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复分析,甚至她与谨王的交谈,与陈公公的交谈,与女皇的交谈,每一句都已经传入了有心人的耳中。
平安公主当然想对付洛神园,一则为了泄愤,二来也是为了打击花解语,可是花解语前后拜托了明夜,谨王,陈公公去照应洛神园,平安公主的动作,还没有成形,就已经无疾而终。
可惜花解语在宫中,并不是只有平安公主一个敌人。这样的打击不在于男色,洛神园诸人身份神秘,各有所长,这才是问题的根源所在,他们不可能让这样的几个人在长公主身边,这会成为她继承大统最大的助力。
祭祀大典之后是大宴群臣,女皇与花解语都必须在宫中。所以这一天就是动手的最佳时机,花解语来不及去发现,女皇也无心顾及,等到大宴结束之后,一切已成定局嫦。
洛神园最特别的地方,就是寒潭,寒潭寒气本来是用特殊的阵法封闭,不使寒气外溢,而是限制在潭眼之中。在洛神园之外,即使是修士也不易察觉到寒潭的气息,但修士一旦进入洛神园之中,就会立刻察觉。女皇并未收回洛神园“不许一人出,亦不许一人入”的命令。明夜长于阵法之学,洛神园外的阵布的极严密,即使是流羽归来,要不惊动一人而进入园中,也要颇费一番手脚,园中人要出来,更是难上加难。
所以要让洛神园消失,其实很简单,只需要略微改动这两个阵法,首先解开护泉阵法,让寒潭寒气外溢,其次,让明夜的阵法将整个洛神园,连同气息一起封闭
那么,最多一个时辰,洛神园不止是妖与人,就连花草树木,都会被活生生冻死栖。
当然,这一切花解语并不知道,甚至在见到谨王时,都不曾想起这一着。
此时,她正打叠起全副精神,应付眼前的局面,唯恐有失。其实这也不能怪她,如果说这话的是流羽或者湛然,她一定会时时刻刻记在心上,可对于幻璃,她从一开始,就有些半信半疑。何况,有了谨王和陈公公的保证,甚至有了女皇明确的允可,花解语对洛神园的安全很有信心。
这是花解语入宫以来的第一场大宴,发生在隆重的祭祀大典之后,在有心人眼里,这无疑是长公主在群臣之中的一个亮相,女皇的态度,已经决定了她的地位和朝廷的风色。
初战轻松告捷,让花解语疏忽了宫闱倾轧的严酷程度,也或者宫廷中这种明争暗斗,并非一个人间女子仅凭猜测就能无师自通的。湛然有一句话说的对,身在其位,就算不想学坏,也自然会有很多人来教你学坏,在女皇有意无意的默许之下,每一个皇室子女身后都会渐渐形成一股势力,牵动着数人的身家性命。随着失踪的长公主重归朝廷,朝廷局势自然会有动荡,表面风平浪静,私底下却是暗潮汹涌。以她嫡出长公主的尊贵身份,若没有这场意外,是绝对的储君人选,即使曾经失踪,现在既然回来了,也仍旧是最热门的人选群臣自然是趋之若鹜。
宴席过半,花解语始终进度有度,镇定自若,女皇终于满意的点了点头,示意陈公公把她解救出来,把手搭在了她的手臂上,含笑道:“朕有些乏了,福临,你扶朕回去。”
花解语如蒙大释,急双手扶了她的手臂,女皇起身交待了两句,便随着她走了出来,看她大松了一口气的模样,不由得一笑,道:“怎么,累了?”
花解语垂首道:“不是,只是一下子要记住这么多的人比较难。”
“哦?”女皇微笑:“这中间,福临哪个记得最清楚?”
花解语暗暗叫苦,只当离开了保和殿可以松口气,没想到女皇这里还要考试,急定了定神,道:“我觉得墨将军侠骨威风,粗中有细,颇令人敬仰,户部尚书苏大人学识渊博,出口成章却不卖弄,吐辞诙谐,句句珠矶,让人叹服,侍郎王大人”
她一口气说了七八个,看寝宫就在眼前,才停了下来,女皇正眯了眼静听,含笑道:“说啊,说的很好,怎么不说了?”
