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泪,甚至不留下来俯首探顾,就走了,连一眼也不多看。
仿佛死人对他已经没有用了,一点用处也没有了。
——是的。权力帮而今只出动了一个柳五总管,已把武林中两大派实力的头领消除了:
少林与武当,反抗的实力定必因此役而大伤元气,无法抗衡,但萧秋水更无法忍受的是,柳随风付出的代价:
这代价是他部属的生命。
——而他毫不珍惜。
仿佛这胜利是天赐的。仿佛这胜利就是必然的:仿佛这胜利就是应该的。
——可惜他不知道,柳五确是以为是天赐的、必然的,应当的,战局若落到他柳五的身上,胜利是命定了的。
——而且柳五也从不更绝不,为将逝或已逝去的人和事,多作喟叹或伤心。
——他认为喟息是多余的,伤心更无用,
可是柳五也不知道一些事。
——他没有听到萧秋水那声斥呵和那时的神情,因为那时他已经走了。他认为还活在大厅上的人,已不值得他柳五出手了。莫艳霞自会为他料理。
——如果他听到那一声责呵如此酷似帮主对他不满时的讥悄与讽嘲,无论如何,他都必定会下手杀了萧秋水,然后才安心走的。
可惜他不知道。
但是他离开浣花后,心里忽然有一道郁结,久久不能舒;好像自己有心爱的事物留在后头,忘了取回一般,偏偏他又想不起是什么。
但他没有回头。
风和日丽,天正好。
他想办法心情好。
何况一个年轻若他的人,居然轻易杀了天下两大门派的章门人,为了这件事,他觉得十分开心。
其实在大厅上的敌人,就算不全杀干杀净,他也觉得没有关系,他反而喜欢留下活口,谅他们已为之慑伏,知道对抗下去也无用了。
何况由他们惊惧的口中传出去,他的形象定必更为神化或夸张,他就可以更快地名扬天下。
他本来就己够出名了。
所以他心情很好。
何况日正当中,阳光真好。
他觉得阳光就像温柔而多情的女子的手,抚拂在他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雄秀躯体上。
他相信昔年韩信斩杀大敌于沙场,必定也是这种感受。
所以他更快地忘了在离开浣花时那个郁结。
阳光映射得最灿耀,是在烷花萧家剑庐听雨楼,那一片飞檐上。
闪闪发光。
像无数个含着大志气的希望的人,在招着他们那些发光发亮的小手。
萧秋水继续说。而且是冷俏他说。连梁斗都感觉到他的人便了许多。本来热情得如火,可以融化所有的冰,忽又变得冷峻如冰,可以浇熄很多烈火。
“他的部下尸骨未寒,他就走了。”
莫艳霞听得不知怎的,心里真有一阵寒,且由脚底下冒上来。她一直没注意过这年轻人,现在她才注意到,这年青人,年轻得像她一般的年青人。
梁斗忽然明白了。
他明白了萧秋水为什么忽然变得如此尖刻。
因为他发觉白凤凰目如凤般眸子中,望着柳随风离去的门口,像那在门槛的阳光,脸上却有了阴郁的苦痛之色。
杀莫艳震,迅速撤退,是他们唯一可行之路。
所以他立即就出了手。
齐公子也是老江湖,他也立刻出手。
余杀、苗杀、苏杀、龚杀等五掌五杀也马上出手,此时此刻,他们只有一个敌人,也是一个共同的敌人,那就是:
权力帮!
五杀扑向彭门双虎,以及司空血、单奇伤,和被龙虎大师震得重伤的郎一朗。
齐公子和梁斗,目标则是莫艳霞。
莫艳霞心里虽有些凌乱,但她的武功,委实太高了。
她突然窜了起来,萧秋水只见她背后的长发,“法”地露了出来,她把长发一甩,披到脸前,贝齿咬住,拂尘化了千百道暗哭激射而出!
“锑”地一声,一道精光,莫艳霞半空拧身,拔出了剑!
