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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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江山- 第2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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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社会如果缺乏共同的价值理想。缺乏凝聚人心的道德力量,必然思想混乱、人心不一,国家也就无法强大。百弊由此生焉。因此整个士大夫阶层迫切期望。有人能立新说,对儒家的纲常伦理道德的体系。做出有效论证。只有证明儒家学说是站得住脚的,人们才会真心相信它,它才能起到收拾人心、重振纲常的作用!

    很显然,谁能建立起被广泛认同的学说,谁就会成为活着的圣人,到那时,挥一挥衣袖,便会掀起漫天的狂风,轻轻咳嗽一下,就会引来天下人的聆听。到那时,你的话就是纶音仙语,连皇帝都不得不听,你的观点,就会是千万人的思想,整个世界都会因你的心意而变!

    圣人之位空悬,引多少儒者竞折腰?多少年来,无数大儒皓首穷经、讲学一生,为的就是将自己的学说推为显学,问鼎圣人之位。

    尽管目前还无人成功,不过周敦颐的濂学、邵雍的象数学、王安石的新学、张载的关学、二程的洛学、司马光的朔学,已经走在了前头。

    而在这六家之中,无疑是同气相生的濂学、关学、洛学组成的道学一派,信众最为广泛。但目前影响力最大、呼声最高、最耀眼的却是王安石的新学。

    这十几年来,王安石几乎无一日不著书、不讲学,早已经门徒广大信者众多了。虽然他一直偏居一隅,但他的学说和名声,早已经传遍天下,满朝公卿无人没拜读过他的文章,许多人都是他坚定的支持者,所以他才会得到那么多破格的推荐和提拔,所以他蓬头垢面、不徇人情,会被人们看成是他非凡的表现,这里面的因果关系不能颠倒。

    这就是王安石屡次拒绝朝廷任命,一直在地方耕耘十几年的收获。

    ~~~~~~~~~~~~~~~~~~~~~~~~~~~~~~~

    王安石的新学为何如此受欢迎?是因为他切中时代脉搏,并非空谈之学,而是通过发掘先王经典中的微言奥义,为现实社会的改革提供思想指导与理论依据。谁都知道,大宋已经病了,需要改革,不然会出大问题,但是庆历新政失败后,整个社会陷入迷茫和停顿,需要一个人来指明方向,王安石应运而生,自然势不可挡!

    前年,他终于完成了自己的理论准备,踌躇满志的向朝廷上《万言书》,积极倡言改革,并提出了完整的计划。虽然这份《万言书》官家留中不发,但还是通过各种渠道,为天下所周知。

    那些对国家现状不满、希望改革的朝野人士,全都被这份《万言书》吸引住了,那‘详尽可行’计划,让人不得不相信,他就是大宋改革的设计师,也是改革能成功的唯一人选。

    这种情绪渐渐酝酿,从去岁起,要求王安石回京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就连陈恪远在大理,都接到王韶等人,要他上书为王安石摇旗呐喊的书信。

    想不到这才一回京,章惇竟然又来做说客,可见王安石的影响力,已经到了何等程度。

    “兜了半天圈子,你到底想说什么?”陈恪终于笑起来道:“推荐王公入朝?我一个小小的六品官,可没那个本事。”

    “先不要急着往外推。”章惇压低声音道:“听我把话说完。”

    陈恪点点头,便听章惇道:“其实,这次进京,我本不该找你,而是去找刘内翰的。”刘敞现在任翰林学士,他也是赵宗实的老师。

    “子厚……”陈恪微微皱眉道:“你已经牵扯这么深了么?”

    “做大事不惜身,认准了就要全力去做。”章惇却满不在乎道:“仲方,大宋朝未来的希望,在王介甫身上,毋庸置疑!”说着端起酒杯,略略激昂道:“介甫,担天下之圣贤也!但孤傲执拗、地位不高,急需能人佐助,方成大事。我愿肝脑涂地,辅佐他为大宋闯出一片新天地!”

