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很喜欢。”齐瑾嘴角泛着甜蜜笑容,似在有思念在眼底涌现。
“那……也喜欢玉玲珑?”虽然玉玲珑与水仙同属一类,样子香气却有极大区别。
齐瑾脸色微微一变,若蹙若颦看着满池水仙,幽声道,“这个世上,并非你喜欢什么,就能拥有什么,我喜欢水仙,可偏偏他人要赠我玉玲珑,盛情难却,拒绝不了。”
初见不解,“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若明知你喜欢水仙,又怎会赠你玉玲珑?”
齐瑾看着初见的眼眸微微一闪,撇开头,“总是有许多苦衷的。”
初见涨了涨口,却什么也没说,身周的空气似乎因为齐瑾眼底的轻愁变得也悲伤起来。
“到亭里坐着说吧。”齐瑾拉着初见走上了拱桥,进到八角亭中,亭子里竟也有琴几和檀木六弦琴。
亭子中间的石桌上放着一个暖炉,暖炉旁边有一个精致小巧的篮子,里面放着几片晒干的桔皮,齐瑾拿了一片丢进暖炉中,萦绕着浓郁花香的空气一下子多了几分桔的清新。
“瑾姐姐不快乐吗?”齐瑾只不过二十三岁吧,看起来却已经经历了半生的沧桑,初见想不通这样一个养尊处优的女子究竟有什么可忧心的。
“人生就是这个样子,不可能什么事情都顺心顺意,也不可能永远都是开心快乐的。”齐瑾淡淡一笑,如幽兰般的气质更添几分忧郁。
“瑾姐姐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情?”初见问,努力想要将着悲凉的气氛冲淡一些。
齐瑾敛下眼睫,圆润的指尖轻轻地在桌面游移着,“我不顺心的事……那是一辈子的事情了。”
初见一怔,一辈子都不顺心的事情……会是什么?莫非……是婚姻问题么?
“莫要总是说我,说说家里的事情,姑母最近如何了?”齐瑾突然笑了笑,不愿再多谈她自己的事情。
“母亲很好。”初见小心翼翼回答,既然母亲不让她说太多关于家里的事情,那必定是有原因的。
“好什么!那玉云生宠爱小妾,对嫡女视之不理,姑母能好到哪里去,若非姑母执意要留在玉府,早在五年前我就将姑母带回家去了。”齐瑾很小的时候,经常腻在齐娈身边,齐娈在她心中有很重要的位置,所以就算齐家与姑母断绝了关系,她依旧不时会偷偷跑去找齐娈。
初见有些尴尬地干笑着,心想原来母亲与父亲之间的关系已经僵持了如此之久,玉老爷忽视小玉初见也不是这两年的事情,而是从小就不曾真的关心过小玉初见吧。
“如今父亲待母亲极好,瑾姐姐不必担心。”初见忍不住替玉云生说好话,虽然她对他深爱母亲却又娶了陈贞惠这件事上很反感。
“初见,你还小,不懂的……荣华富贵算什么?不能与深爱之人携手皆老才是遗憾,就算玉云生对姑母好又如何?他身边还有另一个女子,他的心装的是两个女子,对姑母如何公平?”齐瑾面露不忿,她是真的心疼齐娈。
初见听了,点着头,想及将来若是有另一个女子来与她分享心爱之人,她宁愿退出放弃,也不要与他人共侍一夫。
“瑾姐姐,母亲如今开心就足够了,其他的,再强求也得不来。”初见灵动的双眸转了转,调皮看着齐瑾。
齐瑾睨了她一眼,“幸好你也懂得维护姑母,不枉姑母为了你再不能生育。”
初见脸色微微一白,错愕看着齐瑾,鼻头酸酸的,声音在喉咙口硬挤了出来,“瑾姐姐,你说什么?”
