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艳霞笑得花枝乱颤,道:“大师既说放了,那只好放了。”
应欺天却忽然开口,开口即道:“不可。”
天正大师就算未当上少林方丈,也是知名高僧。
他在江湖上,有相当的影响力,在武林中,更有极大的号召力。
他说的话,就算不是圣旨,也很少人敢违抗,连不是和尚的,也不敢违反。
可是应欺天现在说“不可”。
每个人都望向应欺天,——连天正也望向应欺天,不过他只是怪有趣地望向他,一点生气之色也没有。
应欺天却不在乎。
早在他敢弑父之前,他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莫艳霞看了一阵,故意问道:“为什么不可?”
应欺天道:“朱大天王就是另一个燕狂徒的雏型,我们应先剪除他的羽翼,不让他有机会成形。”
天正叹道:“能不杀人,还是不要杀人的好。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应欺天冷笑道:“佛法也无边,大师难道以为放他们回去,他们就会改过?”
天正无言。
应欺天道:“大师既无把握,又何必把祸患留待江湖,让我们杀了便是。”
莫艳霞娇笑:“总不成大师也为了朱大天王的人,宁愿以身代剐。”
单奇伤也加了一句:“虽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但若大师常常入狱,随便入地狱,喜欢入地狱,一个人,可没几次活的!”
天正叹了一声,还是没有说话。
五掌听得勃然大怒,心付:只要天正不出手,我们总不成怕了你们!当下恶向胆边生,余杀虎地跳出来,一摆双掌,叱道:
“我们兄弟,今日失利,被困这里,可也不是任人摆布的,要杀要剐,就放马过来吧!”
五人十掌交错,四道刀光一闪,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宛若四道闪电,交错击到!
开始十招,掌影与刀光交集,完全分不开来。
十招之后,掌影大盛。
五虎彭门的四个高手,显然已渐渐招架不来。
就在这时,又加入了一道剑光。
剑光急闪,如毒蛇吐信,连同四把刀光,又渐渐把掌势迫了回去。
但五十招一过,刀风、剑法,都换作了掌风。
掌风大盛。
这时只听一声冷哼,一人只手空拳,闯入了刀光剑影掌圈内。
这人伸展一双长臂,格、砸、拿、打,居然一时间只听到他双臂舞动,如舞长鞭铁柱一般的厉风。
百招开外,形势又变。
那加入战团的人当然就是“螳螂门”的朗一朗。百招之内.他与单奇伤的一柄利剑.的确压制住苗杀的双个和龚杀的双中。
余杀还不时过来攻击单奇伤和他自己。
就在他感到有些吃力时.又突地多了一人。/这人全身上下,无一不伤。无一不缺.无一不残,走起路来,跄跄踉踉.打起架来。也摇摇摆摆。可是他一加入战团.五掌五杀的劣势,便再也无法扳回!
只听一声断喝,人影倏分。
单奇伤、郎一朗以及彭门四虎。以及刚加入战局的司空血,无一不喘气啾啾。
余杀、龚杀、苗杀、敖杀、苏杀却巍巍颤颤,一齐吐出了血。
不伤则已,一伤则五人齐伤。战局之凶,可见一斑。
余杀苦笑道:“我们今日落入你们包围,要杀就杀,无须多言。”
只听司空血“赫赫”笑道:“杀你们还真用不着多说。”说着便出了手.他只有一只手,可是出手时.连断手都成为武器。
忽然人影一闪.只觉一种沉宏的劲气.迫得司空血一窒。几乎仆跌,原来是天正飞掠而至,落在余杀面前.合十道:“阿弥陀佛,手下留情。”
司空血狞笑道:“我外号可叫”刀不留人’。”一扬手.多了一柄缅刀。刀一扬。竟向天正迎头劈下。
只听两声怒叱.”叮”地一声,飞剑刺来。刀断为二,一扬袖。司空血被打飞丈外。
出剑的人是应欺天.他和他的剑一般冷静、歹毒。
扬袖的人是莫艳霞,她依然带着凄辣的笑容,她叱道:“不可对大帅无礼。”回首对天正大师笑笑。道:“大帅见责。”
天正平静地道:“何有!”