    陈恪只好端起酒杯,与他共饮。

    “这是不是说,你答应帮这个忙了?”章惇目光炯炯道。

    “我若不答应,你便去找刘敞,然后到赵宗实门上求助么?”陈恪似笑非笑道。

    “不错。”章惇点头道:“这是我们本来的想法,但一来,你我是至交好友。二来,我心里不爽他们。三来,我认为,他们不会重视王公。所以自作主张,先来找你,看看你身后那位,有没有这个念头……和胆量。”

    “……”陈恪与赵宗绩的关系,已经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天下人早把他们视为一体。在章子厚这种聪明人面前掩饰,反而会疏远彼此的关系。但这件事来得太突然,他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尽管这似乎正是他和赵宗绩苦苦寻找的强援,但必须要把可能的后果想清楚了,才能给出答复。

    想到这,他坦诚的望着章惇,缓缓道:“我不能为他做什么决定,所以我需要问问他的意思。”

    “我现在想知道,你的态度。”章惇就像一把宝剑,仅剑芒便刺得人生痛。

    “子厚,大宋朝已经陷入泥潭,确实不改不行。”陈恪轻轻点头道:“子厚,但不知,王介甫的革新之举,准备从何处入手?”

    章惇一喜,沉声道。“王介甫说,要中兴大宋江山,道路只有一条:效法尧舜,行先王之道。”

    “何为‘先王之道’?”陈恪问道。

    “尧舜之道,至简不烦、至要不迁、至易不难。可概括为六个字:‘变法度,易风俗。’”章惇声如金石道。

    “变何法?易何俗?”陈恪追问道。

    “变朝廷过时无用之法,易朝廷因循苟且之俗。”章惇沉声道。

    “谈何容易?”陈恪轻叹一声。

    “事在人为!”章惇的声音越来越低,说出的话,却越来越大胆:“我们都认为,要想成功,须有明君贤臣,光有贤臣,若无明君,虽皋、夔、稷、契之贤,亦将一事无成!”顿一下,压低声音道:“故而,我此次前来,是斗胆为王公择君的!”

    “大宋朝只有一位君,那就是当今官家。”陈恪已经了然,这章惇没有说实话,他肯定早就跟王安石有瓜葛,而不是他所说的,只认识两个月而已。

    “当今官家因循守旧、怯懦无为,已非臣子献身之主。”章惇不屑道:“我们的目光,放在未来,放在下一任身上!”

    ………分割…

    还有三更。

第三一九章 谁主浮沉(下)(第二更)

    官家这几年为了诞下龙子,几乎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女人肚皮上。也不是没有成效,三年时间,接连八位皇女诞生,却没有一个带把的。尽管谁也不敢说,皇帝就一定不会生个儿子出来……毕竟,宫里现在,还有几个怀着身孕的,不到出生那一刻,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希望。

    但谁都知道,希望,已经很渺茫了。可等到水落石出的时候,也是鱼虾已空的一刻,只有先下手为强!宫里宫外,朝野之中,一切有野心、有想法、有贪念的人,都已经打起了小算盘。

    提前和下一任皇帝搞好关系,就成了人们渐渐不再避讳的话题……

    “现在看来,赢面在赵宗实身上。”章惇直言不讳道:“如果你们没有一争的信念,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将来我必尽力保全你一家!”

    强,太强了,这章惇以前还尽力收敛,如今拔剑出鞘、气场全开,给陈恪的压力,竟然有韩琦的神韵。

    他根本不容你苟且,是或否,必须给出答案!

    再含糊下去,就要被这厮小觑了,陈恪心中冷笑,端起酒杯道:“借你一句话,事在人为!”

