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彦博心中一凛,他远没有表现得那么平静,事实上。《河图》的事情一出,他就感觉大事不妙……他不是怕被弹劾,因为他平日里作风强硬、行事大胆,总免不了被人攻击,但是在这种时候,以这种罪名的弹劾,让他颇有些被以己之道还治己身的愤怒。
当狄青紧接着递上辞呈时,文彦博的疑心就更重了。好在狄青的辞呈中。虽有阻塞贤路之类的愤懑之言。却只字未提中书省,显然不敢得罪宰相。再联系到狄青在政冶上的低能,他可以将其排除在怀疑对象之外了。那么就只剩下姓贾的了……
还未待文相公松口气,官家却一改往日和稀泥的作风,主动把狄青的辞职,和中书的罢齤免联系起来,让文彦博无比尴尬……因为在当初的奏疏中,弹劾狄青的根据。便是那些捕风捉影、神神鬼鬼的事情。现在自己也被人捕风捉影、扣了好大一顶帽子,如何还有对狄青说长道短?
一转念,文彦博便出班回禀道:“微臣洗清罪名之前,不敢妄议大臣。〃不好回答,索性就不回答。…;
“文卿家不好说,富爱卿,你说。〃官家转向富弼道。
尽管是以中书省的名义。提出的罢齤免,但谁都知道,那是文彦博的主张。现在可好倒成了富弼的责任,富相公不禁苦笑,他出班道:“回禀陛下,臣以为,现今有心怀叵测之辈,利用今年多灾多难、人心惶惶,故意无中生有、构陷大臣,短短数日之内,宰相、枢相相继中招,可见流言之猖獗,已经严重威胁到朝廷的正常运转,乃至人心沦丧、相以造谣诽谤为务。臣恳请陛下明察、严惩造谣者,以儆效尤!”
富弼把给狄青造谣的文彦博,给文彦博造谣的贾昌朝各打五十大板,自然要惹得两人不快。但富相公一生不说假话,尽管经历大起大落之后,他学会了沉默,但当官家问起时,富相公还是有一说一。
但此时此景,无人能够反驳,官家颔首道:“这才是正理。〃说着对王素道:“诽谤狄枢相一案,一并查处,有造谣惑众者,严惩不贷。〃又对知制诰王珪道:“王卿家,替寡人拟一道诫谕群臣疏,从今往后,不许再以神怪之说,诽谤大臣,免失国体。”
王珪恭声道:“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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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彦博只觉着脑中嗡嗡作响,后面的朝会一句都没听进去,直到那胡公公叫退朝〃他机械性的率百官恭送官家,然后木然走出朝堂。
文相公素来威严,群僚不敢近前,只有王拱辰跟着他,回到政事堂去了。
到了首相签押房,文彦博官帽都不摘,便颓然坐在圈背交椅上。
“不过区区一道捕风捉影的弹劾,〃王拱辰不解道:“相公怎会如此沮丧?”
“老夫第一次当宰相,时间不长,两年而已。〃文彦博答非所问道:“至和二年,蒙官家不弃,再次被召回任首相。这次是和富彦国搭班子,也算是众望所归,我俩也相许,一起匡扶社稷、改革时弊。”
“二位相公拜相之日,举国欢腾,〃王拱辰轻声道:“人们都说,国家得相矣。”
这并非虚言,文彦博加富弼,这对组合,是宋朝有数的黄金搭档,更是难得的干正事儿的一对宰相,两人都是能做事、愿做事的大才,当时他们一上台,国人确实寄予了无比的厚望。
“谁知道时乖运歹,一年多来疲累交加,非但没有建树,还对百姓犯下了重罪。〃文彦博叹口气道。回想这一年多来,由不得他不郁闷……执政之后,先是面对贾昌朝的挑战,好容易把这老狐狸压住,官家又突患重病,人事不省,局面一片混乱。尽全力把内廷外廷的局面都控制住,等到皇帝醒了,他们力推的六塔河工程又出事了……
紧接着连月大雨,全国范围洪涝,京师更是成了座水城……文相公是左支右绌、疲于应付,上任一年多,却好像过了好几年似的。终于等到水灾过去,眼看着要否极泰来了,又出了这样的事,文相公的神经再粗大,此刻也挺不住了。
“谁知道,这才还不如上次,好歹上次还裁了军,这次呢?弄得一地鸡毛,就要卷铺盖滚蛋,〃文彦博苦笑道:“叫老夫如何能甘心?”
