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为了五郎和六郎吧,”众人道:“我们到时,只见五郎和六郎昏倒在地,后来又掐人中,又喷凉水,才把两个孩子弄醒。”
“他们怎么会在这儿?”陈希亮问道。
“因为,他们就住在这儿。”老鲁指一指那窝棚道:“已经住了四十多天了,出事的前一天,我还来看过他们,住得真是……太可怜了。”
“什么?”陈希亮难以置信的快步走到窝棚里,推开门一看,虽然是大白天,里面又黑又潮,除了一张竹板床,几个破碗筷,便什么都没有了。
看到地上一只小小的童鞋,陈希亮弯腰拾起,仔细端详,发现这正是过年时,他从青神县王巧婆鞋店里,买给小六郎的。
之所以还得细端详,不是他记性不好,是这只当初做工精良、色彩鲜艳的虎头鞋,已经到处是破洞,鞋底都快要掉下来了,更是早就看不出颜色……他一直强忍着的泪珠,终于掉落下来。
陈希亮紧紧攥着那只小鞋,声音冷得耍骸八窃趺椿嶙≌舛裁床蛔〖依铮浚 �
“我们问过你大嫂,她说三个孩子犯了错,惩罚他们一下。”
“什么样的错,要惩罚四十天?”陈希亮胸中的怒气汹涌,他得使劲才能控制住,想要一把火烧了这里的冲动。
“这我们不知道,反正从那天起,三郎和五郎就得每天打水汲水,必须够窑里用的,才能有饭吃,吃的和我们一样,不是米糠饼子,就是麸皮窝头。就这样,还时常没饭吃。”
“是啊,事发前两天,三郎汲水时不慎落水,第二天还病了,你大嫂就不给他们饭吃。当天一早,你大嫂就吵嚷着鸡丢了,然后找到这里,我们没跟过来。后来她惨叫起来才过来,就看到开头说的那一幕。”众人顿一下道“不过,地上确实有根鸡腿,应该不是你大嫂栽赃……”
陈希亮神态冰冷的听完众人所说,沉默良久,方深吸口气道:“诸位大哥,方才所说,果然句句属实?”
“当然属实,我等这么多人,”众人点头道:“怎可能一起编瞎话?”
“那么,在下可否笔录一份,请诸位大哥签押?”
“没有问题。”众人毫不犹豫道。在宋人看来,对说过的话负责,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于是众人来到账房,那里有现成的笔墨。陈希亮十分强记,笔走龙蛇,很快便写就了一份数页纸的笔录。写完后,众人中有粗识写字的,便接过来阅看,幸而陈希亮全用口语复述,没有任何复杂字句,还能看得懂。
那人看完之后,点点头,便先提起笔来签名画押……所谓画押,又叫花押,乃是根据个人的习惯与创意,用一种符号或者是图画为据以示信用。因为只有本人知道是根据什么而写,所以他人难以作伪。故而与印章同样俱备有示信于人的功能。
待所有人都签押之后,陈希亮轻轻吹干纸张的墨迹,小心收入怀中,便起身朝众人抱拳作揖道:“多谢。”说完转身大步就走。…;
~~~~~~~~~~~~~~~~~~~~~~~~~~~~~~
一走出烧炭场的大门,陈希亮的步履便凝滞起来,望着远处那熟悉的粉墙黛瓦,他的心沉重极了,恨不得趴到湖边大哭一场。
但他心志极为坚毅,从怀中摸出那只残破的虎头鞋看了看,便大步走向那座不能再熟悉的四合院。
路上有乡邻相遇,都向他投以同情的目光。陈希亮目不斜视,径直来到自家大门前。
宅中的大门紧闭着,他重重的扣动门环。
“谁呀?”传来丫鬟翠花的声音。
“我!”陈希亮沉声道。
“是二哥回来了啊。”翠花赶紧跑回去通报。
“这么快?”两公母对视一眼,都倍觉意外。
“该来的总会来。”陈希世道:“让他进来吧。”
紧闭了数日的大门终于打开,陈希亮看到了自己的两个侄儿,也是自己教了多年的学生,陈愉和陈慵候在院中。什么样的人教出什么样的学生,陈愉和陈慵一点不像他大哥两口子的种,倒和他是一类人。
这两兄弟等在这里,是要跟他通气的,但陈希亮已经问明白案情,自然不愿多费口舌,朝两人点点头,单说一句道:“我儿在哪?”
