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瑞安 逆水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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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瑞安 逆水寒- 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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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色溶溶,那一顶怪轿,仍静寂寂、黑漠漠的,全无动静。
  马车里的三个人也静了下来。
  松风阵阵。
  溪水漏漏。
  一二声马蹄踏地轻响。
  马车,轿子,就僵在这断崖松岭上。
  又隔了半晌,刘独峰才开口道:“九幽老怪,你又何必在此时此地还装神弄鬼呢!”
  忽听轿子里一个年轻而负痛的声音道:“你是谁?快叫潜入松林的人止步,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这句话使刘独峰为之一愕。
  正在自崖壁滑贴入林,再自密松上移枝渡干,准备在刘独峰吸住对方的注意力时,作首尾相应的突袭的戚少商,也为之怔住。
  轿内的人已经知道他的举动。
  可是听刚才那一句反问,轿内的人难道不是九幽神君?
  ——九幽老怪的语声千变万化,谁也不知道那一个声音才是他的真正声音,可是,刚才的语音,却恁地熟悉!
  刘独峰问:“你是谁?”
  轿内人语音忽显惊异:“林内的人是不是只有一条胳臂?”
  戚少商一时也不知答好,还是不答的好。
  刘独峰冷笑:“你这是多此一问!”
  轿内人道:“我不是多此一问,我只是从他的步法中听出他上身左边虚乏,故才有此问。”
  这人顿了一顿,又道:“如果他是独臂,又有此功力,那就一定是戚寨主无疑。如果他是戚兄,那么,阁下就想必是刘捕神了!”
  刘独峰一震,乍想起一人,道:“无情!”
  轿人语音悲酸,也喊:“刘大人!”
  刘独峰禁不住道:“你不是受伤了?”
  无情忿声道:“九幽老匹夫他使诈,我——!”
  刘独峰掀开布帘,走出车外,停住遥相问道:“贤侄,你可不可以出轿来一趟?”
  无情唤了一声:“铁剑。”
  只听轿后缓缓地走出一个扎辫梳髻的幼童,悲声道:“公子。”
  无情说道:“把我的印鉴,交给刘大人。”
  刘独峰道:“无情,你这是——”
  无情截住道:“刘大人,我双腿早废,此际双手又断,生不如死,也不想让人见到
  我这个样子,只求大人把我的印鉴转呈诸葛先生,就说无情已有负他老人家厚爱”
  说到这里,竟说不下去。
  刘独峰戚然道:“贤侄,你切莫这样想”
  那剑僮这时已钻进轿里,不一会又闪了出来,他身形虽小,行动却有些僵滞,可能是因身上也受了伤之故。
  他手上拿了一方事物,双手捧着,低首前行。
  张五一撒丝缰,跃下车辔,道:“爷,让我来接。”
  刘独峰点头道:“去呀!贤侄,这个仇,我一定会问九幽老怪讨个公道,这件事,你还是跟我一道返京、跟诸葛兄禀明再说,千万不要怀忧丧志,遂了九幽老怪的野心!”
  无情悲愤地道:“刘大人,你想想,一个人,四肢全废,活下去还有什么乐趣?”
  这时,铁剑已经把手上的印鉴,交到张五的手上。
  张五接过印鉴,突觉手心凉,寒飒飒的感觉十分特异,诧道:“这是什么东西”张开手心一看,“印鉴”竟只剩下一滩粘粘的液体!
  张五大吃一惊。他原本早有防备。刘独峰那一句“去呀”,已经是提醒他“小心防范”
  的暗号,要不然,平常刘独峰会说“去罢”或“好”。张五有提防铁。剑倏然出手,但万未料到握在手里好好的一枚印鉴,竟成了几滴水,见热就钻,已全吸入张五的掌心里!
  张五只觉全身一寒,机伶伶的打了一个冷战,再想说话,舌头与牙根已纠结在一起,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铁剑陡然出手!
  刘独峰即已警觉,怒叱一声:“你干什么?!”
  铁剑双手已按在张五两肘上!
  张五全身僵硬,动弹不得,铁剑一触他双肘,五指挥动,弹了几弹,又迅速向他双腿关节处按去!
