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初妍听此,点头,但不语,安慰地拍了拍她手臂,推门进去了。
薛怀瑜担忧不已,替她关上门之后,越想越不踏实,思考一瞬,还是赶紧去寻了大哥大嫂过来吧。否则柳初妍吃了亏,她不被薛傲给骂死才怪。这般想着,她便匆匆跑走了。
时隔三个月,即将面对未来婆婆,柳初妍不免心焦忐忑。然而她才走出几步,脑后便一疼,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眼前便是一支短短的白色蜡烛,烛泪堆满堆,显然已经点了很久。窗外有微光,窗户上映着浅浅的树影,天才蒙蒙亮。这样算起来,她竟是睡了一夜。
柳初妍坐起身,才发现身下是一张木板床,单薄的被子,破旧的枕头,屋内充满了潮湿的霉味。她欲下床,猛地抽动手腕,却看到手腕上绑了粗粗的麻绳,将她整个人禁锢在了床上。
这会是什么地方?
她记得她明明是去找薛太太的,进门后脑袋遭人重击便失去了意识。难不成薛太太反对婚事不成,改为绑架了?
不对,薛太太不会做这种事情。即便她反对她和薛傲的事,也不会绑架她,还将她禁锢在这种地方。
“哟,醒了?”有人推门进来了,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嬷嬷。
“这是什么地方?为何将我囚禁在此?”
“这个你就不必知道了。”嬷嬷冷笑一声,往她嘴里塞了个馒头,“这是你今日的口粮,省着点吃。”
柳初妍呸一声将馒头吐了出去,狠狠瞪着她:“你是何人?竟敢囚禁我。天子脚下,知法犯法,你就不怕被杀头吗?”
“嘁,天子?这事就是天子叫我做的。”嬷嬷一横眼,伸手就扯了她的玉观音,“这个我拿走了。”
她竟要取走她与薛傲的定情信物,柳初妍当即着急起来,忙放低姿态恳求她:“你要钱要财,我身上的珠宝首饰都给你,只是这个玉观音是我,我哥哥送给我的,请你不要拿走。”
“你以为我不知道,这是薛傲送给你的。”嬷嬷拿着玉观音对着火烛看了看,啧啧两声,“居然是用碎玉拼的,看来左都御史还是个抠门的。”
她知道薛傲,还知道薛傲的身份,她是故意拿走玉观音的。
柳初妍大惊:“你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你就不必知道了。看你年纪轻轻的,摊上这种事也是可怜。”默默故作怜爱,摇着头,将她吐在地上的馒头捡起来扔到她床上,“别再糟蹋了,不然,没等你出去,就被饿死了。”
“我便是饿死了,又与你何干?”
“与我是无关。”
柳初妍无言以对,环顾一圈,见门留了一道缝,努力地想看清,却被那嬷嬷几步跨过去就关了门。
“你就安安心心在这儿待着吧。这是我们府上最偏僻的角落,你便是叫救命也没人听得到。不如省省力气,乖一点,说不定主人一高兴,还赏你块肉吃。”
喊救命只是下策,却不料连下策都叫这嬷嬷猜到了,柳初妍眯了眼睛:“你到底是什么人!”
嬷嬷不再回答她,将玉观音塞到袖子里便出去,锁了门。
这种感觉与上一世被魏无量囚禁时很像,但又不一样。对方并不是想害她,而是借由她获得一定好处。那个嬷嬷身后必定有主使者,她说天子,难不成是皇上?或者魏无量授意?
不会,事实不会如此简单。万岁身子一日比一日差,她听闻魏无量已打算放弃他,转而投奔忠王。
对了,忠王!
定是忠王,叫人囚禁她,一面又取了她的玉观音去威胁薛傲。
万一薛傲上了他的当,可如何是好?信王怎么办,社稷怎么办?
还有舅舅,干娘,表姑婆和祖母都会被波及。
正当柳初妍脑中念头一个又一个飞过时,忽听院子外头有人问那嬷嬷:“嬷嬷,你袖子里揣的什么?”