“不至于那么严重吧。〃王拱辰难以理解道:“难道就凭郭申锡的一面之词,官家就要罢相么?”…;
“郭申锡讲什么并不重要,关键是官家怎么想。〃文彦博叹口气道:“狄青被中书省提议罢齤免,已是众所周知,他不可能再留在西府了,一定会继续上疏请辞。你说官家这时候,把我和狄青放在一起查办,安的是什么心?”
“什么心?”
“连狄汉臣这个斑儿都知道羞耻,不恋栈权位,我这个当宰相的,岂能连他都不如?〃文彦博自嘲的笑笑道:“这回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叫贾相公给算计着了。”
“许是相公多心了。〃王拱辰心下一阵黯然,却又微微激动,首相一走,自己这个参知政事,是不是可以向前挪挪窝?当然,他也算是名臣,不可能把想法写在脸上,轻声安慰道:“官家的心病没好利索呢,谁知道是不是无心之言?”
“有心无心,你走着瞧。〃文彦博淡淡道:“过几日,御史台的调查结果送上去,看官家如何批复,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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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小半月,御史台的调查结果出来了,经过反复推劾,最后的结论是郭申锡和张伯玉所告不实,张伯玉因为是御史,有风闻奏事之权,故而免于弹劾。郭申锡则因为造谣,被降官外放。
如此轻描淡写的处罚,显然不符合官家重处造谣者的要求,然而赵祯什么都没说,任凭判决生效了……这其中的道理明白浅显,官家已经不再维护他的首相了!
文彦博是个有尊严的人,岂能厚着脸皮继续下去,于是他数度求退,帝终许之。没怎么慰留,但走得还算体面——以河阳三城节度使同平章事、判河南府,封潞国公。不仅保留了原来的职级,而且得到了国公的荣衔,哪怕到地方上,也是工资最高的大宋官员。
另一方面,狄青也极力求去,而且他比文彦博更彻底……要求不再担任任何官职、军职,专心为国家建设武学,转职去当一名教书匠。
官家对狄青的态度,和对文彦博形成了鲜明的区别,不仅数度慰留,而且坚决不答应他解除他所有职务。最终,狄青以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判皇家武学院事,负责大宋皇家武学的筹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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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七章 神功圣德碑
(万分抱歉,趴在电脑前睡着了,一睁眼,七点了,抱歉抱歉……)
狄青筹建武学院,起先并未引起轩然大波。在文官们骄傲的观念中,脱离政治教书育人,向来是斗争失败者们聊以自**的寄托而已。在他们看来,狄青这厮是在东施效颦,想要附庸风雅……只是肚里没得墨水,教不了书生,只好拿武人过瘾。
但当他们得知,官家竟要出任这所武学的山长,还要将‘皇家’的名头贯诸其上时,文官们愤怒了,官家这是怎么了?竟然要跟那些粗鲁的武人搅到一起?话说您老当了几十年皇帝,怎么把大宋朝重文抑武的国策给当忘了?还是病没好,又发疯了?
其实这种心理,就好比后宫争宠,这个妃子圣眷独享,看到皇帝要分一点雨露给另一个,她就各种羡慕嫉妒恨。要是皇帝够强势,只能憋到内伤,屁都不敢放;然而皇帝偏偏是个好脾气,把他的妃子惯到没样了,自然要一哭二闹三上吊,坚决不许皇帝红杏出墙。
文臣武将,就是皇帝的两个妃子。之前讲过,因为历史原因,文臣是受宠的那个,武将却都沦落到奴婢了——但是现在皇帝觉着,文臣们已经被惯得没有样了,而且在多了个西夏的威胁之后,大宋朝极有可能面临两面强敌的夹攻,现实的威胁让他不得不考虑,原先的国策,是否矫枉过正了呢?