  刘独峰长啸一声,全身衣袂如吃饱了风的帆布,青剑凌空虚发,剑气破空而至,挟着隐隐雷声,越空锐斩“铁剑”!
  “铁剑”双目尽碧!
  本来好好的一个小孩子,突然间,双目尽碧,暴射妖光,而全身骨骼也陡然长了起来,他口中呼啸有声,双手已按住张五的膝部。
  在这紧急的关头,“铁剑”的举动无疑十分不合常理!
  刘独峰的剑锋已当头斩至!
  “铁剑”身形暴长,双目绿芒一如剑光般寒厉!
  刘独峰从“铁剑”的瞳仁中乍见一道红色的布帛,已向自己的后颈迅速无声地伸掩而至!
  刘独峰半空换气,陡地拔起,铁鹞翻身,月影横斜,剑光回切红布,但就在他整个姿势在半空中作极大变化之际,右足同时踢出,凌空飞蹴“铁剑”额顶!
  刘独峰身形陡变之际,红帛一折,已把“铁剑”拦腰卷起,迅速至极地抽回轿车中。
  红布虽收得甚快,到了半途,白影一闪,戚少商已一剑斩下!
  突听到刘独峰怒叱道:“小心!”他已仗剑拦在张五身前,原来在他鹞起兔落的刹间,左手已跟“铁剑”过了三招,把“铁剑”本已到手的“春秋笔”夺了回来,那剑光回斩,是抵御红布突袭,飞足蹴踢,其实是对“铁剑”作扭转乾坤之一击:他算准轿中人会救“铁剑”,他便可以护住张五。
  红布果然卷走“铁剑”,但“春秋笔”已被他夺回!
  他喝得一声,戚少商乍然发现,一条绿巾,已像寒蟒出洞般,无声无息地掩切而至!
  他要斩断红布,腰身也得被绿中切为两截!
  戚少商把心一横,“一飞冲天”,往上拔起,“一意孤行”,人剑合一,“一落千丈”,陡然骤沉,“一往无前”,半空迎着绿布折射而去!
  他决意以驭“青龙剑”无匹剑气,力抗那一面既似光芒似布帛的事物!
  刘独峰一见,再不迟疑,弯弓搭箭,“呼”的一声,只见一道极为灿目的金火流光,自刘独峰手上疾溜而出,凡所过去,金光夺目,强胜白昼!
  轿中突然飘出一条黑影!
  这黑影一出,青红二帛,立即疾缩了回去,戚少商那驭剑一绞,击了个空,忙敛神落地,只见轿前一道黑影,用左半身绿色右半身红色的袖子一合,己把金光抓在绿布红袖黑袍里!
  刘独峰怒叱一声:“开!”这一声真有移山动地之威!
  只听“轰”的一声,万道金光竟然自红、绿、黑中炸了开来!
  这一炸,轿车立即轧轧催动,急驰而去。
  刘独峰已弯弓搭上另一支金箭,但这已是最后一箭了,因无法认准目标,一霎眼间,轿子已隐入松林之中。
  刘独峰跺足道:“又给他逃去了!”
  戚少商疾道:“为何不迫?”眼睛瞥处,只见张五目光呆滞,神志迷惚!
  戚少商道:“他——”
  刘独峰道:“抱他先上马车,老怪已一伤再伤,此时不诛,留着祸患!”
  说着,一手抄起张五,如鹰隼搏兔,飞掠上车;一策绳缰,策马追去。
  戚少商知道自己可施展轻功,追蹑轿子,但张五情形不妥,而刘独峰甚惧污物,九幽老怪的弟子又擅放秽物,是以决不便弃车!
  追得一阵,只见松林渐密,松荫所盖,风入林间,高吟低哦,各种巨松,不同形态,有的如苍龙攫海,有的如独钓寒江,有的如群魔伸爪、穿云拿月,有的如丹风朝阳。岸然独立;而路径至此,则分作左右中三道。
  戚少商风驰电掣,打马过去,选择了右边有轿痕的一道追去!
  忽听背后车内的刘独峰道:“你佯作未见,继续前驶。”:
  刘独峰这样一说,戚少商仍然控辔前驶,但不禁多加留意,蓦然发现,一棵数人尚不能合抱的巨松枝权上,有一顶黑忽忽的事物!
