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那庄院前,姑娘厉冰心心旷神怡,抬手遥指,道:“爹,龙叔就住在这儿么?”
厉勿邪点头说道:“不错,这就是他的‘啸傲山庄’。”
厉冰心道:“龙叔可真懂得享受……”
厉勿邪叹道:“昔年纵横宇内,叱咤风云,我几个中唯他有气吞河岳之概,可是自从‘哀牢’事后,他也心恢意冷了。”
厉冰心眉锋微皱,迟疑了下,道:“爹,‘中尊’真是这么个人么?”
厉勿邪道:“难道爹还会谎言欺人不成?”
厉冰心摇头说道:“那倒不是,我总觉得像费大哥……”
厉勿邪截口说道:“他是他,他爹是他爹,你没听人说么,一母能生九子,并不一定有其父非有其子不可?英雄的老子难免有不肖的儿子,儿子是英雄,老子也有可能……”
厉冰心道:“爹,那么皇甫叔……”
厉勿邪道:“爹现在还不敢说,那要等见过你龙叔最后才能知道。”
厉冰心陡挑双眉,道:“要真的是他,我就……”
厉勿邪轻叱说道:“不能胡说,他是他,他的儿子是他的儿子,像你费大哥跟他爹一样,不能混为一谈。”
厉冰心默然不语,微微垂下螓首。
厉勿邪面泛不忍色,一叹说道:“丫头,爹会看情形的,总不会那么糊涂,走吧,见你龙叔去。”说着,当先举步向那庄院行去。
厉冰心一路默默地跟在身后。
到了庄院前,厉勿邪举手拍了门,那两扇朱红大门紧闭,庄院内静悄悄的,这几声砰碎然,好响。
转眼间,庄院内响起一阵步履声,走近,门内一个低沉话声问道:“谁?”
厉勿邪道:“啸傲山庄的故人。”
两扇朱漆大门豁然大开,当门而立的,是个瘦高的黑衣汉子,两条手臂弯长可过膝,两手既厚又大。
他一见厉勿邪父女,一怔瞪眼说道:“这位老人家是……”
厉勿邪道:“为我通报一声,就说厉勿邪携女求见。”
那黑衣汉子“哦!”地一声,连忙肃容施礼,道:“原来是‘东邪’厉大侠,龙云失敬,请庄内奉茶。”
侧身让路,摆手肃客。
厉勿邪带着厉冰心跨进了门,道:“龙老儿可好?”
那黑衣汉子陪在身旁,闻言忙道:“家主人安好,谢厉大侠。”
一声“安好”听得厉勿邪微微一愕,他只当是客套,当即又问了一句:“龙老儿当真安好?”
黑衣汉子龙云也为之一怔,愕然说道:“是啊?厉大侠,莫非有什么不对么?”
厉勿邪暗暗诧异之余,忙点头应道:“没什么,既安好就好,既安好就好,你先走一步去告诉他一声,就说我来了。”
黑衣汉子龙云忙道:“我还没有禀报厉大侠,家主人不在家。”
厉勿邪一怔停了步,道:“不在家?他哪儿去了?”
黑衣汉子龙云忙道:“回厉大侠,家主人上‘琴棋台’散心去了。”
厉勿邪“哦!”地一声,道:“我只当他出远门去了呢,什么时候回来?”
黑衣汉子龙云道:“家主人每天必去‘琴棋台’散会儿心,总要在日暮前后才回来,厉大侠二位请先厅里坐坐,容我前去相请……”
话声未落,对面青石小径上行来一人,那是鬓发俱霜,身形略显佝偻,但不减魁伟高大的黑衣老人。
他一见龙云带着客人到,一怔停步,尚未开口。
那黑衣汉子龙云已然说道:“老爹,快来帮忙侍候贵客,这两位是‘东邪’厉大侠及厉姑娘,我去‘琴棋台’请主人回来……”
那黑衣老人一听“东邪”,连忙迎了上来,须发皆动,恭谨施了一礼,然后笑呵呵地道:“老奴常听家主人提起厉大侠,家主人也每天总要思念几回,不想厉大侠突然降临,家主人如若知道,定然十分高兴,老奴得迎侠驾,足慰平生了。”
黑衣汉子龙云一旁忙道:“他叫龙弼,跟我一样,跟随家主人多年了,因为上了年纪,所以连家主人也叫他一声老爹。”
厉勿邪点头示意,笑问道:“老人家今年高寿?”
