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徒陈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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赌徒陈汤-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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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道:“当然,如果不是当时当心倚苏的安危,我会一箭将他射杀。”

“父亲,你当时怎么会想到请他来呢,真是引狼入室啊。现在他恐怕没有想走的意思,康居国马上就要变成匈奴的土地了。”倚苏道。

康居王胖大的身躯来回踱了几步,哀叹道:“我怎么会料到,当时我也是被乌孙人打得无可奈何嘛。”

倚苏道:“乌孙人不过是要我们一点赔偿,不会贪婪到占领我们的国家,可匈奴人……”

“不要说了。”康居王突然有些愤怒,“当初我跟他说好了,打下乌孙,他就可以占了乌孙的土地,他们会走的。”

倚苏吓得抖索了一下,不敢说话了。我有点心疼,于是对康居王说:“现在郅支单于下令征发民众修缮城池,将城墙增加三层,原有的城墙也加宽加固,分明就是想长期居住,怎么可能会离开?何况乌孙有强大的汉朝作为靠山,匈奴人现在哪有力量跟汉朝抗衡?他绝对不会走了。”

康居王气咻咻地面对我:“你这该死的秦人,鱼贩子,说这些有什么用?你有本事就为我想一个办法,而不是偷偷摸摸地天天对我女儿大献殷勤。你号称曾经做过汉朝的射声校尉,难道汉朝的射声校尉就是射鱼为生的吗?”

原来他对我和倚苏的事已经知道了。我的脸也红了,大声道:“射鱼又有什么不对,那是我们中原士大夫传统的礼节,很多天才的射士都是从射鱼开始的。”

康居王脸上露出迷惑的表情,我才悟到自己羞愧得过了头,竟跟他扯什么中原礼仪。我恢复了常态,认真地说:“大王,如果你肯组织一支军队来归我统辖,任由我自由调度训练,我一定帮你除掉那个该死的单于。”

他鼻子里哼出了轻蔑的声音,道:“你有什么本领让我相信你,就凭你会射鱼吗?”

“你当真以为我只会射鱼吗?”说着我叫道,“把我的弓弩拿来。”

门外跑进来两个仆人,那是倚苏派来叫我的,我让他们带了我的弓弩一起来。他们把一张硕大的角弓递给我。这张弓是我自己做的,{奇书手机电子书网}弓臂采用不同的木质复合而成,弓的内芯用整条的橡木,外面用犀牛皮裹了一层,我自己亲自测量过,有五石的弓力,寻常的人根本就拉不开。我踏着弓臂,给它上了一条蚕丝绞成的弓弦,原本向外弯的弓臂马上变成了内弯的长弧形,蓄势待发。我把弓递给康居王,道:“大王,请你试试这张弓。”

康居王疑惑地接过弓,握住弓臂,右手拉弦,只听得弓臂咯咯响了几下,康居王已经是面红耳赤。他喘了口气道:“这弓只有像你们秦人那样用脚踏着才能拉开。”说着他把弓臂顿在地下,就想伸脚去踏。

我从他手中抢过弓,道:“这不是蹶张弩,这是一般的擘张弓。”说着我握住弓臂,搭箭上弦,将弓拉成了满月,突然转身对准了康居王。

康居王大惊失色,两手下意识地举起,道:“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我笑了笑,手臂转了个方向,对准门外的旗帜,道:“看我射断那根绳索。”说着我手指一松,羽箭带着呜呜的声音飞了出去。这是一支镂空的宽扁刃鎞箭,很轻松地切断了悬挂旗帜的绳索,戴着红色太阳花纹的康居大旗登时从高高的旗杆上滑落了下来。旁边的人都惊呼了一声。

康居王好像不认识我似的,惊奇地看着我:“原来你的射术果然了得。”

我趁热打铁地吹嘘:“射术只要愿意练,每个人都可以达到我的水平,如果大王信任我,我可以帮大王训练一支这样的军队。而且,我还可以帮助大王仿制汉朝的弩机,训练一支强弩部队,那时又岂怕什么匈奴人。”我边说边从另一个仆人手里接过弩机。凑到康居王的面前。

