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下这句话后,独眼龙跟大胡子也勾肩搭背的回城了。
“你、你们误会了,他没有是我自己”
“元左姑娘,走吧,傻愣着干嘛?你不是说教我们做皂吗?还不快看看今日这天合不合适晒皂啊!”
全部的牧民都含笑转身回“家”了,守军离城的第十二日,赫伦草原,天气,晴。
第十章
额郘城,九月,赤日炎炎。
炙热的艳阳,晒得每个人脸上热汗直流,氤氲的热气烘得人躁气难耐,但如今集中在城中“问天台”旁的所有人却全一语不发,只是神色忧急地望着端坐在蒲垫上的盘元左。
许久许久后,盘元左终于缓缓睁开了双眸。
“元左妹妹,怎么样?”一望见她睁开眼,光头连忙问道。
“有雨。”
虽只有短短的两个字,原本脸上满是忧心的城民却集体欢呼了起来。
之所以欢呼,是因为这阵晴空真的持续太久了,久到草原的草都枯萎了,久到河流溪湖都干涸了,久到大地都龟裂了
大旱,赫伦草原五十年来不曾见过的大旱。
如今,听及磨难将尽,这些日子以来几乎不眠不休四处找水、找粮,更因四处火苗丛生而疲于奔命的城民们自然欢欣雀跃。
“元左妹妹,有问题吗?”当所有人都又叫又跳之时,大胡子却隐隐觉得盘元左的脸色有些不对。
听到大胡子的话,一旁城民暂时停下了欢呼声,一起定睛望向盘元左,这才发现,她向来红润清静的小脸,此刻竟那般的苍白。
“那雨太大、太久了”僵硬地转头望向大胡子,盘元左的嗓音那样干涩,唇角更克制不住地颤抖着,“这城恐怕”
听及此言,所有人彻底静默了。
“抱歉,是我不好若非我这阵子分了心”环视着所有城民紧绷的脸庞,盘元左不住喃喃,“我本该更早一些”
“我们还有几日的时间?”未待盘元左将话说完,光头便一把打断她的话,言简意赅地问道。
“七日”
“勉强够了。”丢下这一句话后,光头转头望向广场上的城民大声说道,“还愣着干嘛,走人了!”说完时,光头还不忘拉起盘元左。
“我不想走”听到光头的话,盘元左一惊,慌慌张张地推着他的手,“我不能走”
“元左妹妹?”
“我得帮他看好这座城,万一”望着众人凝重的神情,盘元左眼中的泪,再忍不住地一颗颗由眼眶中落下。“他至少还有这座城”
是的,万一。
因为这些日子以来,盘元左、甚至整个城里的人,完全没有耶律获的消息,他究竟是胜是负,又究竟打到了哪里,所有人根本一无所知。
所以,若事情真的走到她最不乐见的那一步,至少,他还有额郘,而她,绝不能让他在回来之时,无家可归
“没人要走,也没人会走,我们的傻元左妹妹。”望着盘元左脸上的泪,光头突然轻轻拍了拍盘元左的手,笑了。
“是的,没人要走,也没人会走,元左姑娘。”之后,宇文疾及所有城民也笑了,“因为这里是我们的家啊。”
“可是”望着那一个个笑得那样诚挚的笑颜,盘元左不住说道。
“没有可是!”瞪了盘元左一眼后,光头立刻跳下问天台,“好,大伙儿都听到元左妹妹的话了,灭火的继续灭火,年纪大的还有娃子们就填沙包去,无论男女,只要有力气的,全跟着我去挖疏洪道!”
