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大太太,还有一个多月呢。”毕竟是长辈,柳初妍虽不喜她,也得做了恭敬样子,低眉顺眼回道。
“是十一月初九?”
“是十一月初十。”
“我这记性是越来越差了,竟有些忘了,是十一月初十啊。”韩大太太捶了捶额头,“可惜你家里原先给你订的那门亲啊,不作数了。”
“是。”柳初妍硬着头皮答道。
“你原先订的是江西黎家吧,那黎家也是白眼狼,当初得了你家中帮助才飞黄腾达的,结果进了京就翻脸不认人了。”
“是家父认人不清。”
“不过他们想的是,他们如今是钞纸局,品级虽不高,却是个重要的官。你配不上他家宝贝儿子了。”韩大太太笑得极其放肆。
柳初妍秀眉紧皱,未言语,韩淑微想替她说两句,却被拦住了。
韩大太太想着,左右不过两个女娃娃,况且眼前这个表小姐也就是空有外表,家中都无人了,她拿来出个气又怎的了,越发肆无忌惮起来:“你原先那个订亲的对象是叫黎骁仁吧,还真是个小人。不过我看这小人最近得意的很,我听说,他们家最近攀上恩昌侯府了。恩昌侯府有个归宗的老姑娘,他们家倒是想接收了。你看人家,家世好啊,即使二十三四了也还能嫁出去。倒是你啊,老夫人可跟你提过了?”
“大太太,祖母早就给表姐备了嫁妆了,虽然不多,但是配个中等人家还是绰绰有余的。况且以表姐的姿容,定能嫁个好人家。她又贤惠又聪明,婆家也会疼她的。”韩淑微听不下去,替柳初妍挡住了攻势。
“我知晓娘早给你备了嫁妆了,只是没有父母没有祖上庇荫,终究是件憾事啊。”
柳初妍一直以为自己已在武康伯府练就一颗金刚心,可是听她提起爹娘,还是忍不住心痛流泪。
韩大太太见她眼圈红了,心里才算是舒坦了,假惺惺地遮了遮嘴:“哎呀,初妍,是伯母不好,是伯母不好,竟提了你家中事,累你伤心了。”
“大太太,你也看到了,表姐身子不适,这会儿子又想起了伤心事,我们先回了。”韩淑微瞧柳初妍憋屈得很,偏又不能顶撞长辈,打断了大太太幸灾乐祸的话,“表姐,咱们先回吧。”说完,她便扶了柳初妍的胳膊往回走。
韩大太太欺负柳初妍是得心应手,可这韩淑微是二房的,不归她管,也不能真骂她没教养,哼哼两声,自己也回房去了。
“表姐,那黎骁仁也不是个好人,前段日子还纠缠你呢,如今攀上恩昌侯府了。他不就图你漂亮,图恩昌侯府的权势么,果真是小人!”韩淑微恨恨地骂着不仁不义的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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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事
柳初妍也被勾出了回忆,长叹一声:“结识此等小人,只能说是我爹认人不清。想当初,我娘初见黎光栋,便说他眼如鼠目,双眉淡如水,定是个精明却薄幸之人。奈何那黎光栋能说会道,哄得我爹团团转,连我娘的话也不听,还说我娘妇道人家乱嚼舌根。黎光栋那时落魄,身无长物,我爹为助他博取功名,供了许多钱财和物资。后来,他还想将我许配给黎骁仁,幸而我祖母拦住了。直至后来,祖母和娘亲相继病逝,我爹愈发离不开黎光栋,便做主与黎家订了口头婚约。”
这些陈年往事,韩淑微是听说过一些的,只不十分清楚,今日才算是明了了,颔首:“幸而只是口头婚约,虽然许多人都听说了,但你也否得了。况且只要你坚决否认,那黎骁仁也拿不出证据,无论如何不能将你怎样。如今祖母宠溺,定会为你物色一户好人家。若非我哥哥愚钝鲁莽,笨得跟木头似的,连我娘都看不下去,我真想让我娘去祖母那儿将你定下来。”