齐瑾轻轻拢起眉心,叹息地道,“难怪你不知,谁还敢在玉家提起这件事,当年我刚好去看望姑母,姑母生你的时候难产,产婆只能保一个,姑母说什么也不愿……哎,硬是要把你生下来,姑母冒着血崩的危险好不容把你生下来,她见你瘦得像个不足月的孩子,非要亲自给你喂奶,好不容易把你养了起来,姑母却患上头疾,还再也不能生了,玉云生当时差点把你给掐了。”
初见双手捂着嘴,嘴唇颤了颤,她的母亲……她如今的母亲竟然为了自己的女儿作出了这样的牺牲,母亲……母亲……
初见如今只觉得瞒胸的感动无法言语出来,含泪看着齐瑾,颤抖着声音,“母亲她……太难为母亲了。”
齐瑾眼眶微红,“如今看到初见孝顺乖巧,相信姑母也无悔当时决定。”
怎么能无悔呢?上次母亲旧患发作,那苍白的容颜,在往后的日子,还是会继续折磨着她的。母亲她应该要后悔的,若不是为了生下她,她便不必如此了。
而她也终于明白为何玉老爷从不与小玉初见亲近的原因,是不想忆起太多的怨恨吧,原来,从一开始,她真的不应该出生的。
“你也别多想了,都已成过去了。”齐瑾柔声安慰着初见,正好此时有两个奴婢款步走了进来,给齐瑾行了一礼后,将几碟点心和一壶壶嘴冒烟的清茶放在桌上,齐瑾让她们退了下去。
“母亲为了我,受了许多的委屈。”初见吸了吸鼻子,压住心底翻涌的情绪。
“吃点桂花糕,姑母认为值得,那就够了。”齐瑾柔声道。
初见用力点头,心里发誓以后一定要对母亲更好。
第十一章 唱蒹葭(二)
喝着茶,齐瑾又问了一些初见在燕城的事情,初见对燕城其实并没有太多的印象,也谨记着母亲的交代,只是敷衍着说了一些在西洲居的生活起居简单的事情,其他的她便推脱当时母亲不让她到处去,根本不晓得燕城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特别的事情。
两人闲聊了一会,齐瑾突然提起要初见抚琴一曲,“姑母琴艺超群,初见应该差不到哪里去的。”
初见郁闷地想为何总是将她与母亲相比,她再学个十辈子也学不来母亲那样的才华和气质,满腹的抑郁,初见低声嘟嚷,“母亲会的,我不一定会,每个人的天赋都不一样。”
齐瑾低声浅笑,眉角轻扬看着初见,“哦?”
初见一窘,这话听在齐瑾耳里倒成了不争气的话了吧,早知道当初在静容斋就不说自己琴艺还好了,她根本是半桶水,只是听过母亲弹过几曲,后来母亲要教她,她学了那么几天,就借口手指发疼不学了。
“我……我弹,不过不保证质量。”初见那该死的不服输精神在这个时候又跑了出来,话一说出口,她就恨不得把自己给灭了。
齐瑾轻笑出声,看着初见,下颌扬了扬琴几。
闷声应着,初见硬着头皮坐到琴几后的蒲团上,脑海里用力回想当时母亲跟自己说的几个音律,活动了一下十指,她曾经学过一曲叫《蒹葭》的曲子,母亲教过她,虽然她学的不甚认真,但基本还知道该怎么弹。
初见伏案弹琴,十指生涩,琴声偶尔断续,她神情却很认真。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蒹葭凄凄,白露未曦。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初见开口吟唱,声音甜腻娇媚,掩去了生涩的琴音,齐瑾含笑看着初见,她还从没见过有人琴艺不佳,却也能弹得如此自在,如此洒脱的,仿佛尘世间只剩得她一人满怀无人可诉的心事。
初见纵情而弹,纵情而唱,琴音跑调地被抛向半空,缓缓袅了,尾了,娇嫩的歌声带着一点点难以察觉的寂寥唱着。
齐瑾嘴角泛开一个悲凉的笑意,她也有日夜思念的人,只是……她与那人是再无可能了。
“瑾姐姐,瑾姐姐?”已经结束了一曲的初见眨眼疑惑看着齐瑾,她没有看错吧,齐瑾似乎双眼含泪,像想起了什么伤心之事了。
齐瑾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对着初见歉然一笑。
初见站了起来,眼角却掠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她惊愕地转头看向站在花园白玉石台阶上那抹挺拔健壮的身姿,齐礡?