“二叔,在后院柴房。”陈愉恭声答道。
陈希亮便径直朝后院走去,他必须得先看到,儿子的状况才能放心。
宅中除了陈家人,只有两个丫鬟老妈子,见他手里提着哨棒,哪敢上前阻拦。
径入后宅,到了紧锁的柴房门前,陈希亮抡圆了哨棒,猛地就是一下,门上铜锁应声而落。
这叫两个侄儿并从正屋中探头的陈希世都吓一跳,他们何曾见过他这暴力的一面。
陈希亮推开柴房,便看到自己的三个儿子,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神态惊慌的蜷在那里,眼泪刷得就下来了。
其实三郎正搂着俩弟弟在睡觉,兄弟三个被陈希亮那一下吓一跳而已。
“爹爹……”看清来人,小六郎和黑五郎便嚎啕大哭着扑到对方怀里,倒叫三郎好生尴尬。
-----------------------------------分割------------------------
第三更,求推荐,求收藏!!!
第十章 人要有文化
(吐血求推荐)
紧紧抱着骨瘦如柴的两个儿子,陈希亮却望向了瑟缩在角落的三郎……当然,这是以他的视角,其实陈三郎是因为要给两个弟弟当床,才不得不靠在角落的。
但在做父亲的看来,这是闯了祸的儿子,畏惧自己的表现。他心中一酸,把两个小儿子挪到左臂,空出右臂道:“三郎,过来爹爹这……”
‘不要了吧……’陈三郎一阵恶寒,不由抱紧了胳膊。虽然真把五郎六郎当成自己的弟弟,可他还接受不了,又冒出这么个爹啊。
“过来吧,爹爹不怪你……”陈希亮见状,却更加怜惜了。
‘靠,没办法了,忍一忍吧。’既然把自己当成三郎,那就得敬业啊,他心中默念着:‘我是陈三郎,我是陈三郎……’一边进行自我催眠,一边慢腾腾凑过去。
陈希亮一直悬着右臂,都快酸得举不住了,才把三郎等来,便将其紧紧搂在怀里。
陈三郎登时一身鸡皮疙瘩,脊背发凉,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竟被个男人抱了,呃,还这么紧……’脊背不由绷得紧紧的。
感到了儿子的不安,陈希亮依然自以为,他是在恐惧,便轻轻拍着他的背道:“不要担心,爹爹回来了。”
虽然浑身不自在,陈三郎还是心中一暖,天知道这些日,他有多无助,多盼着有个神仙能救救自己啊。
父子温情了一会儿,陈希亮便抱着六郎,带着三郎和五郎,大步向正房走去。
正房里,陈希世和侯氏一坐一躺,他们两个儿子,也被勒令站在左右镇场。夫妻俩满脸怒气,望着走进来的父子四人。
陈希亮将六郎放在地上,朝哥嫂深深作揖道:“大哥嫂嫂,小弟回来了。”
两人不理他,别过头去,做愤怒状。
陈希亮也不以为意,起身沉声道:“想不到才是十多天,就发生了这么多事,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都怪我不该光顾着举业,疏忽了做父亲的责任。都怪我平时太忍让,以至于让人以为可欺……”
两公母听他说前半句还算顺耳,但等说到后半段,就觉着无比刺耳了。读书人骂人不带脏字,分明是在骂他们毫无亲情、欺凌幼儿、丧尽天良了。
这下侯氏忍不住了,她当即火力全开道:“本以为二哥是个斯文人,谁知竟教出一些偷鸡摸狗、殴杀尊长的孽障来!我等碍着一家人的脸面,没有把他们送官,本道你该回来给他们教训,向我这险些死掉的嫂嫂赔不是。谁知你却气势汹汹杀进来,不禁毫无愧意,反而倒打一耙。我算看明白了,有其父才有其子,刑子孽障,根子就在你这个当爹的身上。”说着‘哎呦呦’呻吟起来道:“没什么好说的,要报官,要报官了……”
这婆娘一番夹枪带棒端是厉害,显然早就打过腹稿数遍了,最后又抛出杀手锏道:“别以为我们不识几个字,就不知道大宋律例中,殴及谋杀祖父母、祖母、叔伯父母,是十恶不赦的重罪!”
