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是戏谑而轻飘的,就像他的人他的心一样,飘着的浮着的,不安定的 而现在的他眉眼都是平直的,桃花眼中不再是轻飘飘的波光流转而是聚敛着湛湛清光,深邃幽渺。
她轻咳一声,回头看青阳,她的神情仍是淡淡的,凤眸中溢出不易觉察的濛濛雾气。
青阳转身往向走,“我先回京城了。”
“青阳”青篱奔出房门,叫住她,气愤的说:“凭什么你走,该打他走才是。”被困在情海不能自拔的青阳让她心疼。若是世间能有除他之外的人可解这种叫做胡流风的毒,她定然不会叫住她。可,这毒非他解不可。他即回来,出现在青阳面前,是不是意味着
“这可是咱们的庄子,咱们的家,没理由让不喜欢的人占着,自己却躲起来,你说对不对,青阳?”青阳紧紧拉着她,再添一把火。
青阳却没如往那般,跳将起来附合她,再气势冲冲的跑过去,气势十足的赶人。
她只是摆了摆手,声音颇有些疲惫,“我这会儿累了,等我睡一觉,歇一歇再说”
闻讯赶来的碧云碧月迎上前,一左一右扶着她回自己的院子。
青篱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心如刀割。
红姨过来请示,中午备什么宴,她恨恨的说,“萝卜宴然后给我挑最劣最烈的烧刀子来,死命的灌”她不能跑过去指责胡流风,你丫的回来干嘛,只能这样泄着胸臆中的郁闷之气。
身后有人笑出声来,转头看过去,却是李谔一年多未见,他仍是老模样,笑声过后,又恢复那冷冽模样,狭长的眼射着不自觉的寒光。
青篱心中烦闷,对他也没好气,回身向上房走去,经过他身边儿的时候,上下打量他一番,“谁借了你的米还了糠么?”
李谔怔了下,随即又笑起来,跟在她身后进了屋。
岳行文的脸刹时黑了下来,叫了一声篱儿。青篱蹭过去,在他身旁坐下,口气软了软了,却依然不善,“干嘛,今天你们还想打一架,拆了正房么?”
胡流风轻笑,朝着李谔岳行文拱手赔礼:“两位对不住了。二小姐这是对胡某有气”
青篱心中哼哝,自你识相不过他这一说,却倒不好再发作了。低头坐着。
岳行文眉头轻佻,对胡流风道:“你自己的事儿自己解决妥当,若成了,回来用午宴,若是不成你就请便吧。”
胡流风点点头,站起身子,向外走去。走到门口回头温温一笑,“二小姐,那萝卜宴换了吧”
待他的身形消失在门外,青篱才不确定的问,“先生,那个是胡流风吧?”
岳行文轻笑,“嗯,”又握了她的手,极尽温柔的问一句,“累么?”青篱登时鸡皮疙瘩乱跳。□见李谔更黑的脸儿,心中暗笑,这人还有这样幼稚的时候。
这个时候聪明的人是应该远离战火的。她自然是不傻,站起身子笑道:“我去厨房瞧瞧,你们先坐着。”
说着快速溜至门口,想了想又回头加了一句,“别再打架了哦。”
李谔斜睨过来。青篱暗中哼了哼,看什么,你丫打得过他么?不领情的家伙。
进厨房瞧了瞧,因明日打算回京,备下的食材不多。便与红姨商量了一下,仍去自家园子里抓了鸡和兔子,配上佃农们刚送到的干菜,熏制的肉类,想了想,又叫一个媳妇去找人,现宰一只羊,反正吃不完,可以给京中苏府岳府送些回去。酒仍是葡萄酒米酒,还有前些日子苏二老爷派人送来的上好竹叶青。
午宴她是在百般煎熬中准备好的,心中乱的那个百爪挠心,也不知胡流风那厮去了青阳院中,现下是个什么情况。
不过碧云碧月没有过来搬她,倒是让她稍放了心,希望一切都好吧。
摆好了午宴,差人去请胡流风并青阳,这边又叫人去书房叫那两位据说正在下棋的大神仙。
岳行文进了饭厅,瞧了瞧桌上的菜色,正中间一只孜然辣椒烤得皮焦内嫩诱人食欲的羊腿很是显眼儿,不满的转过头看她。青篱嘿嘿讨好一笑,平日里宴客最多抓只鸡呀兔子呀的杀了,羊嘛,本来园子里只有十来只,是备着过年时吃的。
李谔却是一笑,大刺刺的在主位坐下,朝岳行文笑道:“岳兄盛情,却之不恭。来来来,坐坐坐。”
岳行文挑眉,“可是还想鼻青脸肿的回去么?”