花解语笑道:“其它人一时想不起了。”
女皇笑着点点她:“又跟朕装糊涂!朕这满朝文武,难不成就只有这么几个入得我家长公主的法眼?”
花解语只是陪笑,也不再说,女皇却也不再问,点了点头,笑道:“你呀,肯示弱不是坏事,但这锐气,却也少不得。”
花解语垂首应了,女皇坐了下来,与她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陈公公与江公公都远远站着,不来打扰他们母女谈心,花解语随手替她倒了茶,女皇喝了,微笑道:“福临,这些事,让下人们做就好。你要记得,你是我大燕的长公主。”
花解语一笑:“是。在天下人面前,我都是大燕的长公主,但此时身边没有旁人,我只是娘的女儿。”
女皇倒是一愣,好一会儿,才微微一笑,两人又聊了一会儿,花解语不知为何,总觉得心神不宁,连着两次答非所问,女皇便笑了起来,道:“也难为你了,回去休息一会儿罢!”
花解语急起身谢了,回到了凤栖宫。宫里正点着熏香,满室淡香宜人。湛然却不在宫中。
两人原本商量好了,趁今天宫中繁忙,无暇顾及,湛然一早偷偷出宫去洛神园瞧瞧,然后再赶回来,没想到居然到这时候还不见人影。花解语在椅中坐了,抬手支了颐,闭目微微沉吟。没想到刚刚闭了眼睛,就觉得头渐渐沉了起来,不知怎么,竟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眼前烟雾茫茫,梦中人生了一对秋水无尘的杏眼,望定了她浅浅一笑:“语儿,你忘了我么?”
她正怔忡,一幌眼间,他却又化做了风流俊俏的容貌,颊边发上垂坠了珍珠,低头时便如碎玉相击,宛如乐声,语声亦是如泣如诉:“语儿原来你当真是无心人”
她喃喃的道:“不是,不是的”
他凄然一笑,容色绝艳,“我们命在旦夕,你却只顾欢歌宴饮等将来,只能给我们收尸了”
“不!不要!”
花解语猛然张开了眼睛,心跳的几乎要跳出喉咙,虽然只是一个梦,却是意外的振聋发聩。她猛然想起了那个妖娆神秘的男子,想起了他在她手心写下的那几个字:“七月十五,申时初。”
她猛然站起身来,三把两把扯开了身上繁琐的吉服,一边扬声道:“什么时辰了?”
阶下站着的宫人被她的动作吓到,急上前服侍,一边答道:“马上就申时了。”
花解语倒抽了一口凉气,再也顾不得许多,急急的往外走,走出几步,却又猛然想到,一把抓住那宫人:“你马上去保和殿找明夜,让他马上到洛神园去,记住,不管他在做什么,让他马上去!马上!”
一边说着,便翻身跃上,手在檐角上一搭,已经整个人上了屋檐,一路飞奔过去,不远处响起了侍卫的呼喝,自小至大。那宫人吓的腿都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猛然想起花解语的嘱咐,赶紧跳起来,疯了也似的向保和殿奔去。
很快,花解语便出现在了洛神园外,脚跟尚未站定,湛然已经迎了过来,一把拉住她,便拖到了园后偏僻的所在,急道:“你怎么来了?我进不了洛神园。”
花解语咬了咬牙,道:“用神剑呢?”
湛然愣了愣:“用神剑应该可以破阵,可我怕会伤到园子里的人。”
她道:“试一下,找一个角落,要快,要快!”
湛然愣了一下,不由皱起了眉:“如果用神剑,声势必定不小,会惊动四周的百姓,我对阵法之学不甚精通,这阵法看上去十分高明,无形无迹,却是天衣无缝,如果无可着力,用神剑也未必能破而且,就算在角落,如果这是个整体成形的阵法,也未必不会伤到园中人。”他顿了一顿:“你别急,事情未必有这么严重,也许这阵法只是想困住他们。”
“不,一定很严重。”花解语试着跃向洛神园,却总是被无形的力墙弹了出来,一时又气又急,喃喃的道:“怎么办?晚了就来不及了!湛然,怎么办啊!”
