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里赤练贺锦舫心知这一对少年男女,武功高不可测,自己同来六人,已有四人身负重
伤,再不识相,只怕全得伤在人家手下,自己就更难向师叔交待了,一念及此,立即顺口发
出一声短啸。
这大概是他们预定的暗号,河海客正在舍命恶战之中,听到这声短啸,立即阔剑护身,
疾快的退了下来。
谢少安也不追击,口中低叫一声:“冰儿,咱们走。”
两人同时飞身上马,缰绳轻轻一带,两匹马,洒开四蹄,急驰而去。
大路上,扬起一阵滚滚灰沙,有如两条灰色长龙,渐渐的远去,也渐渐消失。
※※ ※※ ※※
龙口,是临江的一个小集,只不过百来户人家,但因濒临赣江,又当着大路,行商往来,
渐成要道。
于是这百户人家的小集上,就有了一家客店,前面兼卖酒饭,面临大路,门前一排绿树,
既可挡风沙,又可遮阴,许多做小生意的,都在树下歇脚。
每天中午时候,最热闹了,树下经常挂着一二十匹马,三个喂料的小厮,还忙不过来。
现在,已经是傍晚时光了。这里不是大镇甸,中年歇脚打尖,生意兴隆,但投宿的旅客
可并不多。
其实这家客店,也以中午卖酒饭为主,后面总共也不过五六间客房,但今天,情形有些
不同。到了日头快下山的时候,客人居然接踵而来。
最先来的是两匹健马,马上一男一女,男的年仅弱冠,生得唇红齿白,潇洒温文。女的
不过十七八岁,更是明艳似花,纯洁似玉,这两人刚在左首角落一张小桌上坐下。
门口又来了两人,那是两个身穿青绸长衫的汉子。前面—个三十出头,生得面貌白皙,
貌相斯文,稍后一个,面色白中透青,骨瘦如柴。
这两人跨进店门,就在紧靠门口的桌子坐下。两名店伙忙着分头招呼,送上茶水,问过
了吃些什么,就行退下。
这时,门口又有人来了!那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和一个青布衣裙的少女,好像是婆
孙。
老的满脸皱纹,两颧突出,两颊尖瘦如鸠,生相奇丑,手中执着一把三弦。小的却是柳
眉凤目,一张白中透红的嫩脸,当真吹弹得破,又娇又媚!
那老妪目光转动,朝四面一顾,就领着青衣少女朝里行来。
坐在门口桌上的两人,看到青衣少女—付妖娆模样,不觉眼睛一亮,再看那老婆子手中
提着三弦,像是卖唱的。
两人互望了一眼,尖瘦脸汉子干咳一声,整整喉咙,一手拿着竹筷,敲敲桌面,叫道:
“喂,你这老婆子可是卖唱的么,停一停。”
那老妪已经走过他们桌前,闻言不觉脚下一停,回头打量了两人—眼,说道:“没错,
老婆子是卖唱的,但咱们婆孙两个,已经跑了几十里路,现在打算休息了。”
尖瘦脸汉子竹筷使劲在桌上一敲,沙着喉咙笑道:“只要是卖唱的,不就结了,来,给
咱们唱个小曲儿。”
老妪笑了笑道:“二位原谅,老婆子方才说过,咱们是投店来的,奔波了一整天,已经
够累,现在打算休息了。”
尖瘦脸汉子脸色—沉,哼道:“你们既是卖唱的,大爷有的是银子,就要听你们唱的曲
子,不唱不成。”探手入怀,摸出一锭黄金,拍的一声,朝桌上一放,接着道:“只要小姑
娘唱的大爷高兴,这锭金子就是你们的。”
那一锭金子,少说也有十来两,这婆孙两个就是唱上几个月,也挣不到这么一锭银子。
青衣少女一双盈盘秋波,瞥了金子—眼,樱唇轻启,叫道:“奶奶,既然这两位爷要听
曲子,咱们就唱一阙吧!”
那老妪呷呷尖笑道:“小妮子,方才说累也是你,现在要唱也是你,好吧,咱们歇着也
是歇着,金子是白赚的,看在这锭金子份上,唱就唱吧!”