李谔哼哼,“不过是看这丫头的面子让着你罢了,你当本候爷真不如你?”
岳行文扭头瞧了瞧天色,淡淡一笑,“反正流风还未回。不若再比试一场?”
李谔冷哼一声,“比就比”
“比什么比?吃饭”清脆声音响起,门帘一晃,青阳的大红身影闪了进来,神色如常,凤眸在李谔与岳行文身上转了几转,突的又笑起来,“吃完饭再比。”朝着李谔道:“三表哥可要好好杀杀岳死人脸的威风”
胡流风后脚进来,步履平静沉稳,仍是那副眉眼清润的模样。扫了扫桌上,朝青篱躬身致谢,“谢二小姐的盛情。”
眼前这胡流风吧,虽然瞧起来沉稳了许多,谦谦如玉,也不欠扁了,只是总让人觉得怪怪的。胡乱摆摆手,招呼众人坐下,最终李谔被岳行文挤到了客位上,又拉她在主位上坐下,他不甘心的哼哼几声,便作罢了。
青阳一如即往的开朗笑着,如未见胡流风之前那般,如她往日在人前那般。
这样的青阳让她心头有说不出的难受。
岳行文见她吃得少,目光有些恍惚,暗叹一声,夹了块孜然辣椒烤羊肉放到她跟儿,“这个不是你最爱吃的么?”
青篱笑了笑,用筷子夹起放进嘴里,刚欲说声谢,突然,毫无征兆的,从胃底泛起一阵阵恶心,忙掩了口,跳下椅子向外冲去,刚到门外,便控制不住,“哇”的一声,刚吃下的食物酒水一股脑儿的吐了出来。那味道熏得青篱差点背过气去。
背上多了一只温润大掌,青篱脸红红的,推他:“先生,离远点。”
岳行文不动,一下一下轻拍着。还好,那股恶心的感觉散去,便舒畅了许多。
红姨先是一惊,突的想到什么,脸上笑开了花儿,笑眯眯的招呼合儿,“快收拾了。”自己转身进屋倒了杯茶。
合儿冲到偏房取了炉灰与簸箕动作利索的将秽物盖了起来。青篱接过红姨手中的茶漱了漱口。
朝着身后出来的几人,歉然一笑,“抱歉,坏了你们的兴致。”
红姨笑得几乎没了眼睛,在一旁催着岳行文,“岳先生,赶紧给把把脉啊。”
岳行文手指早就搭她的腕上,面脸平静,青篱紧张的盯着他,算算日子,自他上次办差回京,也有一个月半月,莫非真的是有了?
好半晌,他松开手,突的伏下身子,在她额上轻啄,然后笑了,轻声说:“是喜脉”
青篱愣住。一时间没了思想言语。耳边只余红姨欢天喜地谢天谢地谢神灵的声音,还有青阳嗔怪的声音:“岳死人脸要亲热你们回屋去!”
“快,快去给夫人报喜”红姨谢完神灵一连声叫合儿。合儿应了声跑出去找张贵。
“怎么?高兴傻了?”岳行文看着呆怔的小女子,轻拽她鼻子笑道。
青篱咧了咧嘴,想挤个笑容来,“不知道呢。”
青阳眼中闪过一丝落寞,垂眸掩饰。再抬起,仍是笑意盈盈,冲过来,朝着她肚子那瞄了几眼,叫道:“走走,今儿的宴正好,祝贺你们喜得贵子。”
胡流风也走近,笑道:“行文,你要当爹了,恭喜,恭喜”
岳行文笑着回拍他肩膀,凑近他耳边低语:“你也加油。”
李谔鼻孔朝天哼一声,“有了儿子那么了不起么?”
