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自意临飞扬的那位“哈!”地一声,道:“怎么回事?别提了,我跟乐天兄散步于‘洛水’之滨,半途惊艳,看见那‘洛水’之滨有个洗衣女子,那女子虽布衣钗裙,却丽质天生,国色天香,我跟乐天兄疑为天仙下凡,待上前细视时,那女子已收拾衣衫,翩然而去……”
他正说得起劲,“去”字未出,忽听一声轻咳传到。
众书呆子闻声投汪,邵夫子一脸庄严肃穆地站在房门前,众书呆子鸦雀无声,一个个噤若寒蝉,头一低,急忙散了。
那惊艳的两个步履匆匆地刚转过屋角,猛又一惊,齐齐停身止步,无他,眼前负手站着个人,这个人,是素来沉默寡言,不合群的任慕飞。
那两个长吁一口大气,道:“慕飞兄,怎不打招呼,吓了我两个一大跳?”
任慕飞笑了,不但笑了,而且张口说了话。
“怎么?二位,挨夫子责骂了?”
左边那个余悸犹存地摇头说道:“还好,夫子没听见,否则挨戒尺事小,要是被逐出门墙……”
任慕飞“哦!”地一声,道:“什么事这般严重?”
左边那个要说,右边那个却一摇头道:“没什么,没什么,只不过……”
任慕飞笑了笑,道:“倘若没什么,二位就不会满脸得意地一路吟哦那‘洛神’赋了。”
那两个一怔,忙道:“怎么,慕飞兄,你听见了?”
任慕飞笑道:“字字句句悉入耳中。”
左边那个道:“既听见了,那你还问什么?”
任慕飞道:“想知道得多一些,二位可肯为我细述艳遇经过?”
左边那个摇头说道:“慕飞兄,算了吧,我可不敢说了……”
任慕飞笑了笑,道:“二位,可要我禀知夫子一声?”
那两个吓得脸色一变,一齐惊慌摇手,道:“慕飞兄,这万万使不得,怎么说咱们有月余的同窗之谊。”
任慕飞道:“既念同窗之谊,二位何妨为我说说?”
左边那个道:“慕飞兄,看你平日难得说话,原来也会威胁人?”
右边那个也道:“慕飞兄一向不苟言笑,看似个老实人,怎么一听别人有“艳遇”,竟也拦路探问,莫非……”
任慕飞笑道:“幼之兄,岂不闻人好好色?此性也。”
左边那个失笑说道:‘敢情慕飞兄也想去碰碰运气,做那好逑之君子……’
任慕飞道:“二位请看任慕飞像么?我自惭形秽犹恐未及,岂敢奢望其他,更不敢做那轻薄登徒子,败坏夫子门声。”
左边那个道:“那你还问个怎地?”
任慕飞笑了笑,道:“好奇而已,二位何厚此薄彼,独不能说与我听?”
那两个略一迟疑,左边那名侧顾道:“乐天兄,还是你说吧。”
右边那个又迟疑了一下,遂把所见说了一遍。
静聆之余,任慕飞目中异采连连闪动,对方话落,他一转平静,笑了笑,道:“倘果如乐天兄所言,此女真可谓之人间未见,美绝古今之天人,二位虽未能一亲芳泽,但得睹绝代风华,已属艳福不浅,令人羡煞,妒煞……”
话锋一顿,忽然间道:“乐天兄,这女子多大年纪?”
左边那个想了想,道:“该在十八九间。”
任慕飞双眉微轩,道:“此女除了美艳无双,丽质天生外,可有什么特征?”
