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瑞安 逆水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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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瑞安 逆水寒-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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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指指那小店伙,道:“别小看他,他就是江湖人称‘冲锋,禹全盛。”
  禹全盛仍小心翼翼的掌着灯,把两人领进来后,再返身上好了栓。韦鸭毛道:“今晚,这儿上上下下,住的全是我们自己人,刘独峰他们要是查到这儿来,也未必能瞧出跷蹊,暂时躲得三五天,把伤养好,那也是好事。”
  “是。”戚少商,却瞥见高鸡血正向他母亲的灵位上香,十分恭诚,心中觉得这位“好商”,有这份亲念孝心,可谓十分难得。
  “是了,”息大娘忽然记起了什么,问:“刚才你们不是说擒住了一批人,那是些什么”
  话未说完,外面的犬吠声又起,凄厉之余,竟有些似狼嗥。
  高鸡血仍对他母亲灵位叩首,专心诚意,神色不变。
  禹全盛脸上微微变色,道:“来得好快!”
  韦鸭毛银髯微飘,疾道:“上楼去!”
  禹全盛立即领戚少商与息大娘上楼,进入那一间刚才格斗过的房间里。
  他们隔着布帘的缝隙,在偷窥楼下街上的情形。
  来的是什么人?
  怎么来得这么快!
  来的不止是一个人。
  是一队人。
  浩浩荡荡的一队军兵。
  火光猎猎。
  军容肃整。
  这一队人马,虽历经数场厮杀,连日奔波,但依然威风有势,皆因军纪森严。
  这一队人马,除了军兵之外,还有连云寨的徒众,以及神威镖局的高手,足有四百余人,在火光与马蹄声中,进入了思恩镇。
  为首的是黄金麟。他指挥全军。
  全军分三个队次:军队乃由鲜于仇负责,镖局高手由高风亮调度,连云寨徒众则由游天龙率领。
  顾惜朝与冷呼儿则不在其中。
  他们去了哪里?
  他们进入了思恩镇,就挨家挨户的搜查。
  这一搜的结果,他们很快的就发现一件事情。
  ——李福、李慧兄弟及手下一群差役,就在这镇里失踪的。
  ——还有“连云三乱”,宋乱水,霍乱步和冯乱虎,还有三十多名高手,全不知下落。
  这一查的结果,很快便勾勒出这些事情,或多或少都跟“安顺栈”有关。
  大队立刻调到“安顺栈”来,重重包围了这个地方。
  戚少商知道这次再也逃不了。
  他没想到高鸡血。韦鸭毛等人的掩护,反而成了瓮中捉鳖。
  可是息大娘神色仍然如恒。
  因为这时候,“咿呀”一声,一人开门,走了出去,迎向箭扣弩张的大军。
  却正是蓝衫胖子高鸡血。
  高鸡血,打开门,缓步走出。
  黄金麟一见此人,也吓了一跳,心忖:怎会是此人!忙叱道:“没我下令,不许放箭!”
  全军一齐喊:“是。”声量齐整有力,足可把胆子小的人吓倒当堂。
  黄金麟招呼道:“可是高大老板?”
  高鸡血遥相拱手,笑道:“来的大官可是黄大人?这火花炫眼的,我可看不见您的全面!”
  黄金麟心中奇道:果真是他!这好钱如命的角色,做生意做到朝廷上去了,怎么会在此地出现!当即下马,笑道:“原来真是高老板!”
  高鸡血笑着上前,相拥道:“黄大人,去年京城一会,没想到咱们却在此地会合,果真有缘!哈哈哈”
  黄金麟运劲于身,防他突袭,却不觉高鸡血有何异动,心想此人跟朝廷各方大员都有交往,与傅宗书也有渊源,却不知因何要冒这趟浑水,便说:“下官原不知高老板在此居停,因公务在身,来此勘查。骚扰之处,尚祈恕罪则个”
  高鸡血一愕,小声道,“公务,却不知是什么公务?”
  黄金麟笑容一敛,小声道:“实不相瞒,见高兄是自己人,我才敢说,我这回来,是抓拿朝廷钦犯来着的”
  高鸡血即道,“朝廷钦犯?戚少商!”