八年前,李元昊被弑,西夏内乱,外戚没藏讹宠趁机诛杀太子宁令哥,扶持还在襁褓中的李谅祚继位。彼时西夏内部动荡之极,正是大宋收复失地的黄金时机。然而消息传到汴京。道貌岸然的贤臣们。却苦劝官家要珍惜和平、不要轻启战端。
这很好理解,因为文官的权力和地位,需要秩序作保证,他们就好比纸币一样。而战争会带来混乱和不确定。甚至严重的贬值,这对文官们来说都是威胁。所以他们天生反对战争。
结果文官们是舒服了,但大宋也错过了趁火打劫的好机会,让满怀期望的官家赵祯。险些憋出病来……他之所以对西夏念念不忘。不是因为赵祯天性好斗,而是有一桩心病,在时时刻刻折磨着他,这心病的名字,叫‘神功圣德碑’。
一看名字,就知道这是用来赞颂皇帝丰功伟绩的。但皇帝是看不到自己那块的,因为这是立在他陵墓前的碑。且这块碑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拥有。严格来说,在生前没有抢到别国土地的,或者丧失了自己国家土地的皇帝,都没资格立。
以这个标准来衡量宋朝皇帝,开国之君赵匡胤当然可以有,整个江山都是他打下的,他没资格谁有资格?
第二任赵光义,虽然雍熙北伐败光了宋朝开国的精锐部队,但好歹还能守住老兄的基业,没有丢失土地,所以也勉强得了一块。
接着是宋真宗赵恒,也就是赵祯他爸,这哥们被寇准押着御驾亲征,在占据优势的情况下向辽国求和,签订了被宋人视为耻辱的澶渊之盟。又为息事宁人,割让定难五州给李继迁,事实上承认了西夏的**地位。之后,被李继迁攻下了西北重镇灵州、凉州,截断了宋朝与西域的商道,彻底断绝了宋朝的军马来源,使宋朝失去了以骑兵对抗骑兵的条件。
尽管后来为了堵住天下人的嘴,真宗大搞封建迷信,甚至还恬着脸去封禅泰山,意图让老天爷来帮自己说话,证明自己其实没那么失败。但是他的那块‘神功圣德碑’,终究还是没立起来。…;
每次去拜祭永定陵,看着那光秃秃的碑座,赵祯心里就一抽一抽的,因为西夏,是在他的统治时期正式**的,李元昊的赫赫威名,也正是建立宋朝一次次惨败的基础上。如果此生不能消灭西夏,至少夺回失去的土地,那么将来……自己的陵前,也一样会光秃秃的。
平民百姓的坟上,还能立块碑呢。至尊大宋皇帝,豪华万倍的大陵墓,却连块碑都没有,赵祯只要想想,就觉着没脸见人。所以他对文官在军事上,彻底失望了。
重开武举、栽培狄青等将领,都是赵祯意欲平衡文武的体现……大宋已经开国百年,他的皇位乃是正大光明的继承而来,根本不用像防贼一样防着武将作乱。他已经明白,武将没有地位的国家,注定是要被人欺负的……
侬智高叛乱更是无情的揭示了,文官们在战争中拙劣的表现,更让官家坚定,军事还是得依靠武将来的想法,所以才会提拔狄青和王德用两名将领,共同担纲枢密院。然而好容易翻身做主的文官们,岂能轻易让武将翻身?各种不配合、各种使绊子,让官家的努力见不到一点成效。
在这个背景下,狄青甘愿解除一切职务,俯身去开办武学教育,从基础上改变大宋军官的颓势,官家自然是赞成的。
况且,狄青提议设立武学,并非他的首倡,而是范仲淹的庆历新政中的一项,庆历二年十二月,置武学教授。翌年五月,正式在汴京武成王庙设立武学,以太常丞阮逸为教授。但因为新政旋即失败,八月即停办。在陈恪先前那段历史上,要等到熙宁五年,才会在原址重设武学,以兵部侍郎中韩缜判学,生员以百人为额,选文官知兵者为教授……当时在轰轰烈烈的王安石变法中,这项小小的举措并不显眼,大家忙着反对青苗法、保甲法这样的**,也没有遇到什么阻力。
