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官员面面相觑:“那就等两天再说?”
领头的胡宗愈,也是得了赵宗晖的吩咐,要他从银台司出来,就来敲登闻鼓。却也没吩咐,要是鼓坏了怎么办。
见众人都望向自己,胡宗愈不敢擅作主张,只得泄气道:“那就先回去吧……”
“恕不远送了。”王辅之客客气气道。
第三六七章 破鼓(中)
第三六七章破鼓(中)
酉时,福宁殿御堂中。;!
赵祯半躺在安乐椅上,赵宗绩则端坐在大案之后。
六名银台司官员,各小心捧着一个黄匣,奉承御前。
赵祯看一眼上面银台司的封条完好,便点点头,他们于是将六个黄匣依次摆在齐王面前,行礼退下。
胡言兑一面将封条挑开,一面为宗绩解说道:“这是银台司一天所收到的奏章,需要在明日下达两府。”
赵宗绩有些眼晕,心说,八个我也念不完呐!
“这还是临近年关少有奏事呢。”看出他的心思,胡言兑笑道:“多的时候,十几盒子也是有的。”
“那就开始念吧……”赵宗绩咽咽唾沫,心说早知就不吃这么咸了。
胡言兑笑笑道:“其余五个不用看,只看第一个盒子便可。”
赵宗绩知道,这是官家在指导自己练习政务,自然有疑必问道:“这是为何?”
“百官的奏章有两种封装方法,一种是实封,一种是通封。凡事涉机密者,如急事、狱案、灾难、或臣僚对中枢命令有异议,或奉旨等用实封,其余用通封。”胡言兑详细介绍道:“实封的应当第一时间看,通封的可先交殿学士预览,由其择要事禀报,然后下给两府,待其处理后再送回来,又陛下决定可否即可。”
“老胡,你这是误人子弟,”赵祯一直安静的听着,此时却开口道:“寡人也不是一直这样的。”
“是老奴糊涂了,”胡言兑陪笑道:“官家当年的确废寝忘食,事必亲躬。”
“当时寡人以太宗皇帝为楷模,每日都要视朝,退朝后则夜以继日的批阅奏章,一应所呈全都亲自过目。”赵祯自嘲的笑道:“结果不到一年就差点累死……”
赵宗绩知道,官家说的是景祐元年八月那次昏厥,人事不知长达数天。开封城里鸡飞狗跳,若非魏国大长公主推荐了一位胆大包天的神医,给他在心口位置来了一阵,赵祯能否醒过来都是问题。
“但寡人并不后悔,大宋朝太大了,事情太多了。你没有这样一段时间的勤理政事,是没法全面认识国事,更别说提纲挈领,分别主次了。”赵祯缓缓道:“当皇帝其实是天下顶顶辛苦的活计,因为这天下所有人都在算计你。一刻偷懒,大臣们便会欺上瞒下、蒙混过关,结果百姓遭殃、朝廷受害,皇帝也就成了昏君。”
赵宗绩又咽了下口水,这种话题他只能默默的听着,不管说什么都是非分了。
“幼时观史书时,总觉着史上那些昏君真是笨的可以,任由大臣愚弄。”赵祯却一反常态的打开话匣道:“但亲政后才知道,其实很多时候,不是皇帝笨,而是大臣太聪明。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想要保持英明、不被愚弄,实在是太难了。”
“比如这批奏章,就大有学问。”赵祯面露苦涩道:“当年我年少气盛,想效仿太宗皇帝励精图治,一振国家颓势。然而太后垂帘多年,奉行无为而治,导致两府大权在握,因循少事,见我事事过问,乾纲独断,自然心中不爽,你知道他们怎么对付我么?”
