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惜朝自己拿了一杯酒,又把另一杯递给阮明正,阮明正笑道:“管五弟回来了罢,怎不请他出来一起喝一杯?”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顾惜朝却如着雷击的心房一震,口里却道:“要是管五弟回来就好了,大伙儿可以趁此聚一聚,唉,他独个儿跟‘雷军’大员镇守南塘,日以继夜,可把这精壮的一条汉子苦瘦了。”一面打量阮明正的神色。
阮明正神色自若,淡淡地道:“哦?”
顾惜明举酒道:“我敬诸位。”
劳穴光举杯就喝,冷哼道:“太客气就是废话!”
阮明正仍是阻拦道:“二哥,你有伤在身,不宜多喝。”
劳穴光不听犹可,一听就仰脖子把酒喝完,道:“有什么宜不宜的!只一杯,又不多喝!”
戚少商见劳穴光动了执拗脾性,微微一笑,跟勾青峰正要喝酒,阮明正道:“喝不得!”
顾惜朝心道要糟,阮明正外号“赛诸葛”,心细如发,诡计多端,不知怎么的教他给瞧破了,但又自度毫无疏漏,心里正在七上八下时,脸上可淡定如斯,只见阮明正向他笑道:
“大当家的,我想,那莽裂鲁直的五弟还是来了,这样跟我们藏着玩,不如叫他出来一起饮一杯吧。这两个月来苦守南塘,我倒要看看他瘦了几两几斤!”
顾惜朝细瞧阮明正的神色举止,似并未发觉阴谋,只是断定管仲一已回寨内,他百思不得其解何以让阮明正瞧破,外表仍不动声色,笑道:“你们都知道,五寨主的脾性,他说要躲一躲,给你们个惊喜,我且由他,却不知三寨主是如何看出来的?”
阮明正笑道:“大当家的紫檀木桌,是上好的登城木,用刀砍也未必见功”他没有往下说,人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大桌前两处被抓裂的痕迹。
戚少商笑道:“管五弟的‘废神爪’功力又精进了。
顾惜朝陪笑道:“五弟素来心急,倒少来这一套,一定有什么喜讯,心情好,才会逗着咱们闹。”
勾青峰瞪着眼睛问:“五哥呢?”顾惜朝道:“三哥猜得对,他倒是立了大功回来了。”
阮明正道:“什么大功?”
顾惜朝用手一比道:“他杀了个恶名昭彰的狗官!”
阮明正喜道,“难道是黄金鳞?”
顾惜朝道:“三哥料事如神!”
阮明正不觉有些陶然;戚少商道:“黄金鳞这恶贼把三县十六镇的人全迫得造反,连团练也给他逼得倒戈相向,而且是好相傅宗书的跟前红人,专打小报告,诬陷毒害,无所不为,他升官后,同僚清正之士,不是惨死,就变成了祸害,都是此人一手造成的;人称为民当官者为‘父母官’,百姓就给他取了个外号叫‘无父母官’,其为人亦可想而知。”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平日这黄金鳞为人好似鬼,今番居然给五弟逮着,也真是报应!”
顾惜朝道:“何止逮着,头也砍下来了。”
勾青峰拍手笑道:“好五哥!”
阮明正道:“却不知道五弟有没有向他审问清楚,朝廷军情如何?”
顾惜朝道:“我叫他自己来跟你说罢。”随而向戚少商等道:“三位请坐。”
劳穴光本来就坐下来了,只是阮明正,勾青峰和戚少商还站着。
勾青峰道:“坐有什么好?我站着!待会儿管老五来,我还要跟他较量较量,就不信他武功进步到这个地步!”他在“连云寨”排行老六,跟管仲一刚好差一级,一直都不甚服气。
顾惜朝只笑道:“你老是坐不住,也就罢了,但大哥三哥得要坐。”
戚少商道:“好端端的坐来作甚?我又不累。”
顾惜朝道:“五弟要把狗官首级,献给诸位哥哥。”
阮明正笑道:“人头?我可没兴趣,大哥坐吧,我还要陪在这里看顾二哥。”
戚少商依言坐下。
霍乱步捧着一个大盘子,盘子上有只大锅罩着,走了进来。
勾青峰咋舌道:“老五真的把狗官的人头烹来吃,我可没胃口!”