    “干!”章惇点点头,与他碰杯饮下。

    搁下酒杯,陈恪方接着道:“但我也不是为一己私利,我们这位,确实比赵宗实更合适。”

    “怎么讲?”章惇眉心一动。

    “我也不说,赵宗实是为了当皇帝,装出来的圣人样子。”陈恪沉声道:“我只知道,我们这位,时刻都惦念着恢复燕云……”

    能有这个想法,双方就能尿道一壶里去。章惇满意的点点头。道:“我等你的好消息!”顿一下道:“但是时间不等人。不要让我等太久。”

    “没问题。”陈恪点头笑笑道:“不过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不喜欢赵宗实么?”

    “原因很简单,状元本该是我的。”章惇淡淡道:“刘敞那厮为了给赵宗实造势,把刘辉……就是那个刘几,排到了我前头。”

    “原来如此。”以章惇睚眦必报的性格。自然不会再去奉承刘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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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足饭饱后,陈恪送章惇回自己的外宅休息……章惇本来是住会馆的,但陈恪力邀他到家里去住,章惇也就没推辞。

    马车缓缓行在大街上,厚实的车壁,隔断了外界的声音。车上的两人都有些酒意,便安静的闭目养神。

    但其实,两人的心思,都在飞快转动。

    对章惇来说。他来找陈恪,确实是自作主张,一来他不喜欢赵宗实。并对陈恪极有好感……就像他说的。他觉着陈恪与王安石,才是未来能改变大宋的人。

    但最重要的。还是他本身天生喜欢冒险。其实出发前,他是奉命来联络赵宗实的,但半路上听到赵宗绩和陈恪出使辽国,大获全胜而归的消息,竟临时改主意,背着王安石选择了赵宗绩。

    这是个不折不扣的政治投机,其行为手段就是传说中的‘烧冷灶’,或者叫,‘冷门下注法’。

    这一手非同小可,输赢之间全靠当事人的眼光准、胆子大,有双识英雄的慧眼。如果押中了,自然大赚特赚、跟着主子平步青云,因为雪中送炭,永远比锦上添花更加让人感念。但冷灶的意思,就是大家都不看好。大家都不看好,自然有不看好的原因,失败的可能远大于成功的。

    一旦失败,则万事休矣,毕生抱负全都成空……

    但是富贵险中求,章惇相信自己的眼光,他冷静的分析出,自己去讨好红得发紫的赵宗实,是不会有什么回报的。最重要的是,赵宗实将来,一定会倚重那些扶他登极的老臣,王介甫还是没有用武之地。

    所以他毅然决定,去依附第二顺位、没有什么根基、看似希望很渺茫的赵宗绩。他在做这个决定时,凭的是敏锐的直觉——一个超越常人的非凡存在,能够非常清晰地感应到,另一个与之相似的人的存在。就像一头狼,很轻易就能知道对面那头野兽的危险系数一样。

    尽管他不了解赵宗绩,但他了解陈恪,知道这样的人杰,绝不会在毫无胜算之时,还与那赵宗绩一起瞎折腾。他相信陈恪之所以不放弃赵宗绩,一定有他的道理所在!

    陈恪那边,却在仔细的盘算,这新学党人到底有多大助力……尽管他知道,这一定是股不小的力量,否则也不会在十年后席卷天下,把整个华夏都搞得面目全非。但是赵宗绩急需的,是现成的助力!是能帮他登上皇位的力量!

    这不是小瞧了新学党人,毕竟官家是不太喜欢王安石的,赵宗绩若违逆赵祯的心意,和王安石走得太近,怕不是什么好事。如果新学党人只能在未来发力,那就没有必要和他们牵扯太多,毕竟若异日赵宗绩当了皇帝,他们想要做事,就只能主动投靠,之前没什么瓜葛,反倒是件好事。

    可赵宗绩实在太缺人了……自己怎能轻易放过这支助力呢?