这句话让陈三郎心里掀起惊涛骇浪,他可没想过,竟会是这么严重的后果……比那些雇工说得还要可怕。他不知道,这也是大伯两口子,临阵磨枪的结果。
三郎不由偷眼去瞧陈希亮,见对方没有流露出意外的表情,显然对有一定层次的人来说,这是个常识。他心中不禁哀叹:‘不懂法不行啊,这回要是能过去,定然先找本大宋刑律背熟了……’但现在,却是束手无策,只有靠这个便宜老子了。…;
要给力呀,父多……
~~~~~~~~~~~~~~~~~~~~~~~~~
“嫂嫂说的不错,大宋刑律中,确实有‘恶逆’一条。”只见陈希亮一扫平日的沉默寡言,冷冷笑道:“但你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大宋以德立国,立刑不在罚,而在于教化迁善。故而有‘三纵’、‘三宥’之慎刑条例。”
侯氏懵了,她哪懂什么大宋刑法?方才说的那条罪名,都是陈希世一字一句教的,现在听说,还有什么‘纵宥慎刑’,自是两眼一抹黑。
陈希世也沉吟不语,《宋刑统》条文如海,除了老二那种要应试的,没事儿谁去细钻研?
“所谓‘三纵’是指老耄、幼弱、愚蠢犯罪,因考虑其行为能力,或免或减其罪。‘三宥’是指不识、遗忘、过失犯罪,因这类属于非故意犯罪,故减轻其刑。”正是因为知道此事的严重性,陈希亮才会连夜赶回来。一边赶路,他一边心里勾当着如何为三郎脱罪……他自然考虑过,是不是放低姿态,求侯氏放过自家三郎,但不让她断了状告三郎的心思,日后总是个隐患。
反复思量,他还是决定以强硬的姿态回击,叫侯氏知道这件事对谁都没有好处。于是打好的腹稿琅琅而出道:“我朝规定,年七十以上、十五以下及笃疾者,不加拷讯,流罪以下可以赎罪;八十以上、十岁以下及笃疾者,犯大逆、杀人等死罪可以上请减免,一般的盗或伤人也可以罚金赎罪。”
“我家三郎出生于景佑三年酉月,满打满算九岁零七个月,自然符合十岁以下减免条例;十岁以下的孩子,懂什么大宋律例,知道什么恶逆之罪?自然也符合无知犯罪减免范畴。”陈希亮言辞振振道:“虽然同是‘恶逆’,但‘殴击尊长’,自然要比‘谋杀尊长’要轻得多,只是判刺配充军。且到得公堂上,我自会奏请减免。大令必须为我上奏朝廷,当今官家乃是千古难逢的仁君,到时候必会宽宥我儿!”陈希亮大言不惭道。
“你怎么知道官家会宽宥?”陈希世终于忍不住出声道。
“因为我儿有情有可原!”陈希亮一字一句道。
“情有可原,笑话!”侯氏气哼哼道:“说破大天,他也占不着理!”
“你先把我的小儿子打得口鼻冒血,又把我的三儿子打昏,难道做哥哥的就要在一边看这么?”陈希亮的脸色也阴沉下来。
“我那是要教训六郎,你两个儿子就上来打我,我不过打了一巴掌、推了一下,谁知道你家小子那么不禁打。”侯氏振振有词道:“就算打了又怎样,他们爹娘不在身边,我这个伯母就有管教的责任!”