戚少商奇道:“五弟呢?”
顾惜朝走近两步,道:“他来了。”
戚少商道:“在那里?”
霍乱步突然掀开了锅盖。
里面的人头,赫然便是管仲一!
戚少商大吃一惊,倏地,椅上疾弹出几根钢片,紧紧箍住了他的身子,另外椅靠突出四柄锐刃,直弹刺戚少商背心!
戚少商大喝一声,内力运至背部,四柄刺中他背脊的利刃,一齐“崩崩崩崩”折断!
只是在这刹那间,顾惜朝已经出手!
他出手如风,身法如电!
他一掌击在戚少商胸膛上!
戚少商把内力全都集中在背后,震断利刃,胸前硬受顾惜朝一掌,一下子,五脏六腑似全都离了位,血气翻涌,自他眼、耳、口、鼻一齐溅涌而出!
戚少商眦眶欲裂,叫了一声:“你——”血便自喉头激喷而出。
顾惜朝冷笑,正要劈第二掌,蓦觉手上一阵刺痛,连忙跳开,才发觉右腕已被对方内力反挫而脱臼。
他左手一搭右手关节处,“喀”的一声,手腕已被他接驳上来。
就在顾惜朝全力暗算戚少商的瞬息间,场中已发生了许多剧变!
就在戚少商被眼前景象震住之际,劳穴光、阮明正。勾青峰也同时怔住——不仅是因为震惊,同时也委实太过心痛和愤怒!
但在同一刹间,劳穴光的身子,也被椅上的机关扣住,椅背上四柄刀也疾刺而出!
不过阮明正却在劳穴光身旁!
他武功虽不高,才智却是高绝,反应更是一流。
他一掌劈在椅背上。
可惜他武功虽不高,这一掌未能将上好的紫檀木椅完全震碎,只震塌了一部份。
这时勾青峰的铁枷也已到了,轰的一声,把檀椅击裂。
劳穴光一跃而起,背上亮晃晃的插着两把利刃——阮明正那一掌只震毁了其中两刃的机关,另外两刃还是刺入劳穴光背里。
劳穴光大吼一声,但在同一瞬间,霍乱步手捧的锅里,蓬地洒喷出一蓬细如牛毛,蓝汪汪的细针,激射向众人。
阮明正掩护在劳穴光身前,一面扯他身退,一面用羽扇急拨,拨落细针,但手臂、腿上,已着了几枚,勾青峰狂吼一声,挥枷而上,拦在两人身前,他的铁枷大而沉厚,正好可以掩护。
他顾着掩护劳穴光与阮明正,没防着冯乱虎蹑步而入,一剑斩了进来。
阮明正大喝:“小心!”
勾青峰待要跳开,己着了一剑。
他们几人乍逢偷袭急变,惊怒交加,但一时尚未意会过来是自己兄弟出卖,且要加害,所以处处失着,他们平日坦荡心怀,视作手足,从没想到有一日会倒戈相向,兄弟阅墙,就连有“赛诸葛”之称的阮明正,也一样失算!
这时,霍乱步已抽出金鞭,冯乱虎也挺着铁剑,跃到顾惜朝左右。
阮明正只觉伤口发麻,怒叱道:“你们——”
顾惜朝冷笑道:“你们完了。”
阮明正怒叱:“为什么?”
顾惜朝回答更直接,道:“朝廷招安,我们不能因为你们的私念,阻碍了大好前程!”
劳穴光气得血气上冲,大吼一声:“叛徒!”这一声,宛若焦雷,他外号“虎啸鹰飞灵蛇剑”,曾跟南寨“青天寨”老寨主“三绝一声雷”伍刚中,先后比过内力。剑法、轻功,内功之高,远在勾青峰等人之上,他这运气一吼,连顾惜朝也愣了愣,像上天打了个霹雳,地上的人都有迅雷不及掩耳之震动。
劳穴光喝了一声,蓦地,自己抓紧了喉咙。
接着,他五官都溢出血来。
黑血。
他喝下去的酒毒,已然发作。
劳穴光嘶声惨嚎,像一盘火,正在他体内燃烧着,他倾尽鲜血,也无法将之熄灭。
顾惜朝笑了。
阮明正情急扶住劳穴光。
勾青峰抡枷冲向顾惜朝。
顾惜朝冷眼盯着他,只说了一声:“开!”突地,帐篷下,劳、阮、勾三人所立足之处,裂开丈宽的一个大洞,里面黑漆一片,腥风扑鼻!
