕罪,属下不知。”
“那好吧。”苏玲珑看眼天色,离长乐殿开席时间应该很近了,想着不会有什么事。扭头对小喜子说:“你回去吧,不用跟着了。哦,见到春公公,就说我去面圣,才让你回去,这样不必受罚。”
小太监心下一紧,赶紧答应。
打发走小太监,苏玲珑跟着那二人一路走去,拐过几道宫墙,心里渐渐敲警钟。还没有把代王府各处全走到,宫廷,对苏玲珑而言更是陌生。这里,安静的渗人。
“王妃,到了。”一人忽然停下,退至一旁。苏玲珑方惊觉已置身一座华丽宫殿前。
另一人这时忽然开口,“皇上已经等候多时,王妃请。”
苏玲珑点点头,刚抬脚,又放下来。转过身,仔细看那二人,轻声道:“六儿。”
那人猝不及防,张口答应,“公子。”却在下一瞬,伸手捂住嘴巴。
苏玲珑勾起嘴角,无声笑笑,转身推开大门。
殿内光线不是很好,隐约见纱屏后端坐一人,苏玲珑横下心,朝里走。脚步停在纱屏前,这才看清,后面坐的果然是李彦,忙撩衣行礼。
“代王妃平身。”上位飘来李彦的声音。
苏玲珑根本不知如何与李彦单独相处,加之这殿里一个太监宫女都没有,才扣扣巴巴点了几盏朱雀灯,仿佛置身于无形恐怖当中。听李彦叫平身,不敢不依,人虽是站起来,却把头低下,暗暗思索对策,如果李彦发难,如何保证全身而退。怎么看,这都是个阴谋。
李彦这时起身离座,绕过纱屏。脸上挂着不明笑意,“代王妃,你可是把朕瞒得好辛苦。”
苏玲珑猛地抬头,语无伦次,“皇、皇上”
李彦点指他,“坐吧。”
“谢,谢皇上。”
“谢朕?”李彦仿佛听到什么好玩的笑话,放声大笑,只把一旁苏玲珑笑得里外透心凉。今天紧张如此,李彦止住笑声,“罢了。”
苏玲珑壮着胆子问道:“不知皇上唤、唤”忽然发现,当着这位皇帝的面,不知该如何自称。
李彦倒是很快替他解了围,“叫你来为的何事对吗?”
“皇上圣明!”
苏玲珑偷偷看了皇帝一眼,准备再把头低下,却听李彦说,“抬起头来。”
心里暗暗叫苦,不敢不从,缓缓抬头,嘴角微微扯动,当是紧张至极。
就着灯光,李彦细细端详。
灯下的苏玲珑眼波流转,把个李彦看的春心荡漾,鬼使神差般的,把苏玲珑两只手按在座椅扶手上。脸凑过去,吹着丝丝热气,邪魅地说:“代王妃,你说,若是朕拿这万里江山与小十一把你换过来可好?”
“使不得!”苏玲珑一个激灵,想脱离李彦的桎梏,但是没成功。抿抿嘴,他给李彦解释,“皇上,万万不可。如今天下大定,万民同安。皇上岂能为了一己之私,抛下万民不顾。您也看到了,我家王爷就是一纨绔子弟,这江山若是交到他手里,怕是不用多久,就得、就得”
“就得什么?”李彦再次逼近,几乎与他脸贴着脸。
“亡、亡——国!”苏玲珑鼓足勇气把这两字说全了,再看李彦那种能把人万剑穿身的眼神,心里紧张,脑袋发热,差点闷晕过去。
“那就让他亡国罢。”李彦狠狠地说,这不正是十一想要的吗,那就给他。
“吾皇万岁,这绝对使不得!”苏玲珑大吼一声,趁李彦一瞬的失神,成功摆脱桎梏,窜出丈远。心脏咚咚作响,暗想你个臭变态,试探人也没这么试探的,要人命啊!
“你过来!”李彦向他招手,眼中依旧是渗人的狠戾。
苏玲珑摆手,结巴着道:“皇上,时候不早,玲珑也该告——啊,不,该去长乐殿赴宴才是。”
“不准走!”李彦大喝,身形一晃,把人顺势扯进怀中。
苏玲珑呲牙,暗想不能再耽误时间,卯足劲,弯肘向后就一下。
李彦吃痛,弯下腰来,惊奇地问:“你这是什么功夫?”
苏玲珑大口喘气,吞吞吐沫,这才说:“回皇上,这是防、防狼功。”妈的,防不了李彦那色狼,防防你这色皇帝,凑合着用吧。
“大胆。快扶朕起来。”李彦看似有点蔫了。
苏玲珑摇头,学李嬴的样子抱拳,“皇上恕罪,时辰到了。殿外有侍卫,随时可以叫进来伺候。这里,玲珑就不奉陪啦。告辞,告辞。恕罪,恕罪。お*萫”一面轻落步后退,一面谢罪。出了殿门,苏玲珑呼的一声关上朱漆大门,心口不停起伏。好险,昏君这是起疑了吧?想到此,左右看看,发现侍卫与内侍均在院中不远处,三步并作两步跑下玉石阶,拉过一内侍,让他带路去长乐殿。临出宫院门时,发现改回装束的六儿意味不明地看了看他。
六儿怔愣片刻,忽然跑进毓辉殿,见李彦兀自地上坐着,轻抬脚步过去,唤道:“皇上。”
李彦丝毫不觉身边有人,只觉那声音遥远非常,茫然看看四周,这才看清面前之人。喃喃道:“怎么是你?”