  黄金麟没料他竞一语道破,呆了一呆,道:“你也知道“当然知道,这阵子捉拿戚。息两个叛贼,招贴榜文,天下不知者几稀矣;”他笑了笑,低声道:“何况,刑部文大人便是叫我在这儿伏着,等戚少商那干逆贼入彀!”
  这番话倒出乎黄金麟意料之外,他神色不变,却忍不住“哦”了一声,自然表达了一点诧异和不信。
  “你不信么:也难怪,”高鸡血自襟内掏出一份火漆密封的函件,递给黄金麟,道:
  “你看看便知个中内情。这是文大人的手令。”
  黄金麟一手拈接过书束,小心翼翼的拆封。打开、展读,瞧他的小心防范,高手一眼可以看出,他在提防信封内沾有毒药,在戒备高鸡血的突施暗算。
  火光照着他的脸肌,在读信的时候,突突的跳动着。
  火炬发出轻微但清晰的声响。
  一群军队,鸦雀无声,只等黄金麟一声令下。
  黄金麟读罢信函,摺信入封,递回给高鸡血,道:“大水冲着了龙王庙,真是自家人不识自家人,得罪之处,万请见谅。”
  匿伏在楼上的戚少商和息大娘,虽不明信里内容,但知高鸡血已暂时应付过去了,正要舒得一口气,忽闻黄金麟一字一句地道:
  “不过,下官职责在身,这座客店,还烦高老板行个方便,让我们作个例行公事,进去搜一搜。” 

 
 
 第四十一章 尤知味的滋味

 
 
  世上的官僚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那就是“翻脸不认人”。
  这种做法,在清官叫做克尽职守,大公无私,有时可以叫做铁脸无私,执法如山;在贪官也叫做公事公办。依法行事,甚至可以叫做六亲不认、大义灭亲,总之一个“法”字,在他们手上,既可颠三倒四,也可逆行倒施,法理伸缩自如,借法行私,自是得心应手,为所欲为。
  大凡官员,自有一番官腔。
  听官员打官腔,那是非同小可的事儿,因为官腔既不好听,但又不得不听,万一在恭聆时神态出个什么差他,重则灭族,轻则抄家,事情可大可小,谁敢轻惹?
  黄金麟这下子跟高鸡血打的就是“官腔”。
  幸好高鸡血这个人,已听惯了“官腔”。
  甚至可以说,他这一世人,都在“听官腔”和“打官腔”里度过。
  有些人已习惯了天天打官腔,有朝一日忽然不打官腔了,心里就会不舒服,难受得很。
  就像天天坐轿子的人有朝忽然要用双脚来走远路一样。
  高鸡血眉开眼笑的道:“自是应该搜一搜的。不过,却也有些儿不便。”
  黄金麟盯着高鸡血的全身,眼睛眨也不眨:“既然该搜,那就不会有什么不便,莫非高老板隐藏些什么见不得光的在客店里?”
  高鸡血笑眯眯的颔首:“确是。”
  黄金麟眼神转为凌厉:“高兄隐衷,无妨直言。”
  高鸡血道:“奉皇上圣谕,来此设下天罗地网,来抓拿逆贼戚少商,大人这一带军人内,不是把在下苦心布置的局面搞砸了吗?这又何必!”
  黄金麟想了一想,一揖道:“高兄,下官也是军令在身,不得不执行公务,入内一搜。”
  高鸡血眉毛一挑,道:“黄大人不赏情面?”
  黄金麟道:“高老板言重了。”
  高鸡血道:“别无他策?”
  黄金麟道:“下官也希望有别条路径,为了不伤和气,这儿既然无窝藏钦犯,何不让下官带七十精兵,入内一搜?”
  高鸡血笑道:“说得也有道理。”他好整以暇地接道:“我没有问题,可惜有一位朋友不会答应。”
  黄金麟盯着他的双手,神色不变,但全身都在戒备状态,道:“不知是哪一位朋友,不妨请他出来相见。”
  忽听远远一个声音道:“是我。”
  只听一阵得得的蹄响,黑夜里,一匹灰马自远而近。
  这匹马奔行的速度也不算怎么快,姿势奇特,黄金麟等虽然人多势众,但也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灰马迅即奔近。
  马背上却无人。
  弓箭手立即瞄准马腹。
  马腹下也没有人。
  没有人的马,怎么会说话?