阮明正脚下骤然一空,不及应变,一齐往下落去,勾青峰正发力想冲过陷饼,顾惜朝淡定的遥发一掌,把勾青峰迫住,这一逼,使得勾青峰也往下坠去!
就在这时,那犹在椅上的戚少商突然一扬袖,袖子像一匹白绢似的舒卷了出去,长及丈外,同时卷住劳穴光,阮明正和勾青峰,用力一扯,扯了回来!
只是劳穴光已经中毒,正在扭动挣扎着,“啪啪”一阵连响,竟扯裂了衣袖,往下掉去。
衣袖一裂,劳穴光又是最靠内的一人,登时使阮明正、勾青峰顿失所依,往下掉去!
勾青峰狂喊一声:“二哥!”
忽“蓬”地一声,戚少商的椅子,被震得四分五裂,戚少商哇地又吐一口血,长空掠起,一手抓住阮明正,一手揪住勾青峰衣领,险险落在陷阶边缘。
只是顾惜朝也无声无息地掠起,手里多了一柄五彩璀璨的一斧,一斧就砍中戚少商!
戚少商身受重伤,提着两人,又不能放,人才落地,只及一闪,银斧掠颊而过,砍在戚少商的左肩上!
顾惜朝的五色小斧,专破一切内家罡气,外家功力;这一斧,把戚少商的一只左手,剁了下来!
血光暴现,同时间,戚少商一脚踢中顾惜朝右腿腔骨,顾惜朝吃痛跳开,忽叫道:“伏下!”
人随声倒,冯乱虎,霍乱步一齐扒下,帐篷大开,张乱法大喝一声:“射!”乱箭似雨,破弩震空,向戚少商、阮明正、勾青峰三人射到!
戚少商、阮明正、勾青峰三人既不能身退:退后是陷阶,前面是伏兵,根本无处可躲!
勾青峰怒吼一声,反击上前去,挥舞铁枷,边嘶喊道:“老三,你快护大哥,走!”喊到“走”字,已着了七、八箭,但也挡得箭断矢折,杀出一条血路,直冲出帐篷之外!
帐篷外,埋伏好的杀手,早已一涌而上,勾青峰越战越勇,抖擞神威,打翻了七、八人,身上又添了五六道血泉,兀自大喊道:“决去找七弟九弟,替二哥报仇!”
第三章 杀无赦
他口中所谓“七弟”,即是“金蛇枪”孟有威,“九弟”则是“霸王棍”游天龙,这两人同属“连云寨”的老兄弟,勾青峰虽然身负重伤,但仍念念不忘这两位兄弟。
阮明正正带着戚少商抢了出来,后面追着的是顾惜朝,冯乱虎和霍乱步。
戚少商神色惨白,已在半晕迷状态,每跑数步,大概因为震动的关系,嘴里,鼻里的血,就不住的淌下来,阮明正每冲出七八尺,就投过去关照的一眼,每看戚少商多一次,眼中的愤泪和怒火,就炽盛了一分。
他手里的飞刀不住飞出,顾惜朝空手接住,但冯乱虎和霍乱步各自伏避,与阮明正及戚少商的距离倒拉远了。
忽听一声怒吼,原来勾青峰见一包事物自寨栅上飞压而至,他连忙用铁枷一格,啪的一响,粉未飞扬,原来都是石灰,勾青峰铁枷宽厚,挡住大部分,但依然大半身子都被撒成灰白一片,部分石灰仍飘入眼里。
勾青峰以衣袖揩眼,腰下已被人一枪刺中。
勾青峰怒吼,一枷击断长枪,枷沿一撞,把那人下颔撞碎,但背后又吃一锏。
持锏的人惨呼倒下,背后中了阮明正的一记飞刀。
阮明正冲过去,扶住勾青峰。
顾惜朝等甘余人急剧掩来。
显然的,这二十来人中大部分都是顾惜朝引入寨里的,顾借朝发动这场叛变,并非全寨都参与,反对的人想必不是分另别被杀或调到别处,不然就是被蒙在鼓里全不知情。
阮明正看清楚了这点,但他左手扶着戚少商,右手挽着勾青峰,已无法抵御那排山倒海势同疯虎的攻势。
勾青峰却勉力说了一句,“老七的帐篷”
阮明正猛然省起,原来已近七寨主孟有威的“军机营”,当下飞退如矢,倒退入帐篷,一面嘶声喊:“老七!”
