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子停了下来,初见抬头看去,门匾上虬劲有力的三个大字,乾心殿。殿前有一对铜龟、铜鹤,大殿开有隔扇风门,北边设有地屏宝座,正殿上悬着“敬修内则”匾,左右有帘帐与偏间相隔。
初见低垂着头,跟在齐礡身后走了进来,那位手执全国最大权利的皇上端坐在上首位,即使初见没有抬头看出,也已经感觉到一股摄人的霸气威仪罩了下来。
“臣拜见万岁。”
“臣媳拜见万岁。”
齐礡单膝下跪行礼,初见曲膝,行了大礼,眼睫微微抬起,随即又急忙敛下眼睑。
“起来吧!”皇帝沉声开口,声音温和,却有天生的威严。
初见和齐礡站了起来,初见这才看了皇帝一眼,这位皇帝已经见了老态,两鬓灰白,神色却依然凛冽,双眸隐隐闪过锐利光芒,眼角充满了岁月的皱褶。
初见突然想到,这整个皇宫的所有人是不是都需要依靠身着龙衣玉带的皇帝才能得以生存,是不是她刚才所看到的那些每一张失魂空洞的脸只有在见了那道明黄的身影时,才能灌入生气转醒过来?
每一个帝王就是整个后宫的大树,让身为菟丝花的宫人们缠绕依靠。
皇上简单勉励了他们夫妇几句,对他们的婚事表示祝福,齐礡和初见都低声答应着。
初见一直保持端庄淡定的浅笑,默默听着皇上和齐礡在说一些她听不明白的话题,她看得出来这位皇帝很重视齐礡,好像除了君臣之别外,还有长辈对小辈的爱护。
齐礡在回答皇上的话时,偶尔也会转头看了初见一眼,初见总是在对上他温柔带着担心的目光时,浅浅一笑。
皇上的目光也时不时会扫过初见,眼底有满意的笑意。
远处的钟楼传来了深重的声响,在龙椅上皇上眉眼间已经有了倦意,齐礡和初见跪安离开乾心殿。
殿外的轿子已经在等候着齐礡他们,齐礡看了看天色,还未到晌午,他低头柔声问初见,“累吗?”
初见摇了摇头,“不累。”
“我们……”齐礡正想说话,在甬道上突然传来一声带着稚气的笑声。
齐礡和初见都寻声望了过去。
“礡,新魂快乐,早生贵子啊,没想到不过一年不见,一回来你就已经成亲了,想不到想不到!”来人是一名秀雅俊逸,面上还带着稚嫩的紫衣少年,头戴如玉冠,身披暗龙银裘,腰系玉带,是极致的尊荣华贵。
好个温雅高贵的少年!初见不知来人是谁,但能猜想此人身份定是不简单,光是他和齐礡说话的语气,大概也能猜出他也是皇室的人。
“九皇子”齐礡嘴角牵出一抹笑意,看着那紫衣少年来到面前,“何时回来的?”
“昨日回到宁城就想去找你,谁料到你竟然已经成亲了,害的小爷一时差点吃不下饭。”这紫衣少年便是皇上如今最宠爱的幼子,也是唯一一个还未封号住在宫中的皇子,其他几个皇子都已经封了号,出宫开府去了。
齐礡笑着拍了他一下,“你有什么想不开的?能让你吃不下饭就是不知道上哪里去逍遥快乐,其他事情在你眼中也不过是小事一桩。”
九皇子白皙温润的脸漾开明媚的笑容,“你还真是了解我。”
齐礡宠爱看了他一眼,然后对初见道,“初见,这是九皇子,当年离开宁城遍走天下,咱们成亲那日,这小霸王要是在宁城,只怕定不会过得那么安稳。”
九皇子听到齐礡的介绍,不满地大嚷,“什么叫小霸王,什么叫要是爷在宁城你们成亲那日就不得安稳,爷英俊温柔,善良大方,人见人爱,怎么就让你们的婚礼不安稳了?”