黑衣老人龙弼忙道:“不敢,不敢,厉大侠这是折煞老奴,有劳厉大侠下问,老奴今年八十五了,厉大侠……”
厉勿邪点头叹道:“八五高龄毫无龙钟老态,且耳目犹甚少年人,老人家一身修为难得,一身修为难得。”
黑衣老人龙弼笑呵呵道:“那是厉大侠夸奖,其实,老奴这点浅薄所学,面对厉大侠,自觉太以渺小,哪敢在……”
黑衣汉子龙云一旁插口说道:“老爹,请厉大侠二位厅里坐吧,我去请……”
只听门外有人豪笑道:“不用请,我已经回来了。”
几人闻声投注,只见大门外行进一个锦袍大汉,他,环目虬髯,高大魁伟,隐隐有夺人之感。
厉勿邪脱口唤道:“老龙……”
锦袍大汉正是“北旗”龙飞,听他哈哈大笑说道:“厉老儿,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了来?”
厉勿邪笑道:“我由来带着一阵邪风。”
说话间,“北旗”龙飞已至近前,突然伸双手抓住厉勿邪双臂,环目放光,虬髯抖动,哑声说道:“厉老儿,你想煞我了。”
厉勿邪难掩激动,笑道:“我知道你想我,所以我来看看你。”
“北旗”龙飞道:“古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我之间是几日不见?该隔了多少秋?厉老儿,你老多了,也瘦多了。”
厉勿邪道:“岁月不饶人,一幌十余寒暑,你何尝不是也瘦多了?又哪像当年叱咤风云,气吞河岳气概?”
“北旗”龙飞神情一黯,摇头苦笑,道:“你明白,厉老儿,当年那件事使我……”
厉勿邪截口说道:“老龙,当年事稍时再谈,如今,丫头,见见你龙叔。”
厉冰心应了一声,上前盈盈敛衽:“侄女见过龙叔。”
“北旗”龙飞霍然转脸,道:“厉老儿,这就是我那侄女冰心?”
厉勿邪点头说道:“不错,你看看怎么样?”
“怎么样?” “北旗”龙飞哈哈大笑,道:“厉老儿,有女若此,夫复何求?你老怀堪慰,这一辈子该知足了,你闯荡一生,到头来还落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好女儿,我龙飞又落得了什么?至今仍是两手空空,孑然一身,他年一旦伸腿瞪眼咽了气,却连个流泪的人都没有……”
先是哈哈大笑,说到后来,竟然是一睑伤感。
话锋微顿,他强接道:“好侄女,抬起头来让龙叔仔细瞧瞧。”
厉冰心红了娇靥,却微微垂下螓首。
“北旗”龙飞脸泛异色,一叹说道:“武林奇葩,人中威凤,可惜皇甫老儿那个宝贝儿子……”
倏地住口不言。
厉勿邪眉锋微皱,忙接口说道:“老龙,你不是日暮前后才回来么?怎么今天回来这么早?”
北旗龙飞笑道:“我正在‘琴棋台’眺望,忽地心血来潮,掐指一算,知有故人来访,所以便急急赶了回来。”
厉勿邪两眼微翻,道:“这么说来,你倒成了半仙了。”
“北旗”龙飞哈哈笑道:“说穿了不值一文钱,我在‘琴棋台’上看见你爷儿俩了?”
厉勿邪道:“这还像点话,老龙,你难道让我父女站在这儿不成?”
“北旗”龙飞一怔失笑,道:“不敢慢待贵客,更不敢站累了你那双老腿,走,厅里坐去。”
说着转注黑衣汉子龙云,喝道:“先沏茶,然后准备酒宴,为贵客接风洗尘。”
厉勿邪忙道:“老龙,茶可以,酒可免了。”
北旗龙飞愕然说道:“怎么?像你,该要都来不及,难不成你戒酒了?”
厉勿邪点头说道:“正是,我如今滴酒不敢入口。”
北旗龙飞讶然说道:“这又为什么?”