  难道说话的不是人,而是马?
  黄金麟的脸色,在火光里忽明忽暗,有点笑不出来。
  高鸡血问:“我的朋友来了,你不认识吗?”
  黄金麟的手已搭在剑柄上。
  只听一个奇怪的语音,缓缓的道:“听说这个人升官发财以后,就再也不认得老朋友了。”
  这人的声音,竟从马嘴里传出来。
  火炬。弓箭。刀枪,都对准了那匹怪马。
  怪马裂开,像一尊石膏像被击碎。
  马碎裂,人在马中。
  这人出现,气定神闲,是个瘦子。
  黄金麟一见此人,即宽了颜,叱道:“不许动手。”
  然后三两步上前,亲热地揽肩招呼道:“你来了,尤大师。”
  江湖上、武林中,尤大师只有一个,跟朝廷上、官场里的尤大师,是同一个人。
  尤大师只有一个。
  尤大师的全名是——“尤大厨师尤知味”。
  尤知味这人也没有什么特别,他的武功高低,没有人知道,他的定力如何,也没有人知道,他的为人怎样,也不得而知;人们唯一知道的是,当今天子,就爱吃他亲手烹制的菜肴,这一点,比什么都重要。
  黄金麟还比别人知道多一点事情。
  那就是尤知味不但控制了皇帝的口胃,同时还是当今天下权力最高的傅丞相的亲信。
  单凭这两点,黄金麟就知道,这天底下,决不能得罪是这一号人物。
  黄金麟是个聪明人。
  他跟尤知味毕竟也碰过三次面。
  遇到这种重要人物,他只要见过一眼,立即就会记住,下次再见的时候,便会变成熟人。有些时候,黄金麟的“熟人”,根本还未曾谋面。尤知味淡淡地道:“你要入内检查?”
  黄金麟怔了一怔,道:“这”
  尤知味直截了当的道:“你在进去之前,最好能先看看这封密束。”说罢掏出一封公文,黄金麟一看,神色更是恭谨起来。
  尤知味待他看完之后,又问道:“怎样?”
  黄金麟额上已渗出黄豆大的汗珠,道:“下官不知道傅大人已另派人手,接管此事”
  尤知味冷笑道:“你们办事不力,劳师动众,抓拿区区几个反贼,都徒劳无功,相爷好生不悦。”
  黄金麟汗涔涔下:“是,是下官等确已尽力,唯望尤大师在相爷面前,多美言几句。”
  “这我会看着办。”尤知味负手沉吟。
  黄金麟上前一步,低声道:“大师,城南龙凤坡旁,有一处大宅,正是龙蟠虎踞之地,山幽水秀,夏凉冬暖,我和荆内早已添置,唯这等风水旺地,贵人方可承受得起,不如待大师下次来京之时,我们再接你过去看看宅子,不知大师意下如何?”
  “这”尤知味神色稍缓,道:“如此厚礼,怎好意思啊?”
  黄金麟忙道:“这是个权贵双全的好居处,在下怎受得起?还是尤大师方才实至名归,大师如果坚拒,那就是不赏面给在下了。”
  尤知味道:“这个待咱们回京再说罢你这个地方,还要不要搜一搜查一查?”
  “不搜了,不查了,”黄金磷忙不迭地道:“既有相爷手令,下官有几个脑袋,搜个什么搜?我会依照吩咐,退离十五里”当下扬声向高鸡血长揖道:“高老板,多有得罪,请您高人宽量,不要计较。”
  说罢,返身调度兵马,一众凶神恶煞,片刻间走得干干净净。
  高鸡血看着风卷残云般去远的军队,笑着道:“黄金磷实在是个很够朋友的人。”
  尤知味也笑道:“至少,他是个很管用的朋友。”
  高鸡血转向尤知味,笑道:“管用的是你的名头。”
  尤知味反手一引,道:“其实最管用的,还是你那位宝贝师弟,韦鸭毛的那一手好字和仿刻图章的本领!”