右边那个一怔,道:“慕飞兄此问……”
任慕飞道:“譬如说,有没有美人痣……”
左边那个摇头道:“惊鸿一瞥,没看清楚,我俩个既不敢站着盯着人家看,更不敢追上去细看,万一被她……”
左边那个突然轻击一掌,道:“对,那女子发觉我俩之际,曾回眸一瞥,当时我隐约看见她那香唇边是有颗黑痣,只记不得是左还是右……”
任慕飞目中一亮,笑道:“还是幼之兄没错过良机,饱餐秀色。”
左边那个脸一红,赧笑不语。
任慕飞一拱手,道:“多谢二位相告,我虽无二兄之福,未能亲眼目睹那旷古美色,但耳闻二兄口述,那位“洛水”之神已一如卓立眼前,这也就够了。”
说完,迳自负手转身而去。
那两个睹状莫明所以,互觑愕然……
当晚,任慕飞一个人悄悄地溜出了“安乐学馆”。
快二更时,他回来了,安乐学馆中,一片黝黑,寂静,空荡,看不见一个人影,也听不到一点声息。
才进“安乐学馆”,任慕飞目中突为闪起异采,但倏地,那异采又复敛去,然后,他蹑手蹑脚地往里走。
可是,他刚走两步,夜色中突然响起一片沉喝:“慕飞,站住!”
任慕飞一惊停步,急忙循声望去,只见邵夫子那已熄了灯的屋门口,转出肃穆庄严的邵夫子。
任慕飞心头暗震,默默低下了头。
邵夫子一步一步地到了近前,老眼深注,威态慑人:“慕飞,你到哪里去了?”
任慕飞忙施一礼,极度不安地道:“夫子尚未安歇?”
邵夫子冷冷说道:“我在为你候门。”
任慕飞神情一灵又低下了头。
邵夫子寒着脸道:“我问你到哪里去了?”
任慕飞猛然抬头,道:“慕飞不敢欺师,适才到“洛水”边去了一趟。”
邵夫子脸色一变,冷哼说道:“慕飞,你好大的胆。”
任慕飞又微微低下了头,道:“慕飞自知越规,请夫子……”
邵夫子截口说道:“固然,诗首好逑,但求学期间最忌分心,再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何须在求学期间分心旁骛,撇开“安乐学馆”之声名及我个人之德望不谈,像你这种心浮不定,意志不坚之人,将来也难望有成,你初来之际,我看你资质不差,又诚心向学,故允收列门墙,却不料,唉……我不多说了,今晚你在学馆中再生一宿,明天一早你就走吧,我邵景逸没有你这种弟子,“安乐学馆”中也不敢要你这种学生。”
话落,末容任慕飞有任何表示,便怒冲冲地拂袖而去。
任慕飞没说一句话,抬眼望着那师威凛然,不可侵犯的背影,唇边浮现起一丝笑意,这笑意,代表的是歉疚……
果然,第二天一早,任慕飞惜悄地走了,他一个人来,一个人去,似乎永远是孑然一身。
在满院静悄的曙色中,隔着窗户,有一对眸子在望着他,那双眸子中包含了太多的东西,今人难以意会万一。
只不知任慕飞知不知道,不过,看他那低着头默默走出大门的情形,他应该不知道。
任慕飞走了,就这么走了,没惊动任何人,也没给‘安乐书馆’带来太大的骚动与议论。
可是,他这么来,这么去,究竟是什么意思。
那恐怕只有问他自己了……
第 三 章
“天津桥”是“洛阳”一大古迹,在“安乐窝”之北。
关于‘天津桥’的建筑,是很有来历的。
昔隋炀帝建东京后,扩‘洛阳城’七十里,南临伊关口,北依邙山之麓,将洛,浔、伊、涧四河完全包容在城墙之内。
隋大业初,沿洛河两岸筑高楼四座,编锁大船以成浮桥,南宋时,甃以巨石,基础甚固。
“天津桥”下阳春水,天津桥上繁华子,“天津桥”一带的繁华,在“洛阳城”中是首屈一指的。
其盛况一如“扬州”之“二十四桥”、“开封”之“大相国寺”、“金陵”之“夫子庙”,“北平”之“天桥”。
白居易有咏桥诗一首云:“天津三月时,千门桃与李,朝为断肠花,暮逐东流水,前水复后水,古今相续流,新人非旧人,年年桥上游。”