七日后,雨来了,那样猛,那样急,那样没休没止地整整下了一个月。
暴雨肆虐下的额郘,几乎成了座孤城,因为所有对外道路全部被洪水淹没。尽管靠着沙包与疏洪道,城中暂时还算平安,但盘元左知道,只要雨一天不停,奔流在城外的恶水终究是会漫进来的,因为城东的挡水墙已撑不住了,而只要那墙一塌
站在城墙上,望着那群站在及腰大水中,努力想靠近、修补城东那道几乎崩溃的挡水墙,却怎么也无法如愿、而眼中早已不知是雨是泪的城民们,盘元左的心,真的好痛、好痛。
很小很小之时,她便知晓何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也知晓何谓“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只此刻,望着包括她在内、这群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人们,她却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傻,尽管他们都知道,雨还不会停。
缓缓闭上眼,盘元左细细体会着那份心痛、那份不舍、那份悲伤;深刻领略着那份不甘、那份不弃、那份生死与共那种种她若一辈子待在大山中,永远也不会明了的感觉,如同自己在不知不觉中爱上耶律获后,那些同样椎心、深刻的感觉。
原来,是这样啊。
谢谢,清静天,她真的明白了
当眼前缓缓浮现遇见耶律获后的自己,当脑中走过那一幕幕快乐、有趣、悲伤、痛苦、甚至血腥杀戮的画面,当心中那抹思绪由模糊缓缓变得那样清晰时,盘元左轻轻地笑了,然后在笑容中,回房换上耶律获曾送给她的衣裳,来至了城楼之上。
“元左妹妹,你?”
“请大家都不要靠近我。”
轻轻对光头说了这么一句话后,盘元左缓缓闭上了眼,沉静下心,然后徐徐朝天伸出双手。
在众人担忧、不解却又不知究竟该不该阻挡之时,他们望见了,望见盘元左的下腹缓缓浮现出一道小小金光,那道小小金光很缓慢、很缓慢地向上盘旋,然后在抵达她的心际后,稳稳定住不动。
当所有人都被眼前的画面震慑住时,突然,一个稚嫩的嗓音传入众人耳际——
“咦,姥姥,雨变小了耶!”
听到这个声音后,所有人都抬头望天。
“真的变小了,太好了!”
“想不到元左妹妹除了会装神弄鬼、看天时,还会驱风祛雨之术啊!”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望着那愈来愈细、愈来愈缓的雨丝,光头转头望向所有人——
“快,不能让元左妹妹白辛苦,我们快趁现在把东西都准备好,一待水小些、退些,就立刻去将该补的全补好!”
尽管不知盘元左究竟做了什么,但看到效果如此惊人后,所有人全精神一振,立即赶紧分工合作。
盘元左就那样在城墙上站了三天三夜,而这三天三夜里,额郘城附近一滴雨都没下,城内的水,缓缓的退了,东墙,也修补得差不多了。
纵使如此,盘元左却依然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而一路疯狂赶回额郘、却因大水怎么也无法靠近的耶律获,站在远处高坡上看到的,就是那样一个惊心动魄的画面——
高站在城墙上,心际闪烁着金光的盘元左。
望着这样的盘元左,耶律获的眼眸,不敢置信地缓缓瞪大了。
这世间不可能有这样的事的!
他回来的一路上,四处都是雨、都是水,怎可能只有额郘无雨
这是逆天啊,但天,是不可逆的啊!
“她在做什么?”慌乱至极地一把捉住身旁的盘劭先,耶律获生平第一回明白什么叫胆颤心惊,“告诉我,她究竟在做什么?!”
“阻止不了了,让她去吧。”远望着盘元左心际的那抹小小金光许久许久,盘劭先缓缓闭上了眼,“这丫头,找到她的『帝堤』了。”
逆天是要付出代价的
“元左,不可!”完全不明了盘劭先话中之意,但想着他一路上不住的自语喃喃,望着此刻他脸上的神情,耶律获的脸整个白了,蓦地一转身疯狂地朝着额邵城的方向狂吼着,“元左!”
隔着一片汪洋,盘元左听不到耶律获的吼声,她依然静静站着,闭着眼动也不动的站着。
当吼声彻底嘶哑,那个小小身影却依然动也不动之时,忧心如焚的耶律获一咬牙,挥去身旁人的拉阻后,猛地飞身上马,骑着马直接朝那片汪洋冲去,无论水多急,无论马挺不挺得住,就是发了狂的向前游去。
“元左!”