我的勇气似乎镇住了康居王,他凝神端详了我一会儿,紧张而又欣喜地说:“好,我信任你,康居郊外有座小城,叫附墨城。你可以去那里秘密训练一批士卒,我暂且和郅支单于虚与委蛇,一旦时机成熟,我们再除掉他。”他说到“除掉”两个字的时候,语音颤抖,看来脑子里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实在是和恐惧相伴的。

第55节:陈汤(11)

十一

可是我还没等到时机成熟,就在那天晚上被郅支单于发了先机。我在睡梦中就成了郅支单于的俘虏,接着被带到了康居王宫。当我看见王宫的庭院中火把鲜明,而康居王抖抖索索站在郅支单于面前时,我眼前一黑,觉得自己的末日到了。

很快我被赤裸地吊在木架上,头朝下,脚朝上。一个硕大的铜鍑正在我的头下袅袅地冒出蒸气,铜鍑下的木柴仍在熊熊燃烧。我绝望到了极点,闷热的水汽笼罩着我的脑袋,我简直喘不过气来。我曾经呼唤倚苏救我,但是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如果我这么哀求,即使我能苟延残喘,也会永远失去倚苏,那活着又有什么意思?我看见倚苏在为我求情不成,当即晕倒在地时,心痛和恐惧弥漫了我的心胸。水汽越来越浓,我的肺都闷得要炸裂开来。实在不甘心,死亡的恐惧之下让我狂吼了一声,我撒出了平生最大的一个谎言:“单于,我其实不是普通的汉朝人,我是富平侯张彭祖的小儿子。”

仍旧是汉朝的强悍威名救了我,作为汉朝最有势力的家族之一富平侯的爵位果然将郅支单于镇住,虽然他脸上仍旧布满了怀疑。

谎言一旦出口,接下来我就信口开河。连我自己都惊讶,在那种状况下,我的谎言竟然编得那么天衣无缝,那是即兴的创作,我自己都逐渐被自己天马行空的谎言迷惑了。我慢慢相信,吊在铜鍑上方的这个可怜的人,我自己,的确就是富平侯张彭祖的贵胄。我口袋里那枚玉佩,的确就是我父亲传给我的继嗣凭证,而不是张勃当年送给我的一件贵重而没有任何内涵的礼物。

像中了幻药一样,郅支单于被我的谎言打动了,他命令自己的士卒相继抽去了铜鍑下的木柴,接着又把我从木架上放了下来。我仍旧赤裸着身体,坐在郅支单于前的地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然忘了自己一丝不挂的尴尬。

我坐在地上,在郅支单于的提问下,继续流利地进行我的谎言。我知道富平侯张勃家的世系有一些混乱,其中隐藏着外人不知道的秘密。但是我并不知道张彭祖到底为什么被自己的小妻所杀。我只能张冠李戴地将历陵侯的尴尬家事安插到张彭祖的故事当中,这些半真半假的编造逐渐让郅支单于深信不疑,并不是因为他愚蠢,而是因为我编造得足够好。他开始放下心来,正儿八经地和我谈合作事宜了。我则一面庆幸自己死里逃生,一面假装锱铢必较地和他讨价还价。

可是一丝尖叫声让我旋即又坠入了绝望的深渊。

她不应该出来,尤其是不该在这时候出来。

直到现在,我站在郅支城下,想起当时那一幕,仍不觉热血奔涌,我的拳头捏得死死的,恨不能把郅支单于一拳砸成齑粉。

她竟然端着我给她制作的弓弩,射中了郅支的肩膀。要是她对弩箭掌握得足够熟练,她或者可以一箭射死郅支单于,不过那样我和她都会死于乱刀之下。她的弓弩在那个时候突然出了毛病,以至于她不慎将自己的头颅射死穿,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之是她用自己的生命救了我。无论如何,我不能白白地枉死。

我要报仇。

第56节:陈汤(12)

十二

长安还是旧日的模样,我回来了,却依旧只能投奔陈遂,在寂寞中默默等待时机。

好消息终于来了。

得到车骑将军许嘉赏识的陈遂,终于向许嘉推荐了我,我还得以认识当年如雷贯耳的大英雄甘延寿。

甘延寿已经近五十岁,手脚矫健却一如青年。虽然我自认一直保持练习弓马的习惯,但自问和他比试,依旧没有胜算,虽然他的年龄比我大得多。

那天深夜,我被召进了未央宫。

未央宫的夜景我并不是第一次看到,高大的殿阁檐角在暗夜中显出狰狞的剪影,那象征着至高无上的皇权。但以前我都是作为执戟的郎中,担任着特定殿阁的守卫任务,从来没有敢进过殿内。这是第一次,我作为商议政事的官吏堂堂正正地被召进温室殿。