湛然急道:“究竟怎么回事?什么叫来不及了?”
话音未落,不远处一骑马儿风驰电骋而来,攸乎到了眼前,明夜跳下马来,直冲到面前,道:“公主,青天白日,你们这样会惊扰百姓。”
花解语一见他来,便是大喜,想也不想的从围墙上跳下去,抓了他腕子,便拎了上来:“明夜,谢天谢地!你终于来了!你看看,这阵是怎么回事?”
明夜皱眉抽开了手:“这是我设的阵法,皇上口喻,洛神园禁人出入,所以我才设阵围住。”
花解语急的脸色都变了,指着脚下:“明夜,你确认么?你确认这还是你的阵法?你确认这园中的人此刻是安全的?”
明夜怔了一怔,低头看了几眼,然后绕着围墙来回转了几圈,神情渐渐凝重起来,花解语眼睁睁的看着他,明夜便抬头道:“阵法的确被人动过,现在的阵法,连气息都完全隔绝了。”
几乎是立刻的,花解语和湛然异口同声:“寒潭!”明夜脸色也是一变,之前他亲自来查勘过,自然知道园中寒潭的威力,若有人设阵隔绝气息,然后释放寒潭之力那后果的确不堪设想。
花解语快急疯了,急道:“你快解开阵法,快点救他们出来啊!”
明夜摇了摇头:“不成,若是那人真的释放了寒潭寒气,我解开阵法,寒气外溢,附近的百姓都会遭殃。”
花解语愣了一下,急道:“可是洛神园大小百来个人,难道他们就该死?”
明夜皱眉沉吟,却不回答,湛然一直在旁,上前一步,道:“你只在阵法中开一个缺口,然后我进去救人,你设法护住寒气不要外溢,怎样?”
明夜犹豫的看了他一眼,皱眉思忖良久,才道:“好,那我先另设一阵吸纳寒气,然后再将阵法打开一个缺口。”一边说着,便从储物戒指中取出灵石玉符等物,飞快的布置。
花解语站在一旁,双手交握,直是心急如焚。明夜才刚刚布好了一个阵桩,忽听不远处钟楼上,申时的钟缓缓敲响,嗡嗡声震动耳膜,花解语心头竟是一片冰冷,若是因她一时疏忽,耽误了洛神园这些人的性命,那么,她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莫名的,忽觉背上一凛,花解语猛然转了身,湛然被她的动作吓到,也跟着转回,眼前是洛神园园后的小路,间错的生着几株古槐,阳光在树影中洒下斑驳的光影。乍一看时,眼前似乎什么都没有,细看才发现数步外,虚空中居然有某种奇异的扭曲,看上去像一种凝固的水纹。
湛然脸色一变,道:“隐身符!”他猛然抽出了背上的长剑,遥向他一指,道:“破!”
熟悉的光芒闪动,眼前陡然现出了一个一身玄衣的人影,他头脸都被包在黑布之中,甚至连眼睛都被一块透明的晶石遮挡,身材高大,气息沉凝,冷冷的道:“奉天神剑?”
花解语吃了一惊:“是你?”这是离开御史府大牢前一晚,那个险些掐死她的修士,她的修为已经可以夜间视物,却对他的容貌全无记忆,可是,她记得他的声音。
湛然看她神情,顿时了然,神情一冷,道:“语儿,站开些。”
花解语咬了咬唇,缓缓的退开,看了明夜一眼,明夜只在这个人刚出现的时候偏了偏头,之后就仍旧快速动作,全力布阵,居然再未抬眼,花解语稍稍安心,看湛然已经跟那人斗在了一处,隐约可见光芒闪动,幸好这儿较为偏僻,还未惊动百姓。
明夜忽然道:“他不是他的对手。”
花解语一怔:“谁?”她心里一沉,喃喃的:“谁不是谁的对手?”