莫艳霞冷笑道:“你们五个人,也看清楚了.是谁救你们的。”
五掌愕然,但知道此主厉害,不得不答。苏杀沉声道:“当然知道。”他指的是天正大师。
莫艳霞立即替他说了出来。“是天正大师救了你们。你门也该感恩图报吧?”
余杀十分聪明,倒明白了七分,道:“姑娘可否说白了一点。”
莫艳霞冷笑道:“好。那我就更说明白一点。梵经、血影,理应交回少林,物归原主,大师救你们,也算救得不冤了。”
天正忙道:“救人是应当的事,而且手下留情的是姑娘等,不是老衲,怎可施恩望报!”
莫艳霞板着脸孔道:“我不管。就算大师肯放你们,你们如不将物归少林,本姑娘我是万万不答应的。”
天正大师本要阻止这等威胁,但知莫艳霞这番话是为了少林,处处替他着想,如他阻碍,反而是不顾少林利益,只好叹了一声,不再言语。
五人看了看天正,又看了看血衣观音等,思索了很久,交换了眼包,心知今番如不妥协,只怕势难活出浣花,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次不但搏不得萧秋水的一条胳膊一条腿,还失了梵经和血经,也只好忍了,再回去禀告天正,希能减轻刑罚。
于是五人心下都有了决定。
苗杀双手端上了锦盒,递给天正大师,苏杀把血影一推,推到天正大师处。
两人都没有说话。
余杀却说话,一直都是由他说话的。他说:
“好。人和梵经,交回少林,我们可以上了吧?”
他立刻问,且想立刻走,怕走慢一步,莫艳霞等会反口不认,改变决定”。
朱大天王的人——尽可能避免出手,一出手就要斩草除根;这当然不包括别人对他们自己也这样。
谁不想保住一条命?
天正一手接过锦盒,一手挟住血影,“五掌五杀”也正想离去,萧秋水、齐公子、梁斗、曲家姊妹等暗自舒了一口气。
以听莫艳霞笑道:“你可以走了。”
萧秋水奇怪为何是“你”而个是“你们”时,遽变就发生了!
第 九 章 天正与龙虎
血影大师猝然出手。
左手发红,右手发金。
血影掌!
火焰刀!
少林双绝!
大正左手拿着锦盒,右手抓住血影的衣领,他无法招架。
但他一拎一甩,就把血影魔僧丢了出去!
就在这时,四柄刀,一支剑、一双拳头。一把缅刀,同时攻到!
夭正忽吸了一口气,全身忽然似一片落叶般向后掠起。
但是应欺天也忽然掠起。
天正大师的轻功,就如一片追风而起的落叶。
他却似风。
他追上天正,出剑!
天正本可用锦盒去挡,但他不能。
他另一只手指及时收了回来,在应欺天剑尖上一按。
应欺天就飞了出去,利剑在他手上骤然片片粉碎。
莫艳霞也出了手。
她本追不上天正,但应欺天阻了他一阻。
她的拂尘如数百根针,刺了出去。
天正大喝一声,数百刺刺中了他,莫艳霞却也被这一声舒天卷地的大喝声震倒,拂尘萎落地上。
大喝陡止。
众人耳犹嗡响。
天正脸上有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胸口冒出了一截剑尖,血剑!
他眼神里又出现了那一种既厌倦又专注的气质,叹了一口气道:
“原来是你。”
背后的人想拔剑,拔不出,脸色有些变了。
那人却正是木蝶大师!
天正的笑意充满了厌倦:“你是谁?”
他问出了这样一个奇怪的问题,在这个时候。
木蝶道:“我是翅膀。”
天正又笑了,笑容里有说不出的滞洒,完全不像出家人,倒像文采风流的名士,他制止了梁斗等的怒吼与扑近,道:“是柳五公子的‘双翅’之一?”
