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羽沉默的看着她,她仰面看他,双眸清极亮极,黑白分明,绝美到无法言喻,看着看着,眼前似乎只余了这样的一对眼睛,在漫天云霞雾霭中,竟是如许清晰倔强如斯,熟悉入骨记忆像一个闷棍,猝然直击过来,让他心情激荡,难以抑止
流羽微微闭起了眼睛,记忆中的容貌却清晰的像早已渗入了生命,不论如何努力都挥之不去
他记得,那次瑶池仙会之中,她在九天之巅步云而来,雾鬓云鬟,霞裙月帔,纤瘦的好似随时会踏云飞去却如此灿如春华,皎如秋月,美的让人移不开视线,在一众花容月貌的仙子中宛如众星捧月一般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她却遥遥向他一笑,那一瞬间,身边瑶池美景俱失了颜色。
那时,他早已经淡忘了曾经答允那个粉嘟嘟肉乎乎的小人儿,更不知那就是眼前的她,可是她说,她是来讨债的,她要他实践他的诺言他还记得,那时她就这么仰面看他,双眸清极亮极,字字清晰:“凤王,你不要以为我那时什么都不懂!就算我真的什么都不懂,我求了,你允了,你就是我的!”
他无法形容那时的错愕,与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其实他还记得那个奇怪的小人儿,记得那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记得她眼泪花花的小脸,记得她用花瓣儿一样的小嘴咬在他唇上,记得那唇间软软的口水和泪水记得她口齿不清的宣布:“你是我的了!”当然,也记得他手足无措的抱着她,用力的点头,说好她瞬间双眼放光,满脸满眼的开心得意
可是,她说她什么都知道,她说她是认真的,她说她听过他的故事,她说,她出生就是为了要嫁给他九百年一次瑶池仙会,九百年前一句承诺,如今隔了九百年,她来讨还可是他却生平第一次食言了
那一次瑶池仙会,他居然破天荒一连待了三天,连自己都说不清为了什么,若当真心无挂碍,走了就是,君在人间卿在天,要如何纠缠?可是许是因为当年的确空许了承诺,所以他竟无法一走了之,而是一直一直,在听她说话,在跟她解释她说:“雄为凤,雌为凰,孤凤不成祥我愿与你凤凰于飞,伴你千年万年,好不好,你要不要”
他说:“不可能。”她说:“只要你点头,不管有多难,我一定可以做到”
他说,“我不需要。”
三天之中,他所说的话超过了人间千年万载,每一句都很短,却每一句都像刀,如许无情如许斩绝。有时候他也会想,是否他一走了之,也好过他留下来对她说这些?
第三天,他转身就走时,他看到了她眼中的泪,这让他步下云阶的脚步多了几许迟疑,九天之外,她挡在他面前,只说了一句话:“凤王,我是父王唯一的女儿,我也有我必须履行的责任,我没办法再等你九百年如果我错了,请告诉我,我会改。”
他竟答的毫不迟疑:“你错了。”
她一笑,双瞳中水光照人,便如天崩地裂前的最后一朵花蕾,美的惊心动魄,却让人心揪的喘不过气来,她对他点头:“好,我懂了。凤流羽,从今天开始,我会忘记你不管有多难,我一定可以做到。”她毅然转身,身影如风,轻飘飘的飞入九天之巅,漫天云霭烟霞之中,她纤瘦的身影虚渺如烟,不可捉摸
她说:如果我错了,请告诉我,我会改
她说:不管有多难,我一定可以做到
不管答案是什么,她从不退缩她的要与不要,同样如此坚决
其实他很快就再次见到了她,在见到她的同时,也得知了她的婚讯。身为帝君之女,她在千岁之前,必须嫁人这容不得她任性所以她才会说,我没办法再等你九百年
要爱就如此执著,要断就如此干净
那次见面,她自始至终,没有跟他说一句话,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她言笑自若,谈吐自如,天衣无缝,可是他的手指放在她的腕上,她的气息却始终在疯狂激荡他用自己的血救了她的命,她向他叩了头,他受了这个礼,于是彼此两不相欠甚至在那一刻,她都不曾抬眼看他,可是他转身之后,眼前屏风如镜,却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她眼中无泪的绝望。
她很快就要嫁给北天帝君,自此长居北天界,而他是人间百鸟之王,只能出入中天界此一转身,便是永别,自此再无相见之日他知,她亦知。
心口猛然就是一痛,竟痛的撕裂一般,时隔了百年,他才终于明白了她那时的心情,只可惜,已经太迟了也许在千年前那次瑶池会,怀抱着那个可爱异常的女娃娃,面对那双清极亮极的双瞳,便如蝴蝶扇动翅膀,止水般的湖面,已经掀起了微澜
那时他对她点头,说好他没有想过,九百年后会有一个这样的女子要他实践他的诺言
九百年后,他毫不迟疑的对她说“你错了”,也没有想过之后要面对那般情形
今时今日,迟了百年,他才终于尝到了心痛的滋味,他甚至不知何为动心,亦不知何时动情可是,那痛却是实实在在,容不得他再自欺欺人。
流羽猛然一个踉跄,身体中气息疯狂激荡,一时竟站立不稳,险些摔倒在地。
花解语大吃一惊,急上前一步,抱紧了他,急道:“流羽!凤王!你怎么了?”