耶律获那与恶水奔流声交杂在一起的椎心吼声,远方的盘元左还是听不见,但她的眼眸却在此时缓缓睁开了,然后定定望着左前方,望着那个在恶水中载浮载沉却依然不断缓慢前进的黑点。
“清静天,谢谢您”
望着那个全然奋不顾身的身影,盘元左轻轻笑了,笑得那样满足,笑得眼眸几乎看不清事物了,因为她,终于等到他了
既然他回来了,还不是一个人,那就代表他心愿已达,而知晓他已如愿、并且还如此安平的她,终于可以放心休息了。
她,其实早支撑不住了,之所以能挺到现在,全因她终于明白,自己由大山走出后,每走的一步路、每转的一个弯,每做的一项决定、每做的一次选择,都是为了等着遇见他——
遇见这名虽看似无情、狂野、霸道,但却其实柔软、执着、顶天立地的男子,耶律获。
因为遇见了他,所以她来到这片草原,明白了何为战争,何为杀伐,何为生离,何为死别。
因为遇见了他,所以她结识了那样多的人,望尽了人心所能拥有的各种良善与丑恶、单纯与复杂,有机会明白何为悲伤,何为绝望,何为生死与共,何为知天、顺天与逆天。
因为遇见了他,所以她懂得了男女情爱,领略到了眷恋一个人时,那种种微酸、轻甜、苦涩、妒慕、愁痛、心碎、思慕、痴傻的感觉。
一切一切,都是因为遇见了他——
耶律获,这名过去从未有人试图想了解他、敢接近他,曾那般绝望、孤单,看似拒所有人于千里之外,但却让那时对他来说只是个陌生人的她在他怀中安眠,并且一路走来默默保护着她,让她在他的怀中哭泣、成长,让她与他一起了解天、地、人,让她只要回想起倚在他怀中的感觉,便什么都不怕、什么都敢面对的男子,她的“帝堤”。
当心际被各式各样复杂又美好的情感彻底盈满,当眼前浮现出耶律获曾经的那抹欢快畅笑,盘元左的唇旁漾起一个甜甜的笑,然后在最后一丝飘飘荡荡、恍恍惚惚的意识中,用那颗已失去心丹的心,最后一次感知着他——
“大哥元左祝愿你,长生长息,永世安康”
当那抹小小的金光消逝,当那个小小的身子,像落叶般由城墙上飘落至城外湍急的恶水中时,在众人的惊叫声中,盘元左真的感知到了,感知到耶律获那撕心裂肺的痛与呼喊——
“元左,除了你,我什么都不要!”
小小的身子,在湍急的恶水中浮飘着,但小小人儿已失去意识且紧阖着眼的脸庞上却有着一抹笑,一抹天地间最甜美、最纯挚的含泪微笑
三个月后
正月十五,平安城好平安市集,酉正一刻。
城中钜贾张大富家,门前又一回挂满了大红“喜”字灯笼,大门旁依然矗立着两块金光闪闪的“为富有仁”、“祖宗积德”超大号金牌。
“张大老爷,恭喜恭喜啊!”
“哪的话,请进、快快请进啊!”