木蝶脸色有些发苦,舔舔干唇道:“‘双翅’都来了。”
天正的笑容很好看,他年轻时一定潇洒英俊,不知为何出了家。
“你是‘一剑杀人’卜绝?那么他就是‘冷风吹’了?”
“他”就是指应欺天。
应欺天变色叱道:“快弃剑!”
他是叫木蝶弃剑,可惜木蝶不但拔不出剑来,连手都粘在一起,可是他的剑明明从后刺穿了天正大师的胸膛。黄豆大的汗珠涔涔而下,卜绝嘶声道:
“你还不死?!”
天正的眼神充满了说不尽,道不完的讥俏与疲倦,像厌极了这尘世,他救了木蝶,木蝶却是卜绝,卜绝杀了他。
他说:“好,我要死了。”他向那巨大的僧人道:
“龙虎,这锦盒拿回少林,血影由你处置。”
龙虎大师悲伤地应:
“是。”
他的声如铁柞击地,人却纹风不动。
这时天正大师没有回身,缓缓一指打出。
笑若拈花,指若微风。
微风何笋轻舒,木蝶就是避下开。
指按在他的眉心,就缓缓收了回去。
然后微风渐渐息吹。
木蝶就失去了生命。
不管他是木蝶也好,卜绝也好,现在他的手,已很可以放开那柄剑了,那柄杀了天正的剑。杀人的剑。血剑。
因为他的生命已离开它了。
天正缓缓团坐下来,左右手指在丹田位置上慢慢拢合,然后闭起厂他一双专情像不是佛家人所有的眼眸,在宁静的脸容上,有说不尽的讥俏。
高大威猛的僧人却跪了下去,痛哭失声。
天正死了
少林方丈圆寂了。
莫艳霞、应欺天等人脸色本都有些发苦,尤其是天正微笑的时候,卜绝拔不出剑的当儿。
可是现在他们终于可以笑了。
这计划配合得天衣无缝,制造并利用了各种人物与环境,几乎要大败,可是它终于成功了。
虽然付出了代价。
可是只要天正死了,这点代价算得了什么?
柳五公子真是算无遗策。
但是他们不知道。那一行行色匆匆的人。已经超过了成都。进入了浣花。迫近剑庐了。
外面飞檐闪光。
太阳正好。
天正却死了。
天正大师盘膝端坐,他的灰袍前襟,己被鲜血所染红。
——他未出家前是什么人?也许是风流惆悦的五陵年少!
——他少年入寺时是什么人?也许是情僧,也许是苦行
——可是这一切都过去了,是一个谜。他死了,再无人可以解答。
可是还是有些东西必须要解答的,可以解答的。甚至立即就要解答。譬方说掌门方丈之位
萧秋水、梁斗等眼见天正大师的身躯给鲜血染红,他们的眼睛也红了。
被愤怒的血激红!
他们真不敢相信天正死了。
——他如死了,血仍流着。血是热的。
他们看着天正被杀,甚至来不及出手。
——五虎彭门四虎将不足畏,“乌衣派”单奇伤亦不足畏,“千手螳螂”郎一朗更不足畏,甚至连“天残帮”帮主司空血也不足畏。
——但是柳随风的近身卫护,有“双翅、一杀、三凤凰”,昔日在丹霞山唯一能与邵流泪势均力敌的就是“三凤凰”中之一的“红凤凰”宋明珠。
——现在厅堂上的“铁衣剑派”少掌门人应欺天,显然就是“双翅”中的“冷风吹”。
此人轻功,江湖一绝,而且杀人无算,行踪诡秘,轻功名列天下前五名之内。却没料到他的剑法也是一绝。
——另一个“白衣观音”莫艳霞,显然就是“三凤凰”之一:“白凤凰”,难怪她走起路来,仰起首来,翘起红唇,真似一只凤凰。傲慢的凤凰,冷傲的凤凰。要别人为她生为她死的凤凰。
——一剑得手,刺杀天正的“木蝶”,无疑就是柳随风手下六大高手中最可怕的一人:
“一剑惊人”卜绝,出手江湖第一绝。他出手杀人,一生从未失手。连杀少林方丈,也一剑臻功。不过他也活不过这一役。
每个人都在愤怒,而且激动,但是萧秋水除了愤怒和激动之外,还感到痛恨。
他痛恨他自己。
这事他明明可以预防。可以阻止的。
只要他先想到。
而且要先说出来。
天正也许就不会死。
——他赴桂林求援时,路过阳朔,那时马竟终便曾对他说过:“岂止如此。连嵩山派也遭了殃,福建少林要不是各方少林子弟救援得早,也不堪设想;此外,五虎彭门、天残帮、乌衣派、螳螂门也归顺权力帮,近日铁衣帮、恒山派也奉权力帮为主帮,致于抵抗的中原镖局。黄山派、血符门、潜龙帮、中间派全给吞灭了!”