她原本是白巾披发,如同观音大士的纱罩,但半空出剑之际,又有一种无比的决心与艳丽,好像一个美丽的女子,知道自己半空出剑是一个美丽姿态般自恃。
“叮”地一声,刀光一没。
刀打飞,“夺”地钉入墙上。
打飞的刀是梁斗的刀。
梁斗空手而退。
莫艳霞的拂尘,齐公子刚刚格开,挺剑又上。
“叮”地一声,剑又飞出。
“嗤”地插入墙上。
两招两剑,梁斗和齐公子都空了手。
就在这时“噗”地一声,嵌于墙上的剑又给拔了出来。
被萧秋水拔出!
他一招“‘长虹贯日”连人带剑冲了过去!
莫艳霞冷笑,反剑一压,顺剑而上,即可将萧秋水的胸瞠刺个窟窿。
可是她的剑势只使到压住萧秋水的剑身为止。
一股大力,已由对方剑身倒涌了过来。
莫艳霞从来没有遇过如此浩荡的巨力,它消解了自己递出去的劲力,又撞入了她的五脏六脉,莫艳霞心道见鬼,运力又催。
她不相信萧秋水年纪轻轻,竟有如此功力。
这功力简直不在天正大师的“大般若神功”之下。
可惜她出锗了。
萧秋水的功力,不仅不在天正之下,而且若论内力之浑厚,连天正都比不上。
也许只有武当的铁骑、银瓶,以及少林失踪已久的奇僧抱残等可以相比美。
要是她一觉不妙,立即收回功力,或卸去劲道,以奇招巧战,不出二招,当可杀萧秋水于利剑下。
可是她心高气做,没有这样做,反而运功相抗。
这一下来,萧秋水功力虽纯,而且沉实无比,却不似天正的内劲之精纯及运用自如,大部分都耗在应用不得法上,而今莫艳霞要震开自己,内力便自动相抗,一旦汹出,无限舒畅,几竭力激出。
莫艳霞本以剑法、招式、变化、轻功见长,功力是较弱一圈,怎比得上萧秋水?
这一下来。不禁脸色大变,花容失色。
但此时两方功力,相互压制,互相克压,若一方猝然收回,必被对方内劲排山倒海,连同本身内劲回攻而致死,所以莫艳霞只好硬着头皮,苦撑下去。
内劲自萧秋水剑尖源源而去,莫艳霞的红唇不住抖着,身体抖着,连剑尖也抖着。
齐公子立即见出了端倪,大喝道:“此正其时,杀!”
梁斗没有劫。
他也看了出来,可是他不能下手。
如果一对一,他会毫不犹豫地杀了她,可是萧秋水牵制她在先,梁斗无法作乘人之危的事。
齐公子扫了梁斗一眼,飞身而起,拔刀。
拔墙上,梁斗的刀。
他以四指握刀,一刀斫出!
他可不是梁斗,如不杀白风凰,白凤凰就会把他们一个一个地杀掉,这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
齐公子使刀虽不似用剑一般纯熟,但一刀斫下来,刀势已够吓人。
刀未至,刀风已激起莫艳霞的头巾与云发。
刀锋已照绿了莫艳霞失惊的神容。
就在这时,“叮”地,声,一剑架住一刀。
星火四溅。
齐公子变色道:“你”
虎口震麻,刀几乎震脱。
架刀的人是萧秋水。
就在这时,莫艳霞一翻身,“刷”地划了三道剑花,狠狠地盯了萧秋水一眼,眼色里也不知是怒是怨,“唆”地飞掠出去。
这一战对萧秋水来说,很是重要。
因为他看见了柳五,一刹那间,在他闯江湖的决心和有大志而无目的的历险中,一下子,有了个前面的入,他可以去追赶,可以去超越,可以去作借镜。
而不是榜样,或学习的对象。他有一天要击败这个人,而不是拜他为师的孺慕之情。
另外他放了莫艳霞。
因为莫艳霞不是败在萧秋水手里,而是败在“轻敌”的手里。
莫艳霞在巨飓股的功力下求挣扎,在刀光下失措,那坚强,就像唐方,只要有一丝丝像唐方,萧秋水就不忍杀,就不愿杀。
外边日头正好,可是唐方——唐方,你在哪里?