“二表哥很好,是我配不上他。”柳初妍敛眸谦虚道,又抬头凝视着院子的墙角。那儿有两簇不知名的花枝,前两日还热闹百倍地交缠着,今日就全谢了,这便是花的一生了。不知她这一生又会怎样过去,说起来她曾经历过一世,按理应该非常清晰,可是她还是觉得前途渺茫。
“表姐,你千万不可自己看轻了自己。即使表叔表婶均过世,你家中也无人了,你也是清白人家的姑娘。表叔在人前并未犯过错,也曾任至通州知府,你又是在武康伯府长大的,比那些小门小户出来的可强了千倍百倍。”
有韩淑微悉心安慰,柳初妍心中好受许多,脸色也总算是缓和了,可也不愿再深入去说:“淑微,我不想再提了,我们进屋吧。”
“表姐,我知晓你心中难受,我也不说了。”韩淑微追着她的脚步进去,语气坚定,“你只需记着,你背后是咱武康伯府,便绝无人能欺辱你。”
柳初妍颔首,心中却更忐忑心慌。武康伯府日渐势微,她能不能靠得住另说,单大房那一拨人就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还整日地折损武康伯府本就没多好听的名声。
大少爷韩祯淫邪,而且他是武康伯原配之子,非大太太所生,她也懒得管。武康伯也不会教子,任由他胡作非为。韩老夫人虽有威严,自己身子却不十分好,没精力整日跟他折腾。
直至后来,外人都看不下去了,说道武康伯府的大少爷无知好色,祖母无力管,继母不愿管,父亲不喜管,直至二十岁都未娶亲。后来,武康伯府好不容易帮他把永定侯的女儿娶回来了,他却与大奶奶荣氏神离貌也不合,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这才近半年而已,荣氏已经闹着回娘家三次了。每每此时,韩老夫人就要棍棒教孙,逼他去将人请回来。请回来腻歪上几日,哄得荣氏高兴了,便就忘了先前的事儿。
奈何烂泥扶不上墙,顶多半个月韩祯就故态复萌,玩新人忘旧人,只不敢将人带回来而已。于是荣氏照旧要闹,继续回娘家,那便继续打,继续去请,如此往复。
三少爷韩祎沉迷于仙术,将自己关在房中炼丹,常年也见不得几回面。去岁九月他就满十八了,韩大太太倒是上心,到处给他物色姑娘。可人姑娘家里一听说是那个神神叨叨的武康伯府三少爷,提都不愿跟她提。每每夫人间说到婚嫁之事了,就会有人朝她这边使使眼色,切走话题。
韩大小姐淑仪和韩二小姐淑蝶虽已经出嫁,却常常回来哭诉,一个丈夫不疼一个婆婆刁难。偏偏两姐妹又爱相互攀比,谁也不让谁,那说话是一个比一个难听,若吵起来能将屋顶掀翻天。
韩大太太本就是继室,能配上武康伯府的,虽然出身不会太差,可也没好到哪里去,而且性子如此,无需多言便知不是个好相处的人。
至于武康伯韩若愚,生得文人身,偏有武人心,平生最爱弄武。四个月前,山西与河南地界处匪患严重,几乎威胁到了中央,他主动请缨跟随去剿匪,却技不如人差点儿被俘了去,幸而万将军搭救及时,才没做了匪徒的刀下鬼。
只不过,“有其子必有其父”,韩祯好女色,韩若愚更甚,且更放肆。听闻剿匪三个月,他就收了三个女人:一个逢春寡妇,一个青楼花魁,一个贫家农女,一个比一个娇艳,一个比一个会伺候人。韩若愚乐不思蜀,连封报平安的信都没寄回来过。韩大太太也是从别人口中听来,当时一口气没上来就晕了过去。
然而,翌日一早,山西那边就传来消息说,那农女实乃匪人头领的女儿假扮,替她爹那些送了命的手下,以及她那不幸被杀的情郎报仇来了。一夜,她将韩若愚伺候高兴了,便趁他将睡去时朝他胸口狠狠地扎了下去。奈何韩若愚有磨牙的毛病,还喜好转身,她一不小心刀子就扎偏了,没中要害。韩若愚惊醒后,倒是反应迅速,还重展雄风,将她给制住了,并用做与匪徒谈判的条件将匪徒招安了,算是将功补过。