月夜不答,手上不停,直到布好了脚下的那个阵桩,又转去另一边,才道:“神剑灵力太高,而他灵力太弱,即便认主也不能完全驾驭,神剑有自己的意志,与主人若不能完全心意相通,就会予敌以隙。”
花解语咬紧了唇瓣,想起在剑冢时,湛然为了制止神剑的除恶本能,竟弄到自己被动挨打她不敢打扰明夜布阵,没办法细问,担心湛然安危,却完全看不出具体情形,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帮忙,她从未如此明白的认识到自己的弱小,她从未如此无力
其实也只不过片刻之间,神剑陡然荡出,湛然亦踉跄后退,花解语急要上前时,神剑已经在空中划了一个弧,回到湛然手中,湛然略一提气凝神,便要冲上,玄衣人冷冷的道:“他再打,就会死。”
他这句话不是对湛然说的,而是对花解语说的,湛然微微一笑,双瞳闪亮,仍如晴天丽日一般:“别危言耸听,吓到我的语儿”
玄衣人理也不理,举步向前,向明夜走来,显然是要制止他破阵。湛然仗剑击出,那人指尖连弹,有数个雾球在不远处炸开,不知那雾球中包含了什么邪恶的力量,神剑似有感知,铮铮作响,向那一方冲去,湛然几乎把持不住。
花解语再也顾不得其它,霍的转身,略略闭目,咬牙召唤身体那种凶残暴虐的力量。
梼杌之力对血腥极其敏感,嗅到血腥气就会狂飚而起,无法抑止,但若有心召唤,反而会时灵时不灵。可是这次兴许心情激荡,也或者是梼杌蛰伏太久,竟顺利的被她召唤起来,便似灵蛇盘踞,飞快的昂起了头。
只是一瞬之间,她全身气息陡然改变,那玄衣人猛然回头,神情隐在面幕之后,却显然惊讶十分。明夜飞快抬脸,身体也是一僵,却随即低头,仍旧全力布阵。
花解语缓缓的转向玄衣人的方向,几乎铺天盖地般的凶煞之气,便如一张狰狞巨网,将那玄衣人罩在其中。玄衣人急转正了身体,严阵以待。
这一次的气息,似乎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疯狂,虽尚未爆发,却隐隐有吞噬本身之征兆。湛然慌了,想也不想的掷了剑,一把抱住她,求道:“语儿不要!求你!不要!”
花解语全身都是一震,好像即将炸裂的火球被猛然扣紧,熊熊燃烧的火焰迅速倒卷回来,燃过她每一寸的血脉。随即,被湛然远远掷出的神剑感觉到了更加凶残的力量,陡然折回,向她直击过来。
内有凶兽之力反噬本体,外有神剑势不可挡。两相夹击之下,便如冰火相击,陡然激发出了另一股力量,自身体中陡然涌出,虽细小如涓涓细流,却隐隐有睥睨天下之势,竟轻轻松松将那凶兽之力压伏了下去,同时化解了神剑的攻击。凶兽之力即伏,神剑骤失目标,微微一抖,早被湛然一把抓住,愕然的看着她。
她身体内的种种情形,外人全都不得而知,只看到凶煞之气一爆即收,随即消失,而神剑激射,却陡然中止。花解语随即张开了眼睛,一对眼瞳清极亮极,美至无法形容,却在触到玄衣人的那一刻,眼中寒光迅速聚而成箭,光芒慑人,隐有蓄势待发之势。
玄衣人竟是胆寒,身不由已的退了一步,几乎是在同时,虚空中忽然响起“嘭”的一声,明夜道:“打开了,我去救人。”一边就跃了出去。
花解语缓缓的上前一步,虽不知为了什么,却只觉得四肢百赅充满了力气,眼前玄衣人方才看来有如泰山压顶的修为,此时便如蝼蚁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