但现在,因为陈恪这只蝴蝶的出现,重设武学被提前了十几年。而且规格提高到由皇帝担任山长,狄青挂宰相衔判武学事……如此高的规格,叫文官们感到十分吃味,甚至有人上纲上线,说这是朝廷‘重武轻文’的开始。
在文官们的激烈反对下,‘皇家武学院’的名头,被改为了‘汴京武学院’,官家也没有担任山长……哪怕只是挂名,都会让傲娇的文官们伤心。
狄青说,为了保证武将们的忠诚,不应该由别人担任山长。官家无奈道,话虽如此,但是官员们反对的紧。山长一职只能暂时空缺,先把武学开起来,其他事情慢慢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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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恪原先以为,文官们会担心形成武将集团,与其分庭抗礼。谁想到,文官们反对武学的原因,竟是嫌皇帝涉足太深,太过抬举武学了。不过这也正常,一样新鲜事物的出现,总有个被认知的过程,傲慢的文官们,还意识不到这所军校会带来的改变,而等到十几年后,他们明白过来,一切都将已成定局。
文官们看不起正好,省得他们插手,狄青正可以放开了搞。
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要是头开坏了,日后想要有个好结果,就千难万难了。所以陈恪建议狄青,不要着急开办学校,先把地址选好了,资金筹到位,等到秋闱之后,自己帮他仔细参详,把章程一点点敲定,明年春天再开不成。…;
至于这一科的武举,时间仓储,肯定来不及系统教育了。陈恪建议他以培训班的形式,临时给他们进行辅导,能提高多少就提高多少。
狄青对陈恪,现在是言听计从,自然无不应允。
转眼进了八月,大水已经完全退去,但是汴京城中,十几万间民居被冲垮,地面的淤泥足有三尺高,就连内外城的城墙,都被泡塌了三分之一……几十万人依旧无家可归、汴京城的安全也面临着极大的威胁。
眼看着寒冬将至,接任首相的富弼,面临着严峻的考验,但是富相公不慌不忙,命朝廷出钱,雇佣受灾百姓,由官府出料,重建受毁房屋。到立冬之前,不到三个月时间,便修建了公私庐舍十余万处,使百姓居有其所。
鉴于百姓损失惨重,许多人家濒于破产。他又请旨,免除京城三年的各种税赋,以助百姓尽快回复元气。除此之外,在灾后防疫、重建等方面,富弼都有着丰富经验,在他的指挥下,大宋的官僚体系有条不紊的运转着,为他们的百姓遮风挡雨,避免了灾后的二次伤害。
然而这时候,举国关注的焦点,已经不再是灾后重建,更不是狄青的武学院,因为大宋朝最隆重的盛典——朝廷的抡才大典,马上就要开始了。
尽管今秋只是取解试,正式的考试还要等到来年,但宋朝人对科举的重视,绝对超乎寻常。大家关心贡院的重建,完全超过了对自家重建的关心,在各方面的优先保障下,顺天府只用了半个月,就把贡院修复完成,里面的桌椅用度也全都焕然一新。八月初一,富相公莅临检查过后,亲手贴上封条,只待八日后秋闱启用。
陈恪他们也开始考前报名,因为他们属于随迁子女异地考试,手续比较麻烦,审查也比本地生源严格多了。好在宋代的公务员,官僚习气还没那么重,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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