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带我去见他!”苏玲珑一声厉喝,在场人俱是一愣,没人见过他动过这么大的肝火。
统领深知苏玲珑在当今皇帝心中的地位,这时见他声色俱厉,知道不如他的意,这位主子不会罢休。站起身来,向一旁让开道路,伸手作请。
再说李嬴,自当初谋划推翻李彦开始,如同做了一个又一个梦。在真实与虚幻中,一次次入梦,一次次梦醒。
说起来,今天的事情,显得多少有些滑稽。去年花灯宴,李彦义无反顾卸下肩上大任,走得潇洒。李嬴将他囚于邺屏行宫,并无慢待。为的是让这位哥哥彻底冷静下来,再把他送回晋阳封地。谁料想,这位的心远没有他的外表这般平静。唯一带过去的妃子不久生了小女儿,李嬴亦是替他高兴。哪知,那孩子生下来有疾。李熙担心侄女心切,先找了当地的大夫,给了李彦可乘之机。有人借着大夫来给小婴孩看病之机,易容成了大夫的徒弟,把消息源源不断传了出去。
李嬴登基之初,凡是亲李彦的大臣多以安抚为主。在李彦暗自密谋复辟时,李嬴一直稳坐中军,静观事态发展。可是,李纯截获了李彦胁迫苏定国的密信。而令李嬴更为吃惊的,是密信中关于苏玲珑的身世,显然心中所言不假,否则苏定国不会一句反驳的话也没有。李嬴心里明白,李彦恨苏玲珑,刚好这次借题发挥,至他于死地。而苏定国,注定,将被卷进此事。李彦,这次又是一石数鸟的计策。
李嬴一直支杆钓鱼,他要让凡是参与此事的全部浮出水面。同时,天子亦在赌,赌苏定国能坚持到最后。然而,事情,还是发生不可逆转的变数。
午门前,因苏定国一家身份特殊,李嬴没有直接命人推出去。那道厚重的宫门,隔绝的,是生与死两个世界。
李嬴坐在御案后整整一个时辰没说话。他面前,是行将老朽的苏定国夫妻,他们身后,是自己的大舅子苏青岩。李嬴知道这事与苏夫人母子无关,然后,谋反大罪,自古牵连甚广,就是身为皇帝,也有不得已而杀一以堵悠悠之口的时候。
“国仗,你让朕太失望了。”李嬴摸了摸拇指上的玉扳指,颇感无奈。回头,还不知怎么面对珞瑛殿里的家伙。
“罪臣无话可说。”
李嬴又道:“搭上夫人和儿子的性命,国仗也无怨无悔么?”
苏定国仰天长叹,闭了眼睛,只等圣旨一下,与妻儿同下黄泉。
“国仗,你如此固执,朕可是救不了你。推出去——斩!”
有禁军过来拉人,远处,白色的人影疾速跑来。
“不——!!!”
70
70、被贬 。。。
苏玲珑拦在老父面前,又惊又痛,“老爹,为什么?”来时路上,就已经和那统领问个大概。难以置信的是,老父竟然参与了废帝复辟一案,证据确凿。皇帝下旨拿人时,苏定国找人将自己与妻儿绑好了,亲来午门领罪。如此做,统领解释,大概是苏定国不想连累宫中的小儿子和府中的无辜仆从。
“儿啊,好好照顾自己。爹和你娘,带着你大哥先走一步。以后,脾气该敛敛了,别让我们泉下还担忧你。皇上是真心待你,爹放心了。”
“不,不”苏玲珑倒退着,“还有转圜的余地,爹,你等着,等着。”
李嬴眯起眼睛。他真没想过,苏玲珑冲出来,自己该如何面对。见他向自己小跑过来,心下不忍,只得把头扭向一旁。
“皇上。”苏玲珑已经跑到御案前面,手撑御案喘息着,“皇上,这是误会。我爹一直以来,三朝为臣,一直忠心耿耿,他不会做出糊涂事。”
苏玲珑殷殷热切落入李嬴眼中,天子叹息道:“只是,糊涂事,已经做了。”
心,一下凉了半截。
苏定国这时看了看小儿子,冲他笑笑,调头就走。后面,跟着苏夫人与大儿子,一言不发。
“不!”苏玲珑再次冲在老父面前,“等等,儿子再试试。”回去再找李嬴,“有没有其他办法,无论什么代价,放过他们一次,就一次。其实,他们也没有付诸行动是不是。既然都是受了胁迫,干什么不放他们一条生路,显示自己胸襟宽大?”