桥旁,有座“洛神庙”,桥头上还有座“文峰阁”,拱门上有“步接三台”横额,附近有五眼井,据说是曹操饮马处。
凡是繁华热闹的地方必多茶馆、酒肆、客栈之类,是不错,这“天津桥”
一带的茶馆、酒肆、客栈可谓林立。
这天日方偏西,繁华热闹的“天津桥”附近来了个人,“天津桥”一带熙来攘往,行人如穿梭,车如流水马如龙,来了个人该不足为奇,称不得稀罕。
可是这个人不同,另有他的奇特之处。
那是一个身穿一袭雪白衣衫的年轻人,这年轻人身材颀长,步若行云流水,潇洒而飘逸。
那颀长的身形,隐隐透着一种常人所没有的东西,真要仔细评品,那该是一种高华的气度。
这位年轻人有一双修长白哲,手指根根如玉的手,却长着一张色呈淡金,长眉细目,称不得俊美的脸。
同时,他背后还背着一个书箱,像是个游学四方的读书人,他来对了,“洛阳”正是个文风特盛之区。
这位潇洒飘逸,人似临风玉树的白衣客,对那繁华,热闹的眼前景物视若无睹,在人群中,背负着手,迳自向一家名唤“中州”的客栈。
“洛阳”文风特盛,又是中州所在,也许因为这个原因,“洛阳城”中的每一个人都是温文有礼,脸上永远挂着笑。
站在那客栈门前,招徕客人的店伙尤甚,站在门口不住冲着每一个过往的行人躬身哈腰打招呼,生似每一个行人都是他的主顾。
当然,这里确有真主顾,像这位年轻的白衣客就是一个,他便是认准了“中州客栈”而来。
一见主顾上门,店伙忙迎前躬身哈腰陪上笑脸:“客官要住店?”
读书人知书达礼,白衣客温文地报以一笑,点头说道:“是的,小二哥,可有清净上房?”
那店伙一个劲儿地直点头:“有,有,有,正等着客官光临,包您中意。”
白衣客微微一笑,道:“小二哥真会做生意。”
说着迈步进了客栈。
店伙殷勤地跟上一步,要接他背上书箱。
白衣客没拒绝,任他接了下来,但书箱才入手,店伙两手猛然往下一沉,他一惊忙又提了上来,一伸舌头道:“乖乖,客官这个书箱好重。”
“是么?”白衣客淡淡一笑,道:“拿好了,别摔了,那里头全是吃饭的家伙。”
书箱里装的吃饭家伙?那店伙为之一怔,但却没有多间,旋即点头说道:“您请放心,绝摔不了。”
适时,柜台里迎出了掌柜的,那是个瘦削的老者,身穿黑衣布裤,戴着老花眼镜,手里还拿著根旱烟袋。
他近前迎着白衣客哈一哈腰,侧身向柜台旁摆了手:“谢谢客官光临,请这边先坐坐,小老儿这就叫伙计去收拾一间上房去。”
白衣客一声:“多谢老掌柜的。”举步向柜台旁行去。
那店伙也跟着走了过来,把书箱往柜台旁轻轻一放,然后向白衣客打了个招呼,转身向后面行去。
柜台旁坐定,老掌柜亲自倒了一杯热茶,双手捧了过来,白衣客忙称谢接过,放在桌上。
白衣客这里放好了茶杯,老掌柜的那里老眼深注,未语先笑地拉下次生意,连络感情,开了口:
“客官仙乡何处?”
白衣客含笑说道:“有劳老掌柜的动问,我是江南人氏。”
老掌柜的一点头,笑道:“江南风光极好,错非是江南,别处也不会有像客官这等倜傥不群的人物……”
白衣客淡淡一笑,道:“老掌柜的夸奖。”
老掌柜的忙道:“小老儿是句句真心话……”
一顿,接道:“客官光临敝地是……”
白衣客笑道:“我游学四方,遍访山水,一路上偶而也做做生意。”
老掌柜的为之一怔,隔的老花眼镜瞪大一双老眼:“客官还做生意?”
这难怪他惊奇诧异,游学便游学,寻山水之胜便寻山水之胜,做生意便做生意,哪有连在一起,混为一谈的?
休说老掌柜的这么大把年纪没听说过,就是换了任何人也会摇头,谁听说过?
可是白衣客点了点头,含笑说道:“不错,老掌柜的,寒家清贫,没有太多的川资,若不一路做做生意,哪来的盘缠?”
竟也有理。
老掌柜的点了点头,道:“那……客官是做哪一行?”