岳行文得意的挑挑眉,“有本事你也生一个去。”
午宴因这一个插曲,显得更加热闹,青阳缠着岳行文让他断断是男是女,胡流风在祝福与调侃之间,慢慢还原出原先的神态,李谔虽仍别扭着,却也送上了祝福。
青篱的手被岳行文紧紧握着,乍来的喜讯,此刻才刚刚体会到滋味儿,心中惶然又甜蜜。
吃了一会儿,青阳陪她下了席,两人进了正房里间,歪在塌上说闲话儿。安排好张贵去报喜,红姨匆匆进了房,抱了床被子,不管她愿不愿,将她紧紧围了起来。一再叮嘱,千万要小心之类的。
青篱笑她太过紧张。
红姨唠唠叨叨的说了大堆注意事项,直到青篱神色正重的表态,一定谨遵,才放心的去了外间。
青阳半歪在长塌之上,看着被裹成蚕蛹的青篱,咯咯咯的笑着。午宴时青阳喝了不少的酒,脸色艳若桃李,凤眸中恰似上好云缎上的光华,流光润长,别有一美态。
等她笑够了,两人又说些别的闲话,青阳怕她累着,起身先回院中。
待她走后,青篱问了问,饭厅之中的宴席也散了,岳行文与李谔在草药园子的石亭子中下棋,胡流风好像是去了青阳的院中。
她点头,心头又升起希望。半晌,突的一笑,自己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便把这事儿丢开,小手放在肚子上,开始畅想这个孩子究竟是男是女,将来的性子如何,长像如何。不管儿子女儿,若都长成自己的这副性子,那人的模样,那可就再好不过。若是个女儿长成自己的这般模样,那人的性子,那可就大大的糟糕想着想着,她便微笑起来,一股倦意涌上,她满心幸福的闭上眼,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时,已是晚霞满天的傍晚。岳行文坐在她身旁,一手握着她的手,另一手翻看著书。青篱凑近瞄了眼书封,单看书名,笑起来,“这书你什么时候备的?”
岳行文放下书,将她连人带被子环在怀中,伏首在她唇上轻啄,“有些日子了。”
去岳府报信儿的张贵已回来,与他一同回来的,还有檀云和岳夫人跟前儿的两个婆子,喜气盈盈的恭贺一番,便去厨房准备晚饭。
李谔是在青篱醒来前约三刻钟离开的,走时留下一张庄子布局图并一块极品羊脂玉。前者是让青篱帮他布置京城南郊他新买的庄子,并言明,一定要布置得比他们这个好,后者是送的贺仪。
问了胡流风的去向,说仍在青阳的院中,青篱微叹一声,便不再言语。
夜幕降临,墨蓝的天空中挂着一弘镰刀弯月,挥洒下一地清棱棱幽渺渺的光辉。
青篱这边的院子里是一片喜气洋洋,衬着青阳的院子愈加静寂。岳行文拗不过她,晚饭过后,裹了棉披风,两人出了门,向青阳的院子而去。
从院门口到青阳的小院,每隔二十余步便有一盏火红的灯笼掩映在希疏的枝叶间,在地上投下一道道暗影。院中人声稀少,显得格外冷清。
而此时青阳与胡流风并不在她的小院之中,而是院子最后方的小花园里。两两相对而坐,却无一人出声。
深秋的风簌簌作响,从两人之间呼啸而过,仿佛是那些匆匆而去只留混身冰凉的时光。那欢乐的片断,那银铃般的笑声,那爽朗的低音高呼,连带那大红的张扬,出现在眼前又消失无影踪。
青阳的心是万般沉寂,那些片刻带给她的是无奈的伤感,就像是一出开头是喜结局却悲的戏。
“流风,有什么话,你说罢。”眼波不动,缓缓开口。一阵冷风吹来,她紧了紧身上的衣衫。
胡流风望着这样的青阳,心头感叹万千。每次消失后再见她,她那跳脱着追赶着,嚷着要打得满地找牙的张扬也许再也不会看到了——从他上一次离京时他便知道。
“青阳,”胡流风吐出两个字,却不知如何再说下去,促使他重返京城的理由即使在心中重复了千遍,可,真要实话实话,却仍然觉得难以启齿。“你,很怪我吧?”