齐礡刚从齐磅的书房中出来,齐磅的书房就在花园的另一半一座院落里,他经过花园的甬道,正打算离开。
突然空中传来一阵走调的琴音,他微微愣了一下,这堂堂太子府中,琴艺如此之差,竟然还敢来献丑。
他没有停下来的打算,继续大步走着出去。直到那甜糯似的嗓音响了起来,像一股温暖明净的清泉一下子将他的脚步怔在原地,他凝神细听,走调的琴音,走调的歌声,听起来很滑稽,可是他显得有些冷漠的薄唇却泛起了一个淡淡的笑意。
是她!
他很肯定地想着。
他不受控制地转身,走回了花园,站在台阶之上,看着那个伏案纵情弹琴唱歌的娇小身影,他忍不住释开一抹笑容。
她还真敢弹,还真敢唱,还唱得如此认真,如此投入。
她唱的是蒹葭,却丝毫表达不出那种思念故人的感情,倒是多了几分的潇洒。
又走音了,齐礡忍住想要大笑的冲动。
终于,琴音渐渐淡去,她收了音,看着太子妃,表情有些怯懦和紧张,像个孩子一样可爱。
她站了起来,然后,很吃惊地瞪向他。
齐礡忙收起笑意,抬步走向八角亭。
齐礡步履稳重地走进八角亭,目光熠熠看着初见。
初见知道齐礡刚刚一定是听到自己那跑调的琴音了,面上有尴尬之意,撇开脸却不去看他。
齐礡嘴角牵动一下,看向齐瑾,点头打招呼,“太子妃”
齐瑾站了起来,欠身向齐礡一礼,“昀王,可是来找太子?”
“与太子谈完事情了,正准备离去,恰好听见有……特别的琴音,甚觉有趣,便过来看看是哪位高人所弹。”齐礡面无表情,依然是那副端肃冷漠的面孔,初见瞥见他嘴角微微抽了几下。
哼,这家伙是在憋笑吧!憋死算了。初见悄悄瞪了他一眼,还高人呢,分明是在取笑她琴艺不佳。
齐瑾轻轻笑了一下,“初见,过来见过王爷,这是本宫表妹,正与本宫闲聊些家常。”
齐礡挑眉,他知道玉夫人是贵族出生,却真想不到会与太子妃有关系,齐瑾的父亲齐颂是皇族旁系所出,在朝中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初见不情愿走到齐礡面前,她又不想让齐瑾知道她其实早已经识得齐礡,微嘟着红润樱唇,初见曲膝行了一礼,说得无比卑微,“民女见过王爷。”
齐礡微眯起双眸,眼角抽搐一下,嘴唇紧紧抿着,“姑娘不必多礼。”
初见眼角一扬,挑衅看了他一眼。
齐礡微微扬起笑意,看着初见道,“方才一曲可是出自姑娘之手?”
初见脸上一红,“是又怎样?”
“妹妹不得无礼!”齐瑾眉头一皱,低声说了初见一声。
初见瞪了齐礡一眼,该死的,这家伙又在憋笑!