说着,伸手朝桌上要取金子。
尖瘦脸汉子沉喝道:“慢点。”
那老妪出手极快,已经颤巍巍的抢着一把抓住了金子,在手上拈了拈,尖笑道:“多谢
二位客官了。”
说着,已把一锭金子揣入怀里。
尖瘦脸汉子道:“你们会唱什么曲子?”
老妪道:“咱们有曲本,你客官喜欢听什么,就点着唱好了。”
说话之时,正待伸手朝怀中掏去。
尖瘦脸汉子挥挥手道:“不用了,你要小姑娘选好的唱就好。”
他把“好”字,特别说的响了些,这是示意老妪,要拣最 “好”的唱。
老妪漫应一声,手提着三弦,拉了起来。
青衣少女手中拿着一方绣帕儿,轻轻扯着,细步凌波,走
到桌角边上,轻启樱唇,唱道:“蓬门未识绔罗香,似托良媒亦自伤”
这姑娘不但人娇,歌声更娇,当真音若签簧,如珠走玉盘,娇脆已极。
坐在左首角落上的一男一女,这时却在低声说话。
那身穿浅蓝衣裙的少女低低说道:“大哥,那老太婆和小姑娘,一直朝咱们这里瞧,那
小的妖里妖气,我看一定不是什么正经的人。”
蓝衫少年目光一抬,果然看到那正在曼声娇歌的青衣少女,螓首半侧,一双亮晶晶的秋
波,正朝自己瞟来,脉脉含情!
尖瘦脸汉子没待她唱第三句,就竖起手声,不耐的道:“好了,好了,你们这唱什么,
大爷告诉过你们,要唱好的。”
三弦停下。
青衣少女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望尖瘦脸汉子,说道:“这不好么?”
尖瘦脸汉子看到青衣少女一张宜喜宜嗔的娇靥,不禁眯着一双色眼,涎笑道:“好是好,
只是不是我说的那个‘好’,姑娘不会拣‘好’些的唱么?”
老妪陪笑道:“小孙女唱的都是一样,客官不喜欢,就换一个曲子”
尖瘦脸汉子连正眼都没睬她一下,只是望着青衣少女说道:“姑娘怎么不拣‘好’些儿
的唱?”
青衣少女两手揉着罗帕,低头道:“我不知你大爷要听什么?还是大爷自己点吧!”
尖瘦脸汉子嘻笑着道:“好,好,我点,我点,你会不会唱十八摸?”
笑的轻浮,嘴里说到“摸”字,右手一伸,很快朝青衣少女粉颊上摸去。
青衣少女粉脸骤然飞红,轻轻揉着罗帕的右手,突然一翻,五根玉管似的纤纤嫩指,舒
展好快,朝尖瘦脸汉子摸来的脉门上拂去。使的正是“兰花拂穴手”。
尖瘦脸汉子倏地收回手去,目光一凝,嘿然道:“瞧不出姑娘倒是会家子!”
人随声起,右手突出,使了一记大擒拿手,疾扣青衣少女手腕。
青衣少女敛手疾退一步,叫道:“你要动手?”
尖瘦脸汉子脸色铁青,狞笑道:“你奶奶收了大爷的金子,你小妞不唱十八摸,大爷就
自己来唱。”
倏地跨上一步,右手原式不变,疾扣青衣少女右腕,左手却朝她面颊摸去。
这一式出手奇快,青衣少女粉脸失色,只得拧身往后跃出,口中叫道:“奶奶”
尖瘦脸汉子阴笑一声道:“大爷手底下,你想逃得脱,那是笑话。”
那老妪忽然身形—闪,拦在尖瘦脸汉子面前,三角眼暴闪出一片杀机,冷冷说道:“客
官当着老婆子,欺负小孙女,那是存心找老婆子的碴了。”
尖瘦脸汉子冷笑道:“你收了大爷的金子,小妞不肯唱,还是大爷不对么?”
口中说话,右手骄指如就,突然向老妪肩上点去。老妪尖笑一声,右手抬处,切出一掌,
反削尖瘦脸汉子脉穴。
尖瘦脸汉子恼怒已极,暴喝道:“滚开!”