青阳轻抖一下,颇有些自嘲的一笑,抬头仰望夜空,幽幽的道:“怪你什么呢?流风。你从未跟我说过什么让我误会的话,过去的一切都是我的一厢情愿而已。也谢谢你没有说过拒绝的话,在青庐重新遇到你那一年到你上次离京,这四年多的时间,我也很快乐,这就足够了”
“青阳,对不起。”胡流风长叹一声。抬头去看西边天空那弯镰刀月,点点星倒映在他幽深的眸子之中,像是点点闪闪的液体。
“你不必说对不起。”青阳回头瞧了他一眼,嘴角扯动,浮上一抹无奈的笑,“我知道,你从未对任何女子动过心,除了那一次迷茫”
胡流风低笑起来,声音从胸腔中发出,深深的,沉沉的。
“你瞧,青阳,还是你最了解我。”他好不容易止住笑,神情没有方才那般沉重,眼角微挑,波光流转,“你一言中的,我却为此苦恼了许久,才明白的”
青阳笑了笑,“是啊,我当然了解你。算起来,我认得你有十五年了吧,流风。”
“嗯,”胡流风点头,“是我六岁那年随母亲进京,在康王府见到你的。”
也许是快乐的往事让人愉悦,青阳脸上有了真心的笑意,“嗯,那时候,你长得瘦瘦小小的,还没我个子高。在花园里玩,动不动便说累了,让我背你”
胡流风又低声笑了起来,笑了许久,才停下来。眼睛亮亮的,桃花眼中没有一丝戏谑,带着一抹不易觉察的紧张,双手在石桌子底下紧紧握在一起。
薄唇张了几张,终于眼睛闭了闭,仿佛下决心般,轻声问:“青阳,现在,心累了,能停在你身边吗?”
他可以说更好的借口,可,他不想骗青阳。自母亲去了之后,这么些年心里空空洞洞的,怎么填都填不满,一次次远行,也是为了度过那难挨的光阴。除了青阳说的那一次迷茫略有些例外
以前他总觉能找到可以填满内心的东西,这一次走得格外长,结果却更累。累的时候便会很想多往事,以及他无论走到哪里,总会在那里听到青阳县主的名字,熟知她这一年多所有的作为所以他回来了。
躲在不远处听墙角的苏青篱眼瞧着青阳脸上的笑意黯了下来,急得抓耳挠腮,心想方才气氛挺好的呀,虽然胡流风这厮实在可恶,可谁叫青阳中毒太深呢。
可怎么只一句话,青阳就变了脸色。
急得她直扯岳行文的衣衫,“先生,胡流风说了什么,青阳就变了脸色?”
岳行文伏在她耳边重复了一遍。登时一股无名怒火从心底升起,娘的,这算什么?胡流风你丫的这叫什么屁理由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她激动的张牙舞爪,若非岳行文紧紧楼着她的腰,她早就冲上去臭骂他一通
岳行文贴着她耳根,轻声说:“安静点,你不是青阳,不能替她做主。”
青篱恨恨的瞪了他一眼,丫的,你果然偏着胡流风岳行文伸手盖在她的双眸之上,轻笑:“不许这样瞪我。”
不准瞪你回去再吼你,青篱心中憋屈得不行,恨恨的扒下他的手,往石亭子瞧去。
石亭子周围灯光明亮,映着青阳长流不绝的泪水,就那么无声的流着,洇透前胸的衣衫,红暗暗的一片。胡流风除了最初递过去一方帕子之后,便只是定定的坐着,看着她默不作声。
过了许久,青阳收了眼泪,抬头看他,两人目光在空中相遇,她淡然一笑,“那,还走吗?”
胡流风清眸悠悠水色氤氲,轻声说:“不走了。”
青阳的泪刷的又流了出来。
青篱看得那憋屈,又不想离开,却被岳行文拎着小腰,抱出了花园。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