心口疼的喘不过气来,他勉强的张了眼睛,看着她满脸的惶急,那眸中的焦急与泪光那一瞬间,眼前平凡中透着清秀的容貌,与记忆中绝美如画的容颜竟奇迹般的重叠在了一起他几乎脱口叫出她的名字却又自嘲的摇头,怎么可能,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人间出现
流羽盘膝坐了下来,脸色白的吓人。她急的不得了,偏生不敢说话,下意识的随着他坐下,手仍旧死死的抱紧他,软软的身体偎在他身上,他觉得有些不妥,却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推开她。
不知是这个拥抱给了他一点安慰,还是她身上寒潭的气息安抚了他的内息,他终于缓缓的安静下来,她正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拼命拼命的抱紧他他便向她一笑,柔声道:“我没事。”
她从未见过他笑,看在眼中,却忍不住掉下泪来,拼命抑着,咬着唇,好一会儿,才哽咽的道:“凤王,你病了么?”
他摇了摇头,“不是。”
“那么,是因为寒潭么?”
流羽微怔,想了一下,然后摇头:“应该不是。”
她略略放心,缓缓的松开了手臂,站起来,低柔的向他道歉:“对不起,失礼了,我本来是想,也许我身上寒潭的气息可以帮你一下。”
他心里莫名的一慌,看着她,她定了定神,双瞳清亮,彬彬有礼,“那么,凤王,我刚才问您的问题,您可不可以回答我?”他不答,她顿了一顿,微笑,若无其事:“当然,如果这会让您不快,或者不适,那就算了。”
他看着她,忽然抬手,握在她腕上,不意外的感觉到她体内气息激荡她为何如此?他从来不知千年那个小人儿为何会爱上他也不知他对眼前的人间女子而言,何时变的如此重要,为何他的答案会让她如此情绪激荡他真的觉得困惑。
外表平静如水,体内气息激荡,冷静,却倔强,明-慧,却深情。一个身在九天之巅,一个身在凡尘俗世,可是两人为何如此相像?若不是深知以她的身份,永远不可能出入人间,他真要以为,她就是她
他真的看了她太久而不自知,花解语有些怔忡,看着他永远凛冽疏离的凤眸中泛起波澜不知过了多久,他猛然回神,急别了眼,低声道:“对不起,我想起了一个故人。”
故人么?她答:“哦!”
心情愈是激荡,声音越是平静,神情若是安然,他急转回头时,她竟向他一笑,彬彬有礼,天衣无缝。
她真的不是她么?为何会像到如此地步?难道她在北天界中出了甚么事?所以竟至身入人间?可是,这怎么可能?不论怎样想,不管出了甚么事,以她的身份地位,都绝对没有这个可能。
也许,真的只是相似罢了,他从未认识过更多女子,也许,很多女子都是这样的,只是他不知道罢了。流羽缓缓的平抑了一下气息,回到她刚才的问题,温言道:“你没有错。”虽然他神情有异,虽然不知为何心情沉郁,可是他说了,她就信。花解语点了点头,温言道:“那么凤王,可不可以请问一下,你为何需要寒潭?现在,我要怎样才能帮您?”
流羽迟疑了一下,她忽然如此尊敬客气,真的让他有些不舒服,他问,“你为什么忽然这样跟我说话?”
呃?她愣了愣,看着他然后彻底无言。就许他莫名其妙忽然不理人,她客气点儿也有错了?他死盯着她想甚么见鬼的“故人”,她她就是不爽这怎么了怎么了?
四目对视,他凤眸深亮,她只好道:“那请问凤王,我应该怎样说话?”
他居然笑了笑,瞬间满天烟花,流丽璀璨,生生炫花了她的眼睛:“这样就很好。”
“我我”花解语“我”了两次,都不知要再说什么,无奈的扶着额看他,“凤王陛下,你到底要不要告诉我,你为甚么需要寒潭?”
他点了点头:“你可知凤凰涅槃?”
她不由得紧张起来,坐直了身子,“嗯?”
“凤凰万年一涅槃,涅槃之处,千里之内都会被烈火吞噬且涅槃之后,百日之内,我会毫无灵力。此时涅槃之时将至,可是我感应到百鸟族中会有大事发生,所以我才到洛神园中,借这寒潭之力,尽量延后涅槃的时间。”
他说的好简单,好清楚。典型的凤王风格,要么不说,要么就说的这么清爽直截,一个字废话都没有。她有点急了:“那现在怎么办?”
他笑了笑这人,要么不笑,要么连笑三次她目眩神迷,然后低下头默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然后他答:“我也不知。”
她急了,“你怎会不知?你必须知道啊!”
于是风华绝代的凤王陛下笑了第四次然后他含笑道:“你愿意帮我?”