赵宗绩虽然猜到了,却依旧摇头。
“就是用奏章淹了我。”赵祯自嘲的笑道:“起初,银台司每日进呈的奏章不过一二百份,寡人亲政后,却激增到一千多份!可笑我以为是自己的诚意打动了百官,因此人人言事呢,后来才知道,这是几位宰相授意的结果,目的就是吓住我。我当时不信邪,便日以继夜的看,但还是昨天的没看完,今天的又来了,结果把自己活活累倒了。”
“结果相公们得逞了?”赵宗绩难以置信道。
“虽然不想承认,但确实如此。”赵祯苦笑道:“不过这也没什么好丢人的,人家那边是百官,我这边却只有孤家寡人,又不过是中人之姿,不管斗智还是斗力,都有所不逮。每每这种时候,寡人便能理解古代的皇帝为何倚重外戚、宦官,跟老奸巨猾、人多势众的士大夫斗,实在太需要帮手了!”
“但是倚重他们的风险太大了,大宋朝好容易才将他们排除在权利之外,决不允许出现外戚、后宫、宦官、武将干政,此皆乃亡国之因也,”赵祯沉声道:“所以还得找文官帮忙,因为他们的危害最小。”
赵宗绩听着有些头大,心说斗不过文官,还要找文官帮忙?
“一是制衡,此乃我大宋官员体系之精髓所在,无处不制衡,便无处可擅权。你得让大臣对立起来,他们才没法合起伙来你。”赵祯毫不遮掩道:“所以在皇帝的眼里,大臣不该有忠奸之分。黄河之水浊兮,长江之水清兮,皆可滋养一方,亦能为祸一方。更重要的是,你得让他们没法结党,这样你才不会势孤。”
赵宗绩用心的听着官家的每一个字,这是老皇帝在教自己帝王心术啊!
“二就是要选一些有才华又忠心的官员在身边了,祖宗设翰林学士殿学士,是给子孙作机要秘书的。馆选出来后,还得长年观察,只有真正忠心者才可命其入内随侍,以备顾问。”赵祯道:“这么多奏章,你只能先拣出紧要的看,大部分都得他们替你看。”
说了这么多,赵祯有些累了,便呷一口茶,淡淡道:“看看今天有什么要紧事儿吧。”
“喏。”胡言兑便把装着实封奏章的匣子打开,不禁一愣道:“今天这么多?”
赵祯却毫不意外,微闭上眼睛道:“念……”
“王爷,”胡言兑便拿起最上面的一份,拆开封皮,掏出里面的奏本,递到赵宗绩面前,小声道:“那些歌功颂德的废话就别念了,从正经处开始。”
“嗯,”赵宗绩点点头,看了看封面道:“这是天章阁待制胡宗愈的奏章……君者口含天宪,言出必践,否则何以威四海、服八方?嘉佑四年九月,陛下承诺两年内必立太子,今已期满又三月亦……臣虽小臣,大臣不言,自当言之,伏请年内择贤立储,万不可再失信于天地祖宗,臣民百姓!”
赵祯的眼睛早睁开了,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胡言兑赶忙另换了一份,赵宗绩拿起来一念,竟又是请年内立储的奏章。
“哼哼……”赵祯竟冷笑起来。
胡言兑再换一份,赵宗绩一念,还是,接连念了十几分,都是如此。
“别念了,看看多少位心怀社稷的忠臣吧。”赵祯话虽如此,却带着浓浓的嘲讽之意。
“是。”两人便一份份的查看清点。
还没数出来,李宪轻手轻脚走进来,禀报道:“方才皇城司禀报,有天章阁待制胡宗愈等三十三名官员,一起到了登闻鼓院。”
“光上奏章还不够,还想敲鼓?”赵祯冷笑道:“寡人怎么没听到鼓声?”