金光灿灿的大门前,站的依然是脑满肠肥、全身穿金戴银的张大富,他脸上的笑,还是如同他口中的金牙一样金光灿灿,送的贺客礼,仍是那沉甸甸的金牌。
与两年前唯一不同的是,张大富今日穿的是一袭大红新郎倌服饰,因为今夜,是他本人要纳妾。
清静天啊,人世间巧合之事虽说存在,但全让她一人遇上,会不会对她太偏爱了点
因被点去全身穴道而完全动弹不得地坐在喜床上,一身红嫁裳的盘元左远望着窗外的张灯结彩、灯火通明,心底真的想苦笑了。
是的,张大富的新妾,盘元左——三个月前落水,却被她三叔早算出并布好的天罗地网所救,而被秘密送回西南大山休养生息了两个月,然后在长老爷爷奶奶们微笑挥手中离去,东山再起至平安城努力装神弄鬼赚盘缠,只为能早日回到额郘城的盘元左。
是的,盘元左逆了天,所以清静天给了她惩罚——收回她修炼了十九年的心丹、并必须以五倍时间才能重新取得。
但不知是清静天觉得惩罚得不够痛快还是怎么,竟让她两天前在摆摊时遇着了张大富,而也不知张大富是看上了她假扮神婆时的怪模样,还是另有目的,竟二话不说让家丁将她骗回家,然后在发现她的真面目后,欣喜欲狂的立即决定纳她为妾!
“不许,今夜绝对不许走百病!”
有了两年前的经验教训,张大富这回无论媒婆如何苦口婆心,就是不让盘元左有离开喜房的机会,并且,这回的喜房,不仅四面全是密不透风的石墙,用的还是双层铁门,整个房间更用土彻底垫了高来,连只蚊子都飞不进。
果真是自己造业自己担啊。
没事的,只要她还活着,就一定有机会回到额郘城,回到耶律获的身旁
只他,还会等着她吗?毕竟三个月了,他都没有来寻她
尽管中土的消息来得慢了些,但盘元左还是知晓了,知晓一直被战火摧残的赫伦草原,在纷乱了十年后,终于拥出了一名共主,但这名共主,并不是耶律获。
因为在将那一支一部彻底打得气都不敢吭,在所有人要拥他为共主时,他竟潇洒地挥一挥衣袖便走,但却留下了一名鹤发童颜的诡异男子,并撂下了一句话——
“他说谁当就谁当,谁不服,我打谁!”
耶律获口中的“他”,想必就是她那聪明盖世的三叔吧。看样子,她三叔也找到他的“帝堤”了,而有她三叔在那儿坐镇,有耶律获在背后撑腰,这被清静天庇佑着的赫伦草原,未来一定会重新充满笑声与歌声的
至于额伦儿,她曾听人说起,自耶律获将她带离额郘城后,她便一直被优渥地软禁着。他没有伤害她,也没有靠近她,却让那名鹤发童颜的男子天天去她面前盘腿静坐、冥思,而在新主选出后,她便失去了踪影。
后来有人说,曾在一座山间的清静寺庙里,见到过一名长相与额伦儿极为相似的女子,只那名女子已削去了一头长发,并且神情平静地在青灯旁静坐冥思。
任凭人们怎么说,盘元左心中牵挂的始终只有耶律获及额郘城,所以,不管他寻不寻她,过往对她的保护是因真心眷恋还是其他原由,她心底那股因他而生、而存在的轻甜与安心,那份与大家同在的相依相扶与感动,她永世都不会忘
酉正三刻。
正当盘元左坐在喜房中轻阖着眼想念着耶律获、想念着额郘城时,张大富宅邸前却出现了四名蒙面大汉。
最高大的那名,眼神冷漠,背着手站在门前动也不动,只那气势着实骇人;另两名大汉没空说话,因为他们正负责将围上前来的家丁、护院一个个踢开;而最后一名大汉,则客气又文雅地举着手中亮晃晃的剑指着吓得目瞪口呆的张大富——
“抱歉,不知能否劳驾让一让?”
“你们、你们想干嘛”完全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张大富结结巴巴地问道。
“实在不好意思,我们想劫个亲。”拿剑的大汉语气依然客气又文雅。
“大王们有话好说啊”怎么也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倒霉,张大富再忍不住心一酸、脚一软,跪下地去痛哭流涕了起来。
“我不正在跟你好好的说吗?要不怎么样才算不好好说啊!”
望着张大富那猥猥琐琐的模样,举剑的大汉也不耐烦了,索性一脚将他踢开,将大门清空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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