  “安顺栈”的大门打开,韦鸭毛与禹全盛走了出来,韦鸭毛道:“现在,应当如何?我那仿制的字章,总不能瞒天过海一辈子。”
  尤知味道:“现在,决不能冒冒然出去,外面还有搜索者的天罗地网,还有刘独峰这厉害的角色没有来。”
  高鸡血有点担心地道:“那顾惜朝呢?好像不在队里。”
  尤知味脸有得色的道:“我总得要见见息大娘,遂了心愿;”他看着自己白蜇修长的十指,道:“也许,我突然兴起,见大家都逃得饿了,先给你们煮一顿好吃的再说!”
  禹全盛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拍手道:“好极了,能吃到尤大师亲手煮出来的东西,那是王亲国戚才有的福份呢!”
  “胡说!”尤知味感慨地啐道:“其实那干皇室朝臣,哪懂吃东西?我在御膳厨里,只管把山珍海贵堆在一起,摆得华贵漂亮就好,味道吗?谁懂得品尝!”
  禹全盛满怀希望的说:“我懂,我懂。”
  尤知味笑笑道:“你也不用急,息大娘逃累了,也逃饿了,我先给她弄一顿好吃的,你们自然也有口福了。”
  韦鸭毛也喜形于色:“我叫三、五个厨子帮你。”
  “也罢,”尤知味道:“虽然我也有帮手,但他们帮我看火切菜,也总比没有的好。现在你就告诉我:息大娘在哪里?还有厨房在哪个方向?”
  息大娘和戚少商跟尤知味见了面。
  戚少商和息大娘身上的新伤,已被高鸡血的手下包扎裹好。
  尤知味见着息大娘,对戚少商深深地望了一眼,轻哼一声道:“你欠我一次情。”
  息大娘道:“我们仍未脱险。”
  “我知道,”尤知味道:“我不是要你现在还我情。”
  他皮笑肉不笑地道:“我现在只是要请你们吃饭,吃我尤大厨师煮的‘滋味粥’。”他说完便走下楼去,跟高鸡血小声道:“怎么橱柜里有人?是什么人?”
  高鸡血当下把铁手唐肯在午间力战王命君等事,和盘相告,同时也不漏了李福、李慧来捕铁手,以及喜来锦等衙差窝里反,引出了“连云三乱”及一干官兵,后来终教韦鸭毛的手下把这一干人全制住了。
  尤知味听后,沉吟得一会,韦鸭毛问:“要不要先把连云三乱等杀了,或把铁二爷放了,还是请他们一起来吃尤大师您的‘滋味粥,?”
  尤知味道:“不必了。就留他们在隐蔽之处,待戚少商等人说险之后,再把该杀的杀,该放的放,这才安全。”
  韦鸭毛道:“大师说的是。”
  尤知味答道:“我说话,一向不见得怎么有理,倒是煮菜烧饭,还薄有点名气。”
  高鸡血伸手一引作恭请状,道:“正是要大师大展身手。”
  尤知味返身打开了大门,门前站了两个人。
  这两人站在门前,仿佛已站了好久好久。
  一人披头散发,满脸泥污,目光闪缩,神情可怖;另一人则像贵介公子,但左目已眇,独眼用皮套罩着,脸上近鼻梁有一道长长的刀疤,目露神光,令人不敢逼视。
  韦鸭毛和禹全盛一见,却暗吃一惊。
  更惊异的是,外面布下不少高手,竟都不知这两人已来到门口。
  尤知味却道:“披发的是申子浅,外号“三十六臂”。独眼的叫侯失剑,绰号只有两个字,叫做“血盐”。”他停了停又道:“烧菜就像杀人、动武一样,出手要准要快,申子浅就够准够快;煮菜不能缺少了盐,侯失剑就是我的盐。只不过,这个人,动起手来,无论在任何一方,都像菜里已下了盐一般重要。”
  他拍拍两人肩膀道:“他们,都是我的好帮手。”
  因为有最后这一句话,高鸡血、韦鸭毛、禹全盛,才能放下心头大石。
  像这样可伯难测的对手,他们实在不想招惹。
  然而像这样的帮手,则多多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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