但是之后武康伯府内乱便是由山西剿匪开始的,因着匪徒招安了,武康伯府立了大功,风光略略甚于往日,越发肆无忌惮,将另两个女子给带了回来。
在外胡来便就罢了,男人嘛,总有寂寞难耐的时候,找两个女人排遣一下也无可厚非。但是,一个青楼女子,一个寡妇,这都带回来了,可让武康伯府的脸往哪儿搁啊。先不说这个,韩大太太的脸就丢了个干净,哪会让那两个人轻易进门。
只是上一世,武康伯回到府上那日正是九月二十六,那时大家均在鸡鸣寺为他祈福,先前也未听说他回来了。惊闻此事,韩老夫人也震得良久不能言语,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直骂逆子,而后她便心急火燎地往回赶,想劝他悬崖勒马。奈何天有不测风云,韩老夫人在回去的路上就一命呜呼了。
事发突然,武康伯府便似失了家长管制的孩子窝一般,没一个懂事的出来说话,更没一个人管得住全府上下几百口人。柳初妍是说不上话的,二房说话,大房是不会听的。两房闹了一阵子,便分家了。荣氏一直记着柳初妍的仇呢,使了个计策将柳初妍弄了过去。
自那日起,柳初妍的悲惨生活算是真正开始了。
这一世,因着柳初妍在药里做了手脚,韩老夫人要提前回府,恰恰是韩若愚回府前一天,应当能改变许多事情。只是,韩若愚和老夫人杠上,大太太和两个尚没名分的妾闹上,大概会成为金陵年度大戏。
不过,只要能保住表姑婆,柳初妍乐得看戏。
只要保住表姑婆便好了,柳初妍坐在桌前,接过松苓捧上的茶水,暗暗紧了紧手心里的茶盏。
韩淑微见她沉默不语,粉拳紧攥,小心肝揪了一下:“表姐,你这是,还在想大太太的事儿吗?”
柳初妍侧身,冲她浅浅一笑,摇头否了。
“表姐,大太太这般,大奶奶也这般,你的花笑阁偏离她们最近。不若待回到府上,我跟我娘说,将我院子里的另一个房间整出来给你住吧。我们小时候便一同睡在祖母处,如今同住一个院子也好。”
“不了,淑微,我还要照顾表姑婆的,如今花笑阁虽然离大奶奶近,可也是离表姑婆那儿最近的院子了。”
“可是,我在想,大奶奶都敢推你下水了,还有什么不敢做。况且你住到我那边去,她若要过来寻你麻烦,还得经过我哥哥和弟弟门前,就得掂量着些了。”
“你也说去你那儿要经过二表哥和四表弟门前,她要避讳,我就不必避讳了吗?”柳初妍笑。
韩淑微确实思虑不周,被她堵得说不出话,低头品茗。
其实柳初妍想的是,韩老夫人能躲过这一劫,却不知今后还会不会有其他灾祸。有她在旁照顾着,总好过无人注意。
虽说二房比大房好相处,可是还有一位表哥和一位表弟,一个十九一个十三,都是该避讳的。
两个人坐了片刻,便也有人来传,说收拾好一应物品,准备明日回府了。柳初妍便与韩淑微分开了,各自收拾着。
翌日一早,刚过卯时,韩府一大家子人便启程了。荣氏本还想说自己身子不爽利,多躺几日,好栽赃柳初妍。可是她听说柳初妍随了老夫人的马车,便如鲤鱼打挺般蹦了起来。若她不在府中,韩祯那厮指不定怎么骚扰柳初妍呢。他本就勾搭了许多女人了,只是外面那些女人进不了武康伯府这门,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如果他将柳初妍给弄去了,那老夫人可不得做主把柳初妍配给他了。因此,她要严防柳初妍,须得立马回府。
柳初妍无需想也明白荣氏的心思,所以她瞧见荣氏“虚弱”地由人搀着上马车时,半点也不惊讶,自顾自上马车照顾韩老夫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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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美