“这……”李宪笑容怪异道:“登闻鼓院的鼓,今早晨破了,已经送匠作司修了。”
“噗……”一旁听着的胡言兑忍俊不禁,赵祯也失声笑道:“绩儿的手下损招不少,不像是陈仲方的主意,多半是那王元泽的吧。”
赵宗绩脸上的笑容登时凝固,但官家知道的这么清楚,自己否认和辩解没有任何好处,只能低头默认。
好在赵祯并不以为忤,淡淡道:“寡人记得,那鼓曾在庆历末年破了一会,半个月才换了新的。”
“奴婢已经打听过了,”李宪轻声道:“登闻鼓的皮不是普通的牛皮,工部最快也得十天才能做出来。”
“嗯。”赵祯点点头,命李宪退下,吩咐赵宗绩道:“剩下的不用看了,清点出来,留中吧。让老胡做便可,宗绩你过来坐。”
“是。”胡言兑便继续清点,赵宗绩则做到赵祯旁边。
“我大宋朝说起来是一君独治,但其实皇帝一个人说了不算。”赵祯语重心长的望着他道:“你别看他们满嘴陛下金科玉律,出口成宪,那都是哄人的,寡人要是真绕过中书下道中旨,保准那些大臣要跳起来,说什么‘不经凤台鸾阁何以为制?’之类。寡人只能在中书给出的意见后面,批‘同意’还是‘不同意’,听起来这皇帝当得很窝囊吧?”
赵宗绩摇头道:“父皇是不愿意破坏制度。”
“有这方面的原因。”赵祯欣慰的点头道:“但更重要的,是我有自知之明。寡人也想像太祖太宗那样乾纲独断,但他们是开国之君,这个国家都是他们建立的,对内政外情的了解自然远超臣子。然而寡人自幼生在深宫,从未离开过汴京,如井底之蛙一般。相反,政事堂的相公们,都是层层选拔的才智之士,在朝堂地方久历政务,他们给出的意见,自然要比我高明的多。”
说着他目光慈祥的望着宗绩道:“现在你明白,寡人这些年,总让你东奔西跑了吧?”
赵宗绩心头大震,眼角浮现泪花,重重点头道:“父皇苦心,儿臣明白了。”
…。
第三六七章 破鼓(下)
第三六七章破鼓(下)
事实证明,没有韩琦这样的高手支招,凭赵宗实一帮兄弟是玩不过赵祯的。。////89阅兄弟几个使出吃奶的劲儿,搞出来的偌大阵势,先被一面破鼓挫了锐气,又被皇帝施展水磨工夫,轻而易举的拖到了年底。
天大地大过年最大,就算谁还不甘心,衙门也关门了,自然折腾不起来。大家只好转换心情,欢度嘉佑七年的春节。
但也有没心思过年的,赵宗实便是其中之一,一来立储之事彻底被搁下,至少一整年内不会再有人提起,设身处地想想,就能体会到他的愤懑与恐惧,二来便是,这个开封府尹实在太难当了……
越是过年,开封府的任务就越繁重。汴京百姓太爱玩了也太会玩了,从不到除夕就开始燃放烟花爆竹,一个弄不好就会引发火灾。作为人烟密集,屋脊相连的大城市,得时刻注意防火吧?各种庙会人山人海,得维持秩序、防抢反扒吧?还有各类层出不穷的突发事件,让府里的大小官吏疲于奔命,直呼吃不消。
但这都算不得什么,真正的考验还在后头,从正月十五日到十九日这五夜,是大宋朝乃至全世界最盛大的狂欢节。想想吧,百万人夜以继日、肆无忌惮的狂欢,是多么的令人激动……却绝不包括开封府的官差们。
对他们来说,这五天五夜就像鬼门关一样难熬。这火树银花不夜天、红男绿女正狂欢之际,也正是狂浪刁民、不法之徒趁机作恶之时。
一方面,街上比肩接踵,人流如潮,一不小心便被人把孩子领了去,还屡有女子失踪的情况,甚至连王侯贵戚的女眷也不能幸免……就在十六那天,诸王侯贵戚女眷,在宣德门外两庑设下帷幕,摆下酒肴,观看灯火。结果花炮点着了一位济阳郡王家的帷幕,一时烟焰四起,众人撞跌,竞相躲避,场面乱成一团。
结果一些坏人趁火打劫,竟把郡主抢走……
另一方面,上至王公,下至百姓,全都上街游玩,自然便宜了那些鼠窃狗盗的梁上君子,一晚上发生的盗窃案竟达数百起之多。
若只是寻常百姓家遭窃还好说,开封府接下案子,日后慢慢查办便是。可今年邪了门了,竟出来一伙大盗,专捡当官的偷。五天下来,竟有一百多家遭窃,却一个大盗都没抓住,仅逮到蟊贼三两只而已。
按说开封府的官差可是包拯一手带出来的,又经过欧阳修、赵卞两任称职的知府,其水平可是相当之高……就算抓不着大盗,也不能让他们如此嚣张。可问题是,原先的那帮捕快班头,半个月前被赵宗汉一股脑开销了!