白衣客一摊双手,笑道:“读书人能做什么?老掌柜的瞧我又能做什么,不外乎学以致用,替人家写写画画,拆个字,批个流年,治治病,另外还带看看风水。”
天,他会的可真不少。
老掌柜的又点了头,他尚未说话,突然——
“客官,您会不会拿妖捉鬼?”
原来,刚才那店伙不知何时已出来了,正站在白衣客背后,这时突然在半途中插了一句话。
白衣客吓了一跳,也为之一怔,转脸后顾,道:“拿妖捉鬼,这怎么说?”
老掌柜的隔着老花眼镜瞪了老眼。
店伙不敢再说,可是又不得不说,嗫嚅半天方道:“我听说会看风水的地理先生都会拿妖捉鬼!”
白衣客“哦!”地一声,失笑说道:“拿妖捉鬼,那是‘龙虎山’张天师,或者茅山老道的事,再不然就去找那位钟馗,我不会……”
话锋一转,道:“怎么,小二哥,宝号有什么不安宁么?”
白衣客问得好,这回店伙还没说话,那老掌柜的已抢了先,忙摇头说道:“不,不,不,不是小号,是‘洛阳城’这一带,客官知道,邙山就在左近,所以,所以这一带难免有点不太平……”
白衣客点头说道:“原来如此,北邙素称鬼域,南麓集有汉唐晋三朝的帝王灵寝,自光武明章诸帝而下,历代的达官贵人亦多葬骨于此,积而久之,重叠皆墓,俗话有邙山无卧牛之地之说……”
老掌柜的接口说道:“是的,是的,客官说得一点不错。”
白衣客淡然一笑,道:“只是,老掌柜的,贵地当真有什么闹鬼的实例么?”
老掌柜的一惊,嗫嚅说道:“这个,这个……”
这个了半天,未能这个出个甚么来。
白衣客双眉微扬,道:“老掌柜的是怕吓着我,还是有什么不使出口之处,若是前者那请放心我不信怪力乱神,也从不信这世上有鬼,如属后者,那我不便相强……”
老掌柜的脸一红,忙道:“客官请莫误会,小老儿没有什么不便说的,实在是这都是道听途说以讹传,小老儿自己没有亲眼看见过,不敢人云亦云,跟着胡说……”
白衣客笑道:“原来如此,那么传说就说道听途说也好。”
老掌柜的刹时又涨红了老脸,嗫嚅说道:“这个,这个……”
白衣客淡淡一笑说道:“老掌柜的,恕我直言,莫非是宝号……”
老掌柜的一惊,双手连摇,急道:“不是,不是,客官万万不可这么说,这话要一说出去,只怕小号的客人马上就要尽,今后也没人敢上门光顾了……”
白衣客笑了笑,道:“那么,老掌柜的何妨姑妄言之,我也姑妄听之,不把它当真?”
老掌柜的犹疑了片刻之后,终于脸色一整,道:“客官,事情是这样的,几个月前半夜里,有个年青貌美的女子到东街王小二店里敲门买东西,偏巧王小二这人不老实,见人家孤身一人就起了邪心歹意,又怕惊动了家里的人,所以跟着那女子出了门……”
白衣客插口说道:“结果跟到了邙山?”
老掌柜的猛一点头,道:“一点不错……”
一怔接道:“怎么,客官已经听说了?”
白衣客摇了摇头,道:“不,我是猜想如此,鬼总是不离鬼域的。”
老掌柜的道:“可不是么?刚到邙山那女子就不见了,王小二被一阵冷风吹醒,一见是邙山,吓得回头就跑、等回到了店里,再一看,那女子买东西的不是银子,竟是一块包了冥纸的石头,他知道他碰上鬼了,当时浑身发寒,一病就好几个月,前几天才下床,于是,这件事一传十,十传百,就传了……”
白衣客道:“老掌柜的,恐怕这一病也病掉了他的色心?”
老掌柜的将头连点地道:“正是,正是,王小二如今瞧见女人就怕,尤其是美貌年轻的女子,听人说……”嘿嘿一笑,接道:“他见了他老婆都怕,夜晚竟不敢跟老婆同床。”
白衣客不禁为之失笑,笑了笑,道:“老掌柜的,就只这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