初见闻言,轻笑出声,对这个九皇子有了好感,好可爱的孩子。
“初见见过九皇子。”初见给他行了一礼,心中暗想这位可爱稚气的九皇子和那个太子真是半点都不相似。
“别……嫂子千万别给我行大礼,我承受不起承受不起,咱们是一家人,别这么多礼。”九皇子笑嘻嘻地侧开身子,避开了初见的礼,他喜欢自由轻松,从不喜这等见个面还要三跪六拜的繁复礼节。
初见含笑看着他,这少年大概也不过十五六岁吧,在现在而言,还是个无忧无虑的中学生呢,他纯真稚雅的笑容让初见生出几分亲切感。
齐礡笑道,“没错,对这位九爷不能以常人眼光待之,初见,你只当他是个孩子便好。”
九皇子笑眯眯地看了初见一眼,眼角微微翘起,好年轻的女子,齐礡怎么会与她成亲?还要老王妃亲自下聘呢?真是百思不得其解的难题,不过九皇子的打量也只有那么一瞬间,很快他因为齐礡的话又叫了起来,“孩子?礡,我与嫂子也差不多年纪吧,你让王妃把我当个孩子是何意思,你说你说,今日你没说出个理由来,爷不与你干休了。”
齐礡笑了出来,不与他继续纠缠,“你是来找皇上的吧,快些去吧,我们也要回府了。”
九皇子摇头道,“爷是来找你们的,知道今日你们要进宫来给父皇请安,爷一早就来等着了。”
齐礡挑眉,不以为九皇子找他会有好事,“哦?”
“你们二人的喜酒我还不曾吃到,难道你们不该补偿小爷吗?”九皇子嘴一扁,有些埋怨地瞪着齐礡,都怪他不该那么快成亲,否则自己又怎会错过吃喜酒的机会?
齐礡无奈一笑,“莫说你是想找机会出宫?怕是你又惹恼了贵妃娘娘了吧?”
九皇子跺脚叫道,“你既是知道,为何还要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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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再求见
齐礡拍了拍九皇子的肩膀,“你要吃酒,何时都可以,贵妃娘娘上次已经警告过本王,再任你胡作非为的话,本王可就要领罪了。”
九皇子脸上闪过一丝恼色,“不去就不去,爷睡觉去!”
齐礡笑了笑,也不说什么。
九皇子见齐礡也不留住他,更加窘恼,重重哼了一声,转身大步离开,跟在他身后的小内侍急忙跟了上去,不断地说好听的话想要为九皇子消气。
初见疑惑看向齐礡,“九皇子似乎生气了?”看到齐礡似乎对九皇子的恼怒很习以为常,初见也不担心他会得罪堂堂皇子。
“他常如此,还是个孩子脾性,一会儿便好了。”齐礡牵起初见的手,“既然还早,咱们还是走走吧!”
初见点头同意,和齐礡走着慢慢走出了甬道,离开乾心殿,在他们身后的不远处,李总管紧紧跟着,不远也不近,虽然他知道齐礡他们不必用轿子,但这出宫的路还有许长,说不定走一半两位主子累了找不到轿子,那就是他这个做奴才的错了。
“九皇子倒有些不同,似乎是个没有什么心机的人,你与他感情好”阳光明媚灿烂,一片金黄色的屋顶闪烁着耀眼光芒,初见心里忍不住一叹,也幸好如今太子已定,其他几个皇子都已经离宫开府去了,因为没有权力争夺,所以九皇子才能保持这样无忧无虑的心境吧?
齐礡听见初见的话,深深望了她一眼,低声道,“你觉得九皇子是个纯真不会耍手段的人?”