六儿心里着急,欲扶又不敢扶,手伸了几次均缩回来。见李彦目光涣散,大惊,“皇上,皇上。”
李彦扭了头,不理他,慢慢直起腰,“他走了。”
六儿一怔,马上明白是说苏玲珑,忙道:“回皇上,代王妃已经走了。皇上”
见他欲言又止,李彦道:“有什么话不妨直说,赦你无罪。”
“皇上,臣以为,不应放了代王妃离开。此举,无异——?”
“呵呵,哈哈”李彦冷笑,“不放如何?迟了。懂么,迟了。”
“皇上,恕臣愚钝,臣不明白。”
“知道为什么天涯不在宫里吗?他去设法控制南军了。”
六儿心下一凛,知道其中利害,忽然问:“皇上,那北军那边?”
李彦又冷笑,“你以为,你还出得去神武门吗?”
六儿这下大惊。
李彦呵呵又笑,“六儿,被蒙蔽的滋味如何?”
“臣罪该万死!”六儿扑通跪在天子面前,他听到上方传来一个飘渺的声音,“朕的小十一,把所有人都蒙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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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大势已去 。。。
永和宫内,余香袅袅,山屏半掩。负责看守宫室的宫人已经遣退,正殿里,只剩齐太妃的灵位和他的三个儿子。
李嬴、李纯俱是默不作声跪在灵位前,看样子,似在请罪。李熙不与他们为伍,反倒站在殿门前,看半空中不时炸开的烟火。等着里面那两个与亡母请罪完毕,这才返回殿内。
李嬴轻斥,“熙儿,你太放肆。”
李熙看了看母亲灵位,却道:“为什么要请罪?替天行道,为母伸冤,给兄弟姐妹们雪恨,哪一样不是光明正大的理由?”
李嬴叹息,“母妃至死,也不希望兄弟同室操戈。如今,要动手的是我们。”
李熙闭了闭眼,撇开此话题,忽然说:“来的时候碰到春公公,那阉奴正大骂个小太监,你猜他为的什么?”
李嬴奇怪,“宫里的老人总是喜欢拿小孩子出气,本是常事。”
“我怕你听了我下面的话,就不会这么说了。”李熙见兄长不解,这才解释,“那阉奴骂小太监没眼色,随便听信有人传召,就把人放走了面圣。你猜,谁被带去面圣了?”
“有这种事?”李嬴腾地直起身来,有股寒流瞬间流窜全身。抬脚准备出门,又被李熙按住肩膀,不由一愣,“干什么?”
李熙摇头,“关心则乱。你先把心放下,你那好王妃也不是省油的灯,应该吃不了亏去。”李熙这话发自肺腑,每每想起那次被苏玲珑吐了口浓痰,心里恨得牙根痒痒。知道将刚才自己所见一幕告诉李嬴,必是这个结果,李熙自己也觉得奇怪,他现在对这位王嫂似乎少了几分戒心,多了些探究。安抚住哥哥,李熙又道:“红茉已经传回消息,进展顺利,要我们在宫里等她的五色焰火为号。”
“活都干完了,我们接下来做什么?”李嬴笑问。
“等。”半天不说话的李纯这时接过话茬,“现在,宫门已经封锁。来的就坐下来喝茶,想出去,过了今晚。”
皇城内,鼓乐奏响,花灯宴准备开席。
皇城外,家家闭户,再无过节的喜气。
红茉手持靖和帝时所赐虎符,仰仗老父当年军威,成功说服荀忠。
荀忠道:“北军现在,愿为代王殿下效死。”
红茉深吸口气,荀忠既已表态,这事就成了。
南北二军分驻京城南北两地,两军虽说地位相同,然职能与内部治理大相径庭。北军负责九城卫戍,恪守朝廷严令,不见虎符不得调兵,军纪也相对严格。与之相反,南军负责皇城安全,与内宫禁军分管仪卫与宿卫任务,今上常使人不持符调兵护卫行猎,以至南军纪律明显松懈。
士兵集合完毕,红茉与荀忠带领北军,长驱直入,直奔皇城。因早有打点,一路未遇太多阻挠。宣德门外,与天涯带来的南军刚巧撞到。
天涯见对方一人身着麒麟铠配绣龙巾,同样大为大惊。记忆中,这副铠甲失踪多年,今日重现,必是澹台家的后人无疑。还剑入鞘,天涯抱拳,朗声道:“请问,荀将军身旁,可是澹台将军的后人么?”
红茉面若冰霜,颔首,却不出声。
然天涯仅此一问,足以令两军一片哗然。北军是红茉老父生前带过的部队倒没什么,南军那边此刻却炸了窝。澹台家,当年可是满门抄斩。
与红茉天涯的对峙形同相仿的,是李彦和李嬴兄弟在长乐殿前的正面相遇。世界就此安静,空气仿佛凝固。
良久,李嬴向前走出三步,给李彦行礼,“臣见过皇上。”
李彦久久不语,这时眯起眼睛,缓缓道:“既有不臣之心,又何来行此君臣之礼。”一句话,如冬日惊雷炸响,在场之人无不瞠目结舌。
李熙正欲向前,忽觉手腕一紧,被李纯死死攥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