    就这样各怀鬼胎走了一路,马车行到南门大街后的一处巷子里。朴实低调的大门一打开,马车便径直行了进去。

    待车在院中停稳,章惇下来,便见二十四名倭女排成四排,一齐朝他们俯身行礼道:“你回来了,你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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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顿好了章惇,让他尽情享受,陈恪便赶往赵宗绩那里。章惇等不了多久,必须尽早给他个答复。

    赶到王府时,便见赵宗绩一脸阴沉的在那生闷气。

    “什么情况?”陈恪端起香茗呷一口,不错,是清茶。

    “问题解决了。”赵宗绩黑着脸道:“富相公,竟然毫不犹豫便答应了辽人的要求。对我说,辽人不愿做亲戚,那就算了,不占他们便宜就是。”

    “我说,这怎么能算占便宜?既然是一辈辈论下来的,那官家就是耶律洪基的叔叔。”赵宗绩愤愤道:“岂是他不想叫便不叫的!”

    “富相公怎么说?”

    “他被我说得沉默了半晌,最后对我说,站在宰相的立场上,要考虑全国局面,如今朝廷正要裁军,边境上不能乱。”赵宗绩顿一下道:“还说这也是官家的意思,为了个称呼纠缠不休,因小失大,得不偿失!”

    “就这样,顾全大局的富相公,基本上答应了辽国的所有要求。除了没有增币什么都答应他么了!”赵宗绩恼怒道:“我真想知道,当年那个为国抗争不惜命的富彦国到哪里去了!若他看到自己今日的行径,与吕夷简之流无异,会不会感到羞愤呢?”

    “消消气……”陈恪轻声安慰道:“也许,富相公确实有不得已的苦衷呢。”

    “什么苦衷?”赵宗绩哼一声。

    陈恪便将自己,这两日的所见所闻,告诉了赵宗绩,赵宗绩这才稍稍气平道:“攘外必先安内,真是个好习惯。”

    “你要是觉着气不顺,便写一篇文章,好好发泄一下,向天下人明确你的态度。”陈恪笑道。

    “已经写好了!”赵宗绩走到书桌边,拿起几张信纸道:“你看!”

    陈恪接过来一看,只见上面写道:‘恳请陛下思北境轻慢中原之耻,常怀仇雪之意。坐薪尝胆、不忘戒备,内则修政令、明赏罚、辨别邪正、节省财用。外则选将帅、练士卒、安葺被废、崇建威武。使二边闻风自戢;不敢内向,纵有侵犯疆塞不为深患……’

    “非常好,就这么写。”看完之后,他点头笑道:“这篇奏章一见报,很多人就会向你靠拢。”

    “会不会靠拢我不知道。”赵宗绩突然笑道:“我只知道,咱们才回京两日,便已经有人上疏弹劾了。”

    “这么快?”陈恪吃惊道。

    “就是这么快。”赵宗绩点头道:“御史台的几个言官,奏我们‘赴会饮射不如仪、傲慢无礼;语多侵辽主、致使谈判久拖’云云,林林总总十几条,把咱们批得体无完肤啊。”

    “那你怎么还这么高兴?”陈恪笑道。

    “因为官家就送给他们一个字,”赵宗绩笑道:“滚!”

    “哈哈哈哈……”陈恪大笑起来:“骂得好啊,令人心旷神怡!”

    “是啊,”赵宗绩笑道:“这群蠢货,居然以为官家不明是非……”

    “明是非么……”陈恪止住笑,轻声将那‘刘天王’之事,讲给赵宗绩听。

    “那刘美人我知道,不过她哥哥是头一回听说……”赵宗绩哼一声道:“这样的蠢物横行街头,真给皇家丢脸,你收拾得好!出了事情我给你顶!”顿一下,他幽幽道:“不过也算不了什么事,那刘美人快完蛋了……”

    “怎么?”陈恪轻声道:“不是听说,她有身孕了么?”

    “非如此,她还完不了。”赵宗绩沉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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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二零章 苏家进京(上)(第三更)

    六月下旬,骄阳高照。宽阔笔直的官道上,一队人马迤逦而来。这队人马有二十多骑,大都是神色肃穆的劲装汉子,清一色光着头,穿着黑色的武士服,正神色警惕的环卫着中间的八辆马车,引得路人纷纷侧目,暗道,八成是护送什么王公官眷进京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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