——“这些日子来,武林中就是中了他们的离间计,再给一网打尽的就有括苍派、崆峒派、司寇世家、太极门
——马竟终说这些活的时候,还没有与欧阳珊一合力迷倒萧秋水等之前,他当然不忍也不想下手,所以言下有吓阻之意。
——那时候马竟终犹在康出渔控制之下,他说出来的话,自然是权力帮的武林内幕消息。武林中人可能反而不知道得如此详细。
——而今来的人,正是五虎彭门、螳螂、乌衣、天残等帮派的人,而铁衣、恒山两派,既是“白凤凰”与“冷风吹”的管辖之下,自然尊奉权力帮了。
可惜萧秋水没有想到——就算想到,也来不及通知了,他们已出了手。
天正已经遭了暗算。
那巨大颀长的僧人抬起了头,满目是泪。
他的白僧衣好似大海般的滚腾起来,翻跃、伏踞,又冲折、起落不己。
他全身的骨节,竟“啪啪”地爆响起来。
莫艳霞娇笑道:“龙虎,你不服是么?”
龙虎大师没有答话。那骨裂爆碎之声更响。
只听一人轻声叱道:“六师弟,我来了,你还不服吗?”
龙虎大师猛掉头,只见大厅上,背着外射进来的光芒,进来了一个黑衣黑袍的僧人。
龙虎大师的骨节忽然不响了,就似一壹沸水,倒进了冷流似冰的潭水里去。
“三师兄,方丈他大师兄已经”
那僧人赫然竟是少林身兼罗汉、忏悔两堂的首座木蝉大师。
少林除天正大师外,最高的首座为身兼达摩堂、藏经楼之首座木叶,其次就是这位木蝉大师。
龙虎大师在少林位居第六,是少林首席护法。
只听木蝉黯然道,“唉我知道”
龙虎人师勃然道:“你知道?!三师兄,大师兄命丧,少林危在旦夕,你还”
木蝉淡淡地道:“那又有什么办法?天正既死,我就是方丈了,你对方丈掌门说话,怎可如此无礼?”
龙虎大师像被一支炙棒刺着一般,跳了起来,嘶声道:“你这你这潜乱?叛逆”
木蝉笑道:“少林叛徒,年年都有,”他拍拍血影肩膀,血影大师的笑容也似说不出诡秘,接道:“要是没有三师兄的匡护,我叛离少林,又怎会活到现在?”
木蝉居然笑道:“谁有权,谁就不是叛徒!”
龙虎厉喝道:“你不怕二师兄”
木蝉笑道:“木叶之死,迟早事耳。达摩堂的人手,我很需要;藏经楼的朽,我早想借阅。”
龙虎忿然叱道:“你该死——”身形掠起,半空中全身骨节又“啪啪”作响。
木蝉叱喝:“叛徒该死。”
——于是龙虎大师成了“叛徒”。
彭门四把刀、单奇伤的剑、司空血的缅刀、郎一朗的双拳,立时都交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