右手一沉,左手迎胸击去,右掌还击出去,眨眼之间,两人已然对拆了十几个回合。
和尖瘦脸汉子同桌的那人,始终没有作声,既不出手相助,也不从中劝解,任由两人动
手相搏。
青衣少女站在一旁,也毫无紧张之色,生似她奶奶可获胜一般。一双秋波,只是偷偷的
往角落上那桌子瞟去。
身穿浅蓝衣裙的少女低声道:“大哥,你看这两人谁的武功高?”
蓝衫少年道:“差不多,尖瘦脸略高一筹。”
浅蓝衣裙少女道:“这人坏死了!啊,如果那老婆婆打不过他,我们要不要帮她?”
话声甫落,突见尖瘦脸汉子疾退两步,凛骇的道:“你手上有毒!”
老妪咧嘴尖笑道:“你警觉的很快,不错,老婆子手上有毒。”
尖瘦脸汉子面色发青,目注老妪,左手一伸,道:“拿来。”
老妪冷峻的道:“你要老婆子还你金子?”
尖瘦脸汉子沉声道:“解药。”
老妪冷冷说道:“解药自然有,但我从不给该死的人。”
尖瘦脸汉子目中怒意渐深,峻厉的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杀鸡取卵?杀了鸡,自然可以
取到卵了。”
刷的一声,从身边取出一柄金玉镶嵌的锋利短剑,大有立即出手之意。
老妪呷呷尖笑道:“你还想动兵刃?老婆子只要从一数到三,你就得倒下去了。”说完,
果然数道:“一二三”
“三”字出口,那尖瘦脸汉子突然脸色惨变,双脚一软,朝地上跌倒。
就在此时,只见坐着一直没有作声的斯文汉子目中神光一动,冷声道:“同是扛湖上人,
老婆婆这一手,不嫌太毒辣了么?”
老妪瞥了他一眼道:“方才他调戏我小孙女,你怎么没有开口,到现在说话,不嫌迟了
么?”
斯文汉子道:“我二弟人并不坏,只是喜欢开开玩笑”
老妪哼道:“这就晕他取死之道。”
斯文汉子道:“老婆婆能否看兄弟薄面,饶了我二弟?”
老妪微哂道:“就凭你们江南二鼠?”
斯文汉子深沉一笑道:“原来老婆婆早就认出咱们兄弟了。”
原来这两人正是“江南二鼠”,这斯文汉子叫做金鼠慕容策,据说还是个落第秀才。那
尖瘦脸汉子叫做地鼠丁立,在江南地面上,也是小有名气的人物。
如今人家这般小觑自己两人,金鼠慕容策自然大大的不舒畅,话声一落,突然仰头笑道:
“就算老婆婆是名闻天下的毒姑妈令狐大娘,兄弟这解药也要定了。”
老妪呷呷尖笑道:“老婆子就是你姑妈,一点没错。”
但她说到最后一个字突然变了脸色!
因为她发觉肩上一酸,两只手就垂了下去,再也提不起来,低头瞧去,左右肩头,各被
一支寸许长的金针击中了穴道,不但是自己,连小孙女也同样被金针制住了。
这下,看的老妪心头又惊又怒,沉哼道:“慕容策,你胆子不小啊。”
但在这一瞬间,金鼠慕容策也变了脸色!
那是因为跟前这丑老婆子,居然真会是出名毒辣的毒姑妈令狐大娘!
此时已势成骑虎,这仇也结定了,说不得只好硬着头皮挺下去了,闻言淡淡一笑,拱手
道:“原来你果然是令狐大娘,在下失敬的很,只是事关我二弟性命人命关天,在下鲁莽出
手,还望大娘多多原谅。”
令狐大娘道:“你既然知道老婆子就是你姑妈,还不快把这两只鼠须针收去?”
金鼠慕容策答道:“方才在下无心冒犯大娘,但现在收回针来,也已迟了,在下若是收
回金针,只怕在下兄弟今天再也走不出这间店堂了。”
令狐大娘道:“你要如何?”
慕容策笑了笑道;“在下也并无开罪大娘之意,只是为了保命,在下之意,先起下令孙
女左肩金针,让她取出解药来,等我二弟醒转,在下二人立即离开此地,令孙女再替大娘取
下金针。事非得已,大娘务必多多包涵才好。”
令狐大娘轻哼道:“好吧!”