“我的确这样认为。”人可以表里不一,可是如果九皇子真是个表里不一的人,那他城府就深得近乎恐怖了,那少年眉目清明,眼底也是一片纯澈无暇,怎么看也不像会算计别人的人。
齐礡嘴角牵了一下,眸色奇异地看向远方,“身在帝王之家,没有什么人是能例外的。”
初见微微怔了一下,低声问道,“九皇子为何没有离宫开府?他似已经到了弱冠年纪,太子之位也早已确立,他却为何还留在宫中。”
齐礡幽微叹了一声,“徐贵妃得皇上宠爱,九皇子又是皇上最小的儿子,自然也多了几分宠爱,徐贵妃不想九皇子离开她身边,所以皇上才没封号与他,任由他逍遥自在。”
当真能逍遥自在么?初见在心里叹道,她没有再问下去,这已经涉及皇宫之内各种波涛暗涌的关系,她只是一个想要过一些平静祥和小日子的女人,对朝局没有兴趣。
不管九皇子是不是一个野心深藏的人,那都与她没有关系,只要齐礡和她的家都平平安安就好了。
在走了约有一半路程的时候,初见实在有些脚累,只好上了轿子,出了宫。
回到昀王府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紫瑶和灵玉服侍初见他们梳洗一番之后,赶紧到小厨房准备膳食,王爷和王妃一大早就出去了,这个时候怕也是饿了。
刚吃完饭,门外的小丫头便进来传话,太子殿下来了。
齐礡有些讶异,太子不是在南城收拾叛乱后的残局么?何时回来宁城的?他看了初见一眼道,“你去寐会儿,我与太子去弘院。”
初见点了点头,太子并不待见她,而且因为齐瑾的关系,她还是少些与他碰面的好没所以齐礡才不将他请到院里来吧。
齐礡离开之后,初见实在困得很,便让灵玉帮她卸下头面,换了衣裳,便到软榻上去休息了,灵玉为她盖上丝被,点起了暖炉,便放下门帘出去了。
屋内轻烟袅绕,温暖如梦,窗外细雪飘飘。
初见醒来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下来了。
她低声唤来灵玉,伸了伸懒腰,掀开软被下了卧榻,看着窗外越来越大的落雪,初见眉心轻蹙,她睡了那么久了么?哎……叹了一声,竟是梦魇连连。
灵玉将门帘卷挂了起来,对初见福了一礼,“王妃,您醒啦?”
初见回过身,浅浅一笑,“嗯,王爷回屋了吗?”
灵玉拧了绫巾给初见拭脸,回道,“还没呢,倒是杜姨娘的丫环来找您几次了。”
初见拭了脸,走到梳妆台前,往脸上抹了一些珍珠膏,“杜姨娘的丫环?”
灵玉为她梳发,一边道,“就是那个云瑟,说是有事要找您,不过却没有说是何事。”
初见微微额首,“这几日要辛苦你和紫瑶了,馨院那些牛鬼蛇神要尽快找出来,否则我们日子便不会安乐了。”
“奴婢们不觉得辛苦。”灵玉急忙回道,然后铜镜中的初见,“王妃,奴婢仔细观察了,如今就是那锦儿和外头一名洒扫的婆子有问题,其他人倒不觉得。”
“洒扫的婆子?”初见挑眉,这是谁派来的眼线,只安排个洒扫的位置会不会太无作用了一点?
灵玉道,“这婆子昨日向奴婢们打听您的事,若说只是想要了解王妃您这个珠子,那奴婢倒不觉得什么,只是这婆子所打听的却都是王妃以前的事情。”
“无妨,让她去打听吧,还有那两个丫头,让她们到厅里服侍,只让她们做打扫的,太屈才了。”初见站了起来,灵玉从屏风上拿来外裳和披风。
“让她们进来厅里服侍?王妃这会不会是引狼入室了?”灵玉还是有些担心,她们既然已经知道这两个丫环有问题,应该要多加防范才是啊。
“我倒觉得这是引蛇出洞。”初见眨了眨眼,笑得有些神秘。
这时,紫瑶的声音在外头低低传来,“灵玉,王妃醒了么?”
紫瑶看见初见走出来,福了福身,眼色朝大厅的方向斜了一下,“王妃,那杜姨娘的丫环云瑟又来了。”
初见笑道,“那就见见她吧,说不定真有什么急事。”
“现在能有神秘急事需要找您的?奴婢看啊,肯定是那杜姨娘都想出什么法子要往咱们馨院塞人了。”灵玉在一旁没好气地叫道,她们才刚进这王府没几天,那些人就这么巴不得找些麻烦给王妃受,真不知道她们是安什么心。
特别是那个杜姨娘,从二姑娘还没和王爷成亲的时候,就已经视二姑娘为眼中钉了吧!灵玉至今还记得那时在丽人坊遇到杜姑娘的情景,根本就没将她家二姑娘当是主子看待。
云瑟手里拿着许多的册子,见到王妃出来,面上泛起一丝笑意,不卑不吭滴行了一礼,“给王妃请安。”
灵玉和紫瑶冷冷扫了她一眼,还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昨日之前这云瑟见到王妃的时候还是战战兢兢,生怕做错什么事紧张胆小,怎么回了杜姨娘那里之后,如今见到王妃就不紧张不战栗,这么从容自如,这么地傲气了?