——我想你,唐方。
萧秋水的心,又隐隐抽痛起来。
——那被他一剑挑开脸纱的女子
莫艳霞发中白纱扬动也许正因为这样,他才不顾一切,放了白凤凰。
就算再来一次,萧秋水也会这样做,他没有后悔。
何况他从不杀女子。
每个剑客都有他的原则,不必问他为什么。
有些剑客不见外人,只杀人。有些剑客只交朋友,不应酬。有些剑客只伤人,不杀人。
有些剑客只杀人,不伤人。这都是他们的原则。
莫艳霞虽没有死,却受了伤。
伤虽不重,但已不能再战。
何况她也不想再战,她立刻就走。
她已掠出了剑庐。
受伤的身予,紊乱的心。
错愕的脸,诧异的眼神!
齐公子实在不明白这青年在干什么。
他没有空问,也没时间等,萧秋水已垂首把剑双手呈递给他。
他飞快接过剑,把刀丢还梁斗——五杀与单奇伤等人那边的战局,还要他去料理。
何况他也心知肚明,要不是萧秋水力挽狂澜,他和梁斗,十招之内,就得要遭了白凤凰的毒千。
单奇伤、司空血,郎一朗以及古同同、许郭柳跟余杀、苗杀、苏杀、龚杀、敖杀等五人,正以一对一,打得难分难解。
彭门二虎“断头刀”古同同、“七旋斩”许郭柳力战余杀、苗杀,显然力不从心,朗一朗因被龙虎大师震伤肺腑,力斗苏杀,力有未逮,单奇伤独战龚杀,却占尽上风,司空血也把敖杀打得甚为狼狈。
但是曲抿描、曲暮霜一加入战团,一个助龚杀战单奇伤,一个辅敖杀斗司空血,局势便扳了过来。
单奇伤、司空血等五人可谓尽失先手。
齐公子运剑飞去,权力帮本己失势,怎堪齐公子剑光一击?
就在这时,迎空一道剑光飞来,正好截住齐公子。
“当”,两剑交加,两人各跃丈外。
齐公子前襟被划破,他的漱玉神剑发出如玉如雪的寒芒,他森冷地注视来人。
来人是屈寒山。他淡淡地笑着,三络长髯,无风自动,手中剑忽折为二。
他弃剑,掌中又神奇般多了一柄剑。
齐公子冷笑道:“难怪人说屈寒山双手百剑千招万影,果然名不虚传。可惜”他笑笑又道:“剑王只剩下了一只手。”
屈寒山微笑道:“真是用剑的高手,一只手就够了,何况”他注视齐公于手中剑,好像看一位美丽女子般温柔。
“好的剑,一把就够了。”
齐公子也看着自己的剑,神情就像一个领袖群伦的人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助手一般坚定。
“这确是好剑。如果它杀不死你,错在用剑的人,不在剑。”
屈寒山也似吁了一口气,点点头道:“如果我死了,死在漱玉神剑下,也算值得的。”
忽然目光杀气大现,毅然道:
“如果死的是你,我将把剑与人同埋,决不再用。”
齐公子抱拳道:“谢谢。”
屈寒山垂剑道:“请进招。”
这两人都是剑法大师,一是白道名宿,一是黑道高手,为人都千变万化,难以捉摸。
但他们现在所说的,都是至诚的话。
他们不是对人诚,而是对剑诚。
惟诚于剑,剑亦诚于人。
所以他们才是剑中英豪。
梁斗扑出的时候,“鬼王”阴公拦住了他。
“鬼王”的武功倏忽奇幻,时似幽魅般闪动不已,正是闻者丧胆的“活杀十八打”。
梁斗只以双掌招式在对拆着,一直没有出刀。
一旦出刀,不知生死。
他的刀一出,敌人不死,自己便有危险。
人要出手,便得全力以赴,这样才可能把强敌击倒,否则留三分退路,也等于只出七分力,对方若是高手,这三分便往往要了自己的命。