韩老夫人的头痛病不见好,柳初妍便给她按着额头,只是今日却心不在焉的,甚至叫云苓给发觉了。
“表小姐,你身子未好全,又得颠簸着回去,很难受吧?我看你这面色不好看,由奴婢来吧,你可坐到窗边这位子上,掀起一点儿帘来透透气。”
柳初妍正在想外头那山坳在何处,她得瞧瞧,便默默地坐到窗边,掀起车帘:“这一处的山都一个模样,这些树也无区别,我坐在车内的都认不出路来了。”
松苓听此,便附了过去:“表小姐,可是不一样呢。前段时日刚下过暴雨,树多的地方湿润,绿一些,树少的地方偏黄。还有些地儿,土石松动,掉下来无人打理,乱的很。”
“土石松动?上边会有石块砸下来吗?”柳初妍听她这般说,心提了起来,想起半个月前的金陵,那雨大得如泼下来一般,差点儿将整个金陵城都给淹了。许是这个原因,上头的大石块才掉下来,砸中了老夫人的马车。
云苓探头过去略微瞧了几眼,笑道:“昨日晚间还下了点小雨,大概无事。若是太阳晒上两日,那泥壑给晒干了,石头抓不住土,就要落下来了。”
柳初妍微微放心,却还是与赶车的两个小厮说了,让他们过山坳时,时刻听着上边的动静,若有不对劲的声儿就赶紧跑,绝不能停留。
两个小厮表情恭敬应下了,可心里却在想这些姑娘小姐胆子还真小,连山上的石头也要担心。不过,等他们进了一个山坳,看到路旁有从山腰滑下来的石头,便知她们担心并不是无来由的,自己也吊了心。
今日是九月二十四呢,不会出事,不会的。柳初妍掐着自己的手腕,几点淤青渐显,心里慌得要命,但面上还要强装镇定。
“老夫人,前头有马蹄声,听这声儿应当人不少。可是这山坳路窄,又多转弯,冷不防就会撞上,我们到旁去避一避可好?”
柳初妍也听到那一声比一声急的马蹄声了,见老夫人拧眉闭眼,斩钉截铁道:“那便挑个平稳些的地方避一下,也得看看上方有没有大石块。”
“是,表小姐。”
“表小姐,你今日是跟石块杠上了吗?句句不离大石块。”云苓顺着车转弯的方向拢了拢老夫人的肩,唯恐她滑开去,眼睛也未瞧柳初妍,笑着打趣道。
“我听闻那石块砸下来,速度快如闪电,常人根本无法躲避,我们还是注意着些好。”
“好罢,还是表小姐思虑周全。”云苓不以为然,恰巧马车停了下来,便让松苓取了几丸药出来,用早上从鸡鸣寺带出来的泉水磨开,伺候老夫人吃下了。
柳初妍看看后边,韩大太太和二太太的马车也随着停靠过来了。就听见大太太在内骂了几声,而后荣氏说了句什么,她便噤声了。
“娘,我去看看祖母如何了。”韩淑微说着,从二太太处过来,朝着窗边的柳初妍招招手。
“好,去去就回。”
柳初妍便让松苓开了车门,等着她上来。
“咦,上边有只彩色的鸟。”韩淑微听得翅膀扑棱的声儿,抬头仰视。
“四姑娘,小心,有石头!”一个小厮眼尖,瞧见上面泥土落下来了,高声喊道。
韩淑微眼看着鸟儿慌慌张张地飞走了,接着眼睛里就进了沙石,用手去揉,奈何越揉越痛。她看不见,只能凭本能向前迈了一步。
“淑微,快跑啊!”韩二太太方才还未关车门,眼看着几个碗大的石头从山壁上滑下来,速度虽不十分快,但若被砸到了,不死也得去半条命。
“娘,我眼里进了沙子,看不见!”韩淑微急得手足无措。
“不好,这山壁边上太危险,我们先往路边撤。”其中一个小厮经得柳初妍吩咐,时刻准备着逃命,在石头刚刚滚下时就执起马鞭一挥,马车便往大路中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