温室殿中灯光明亮,堂上四角都点着枝形的油灯,总共有数百点火光在殿中闪烁。许嘉正坐在温室殿的东面。正南面的座位是一位大约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他穿着黑色绣花的便服,头上戴着缀满明珠的皮弁。西面位置则坐着廷尉陈遂和甘延寿两个人。虽然灯光黯淡,我似乎仍旧看见陈遂脸上有擦伤的痕迹。

一个宦官匆匆走到我身边,轻声道:“赶快上前拜见皇帝陛下。”

我吓了一跳,没想到真见着皇帝了。我急匆匆紧走两步,跪在皇帝面前,稽首行礼,嘴里道:“草莽臣山阳布衣陈汤拜见皇帝陛下!”

皇帝一挥手,道:“免了。赐坐。”

许嘉这时开口了:“陛下,这就是臣向陛下推荐的陈汤。”

“很好。”皇帝把头转向我道,“你的策书我都细细看了,文字华丽,见识不凡,果然有才。如果朕派你去西域,你能保证比胥楗和车师戊己校尉屯田区的安全吗?”

我大声道:“臣不敢以生命担保,但臣一定夙夜匪懈,千方百计消除陛下的忧虑。”

皇帝似乎有些惊讶,笑道:“君敢请缨去西域镇守,竟然如此惜命乎?”

“臣不敢惜命。”我说,“臣的一条犬马之命算什么,岂值得用来担保西域的安危?如果西域果真有恙,便是斩臣一千次,也不足以塞责,所以臣只敢用臣的一片赤心担保。”

“很好。”皇帝高兴了,他叫道,“据说你对西域的山川地势了如指掌。”

“臣流落在西域康居有两年之久,每过一个山川都会画图做记录,臣就是做梦,也能知道哪些地方有河流,哪些地方有山脉。”

皇帝重重地点了点头,笑道:“很好很好。”他把目光移向陈遂,果断地说:“陈遂听旨。”

陈遂赶忙跑到皇帝面前跪下,他的腿脚似乎不大灵便,跪下的时候差点全身瘫了下去,好在他马上挺身跪直了。

皇帝道:“朕拜你为光禄勋,掌管宫廷防护事宜。”

陈遂道:“谢陛下。”

皇帝道:“为陈君结印绶。”

两个宦者立刻上前,摘下陈遂原来的廷尉印绶,换上光禄勋印绶。廷尉和光禄勋都是九卿之一,也都是中二千石,看似地位一样。但光禄勋是在宫中侍卫皇帝的长官,廷尉却只是掌管断案的法吏。在大汉的初期。廷尉曾经一度在九卿中地位排行第二,但到现在,地位已经远不如前了。陈遂迁为光禄勋,可以说是升迁。

陈遂结好印绶,谢恩退下。

“甘延寿听旨。”皇帝又道。

甘延寿也赶忙跑到皇帝面前,皇帝道:“朕拜你为骑都尉、谏议大夫加都护西域使者校尉,明日一早乘传车赶赴西域乌垒城,接替现任都护刀万年。有文书直接递送光禄勋,由光禄勋转呈朕。”

两个宦官又跑上来给甘延寿结上印绶。我心里兴奋得喘不过气来,看来多年的愿望今天终于要实现了。甘延寿从布衣一下子升迁为比二千石的骑都尉兼西域都护,我怎么也不会太差罢。

我的心正咚咚直跳,听到皇帝又在叫我:“陈汤听旨。”

晕晕糊糊地我跑到了皇帝跟前,刚刚跪好,就听得皇帝道:“子公君,朕决定拜你为北军中垒副校尉,协助甘延寿去西域乌垒城,监护西域三十六国,防备匈奴作乱。”他又面对陈遂,“君保举子公,认为他的才能卓越,可以靖平西域,君之眼光识人与否,朕不敢必,然有厚望焉。”