却见帐篷里两个人一起掩近,阮明正喜道:“老九也在,姓顾的———,话未说完,孟有威己一枪刺在勾青峰咽喉上,勾青峰却未防备,登时惨死。
说时迟,那时快,九寨主游天龙也一棍当头击下,阮明正也来不及闪躲,然而游天龙棍头一歪,只用棍梢扫及阮明正肩膊一下,一面疾声道:“快逃!”
阮明正吃了这一下,也痛入心脾,但再也不顾及那么多,突然之间,直闯进去,自背面裂帐面出!
这时追兵四起,呐喊狂追,阮明正单人匹马,加上身受重伤的戚少商,断无生理,但他拖着戚少商,一力往劳穴光帐营跑去。
冯乱虎奇道:“他去那儿干什么?”二寨主劳穴光已死,而他的帐营所处又是绝地,阮明正难道迫疯了,往死路跑不成?
顾惜朝喝道:“包围他,杀无赦,先不必靠得太近!”游天龙依言减缓了速度,孟有威却一力穷追。
游天龙一把拉住他,问:“你那么拼命作啥?他们已穷途末路,逃不了的啦!”
孟有威气淋淋的道:“你懂个屁!戚老大的武功盖世,阮老三的机智无双,万一让他们给逃出生天,你我只怕没个死处!”
游天龙脸色倏变,道:“你没听见顾大当家说么,穷寇莫追,阮老三的飞刀,你不是没见识过的!”
孟有威闻言犹豫了一下,阮明正已跟戚少商冲入帐篷内。
阮明正一冲进去,反手射出三柄飞刀,把跟着冲进来的三人射倒,外面传来顾惜朝的吆喝之声,在喧哗混乱中清晰可闻。
很快的,敌人己把这帐篷包围得铁桶般严密。
阮明正急促地喘了一口气,伸手疾封了戚少商伤口旁几处穴道,替他敷上金创药止血,戚少商脸色透白,只喃喃地道:“不要管我,你,快走”
阮明正惨笑道:“我走有什么用?大哥,你走才是。走得了,他日才能为众兄弟报仇!”说着边脱下戚少商外袍,穿在身上。
可惜戚少商神志己模糊,因为失血过多,神情十分迷茫,阮明正忽然掀开当中那面大桌遮地的绵绢,把戚少商推了进去。
戚少商迷糊中喃喃地道:“我不去,我要杀”
阮明正仍是把他推进去,然后斯下一角衣袂,醮血疾写了几个字,递给戚少商,戚少商在桌底下只觉得袖子里面被塞入了几件东西,恍惚中只道:“这是什么”
阮明正反手又射出两柄飞刀,一人才闪了进来,便应声而倒,另一飞刀射空,人已闪了出去。
阮明正只觉全身已渐发麻,所中毒针的毒力已然发作,一咬牙,用力一踏椅脚,又把桌子由左至右的拧了三匝,只听一阵机关轧轧声响,这时又有两人闪了进来,阮明正一刀射倒了一个,另一人见同伴倒下,心惊胆战,阮明正正要掏刀,但镖囊已无刀。
阮明正心念电转,佯作拔刀,那人早已吓得屁滚尿流,也不知有无暗器,连滚带爬的跳了出去。
忽听一声闷哼,这人又回到了帐篷中,而且还是倒退回帐篷的,然后缓缓的仰天而倒,天灵盖上已印了一道斧痕。
只听帐篷外传来顾惜朝冷定的声言:“谁退谁死,谁杀了里面的人,寨里当家有的是空缺!”
阮明正暗叹一口气,目光四处游逡了一下,帐篷里,勾起了许多当年兄弟们在劳穴光二寨主共处乐融融的情景。
阮明正想着念着,眼眶有些湿润起来,忽觉外面喧嚣声止,一个很有感情的语音道:
“戚兄,阮弟,躲在里面,也不是办法,出来吧。”
阮明正苦笑一下,顾惜朝等了一会,不闻回音,便道:“你们不出来,我们可要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