“没什么,郡主,只是块帕子。”
“拿出来我瞧瞧。咦,你这帕子倒是不错,给我吧。”
“郡主,这帕子已旧了。郡主若喜欢,奴婢回头给郡主绣一块更漂亮的。”
“我就要这一块”
郡主?如今,全京城也就一位郡主。是她,朱谷雨。囚禁她的,果然是忠王。
谷雨郡主能否利用?柳初妍双眸发亮,似乎看到了希望,然而只有一瞬而已,眼中光芒便黯淡。
恐怕不成。朱谷雨喜欢薛傲,她却与薛傲定了亲。谷雨郡主肯定恨她,巴不得弄死她。别求救不成,先引来了阎罗王。
柳初妍垂头丧气,身子一软,瘫在了床上,听着朱谷雨继续纠缠那嬷嬷。
“嬷嬷,你帕子里包的什么?该不会是偷了什么东西吧?这香茗园虽已废弃多年,但还是有那么一两件被遗弃的宝物的。”
“郡主,奴婢不过是看见院子里的梅花长得好,过来收一些梅花瓣,好给郡主做梅花糕罢了。还请郡主不要冤枉奴婢。”
“冤枉?我都看到你帕子里包着一块硬硬的东西了,是块玉吧?”朱谷雨不单聪明,眼力也好。
☆、第121章 故事
柳初妍听着朱谷雨与那嬷嬷纠缠许久;最终嬷嬷拗不过她;玉观音还是被她给拿走了。被朱谷雨拿去,总好过被忠王拿着威胁薛傲。只是,嬷嬷不会那么容易放过她;柳初妍暗暗叹口气。
果然;朱谷雨前脚才走;嬷嬷后脚就转回来了。这回;柳初妍不再闹她;而是任由她取走了耳坠子和手镯。
薛傲记得她身上的所有饰物;今日又才见过面;他们拿什么都是一样的。
外边,天渐渐亮起来了,却毫无声息;便是连风声都无。柳初妍蜷在床上,眼睛紧紧地盯着窗上的树影,幻想着那树影瞬间幻化成人影,如天神降临般将她救走。然而几个时辰过去,仍旧是一点动静也没有。她默默地淌泪,怕自己遭人暗害,又唯恐害了薛傲。
可如此境况下,她无人求助,该怎么办呢?
她忆起上一世魏无量囚禁她时,受尽侮辱,尝尽心酸,最后悄悄地死掉,连个敛尸的人都没有。这一次,虽然没有过多的遭罪,却要连累身边所有人,她倒宁愿无人知晓。若是因为她,而害死了亲朋好友,她便是死都不能谢罪。
“吱呀——”有人轻轻地推开院门进来了。
柳初妍当即一个激灵坐起,那嬷嬷回来了。她肯定带了什么消息,或者又想跟她拿什么东西。她想躲起来,却无处可躲。
“你是什么人?”该是两个护卫的声音,就在她房门口响起。
“我是什么人?”一个年轻女子,哼哼着冷笑。
“啊——唔——”两个护卫已倒地不起,没了声息。
柳初妍登时吓得脸色煞白,咬住下唇,双拳紧握。她这才知道,门口是有人守着的,幸而她未尝试逃走,否则就是做无用功。只是这来的是什么人?是敌是友?
“姑娘。”来人迅速进屋,给她解开了捆绑的麻绳。
柳初妍仔细地打量着她,看轮廓根本不知是什么人,不过一身丫头装扮,蒙着脸,应当是这王府中的婢女:“你是何人?为何救我?”
“姑娘不必问了,最好是永远不知道。”
“这是何意?”柳初妍得了自由,仍是不敢离去,生怕这只是个陷阱。
婢子无奈摇头:“表小姐,快随奴婢走,从后门出去,就一直往前跑。到了尽头,自有人接应你。”
她叫她表小姐,只有韩府的人才会叫她表小姐。
“你是表姑身边的?”
“表小姐,你既猜到了,便知奴婢是不会害你的。快走。”婢子领着她,绕了一段僻静无人的回廊,便已至一小门。
“表姑怎么知道我在此处?”