陈遂大声道:“若保举不当,臣甘愿依法坐罪。”

我们三人跪成一排,向皇帝谢恩,缓缓退出了温室殿。这时天色已经大亮,长安蔚蓝的天空上,一行大雁正在快乐地飞翔。我望着天空,又看了看自己腰间葱绿色的绶带和亮闪闪的银印,呆立良久,眼泪扑簌簌下落。

第57节:陈汤(13)

十三

坐在从金城令居县驰往敦煌的传车上,我没有再像上次那样悠闲的心情,而是心里充满了仇恨。传车经过敦煌县的时候,敦煌太守疏汉强出来迎接。我想起几年前见到前太守辛武贤的场景,不由得柔肠百转。不过几年功夫,那位威名赫赫的破羌将军已经死了,而我又是第二次回到故地。

疏汉强属下有几个掾吏仍是熟人,见了我惊讶道:“原来副校尉君是故人,没想到君当年突然失踪,再次出现却已经位至二千石了。”

我淡淡一笑,谦虚道:“皇帝陛下过听,授臣为北军中垒副校尉,实在心中有愧啊。当年受到辛府君的提拔,如今不过数年,府君已然成为古人,真是不胜感慨。”

一个掾吏道:“唉,当年君失踪时,辛府君非常焦躁,到处派人寻找,后来有人说看见君当天去过羌人富翁归何家,于是辛府君派吏卒系捕归何,归何坚决不肯承认,最后竟死在狱中,直到现在也不知道归何是不是说谎。”

我的脑中顿时闪过上一次被归义羌人归何灌了幻药卖到康居的情境,想起了在康居市集上见到倚苏的第一次,眼泪几乎又要流出来。她为什么要死?为什么要那么轻易地离我而去?如果她能忍辱负重,她还活着该有多么的好。我现在不就来救你了吗?我带着汉兵来了,可是你已经看不到我率领汉军进击郅支的威武模样。

我背过身去,偷偷擦擦眼泪,回头强笑道:“归何死了么,唉,其实和他无关,是我自己不辞而别……”

出了敦煌城,甘延寿显然有点察觉我的反常情绪,问我刚才到底怎么回事。我骗他说,旧地重游不免有些喜悦和伤感。他摇头道:“子公是个伤感的人,我今天才知道。我看你是读多了简书,到了西域,天天面对黄沙,恐怕你什么书也不想读了。你以前在康居流浪的时候可还有心情读书?”

我不置可否。

传车很快过了玉门关,不几日又过了延城,再走几天,远方遥遥出现了一座巨大的黑色城池的影子,那就是乌垒城了,它是用当地盛产的黑色石块垒成的。霎时间我心中的激动当真难以形容。

乌垒城外冷冷清清,城门戒备森严,等我们拿出节信和文书,对着城上大喊,吊桥方才缓缓升起。

城内的街道上也是行人稀少,透露出一股惶惶不安的气息。偶尔遇到的人,也都不是汉人的打扮。士卒把我们领到西域都护的治所,都护刀万年已经带着鼓吹,在府门口迎接。对于我们的接手,他脸上的神色透露了他的求之不得。显然,这个孤处西域的弹丸之城,谁都不认为它为理想的葬身之地。在他们的脑中,从来不会考虑乌垒城虽然是个危险的地方,但也同时是个充满机遇的地方,只要机遇能把握好,很快就会有封侯拜相的机会。在汉家做到列侯,除了军功,其实再也没其他更便捷的道路了。

几天之内,刀万年就快速地和我们办完了职务交接手续,他如释重负地打点行李,准备回长安了。从他对包扎行李的士卒们不停的催促声中,从他登上传车时那一刻的兴奋表情来看,他是多么急于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

可是我却按着长剑,站在土坡上,想对着康居的方向长啸。我想吼道,西域,我又回来了。这次我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这次在我的身后真的有一个强大的汉朝,它散落在西域的汉朝屯田士卒都归我指挥,只要时机来到,我就可以真正淋漓尽致地发挥我的才能。该死的郅支单于,你就等死罢。

不愧是关西宿将,甘延寿视察了一番乌垒城的守备,乐观地说:“还好。攻战不足,守则有余。乌垒城在我们手上,一定可以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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