李嬴摇头道:“朕已经宽大一年,不够么?王妃,你不觉得滑稽吗,仅仅一年的光景,才一年。”
“我求你。”苏玲珑撩衣跪在李嬴面前,“他们给了我从来没享受过的东西,对我而言,非常珍贵。我求你,网开一面。”
李嬴咬牙:“王妃,勿令朕为难。”
“儿子,起来。爹活了一把年纪,是该回家啦!皇上做的没错,别为难皇上。”
“老爹。”苏玲珑回头。
“二弟,以后好好照顾自己,哥哥去照顾爹娘,你不用挂念。”
“大哥。”
禁军准备再次带人出午门,苏玲珑爬起来欲拦,李嬴自身后环住他。
“王妃,你救不了他们。”
又来了。一听此话,苏玲珑顿时火冒三丈,双臂一沉。身子快速旋转九十度,托起李嬴一臂,矮身钻过,再一撤臂,另一手按住他肩膀,李嬴很狼狈地被他控制住半边身子。
“皇上!”禁军惊呼。
李嬴摇头示意不必惊慌。
“皇上,求你。”苏玲珑舔舔已经发干的嘴唇。
李嬴冷哼道:“王妃,有这样求人的吗?”
“皇上,随便你说,我不上当。”这个节骨眼,苏玲珑异常清醒,他知道李嬴被他制住,只是一时巧合。那是自己现代擒拿里的招数,不过是占了速度快的便宜。
“玲珑,不可对皇上无礼!”苏定国大喝,这孩子,难道要毁了自己将来的路么?
苏玲珑压低声音道:“皇上,求你放过他们。”
李嬴轻笑,问道:“王妃,你不后悔?”
苏玲珑黯然道:“还有一个故事,是皇上不知道的。皇上放了他们,我会说给你。”
李嬴却道:“就是你那次说的,无论何时也不能说的秘密对吗?”
手在发抖,苏玲珑不敢拖延时间,点头,“是。”
“可是,朕不想听了。”李嬴冷冷说。
“什么嗯”苏玲珑的双眼睁的大大的,痛哼。有人,自后背,拍了他一掌。他就觉腹腔一阵气血翻涌,倒地失去意识前,他听到苏定国夫妻和哥哥在大叫他的名字。天,一下黑了。
“唔,疼”苏玲珑渐渐恢复意思,勉强抬起沉重的眼皮。小喜子满眼担忧正看着自己。
“王妃,醒来了就好。”小太监转身就跑,马上,听见倒水的声音。
人还有些迷糊,感觉有些不对劲,一时又说不出。室内光线不甚明亮,他睁眼片刻,觉得累,又闭上。这时,感觉小喜子一手正扶着他,把水杯递到唇边。心里感念小太监贴心,启唇喝了一小口。嗯?心里狐疑,这是什么水?这回猛地睁了双眼,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并没有在珞瑛殿。
到处灰尘的宫室,织着数张蜘蛛网。虽是初春,天气并没真正暖和,不时刮着余威犹在的北风。四处透风的残破宫室,把发霉的味道冲淡许多。这个地方,苏玲珑在记忆中搜索一遍,总算寻到一点蛛丝马迹。冷宫,他把自己丢掉冷宫了。
忽然想起什么,他挣开小太监,想下地。然而,身子仅歪了歪,又倒回硬邦邦的木床。抬起双臂,这才看清,双腕缠着厚厚的纱布带子,隐隐渗出血迹。“我这是怎么了?”漠然问,愣愣看着自己的手腕发呆。
小喜子悄悄抹去面上眼泪,“王妃,你忍一忍。皇上说不定有什么不得已的因由,才将你打入冷宫。待过些时候,自会迎你回去。”
“他把我打入冷宫,那我爹呢,我爹呢?”苏玲珑想起生死未卜的老父,一颗心突悬起来。
小喜子跪在他面前,哭道:“王妃不用担心丞相大人,走时皇上留话,若是王妃醒了,就让奴才告知王妃。皇上,他,他如你所愿。”
苏玲珑长长吐口气,忽然问:“那我该付出什么代价?”