  如果不留意细看,这挂在树权上的事物,很容易便被忽略过去了。
  戚少商浑足目力看去,虽树影沉沉,但依稀仍能分辨得出,那是一顶轿子。
  轿影正随松风飘幌,跟松影恍惚交揉在一起。
  戚少商心道好险,若果自己一时不察,策马掠过,轿子里的人从上狙袭,只怕难以防范!
  说时迟,那时快,马车已在那株巨松下驰过!
  突见一道青光,自马车里疾掠而出,飞射向松顶,直取挂在树上的轿子,剑风夹着闷雷之声,刹那间掩没了一切山岚杂响。
  戚少商心中喝了一声采!
  刘独峰是以其人之道反治其身,在对方以为自己方才中计落入陷阱之时,攻他个措手不及!
  这一剑,显见刘独峰是全力施为,只许成功,不可败!
  剑过苍穹!
  剑气掠空!
  剑意振出了杀气!
  杀气逼止了疾奔中的马车。
  马长嘶。
  人怒叱!
  一声惨呼!
  一人自半空摔落下来!
  白影在树上一闪,一时间,好像下雨一般的声音,细、碎、而急、疾!
  那瘦小的身形,已然落下,刚好掉在马车的蓬盖上,“砰”的一响,再弹落到马前来。
  戚少商一手接住,默运“一元神功”,凝神看去,只见一名垂髫小童,胸前一大滩鲜血。
  戚少商手所触处,心神一震:
  ——这是个小童!
  ——小孩子的骨胳!
  ——没有经过易容化妆!
  ——九幽老怪的九名徒弟中,只有“土行孙”孙不恭是个侏儒,但孙不恭是个中年人,只是骨骼奇小而已,“泡泡”虽精干易容,形象难以捉摸,甚至通晓“缩骨法”,但肯定不会是个小孩子!
  ——然则这中剑落下的人确是个小童!
  戚少商心中一阵茫然,这只不过是瞬眼间的事,再抬头望去,只见那白色影子和刘独峰已三分三合,两条身影,均摇摇幌幌的,欲坠不坠!
  戚少商觉得情形不对劲,正想大喝住手,只见头上人影倏合又分,刘独峰啊声道:“怎么——”那白影也喘息道:“是你
  正在此时,两股巨飚排山倒海从松林深处而至!
  一袭青袖,如流云般穿枝越干,飞卷而来,罩向白影!
  一袭红袖,如长蛇般回旋起伏,疾横切扫向刘独峰!
  拍勒勒一阵连响,那一株巨松,转眼枝断叶落,成为一株疏秃秃的松树!
  戚少商策马急移。
  “轰”的一声,那轿子骤然跌落下来!
  戚少商勒住马缰,树枝和轿子全打落在原来马车停着之处。
  那轿子凌空摔下来,竟然未碎,但也变了形状。
  这时,月光已有一方之地可以照见。
  红袖已卷住白影。
  青袖罩住刘独峰。
  奇怪的是,青红二袖全部拉得崩直,似发出这双长袖的人正与刘独峰和白影子全力对抗,相峙不下一般。
  青袖子不住颤动着,像有无数的青蛇在里中蠕动;红袖子不停的在翻动着,像千浪万涛在里面滚涌不已。
  戚少商知道情形不妙,百忙中先把张五往车篷内一放,拔去他腰间的“春秋笔”,抽出青龙剑,剑作龙吟,一拔而起,连人带剑,射向青袖!
  这里,红、绿两袖,陡地收了回去!
  一条人影,半空跃起,迎面向戚少商打出一件东西。
  泡泡!
  戚少商是“连云寨”寨主,他未入连云寨前,早就以文会友,以武结交,对江湖上各门各派的武功秘技,了如指掌。
  而今他虽然寨毁子弟亡、断臂人负伤,但他的识见反应,仍是在武林中年轻一代好手里足以睥睨群伦的!
  敌人这一手兵器——或是暗器——竟是一个似透明又似无形,既胶粘又轻盈的“泡泡”,实令他无法应付!
  他第一个意念就是把这一招人剑合一的“一泻千里”,往“泡泡”攻去,以剑气大力攻破这无足轻重的事物!