初见温柔浅笑,她坐到上首,紫瑶为她递上一盏热茶,她轻轻用杯盖拂去茶沫,抿了一口茶,动作优雅闲适,似乎没有听到云瑟的话。
云瑟脸色微变,却不敢起身,又再开口行了一礼。
灵玉此时皱眉开口,“云瑟姑娘好大气派,想来杜姨娘也不是不懂管教奴才的主子,怎么云瑟姑娘就忘记给王妃请安是该行大礼,而不是半礼的么?”
云瑟眼底闪过一丝恼色,她是杜姨娘身边最得宠的大丫鬟,在这王府里除了王爷还不曾给谁行过大礼,所谓不看僧面也看佛面,杜姨娘执权王府,她这个做奴婢自然跟着多了三分面子,之前若不是为了能得到王爷的青睐,她和云锦又怎么会对这个商贾之女唯唯诺诺,又跪又拜的!
她真是没想到这小王妃会端起架子来了,这玉家二姑娘之前不就是一个不受宠的的嫡女么?性子不是应该柔弱好欺的么?难道她不知道杜姨娘是不可随意得罪的?
就在云瑟脑子里想着这些问题的时候,初见已经放下了茶杯,发出了不大不小的一个声响。
云瑟怔了一下,才猛然想起这个时候不是她怀疑这些传闻的时候,她急忙跪下,行了一个大礼,“王妃恕罪,奴婢一时紧张,所以才忘记了规矩。”
初见淡淡开口,“那你下次可要记得了,规矩这东西,不是能因为紧张就忘记的,你忘了规矩不打紧,让外人以为杜姨娘管教无方就不好了。”
“是,奴婢谨记王妃教诲。”云瑟咬了咬牙,低声回道。
初见点了点头,“那就好,这地冷,你起来说话吧!”
云瑟尴尬起身,心里有些暗恨。
初见对她柔柔一笑,对她脸上一闪而过的不忿视而不见,“我听说你找了我许多次了?”她并非真的想给云瑟难堪,只是这王府不同玉府,在玉家她有玉夫人能依靠,而在这里,她若是不给自己树立威信,想要靠齐礡的宠爱得以生存,那是不可能的,这王府就像是龙潭虎穴,她一定要学会自我保护。
她如果不让这一府的人清楚明白究竟谁才是主子,她将来如何保护自己,如何保护自己的孩子?
她不想走玉夫人的旧路,也不想让这大宅里随便哪个丫环都能骑到她头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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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致命点
“回王妃,奴婢这时替我们姨奶奶给您送账册和礼单来,请您过目一下。”说着,云瑟双手捧着那些册子和红色的礼单。
灵玉和紫瑶谁也没有去接过来。
初见淡淡笑问,“是何账册是何礼单?”
云瑟愣了一下,她没想到初见她们的态度会这么冷淡,她已经说出来意了,她是杜姨娘派来的,杜姨娘在这王府的地位可不同别人,难道王妃不该重视一些吗?
“是这个月各庄子的盈收和家里各个院子每月所用的份例,还有明日王妃回门时准备下的礼物,这时礼单,我们姨奶奶说,王妃您如今是这家里的主母,这些账册理应都要您过目的。”云侧再次递上册子,目光直直看向初见。
初见迎上她的视线,眸色冷凝,云瑟怔了一下,急忙低下头。
“现在这王府是杜姨娘在管事,这账册自然是杜姨娘做主,哪有要我过目的道理?”初见声音平平淡淡,也没有特别严肃,却让云瑟听得觉得背脊一寒。
“我们姨意思是,王妃才是王府里德当家主母,她不过是代理的,所以这账册和礼单才送过来给您过目。”云瑟头埋得很低。
初见嘴角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