就是那次郊迎大典的早晨,赵宗汉带着开封府的官差,设路障阻拦百姓观礼,结果被赵宗景和陈恪三下五除二就收拾了。赵宗汉的护卫被打倒,本人也被擒下,他怎能咽下这口气?一时没法找那两人的晦气,只能拿那帮‘吃里爬外’的东西撒气。
结果凡是放开路障的差人,回来后都吃了顿棒子,然后被踢出衙门、砸了饭碗。于是开封府的八百差役,竟去了一半,尤其是那些大小头目竟一个不剩。当时有推官劝谏说,这样不行啊,开封府的治安还靠这帮人呢。
赵宗汉却浑不在意,他是有一大票死党的……当年无忧洞覆灭,大部分帮众被捕充军,但也有无数人逃了过去,待风头过了又出来拉帮结派为非作歹。赵宗汉回京后,因着他哥哥已被百姓视为太子,他门下自然重新聚起一大帮,声势更胜往昔。
赵宗汉想得很美,要是把开封府的大小差役都换成自己的门人,那往后汴京城还不成了自己的天下?本着这样的心理,他大肆往衙门里安插亲信。赵宗实也是个没当过亲民官的,他根本没把这些‘贱役’放在眼里,浑不知道这些人的重要性,反而一厢情愿的认为,换成自己人更好用。
谁知道刚过半个月就难了看,赵宗实才发现自己被坑苦了。老十六的那帮虾兵蟹将欺负老百姓是好样的,让他们去防贼抓贼就瞪眼了……
“这下怎么办吧!”接连数日忙下来,赵宗实已是声音嘶哑、满眼血丝,再没有半点儒雅淡定的贤王派头,他怒视着赵宗汉和赵宗球道:“让你们加强防卫,加强防卫,怎么连大中丞家都被偷了?!”
方才巡捕铺来报,说御史中丞唐介家里也遭窃了,赵宗实登时一阵天旋地转,再好的涵养也得火冒三丈了。
两人自知理亏,不敢顶嘴,赵宗球小声道:“唐介家里穷得叮当响,贼们这次找错目标了。”
“你脑袋被门夹了么!”赵宗实忍不住骂道:“就算只被偷了一文钱,那也是御史中丞家里失窃了!他能不怨我这个府尹么?”
“要是谁家失窃都怨哥哥!”赵宗球瞪大眼道:“那五天下来你还不被怨死?”
“才想到啊!”赵宗实都没兴致训他了,双手揉着太阳穴道:“继续加派人手巡逻,五品以上官员的住处都要有人盯着!”
“没有那么多人手啊……”赵宗汉道:“除非把街上的人都撤回来。”
“不能撤……”赵宗实闭着眼无力道:“灯会还有两天呢,要是这头也乱了,不用人家弹劾,我自己就没脸再当这个府尹了。”
“那上哪找人去?”赵宗汉苦恼道:“要不,找步军司借兵吧?”
“不行。”赵宗实断然摇头,这里是大宋都城,调动一兵一卒,都需要有枢密院的兵符,而枢密院不经皇帝点头便动用兵符,等同于造反。所以想动用军队,非得惊动皇帝、枢院不可。
赵宗实知道,前几任都没调用过军队,便也不想破这个例,不然岂不显得自己太无能?
“跟大哥说说,让王府的侍卫换穿开封府的号服,出来顶一顶吧。”赵宗球灵光一闪道。
“这倒是个主意,”赵宗实也实在没别的法子了,汝南王府有几十号侍卫,加上自己府上的一百多侍卫,倒也能顶事儿:“跟孟先生说一声,我府上也出……八十名侍卫。”
“我外宅里还有几十号人。”赵宗汉也贡献一份力量道:“加起来也有二百人,能解燃眉之急了。”
“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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