  这刹间,戚少商心念电转,他想起张五以“后羿射阳箭”射去,但金箭却被“泡泡”裹住,丝毫发挥不了威力。
  ——以“后羿射阳箭”尚且攻破不了“泡泡”,自己连人带剑射去,岂不自投罗网?!
  这时,泡泡经月色一映,竟漾出千万道眩人心魄的幻彩来。
  仿佛每一个幻彩里,都有憧憬,都有梦幻。
  谁愿意亲手去刺破自己的梦境?
  谁忍心去终止自己的憧憬?
  这一迷惚,泡泡已迫了过来。
  “青龙剑”已刺入泡泡里。
  泡泡立即裂开,但迅速有一种奇异复合的魔力,裂开处自动缝合,裹住了“青龙剑”。
  ——人剑合一于一击的戚少商呢?
  ——会不会也被吞噬在泡泡里? 

 
 
 第七十章 谁愿意负仇?

 
 
  泡泡已裹住“青龙剑”。
  “青龙剑”剑气使气泡膨胀,崩紧。
  但泡泡仍然圈裹往剑锋,而且向戚少商之手臂及身子粘来。
  戚少商立即撒剑!
  “驭剑之术”通常都是把人的精气神、功力身与剑合而为一,以锐不可夺之势摧坚削抗,这是一种置于死地而后生,全力一击,以死相搏,不惜玉石俱焚的拼命打法。
  这种人与剑已为一体,人就是剑,剑即是人的招法,非功力深厚的人不能为之。一般会家子,剑是剑,人是人,是人使剑,道行较差的,甚且为剑所驱,成了剑使人。
  功力较高的,确能把剑使得出神入化,但仍然是“剑法”;把剑法再融入自己的情感思想的,进而至“剑术”,不过,真正能够把剑变成了自己,剑在人在,剑亡人亡的,才能激发出剑的全部锐气和人的全部潜力,二而为一,是人剑之极限,这叫“驭剑之术”。
  不过一旦“驭剑”,便难分难解,一旦剑毁,人也不能卵存。
  戚少商的青龙剑,己被泡泡裹在气圈之中,眼看他自己也得被罩了进去。
  可是戚少商居然能及时弃剑。
  他能“驭剑”,但更进一步,又也到剑仍是剑,人仍是人,人的元气与剑的精华合一出击,但念动形分,一旦遇危,人仍可离形归神,人与剑分!
  ——剑是剑,人是人。人以剑御敌,剑若不敌,人何必亡?
  戚少商一撒剑,身形便落了下来。
  他只有一只手。
  他撒剑的时候已抄出“春秋笔”。
  春秋笔在泡泡的未完全愈合的底部裂缝上一划!
  青龙剑虽被吞裹,但锐气过处,泡泡仍裂了一道隙缝,正在迅速合拢中。
  春秋笔这一捺割,泡泡就裂开了!
  戚少商以春秋笔配合,破了这一一个奇异的“泡泡”!
  泡泡一破,忽听一个女音哀呼了一声。
  松影婆娑里,一个瘦小的身影闪幌了一下,戚少商人在半空,骤落下来,就在他破泡泡之后,足未沾地之际,头上松顶突然爆出一声极大的巨响!
  这声音像千魔万魅,被一阵旋风卷去似的,戚少商猛抬头,只见一个巨大的黑影子在树梢间一抹而过,这影子的左右两侧,像一对羽翼,一青一红,青得令人心寒,红得令人心悸。
  而那瘦小影子,也随这魔影紧蹑而去。
  几乎是在同一刹那,四个人,自四棵齐排的松树上落了下来。
  这四人凌空蹑虚,拔步飞渡,直向那棵枝散叶落的凌霄长松逼去。
  只见巨松上一处盘根虬结的枝干交搭之处,一左一右,端坐着两个人。
  趁月色一张,那两个人,一个便是刘独峰,而另外一个,竟是“四大名捕”之首:无情!
  戚少商心神一震。
  他已经可以感觉到刘独峰和自己做错了些什么无可补救的事,可是在这紧急关头他已无及多虑。
  他长身拦在松树下。
  那四个人互觑一眼,扇形地分了开来,仍逼步前行。
  那四个正是:
  龙涉虚
  英绿荷
  铁蒺藜
  狐震碑
  九幽神君的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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