“是郡主她,她从杜嬷嬷处得了一块金镶玉,到处嚷嚷,被侧妃娘娘瞧见了,认得原是你戴过的,便问她从何处得来的。郡主没防备,就被套了话。侧妃娘娘叫人私下打探,才知姑娘被囚禁在此,令奴婢过来救你。”
“可你会武?”
“侧妃娘娘身边的人都会,只是为了保护她,姑娘不必惊怪。快走吧。”婢子将她送到半途,远远地瞧见街巷尽头的马车了,才放开她,“姑娘,快往前跑,上了马车,就吩咐人回将军府。侧妃娘娘还在府中等消息,奴婢得先回去了,否则叫人发现,就不好交待了。”
“好,你小心些。替我谢谢表姑。”柳初妍话毕,迅速向马车跑去,待上得马车再回头时,那婢子已消失了。
“快去将军府。”
马车夫闻此,“驾”一声,马车便上路了。
驶出两个街区后,柳初妍吊起的心才放下。万幸,忠王府还有自己人。只是表姑这样帮她,若叫忠王给发现了,不知会是什么下场。她为忠王生了二女一子,夫妻情意不浅。可忠王不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否则也不会去害关雎,不会害惠王和晋王。
她捏着裙子一角,面上冷汗涔涔,听着马车外头细细碎碎的人语声,更是紧张。她掀起车帘一角,望着街上风景,却发现此处情景竟这样陌生。可别才出虎口,又入狼窝。
“我叫你去将军府,你去哪里?”
马车夫并不回答她,只是加快了速度,进了一条偏僻的小巷。
“喂,你快停下!”柳初妍焦灼万分,伸脚直踹马车夫背后,“你再不停下来,我可叫人了!你”
话未说完,马车轱辘却颠簸着真停下了。
柳初妍急忙从马车上钻出去,却被眼前景象惊呆了,巴不得立马缩回去。
竟是九千岁府!怎么会是这里,她怎么会来到这里?她居然再次来到了九千岁府,她的梦魇,她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愿意再来的地方。
两个壮汉看到她从马车内钻出,招呼着两个婆子上前便“请”她下马车,入府。
没错,她们是以一种强迫式的语气,请她去九千岁府做客。见她闭口不言,两个婆子便伸手拽了她下来,一人扛头一人扛脚,将她抬了进去。
魏无量把她“请”到这里,而不是抓了她,是为什么?
柳初妍震惊不已,却也猜不透魏无量的心思。
“哟,柳姑娘来了,快请她坐下,倒茶。”魏无量就在府上,而且就在前厅等着她,他早算计好了。
“是。”便有婢子得令,奉了茶上来。
顷刻间,她便从忠王府的阶下囚,成为魏无量的“座上宾”。但面对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变态,柳初妍不敢造次,对他也存了“逆来顺受”的习惯,忐忑地接了茶过来。
“柳姑娘怎么不喝呢?”魏无量眯着眼,干笑。
柳初妍盯着他皮笑肉不笑的脸,手一抖,差点就将茶杯摔出去。
“柳姑娘,我请你过来,只是喝杯茶而已,不要怕。”魏无量劝着她,单从表情看来,当真是无害。
这是个恶魔,杀人无数的恶魔,柳初妍怎能不怕。她万万没想到,表姑安排的人,最后会将她送到九千岁府。她不信表姑会害她,定是中间出了什么差错。若能出得了这儿,她必须将此事告知表姑,叫她留心身边人。
可是她自己尚在牢笼,如何能助别人。柳初妍暗叹口气:“九千岁将民女‘请’来,究竟意欲何为?”