慕容策道:“那么在下先替令孙女起下左肩金针,就请大娘慨踢解药。”
说到这里,但见他右手一招,果然把青衣少女左肩金针,收了回去。
原来他金针尾上,穿着极细针线,因此收发由心。
就在此时,突听令狐大娘夜袅般的声音,呷呷笑道:“慕容策,你上当了。”
慕容策一怔道:“在下如何上当了?”
令狐大娘道:“老婆子以线传毒,你也中毒了。”
慕容策一怔道:“在下不信。”
令狐大娘道:“不信,你吸上口气试试看。”
慕容策自然不会相信,但毒姑妈令狐大娘,用毒天下数一数二,也不敢不信,这种事,
宁可信其有,他果然缓缓吸了口气。
但就在金鼠慕容策吸气之时,那青衣少女左手,忽然扬了扬。
她并未撒出什么,但慕容策却感到不对,一张白皙的脸上,登时充满了杀气,怒哼谊:
“好个狡诈的老虔婆,你在此时下毒,只怕迟了。”
左手一抬,闪电射出一支金针,钉上肯衣少女左肩,右手刷的一声,从身边抽出一把装
饰精致的锋利短剑。
毒姑妈祖孙两人手上穴道全被金针所制,自然无法和人动手,他只要短剑一探,立可置
两人于死命。
毒姑妈令狐大娘忽然呷呷笑道:“不迟,木迟,老婆子要小孙女用的是七步散,从闻到
药粉起,到毒药发作,只能走出七步,咱们相距,就有一丈,你再也走不到了,再说,你从
吸入姑妈的毒药,已经动了真气,现在只不过能走出三步而已,不信你试试。”
幕容策听得大怒,厉笑道:“在下还有三步可走,你祖孙却是一步即亡。”
“亡”字出口,突然双手齐扬,打出两蓬金针,直取毒姑妈祖孙心窝。
毒姑妈要待闪避,忽觉双足竟然半步移动不得,原来不知何时,已被对方金针所制住。
眼看这两蓬金针,直射心窝,若被打中,哪还有命?
慕容策两蓬金针出手,忽然身子摇了两摇,往地上倒去。
就在他金针出手之际,坐在角落上的那个蓝衫青年突然站起,双手朝外推出。
双方相距沙说也隔着两张桌子,但这一推之势,金鼠慕容策打出的两蓬金针,有如风吹
柳丝,飘然扬起,随着一阵轻风,朝处吹去,整整齐齐钉到门板之上。
蓝衫少年离开座位,举步朝毒姑妈身前走来。
令狐大娘和青衣少女被四支金针,制住手足穴道,身不能动,只是睁着眼睛,朝蓝衫少
年直瞧。
蓝衫少年举手一拂,祖孙两人身上金针,便自跌落。
令狐大娘活动了下双手,冷声道:“少年人,多谢你了。”话声一落,接着道:“芳儿,
咱们走。”
人家救了她祖孙,她连人家姓名也没请教一声。
青衣少女一双俏眼,更是朝蓝衫少年盈盈凝睬,没来由倏地飞起两朵红云,好像想说什
么,但又有些羞答答的低下头去。
蓝衫少年道:“老婆婆请留步。”
令狐大娘冷哼道:“什么事?”
蓝衫少年朝江南二鼠一指,道:“老婆婆能否看在下薄面,赐予解药?”
令狐大娘横了蓝衫少年一眼,说道:“你替他们求情?”
蓝衫少年含笑道:“他们冒犯二位,自然理屈在彼,但老婆婆大人不记小人过,得饶人
处且饶人,在下斗胆,请老婆婆饶了他们吧!”
青衣少女道:“奶奶,咱们幸蒙这位公子相救,你老人家就答应了吧!”
令狐大娘点点头道:“这样也好,老婆子从不受人点滴之恩,本来打算撒手而去,你既
然这么说了,那就是你救了老婆子祖孙,老婆子答应饶他们一命,咱们两相抵过,谁也不欠
淮的人情了。”
青衣少女脸上好像不大高兴,叫道:“奶奶!”
令狐大娘呷呷笑道:“芳儿,没你的事,不许多说。”
果然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