“他们犯了什么错,需要你管教!”陈希亮目光阴冷道。
“偷鸡摸狗,这可不是小事儿吧?”侯氏振振有词道:“小时偷鸡,大时偷银,我能不管么?”
“不可能,我的儿子,绝对不会偷鸡摸狗!”陈希亮断然道。
“还睁眼瞎说!”侯氏怒道:“我打鸣的公鸡被他们偷着吃了,我可是从你小六身上,搜出铁证来的,问问他们,有没有这么回事儿?!”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陈希亮悲愤的笑起来道:“吃自家的鸡,怎么能叫偷呢?”
“那是我的鸡!”侯氏怒气冲天道。
“请问嫂嫂,我们什么时候分家了?”陈希亮冷冰冰道。…;
“这……”侯氏登时被掐住了脖子。
“没分家的话,陈家的物事,都是先考先妣留下的,不知到底是姓陈还是姓侯?”陈希亮吐出长长一口闷气道。
‘帅……’陈三郎不禁暗暗击节叫好。看来对这位不负责任的便宜老爹,要重新评价了。
“不告而取就是偷!”陈氏语塞,陈希世只好亲自上阵。
“为什么不告而取!是因为告了也取不着!”陈希亮猛地一拍桌子道:“请你们告诉我,为什么我的儿子,会被赶到那间窝棚里,他们是野猫野狗么?请你们告诉我,为什么我的儿子,还不到十岁就要承担繁重的劳役,稍有闪失,就不给饭吃!他们是你们的奴隶么?请你们告诉我,为什么我的儿子掉到水里,你们非但不给医治,还数日不给他们饭吃,难道他们是你们的仇人么?”
“这些问题你们不回答,却要纠缠于我儿吃了自家的一只鸡,”陈希亮气极反笑道:“你们不嫌丢人,我都替你们害臊!还问我官家为何会宽宥我儿,你们果然是脑疯了!”
这下陈希世也张口结舌了。
陈希亮这才重重一叹,放缓语气道:“大哥,我们是一奶同胞,同气连枝。就算做不到对从子视如己出,也不至于如此虐待吧?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明说吧。”
------------------------------分割-------------------------
小亮哥如此给力,吐血求推荐啊!!!要守住榜单啊,亲们!!!!
呃,三郎给陈氏的那一簪子没有了,倒不是刑律上不好回避,而是感觉血腥了,血性不是血腥,刚开书,一时没把握好,对不起大家,后面就没问题了。
下一更,八点左右。以后还是恢复早晚八点吧……加更另算。
第十一章 可怜天下父母心
(哇哈哈,我们重回推荐榜榜尾!额,不小心又会掉下去,检查一下你的票囊,火力支持啊,亲!)
堂屋中余音绕梁,陈希世夫妻却半晌没回应。
究其原因,无外乎陈老二这次回来,表现的太出人意料了。在哥嫂的印象中,他素来是不争不抢,百般忍让的闷面瓜,哪有这般锋芒毕露的光景?
愚夫愚妇不明白,君子能容人不能忍,但亦有所不能忍。之前他们对陈希亮再不好,他都可以容忍,因为他觉着,自己年近而立还在吃白饭,顺便吃些白眼实属正常。但这次,他的儿子遭到虐待,其中一个更有刺配充军的危险,大大超过了他的底线,所以才会峥嵘毕露。
其实陈希世两公母,也不欲把事情闹到官府,大宋朝讲的是‘慈孝’,慈孝慈孝,先慈而后孝。两公母自忖闹将起来,忒也承受不起风言风语,所以只想拿偌大的罪名压住老二,好谋夺家产。
现在绕了一圈,好似又回到正轨,但形势已然逆转,陈老二抢去了主动权。
两公母能直接说‘俺们想分家么’?半晌,陈希世才憋出一句道:“过去的事情,莫要再提了。怎么说,也是家丑,家丑不可外扬。休要再提了……”陈老大这辈子连成都都没去过,听到可能会闹到官家那儿,不由打起了退堂鼓。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