“没什么,只是喝杯茶而已,然后和姑娘聊聊天。”
“民女惶恐。民女身居闺中,孤陋寡闻,恐怕连九千岁的话都听不懂,遑论聊天。九千岁若无其他事情,还请九千岁放民女回府吧。”柳初妍将姿态放到最低,尽量不触及他痛处,甚至不敢与他对视。
魏无量呵呵一声:“柳姑娘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哪里是孤陋寡闻之人。否则,就不会叫将军府青眼相看,认做义女,又得左都御史死心塌地,非卿不娶。鄙人虽粗俗,却也是知道的坊间传闻的。还听说,柳姑娘的舅舅,也从安徽回来了。鄙人年少进宫时就常听闻,大顺基业可成,成家先祖功劳占一半你舅公官至礼部尚书,也曾指点过鄙人,算是故交。那时,你舅舅才十五岁而已,却是金陵难得的才俊,名声之盛,胜过如今的薛氏兄弟”
他话说得圆满,滴水不漏,态度更是前所未见的谦逊虚心,柳初妍听他唠唠叨叨地,不能插话,便沉默,省得多说多错,反而惹他不快。只是从他这话里,她大致听出来了。他这是要借她,与薛傲、将军府,乃至舅舅要好处。
他要拿她,和他们交换条件。
“柳姑娘看来,很不喜欢我这草棚啊。”魏无量抿了一口香茗,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说道。
九千岁这府上富丽堂皇,屋内家具是镂刻精细的红木雕成,装饰的屏风、花瓶、古画无一不是出自名家之手。地席以织锦铺成,看绣工,还得是江苏的顶级织娘才能织出如此杰作。园中小桥流水,胜境无穷,气象万千。她上辈子就领略过这胜过皇宫的府第,哪里是草棚。柳初妍冷笑一声。然而,她顾不上嘲笑他欲盖弥彰,便被他接下来的话震得失去了言语能力。
“柳姑娘既不喜欢鄙人的草棚,那便随鄙人去皇宫看看吧。”
他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随便找了个借口。柳初妍明白,她不能反抗,便安安分分地随了他走。
她也看出来了,现在,他不敢害她,甚至还要求她。毕竟当今万岁已不可能给他更多他想要的。而忠王那般狡猾险恶之人,也不会任由他攫得好处。九千岁和忠王,即便明面上达成一致意见,事实上,私底下,仍是互相防备,甚至要相互陷害。他不如去求薛傲,求信王。他只手遮天这么多年,虽然失去倚仗,但总还是有退路,有能与信王交换的东西。
柳初妍想通了,心便定了下来,但看他有什么招数,都使出来,她不怕他了。
“柳姑娘你看,那是德政殿。先皇在世时,鄙人只能仰望。那时候,我这心里啊,就一直盼望着,能上殿,便是让我跪着,跪一天,领略它的风采,我都愿意。待得今上登基,却不喜上朝,就只有鄙人替他去。等我真的踏上了那里,才知道,那并不是一个供以仰望的地方,而是”他说着,忽然噤了声。
“那是什么?”柳初妍歪着脑袋,脱口而出。
魏无量脸上肥肉一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不再多说,转而指着另一处:“前边便是万岁寝宫了,自从他登基,就一直待在那里,几乎不出门。只有信国公来了,他才愿意去御花园里逛逛。柳姑娘必定听说,鄙人与信国公是不对付的。没错,鄙人不喜欢他,非常不喜欢,甚至讨厌他,恨他。因为他有着鄙人最讨厌的美貌,鄙人讨厌一切美丽的事物”
这一点,柳初妍很清楚,上一世,他就是因为这个讨厌她,虐待她,还拿她试药。她不知他是否因为曾经遭遇了什么,才会有此心疾,可她不敢问。
魏无量继续说着:“但是鄙人不能针对他,因为他对万岁好。只有他,毫无目的地对万岁好。万岁除去我和奉贤之外,只有他可以信任,可以共同游玩,甚至下棋同寝。先皇后于我,有救命之恩。只要是对万岁好的,鄙人都会接受,强迫自己接受。”
“皇后救过九千岁?”
“是的,初进宫时,犯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错误,成尚书等人皆称,应当杀了我。所有人,都把我这阉人当成一只随手可碾死的蚂蚁,只有皇后,她求先帝放了我。最后,先帝看在他的面子上,赦免了我。所以,为了她的孩子,我愿肝脑涂地。”
这就是他和成家结下仇怨的原因,一直扶持一个无用昏庸皇帝的原因。柳初妍万万没想到,作为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对当今万岁,却是一片赤诚之心。
说着话,二人已至万岁寝宫。
当今万岁躺在龙床上,柳初妍跪拜后,偷偷地瞥了一眼,一张脸蜡黄,双眼凹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