色与魂受的某人猛点头,“当然。”
流羽点了点头,微微沉吟:“若你我合修心法,借你身体中的寒潭气息,也许会事半功倍但也许会有意外”
合修这么荡漾的事,他说的却如此平静,她悄悄吸了口气,“会有甚么意外?”
“这寒潭本非人间所有,它来自地底玄海,乃三界至寒之源,你的身体既然能轻松容纳这寒潭之力,那定非常人。如果你的身体里有另外的气息,那你我合修时,我的灵力不受意念左右,全凭本能,若不幸互有攻守,那也许反而弄巧成拙,提前涅槃。”
她眼珠子一转:“你的意思是说,合修的时候全凭本能,如果我不想伤你,那就算我身体中有另外的气息,也仍旧不会伤你?”
流羽一怔:“是,但是”
“除了事半功倍和弄巧成拙之外我入定的时候,本来就会有寒潭的气息散发出来,你若在场,是不是可以有类似身入寒潭的效果?”
他点头:“是。你真的很聪明。”
“过奖了。”她笑:“平时你每天都去寒潭是不是?现在几天没去也暂时没事是不是?正常你应该每几天去一次寒潭,每次待多久?”
他看着她的笑。眼神渐渐变的温柔:“如果不需要刻意压伏,那我每两天需要浸一次寒潭,每次大约一个时辰左右,就够了。”
“好,”花解语正色道:“那么,还请凤王陛下暂时待在皇城之中,我每两天会出宫一次,与凤王陛下一同入定一两个时辰,然后等我感觉可以控制体内的气息时,我们就来试着‘事半功倍’一下,怎样?”
她笑眯眯的向他眨眼睛,流羽点了点头:“好。”
终于答应了她雀跃,又觉得他答应的太容易,有点不放心:“你不会反悔吧?”
他答的极快,“不会。”
她笑起来,笑眯眯道:“你很乖。”说完了才发现有些失礼,急岔开话题道:“湛然他们都在洛神园,守株待兔,等那个害了洛神园的凶手你要不要去看一下?”
流羽摇头,“不必了。”
“嗯,那你要去哪儿?我什么时候过来找你?”
流羽沉吟了一下:“每隔两天,我会去皇宫找你”
“那你已经离开了好几天,是不是今晚就该来找我?”
他想了一下:“好。”
她一喜:“什么时辰?”
他瞥了她一眼,“那么,子时左右罢!”
她很开心,举起手,双眼发亮:“好,击掌。”
他偏了偏头,有些不解:“击掌?”
她一把抓过他的手,就在自己手上击了一下,眉开眼笑的宣布:“好了,你不能反悔了。”
流羽微微一怔,不知为何,又想起那个粉嘟嘟的女娃娃,她在他唇上印下一个口水加泪水的吻,然后笑的好得意,一边口齿不清的宣布:“你思我德了你快佛好,我奏不哭了”
看他眼神忽然一空,她忍不住挑了挑眉,凤王陛下又“故人”了么?她恶意的转了身,从他的视线里退开,“那么,凤王陛下,今晚子时,不见不散。”
他点头:“好。”
再到洛神园时,三人仍旧像她来时一样忙忙碌碌,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她曾离开。这让她小松了一口气,然后随便找了一棵树,坐了下来。想着刚才的约定,有点出神,可是想想那个让凤王走神的“故人”,又有点笑不出来了
花解语叹了口气,抬眼看着远处的三人,他们离围墙很远,看起来,好像是悬空站着一样,事实也的确如此,细看时,才能看到他们脚下阵法凝成的无形屏障,像一个透明的拱桥,把三人托在空中。虽然已经看到过很多次,仍旧觉得十分神奇和匪夷所思。
看湛然一脸认真,花解语忽然来了点儿兴致,悄悄从树上摘下几片树叶,向湛然掷了过去。
她本来只是想跟他开个玩笑,谁知树叶堪堪掷到,却像是碰到了无形的屏障,沿着一个弧度,滑了开去。花解语一怔,然后猛然站起,想也不想的扑了过去,急道:“湛然!湛然!”
第104章:子夜之约(万字更)
更新时间:2013…5…14 21:28:55 本章字数:11223
湛然闻声抬头,星眸带笑,这让她心头一定,谁知下一刻,她的脚尖便碰到了无形的屏障,与他咫尺之隔,却无法再进分毫。虺璩丣午
那玄衣人会隐身,她居然忘记了,难道他在他们的阵法之外,又布下了一个阵法?花解语急了,在空中向湛然伸出手,手上已经贯注了灵力,那力量把屏障生生压入了寸许,脚下的湛然幻璃与明夜三人,却似乎同时感觉到了莫大的压力,一齐退后了数步。
下一刻,眼前便忽然出现了那个玄衣人,居然就在她身前三步处,花解语大吃一惊,飞也似的倒退出数步,严阵以待。算起来,她体内灵力应该不少,可是她却不太会用,她时常感觉不到灵力的存在而且她所习的技法,都是湛然所教适宜于初学者的最简单的攻击技法,在现在这种时候,不用说是没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