小太监哭着摇头,お|萫“奴才不知皇上和王妃这是怎么了。王妃被送过来,就已经这样了。”
这样?是咋样?苏玲珑试着动动手脚,发现四肢无力,突然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他问:“他割断了我的手脚筋对不对?”
小太监泣不成声。进来的小黑与秃子见状,亦是不忍,扭过头。
“很好。”苏玲珑闭了眼睛,再不说话。
小喜子看他没反应,忙回头看两个侍卫,小黑秃子一同摇头。
钦和二年春,废帝晋王李彦意图谋反复辟,事情败露,赐鸩。
因此事牵连甚广,钦和帝不忍血流成河,最终网开一面,斩了几名主犯,余人流放。当朝一品大元,丞相苏定国知情不报,念其三朝为官恪尽肱骨之能,天子特赦,贬为庶人。其幼子苏玲珑,亦受牵连,打入冷宫。
正如李嬴所言,一年的光景,各自滑稽落幕。
苏家倒台,苏氏失宠,不知给多少觊觎珞瑛殿的大臣带来新的期望。
可惜,天子并没有再充后宫的意思。
这样一来,四宫妃子用尽浑身解数,讨好着龙座上的天子。可惜,天子眼中,依然不时看向西面的方面。冷宫——就在宫院的西面。
苏玲珑在午门和天子动起手来,大臣的奏折如雪片一样递上来,要求严惩冒犯天威者。李嬴进退两难,又不能把满朝的大臣得罪光了,只得挑了苏玲珑手筋脚筋,扔进冷宫不闻不问。
四位妃子光临冷宫所为何来,不用说,人人心下了然。
苏玲珑只当未看见,继续由着徐玮为自己检查伤口。
几位妃子原本路上合计好了,过来几人一番嘲讽,少不得也能让曾经的珞瑛殿主子难受个把个月。谁料,来了这平时少人光顾的地方,人家理都懒得一理。心里有气,不免冲徐玮及几个跟过来伺候的发了火。
小喜子和两个侍卫敢怒不敢言,忍着一肚子气给几位妃子行礼。那边徐玮眼皮不抬,只顾给病人撒药包扎。
几只鸟一样的女人唧唧喳喳动起嘴皮,把冷宫各个角落细看了遍,开始啧啧称奇,堂堂的苏王妃富贵惯了,居然也能忍受这种地方?
“呦,几位姐姐看,这里的膳食还是很精致。看看,四菜一汤,一品粥。到底是皇上的原配,就是不一样。”顺妃指了指木桌未来及撤下的碗碟。其余几位过来一看,明知不过是几道极普通的菜肴,那粥,就是寻常的白米粥,这时为了能让床上的人心里难受,所用之语尖酸刻薄,无所不尽其极。
“这里潮湿阴冷,几位娘娘肤若凝脂,仔细回去了起了红疹。”徐玮这时直了直腰,把苏玲珑最后裹好绷带的一只脚踝送入被中。讨厌鼓噪不休的女人,这才‘好心’提醒一句。
果然,女人爱美,一听此言顿做鸟兽散。不知是不是会担心皮肤起疹,紧跑慢跑回去准备泡花瓣浴了。
“多谢徐太医替我这个已经不风光的赶走麻烦。”苏玲珑笑笑,没事人一样。
徐玮道:“客气。臣是太医,只要是不利病人调理身体,臣都会说上一句。不仅是对苏王妃,哪怕是最低等的宫奴亦是如此。”
“好!”苏玲珑大声赞道:“就欣赏你这点,难得。”
徐玮亦笑:“承蒙夸奖,惭愧。”
小喜子脸色很难看过来,“王妃啊,难得你还能笑出来。那几位主子哪个好惹,今天没顺心,少不得以后这里有的热闹了。”
苏玲珑转了转眼珠,“几个没脑子的豆腐,何必一般见识。”转而对徐玮道:“现在我不风光,没有好茶好水招待,徐太医可别嫌弃。”
徐玮也佩服苏玲珑这种淡泊性子,抱拳,“无妨。真心交朋友,可不在意好茶好水。”
苏玲珑赞许,“说得好!”