“瑾姐姐,时候不早,妹妹不打搅姐姐与王爷说话,先回去了。”初见看了看天色,自己在这太子府也差不多呆了大半天了,是时候回去了。
齐瑾讶异,却不动声色看了初见与齐礡一眼,柔声道,“既然如此,我让人送你回去。”
“谢谢瑾姐姐。”初见甜甜一笑。
齐瑾让人将灵玉带了过来,灵玉见到齐礡的时候脸色变了变,齐瑾看在眼里,眉心蹙了起来。
初见与齐瑾行了一礼,齐瑾叮嘱几声路上小心,得闲时再来陪她说话。
正说着话,却见暖因急步走来,向她们曲膝一礼,“太子妃,太子回了屋里,正找您呢。”
齐瑾脸色微沉,强扯笑容歉然看向齐礡与初见。
齐礡低声道,“本王也要告辞了,太子妃不必招呼。”
“瑾姐姐,那妹妹先回去了,你忙去吧。”初见忙出声道。
齐瑾歉意笑着,转头对暖因道,“暖因,你送一下王爷与表小姐。”
“是”暖因低声应着。
齐礡深邃黝黑的眸子默默看着初见线条柔美的侧脸,嘴角泛开一个自己也不觉意的笑容。
第十二章 状元郎(一)
出了太子府,初见便谢了暖因,暖因也没多说什么,向齐礡行礼之后便进府去了。
灵玉站在初见身后,冷哼了一声,“姑娘,这太子府的丫环都这般不将别人看在眼里吗?好像只有她家主子才是主子似的。”
初见回头斜了灵玉一眼,笑着道,“人家的主子自然不是一般的主子,那是将来全天下人的主子,你家主子就永远都是这样,以后的道路还不知道是怎么样的光景呢。”
灵玉听得一头雾水,不知道初见讲什么什么不一般主子又什么全天下的主子,愣愣看着初见皱了一张小脸。
齐礡在一旁听得忍俊不已,却仍面无表情淡淡看了初见一眼,低声道,“玉姑娘见解果然与琴艺一般独到。”
初见闻言,猛然转身,杏眼圆瞪,“齐礡,你什么意思?”
齐礡嘴角牵起一丝笑意,“我还从没见过有人琴艺不佳,却能弹得那么投入,唱得那么纵情的。”
初见眉眼略有羞窘之意,仍嘴硬回道,“如果弹得不投入不认真不纵情,那就不纯粹不快乐了。”
“好一个纯粹快乐。”齐礡轻笑出声,声音浑厚低沉,听得初见忍不住全身泛起一阵轻颤。两颊飞上红霞,初见轻咬唇瓣转过头,轻声道,“我们回去了。”
话毕,初见便急忙拉着灵玉踩着早已放下来的踏板上了马车,齐礡淡淡释开一抹笑意看着初见的马车渐行渐远。
这个小姑娘,每见她一回就能在她身上多发现一些与众不同的地方出来,就像一块璞玉,一点一点散发出属于自己的光彩。
每次见了她,他的心情都会变得非常轻松。
回到玉府,初见刚进了攒眉园,就听到底下的丫环们在说暖园的崔公子中了状元,如今正在暖园。
初见和灵玉听了,都面露喜色,还未来得及休息,又向暖园赶去。
暖园其实并不大,初见不知道这个不大的小院子竟然能塞进这么多的人。
无语看着那耸动的人头,初见苦笑站在大厅门外看着被团团围住的崔子音,里面声音之杂,她一点想进去的心情都没了,正好见到江管家出来,初见忙过去问个仔细,才知道原来今日放榜,公布了各位考生成绩。
初见不懂这举考究竟什么程序,随口问了一下,没想江管家竟一一说与她听,原来这次开始只是成为会试,先是口答,再是贴经,最后墨义。
帖经,就是主考官任择经书中一页,遮盖全文,仅留一行,再裁纸为帖,盖上三、五字,令考生念出或写出这三、五字。而墨义就是从经书中编出若干个问题,让考生自己论之回答,崔子音一路披靡进入前三甲,但最后是否能中得状元,还得参加殿试之后方能确定。
谢过江管家,初见才回头看向里面。
里一层外一层围着崔子音的是族里的各位大家长,玉老爷竟然也在列,笑脸灿烂对着崔子音实在是好不热情,在玉老爷身后的是一脸讨好的陈贞惠和羞涩脸红的玉雪苓。还有一些族里的家眷,有好几个年轻的女子她是从来都没见过的。
初见站了一会儿,就看见母亲施施然从花园里走过来。
“母亲”初见扬眼一笑,马上迎了上去挽着玉夫人的手,“母亲怎么也来了?”
玉夫人似笑非笑看向人群处,声音淡淡如飘絮拂过,“母亲早已预料会有今日。”
初见怔了一下,才想起崔子音进得玉府来,能有一个舒适环境读书也是多得母亲的照顾,如今崔子音若中了状元,想必会将母亲视为恩人吧。
原来母亲一早看出崔子音并非庸才,可母亲究竟为了什么?
“母亲,如今这里面是人山人海,毫无间隙能挤得进去,我们不如过会儿再过来吧。”挽着母亲走到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