一旦全力出手,不能命中,却是连一分自保的力量也没有了。
所以梁斗一直迟迟没出手。
没把握的事,除非必要,否则还是不要常常做的好。梁斗平实,他的刀平凡,但他的人更是沉实。
萧秋水猝以深厚的内力,击败了莫艳霞,正想上前帮忙,却碰上了“火王”祖金殿。
他听说过滇边与苍山之役,他哥哥萧易人及“十年会”之所以一败涂地,祖金殿可说是祸首,诛杀祖金殿、屈寒山、康出渔等人,早是他心头夙愿。
他一出手就下重手,但是祖金殿有鉴于前,连莫艳霞尚且内力不如这少年,自己何敢攫其锋?忙避去掌力,连用火攻。
萧秋水武功,连康出渔尚且胜不过,如何是祖金殿之敌?但他内力深厚,潜力发之不尽,他见招创招,随机应变,以浑厚掌力,打得攻来的火焰摇摇晃晃,几明几灭。
祖金殿也忌其内力,一时夺不下萧秋水。
这时候,厅内八个战团,打得正酣。
第十二章 琴·二胡·笛子
久战之下,祖金殿阴狠歹毒,而且烈火熊熊,萧秋水确穷于应付。
祖金殿吆喝一声,“呼”、“呼”、“呼”二团火焰,竟串连在一起,如一火棒般,向萧秋水没头没脑地打到!
萧秋水情急之下,连削二掌,“叟”、“叟”两声,两团火光顿灭,萧秋水的气功,何等犀利,祖金殿的“阴火”,水浇尚且不熄,但萧秋水掌风一激,“阴火”顿灭。
只惜萧秋水出掌却不够周密,灭得二火,还有一火焰已避不及,当胸撞到。
萧秋水情知若给此火炙着,不死也难活,但情急问也顾不了许多,双掌一合,硬把火团抓住,想撑得一时,以免立毙。
不料火团被他一合,立时熄灭。原来他内功高张,绝不在武当铁骑、银瓶、少林抱残、大水老人、丐帮帮主裘无意之下,与少林掌门天正、武当掌门太禅,可谓并驾齐驱,难分轩轻。而今他惊惧之下,内力倏转,双掌如寒极之冰,“阴火”顿灭。
祖金殿眼见得手,却又被萧秋水破去,勃然大怒,但对萧秋水内功,更大为戒心,绝不与之硬拼,一有空隙,即行抢攻,萧秋水只要一个不留神,就要丧在他的火攻之下。祖金殿这是“以逸待劳”。
这时忽听挣琼几声,又有二胡幽怨,笛子悠扬,吹奏几声,便是国乐中的“醉打金枝”。
这“醉打金枝”,清韵无限,萧秋水闻之为这一情;登时不再那么惶惶惊惊,转为潇洒应付。他内力深厚,潜力无限,一旦从容,功力易为掌力,内息化为拳风,甚至提气为轻功提纵术,运气成指劲,出手迅疾,变化万千,祖金殿一时忙于应付。
萧秋水打得正酣,跟“醉打金枝”的乐曲配合在一起,节奏、意境、气态莫不沛然。祖金殿的火攻,莫不给他醉态盎然般的指东打西,打点得七零八落。
只听乐音一转,琴声交响,如马作的卢,笛韵一起一提,跃伏不已,二胡由幽怨转而激扬,正是乐中的“春郊试马”。
萧秋水精神大爽,使拳左冲右突,用掌穿花蝴蝶,祖金殿大汗淋漓,应付不过来,一个翻身,飞了出去。
萧秋水试骑意畅,正要追击,忽然挣地一声,弦绝韵灭,二胡、笛于也音绝神余,萧秋水一怔,只见大厅内飞落之袭飘飘衣袂,萧秋水道:
“是你们?”
捧琴的白衣少年温艳阳道:“便是我们。”
萧秋水道:“我们已见着了三次。”
执笛子的黄衣女子江秀音道:“只怕以后还有相见。”
萧秋水茫然道:“你们是敌是友?”
拿二胡的黑衣登雕梁叹道:“何分敌友?”说着缓缓自二胡中抽出黑水一般漾亮的窄细长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