“天色不早,臣今天先告退,过几天再来为王妃换药。王妃近来需小心在意,不可强自用力。”
“多谢了。小喜子,替我送徐太医。”
小太监伸手做请,徐玮背了药箱往外走。冷宫大门处,徐玮与小太监忽见一人现身,忙上前行礼。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李嬴给了苏定国时间,只要他不轻举妄动,李嬴能放过他。一般来讲,古代,尤其是靠武力登基的新君,登基最初的那几年,疑心病都很重,尤其是针对废帝的遗臣。这次,李嬴斩了几个主犯,把苏定国定个知情不报,也算宽大了。其实,真正算起来,如果是参与谋反,知情不报,也是死罪。李嬴之前所做,无非是想把小苏从这件事中给择出来,但是又无法说。所以,李嬴也非常辛苦。
71
71、惆怅 。。。
李嬴把苏玲珑贬入冷宫已经有段时间,忍着一个个难眠之夜,没有去看望他。天子知道,走到这一步,谁也说不清孰对孰错。今天听人禀告,说他的伤势恢复的不是很好,终是放心不下,没像开始的时候打发人悄悄过来看,自己亲自来了。刚行至门口,见小喜子正送徐玮出来。天子皱了皱眉,心里清明,如今整个太医院,除了徐玮,无人愿意来这冷宫偏僻之地,唯恐沾了失宠之人的晦气。一人得宠,人人争着巴结,一天打落凡尘,就是这样的下场。李嬴不胜唏嘘,心里更添一份惆怅。
叫声免礼,问道:“怎么样?”
徐玮道:“容臣实言相告,不太乐观,这地方不适宜养伤。”
李嬴不语。
徐玮躬身告退。该说的他已经说了,接下来,那要看皇帝怎么做。他一个太医,没本事把一个失了宠的主子从冷宫弄出来。
“都退到外面,朕自己进去。”
苏玲珑正在闭目养神,听到了既熟悉又显陌生的脚步声由远而近,蓦地睁了眼。李嬴出现在视线里,多少令他有些意外。嚅动下嘴唇,问道:“你怎么来了?”
“朕来看看王妃,怎么,不可以?”
苏玲珑笑道:“那请坐。恕我行动不便,没法亲自招待。”
李嬴笑道:“好说。”撩衣摆在木床一坐,当即听到咯吱一声,天子动了动眉。闻着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发霉的味道,心中暗叹。
“还好吗?”李嬴还是没忍住,抬起他一只无力的手腕仔细观看。
苏玲珑抽回手,往床里挪蹭着,“不算太差。有你暗中关照,这日子倒也不算难混。”用双肘夹着兰花被,往身上扯了扯,又笑,“承你的情,只是挑了我的手筋脚筋,没剁了我的四肢。那会醒过来,动不了,心里还真有点后怕。要是胳膊腿都没了,可就完了。所以,如今不算太惨,皇上大可把心放肚子里。”
李嬴盯紧了他的笑脸,心里好比被什么扎着,一下、一下,又一下疼的锥心,痛的噬骨。
“回去吧,皇上不该来这里。”苏玲珑下逐客令。
李嬴身子一怔,“王妃,你要朕走?”
“最好是。好走不送,多多担待。”笑得如沐春风,李嬴看呆了。
也跟着往里挪了挪,李嬴伸手,抚上瘦了很多的脸颊,帮他把那缕乱发顺到耳后。喃喃问:“疼吗?”
苏玲珑噗嗤一笑,“哎呦,怎么这会才想起来问?”嘴角勾起的弧度很美,把邪肆的笑容扩张到极致,“除了这手脚的伤不痛,其他哪里都痛。皇上,你能怎么办?”
李嬴呼吸一滞。
李嬴过去,把行动不便的人揽进怀中,狠狠吸了吸他身上的气味。感觉他耸了耸肩,问道:“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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