厉勿邪道:“等我坐定了,喝杯热茶后再说不迟。”
“北旗”龙飞哈哈大笑不道:“说得是,不管怎么说,酒鬼戒了酒,尤其是你‘东邪’,这该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值得大书特书,走。”
左手拉起厉勿邪,右手拉起厉冰心,大步往大厅行去。
第三十二章
“北旗”龙飞这座待客大厅也够气派的,且不谈那画栋雕梁,但看那四壁悬挂,无一不是出自名家手笔,琳琅满目,美不胜收,而且幅幅价值连城。
甫坐定,黑衣汉子龙云便奉上了否茗,然后退去。
望着龙云出了厅,厉勿邪道:“老龙,你这个仆从是哪儿来的?”
“北旗”龙飞笑问道:“怎么?你看出了什么?”
厉勿邪道:“我看身手都不差。”
“北旗”龙飞笑道:“听说‘东邪’法眼高明,不错,厉老儿,你看对了,他两个的功力,在现下武林之中,足称一流高手。”
厉勿邪点头说道:“我没走眼看差,哪儿来的?”
“北旗”龙飞道:“他两个本是关外马贼,身具异禀,多年前被我收服,情愿追随左右,就是这么来的。”
厉勿邪道:“怪不得我望之不似中原人氏……”
“北旗”龙飞道:“不谈这些了,厉老儿,我看你身体已大不如当年,莫非跟我一样,被‘哀牢’事折磨至今么?”
厉勿邪叹道:“一点不差,为这件事,我差点送了命……”
“北旗”龙飞“哦!”地一声,道:“厉老儿,是怎么回事儿?”
厉勿邪遂把自己被害的事从头到尾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最后问道:“老龙,你可知为我解毒的是谁?”
静听之余,“北旗”龙飞脸色大变,闻言急道:“厉老儿,是谁?”
厉勿邪道:“就是费云飞的儿子费慕人。”
“北旗”龙飞诧声说道:“费云飞的儿子?他会救你?这令人难信。”
厉勿邪道:“事实上确是他拉回了我这条老命。”
“北旗”龙飞道:“怎么这么巧就被他碰上了?”
厉勿邪遂又把费慕人寻觅自己的经过说了一遍。
听完了厉勿邪的叙述,“北旗”龙飞点头说道:“原来如此,只是厉老儿,这究竟是何人下的毒手?”
厉勿邪道:“说出来只怕你更难相信,‘南令’皇甫林。”
“北旗”龙飞一怔,瞠目叱道:“厉老儿,你胡说。”
厉勿邪道:“这不是我说的,而是费慕人为查此事,擒获了一个姓郝的人,是那姓郝的如此招的供……”
“北旗”龙飞道:“厉老儿,‘南令’失踪多年……”
厉勿邪截口说道:“听那姓郝的说,‘南令’其实并未失踪,而是以另一个面目另一人出现武林而已,那另一人就是‘安乐居士’邵景逸,本在‘洛阳’安乐窝开学馆,他曾经诱使费慕人前往‘洛阳’……”
接着又把费慕人对他说的话说了一遍。
“原来如此!” “北旗”龙飞像是霍然明白似的,道:“这么说来,害费云飞的该是‘南令’与姬玉娘了?”
厉勿邪道:“根据事实看,确是如此。”
“北旗”龙飞冷笑说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费云飞他罪有应得,我相信是‘南令’与姬玉娘的报复,可是我绝不柜信‘南令’会对你下手。”
厉勿邪道:“我也不信,无如……”
“北旗”龙飞立时截口说道:“厉老儿,你可别忘了,你们‘东邪’与那‘南令’可是儿女亲家哦!”
厉勿邪道:“我没有忘。”
“北旗”龙飞道:“难道你不知道‘南令’是怎么个人?”
厉勿邪道:“我比你清楚,否则不会把女儿许给他的儿子。”
“这就是了。” “北旗”龙飞道:“那他怎么会害你,又为什么要害你?”
厉勿邪道:“他该不会害我,但若真是他害我,并不是没有理由的。”
“北旗”龙飞道:“厉老儿,什么理由?”
厉勿邪道:“因为我知道他的隐私,他怕我泄露……”
“北旗”龙飞截口叫道:“厉老儿,知道他隐私的,并不只你一个,事隔多年,为什么我‘北旗’龙飞仍是好好的?”
厉勿邪眉锋一皱,道:“这就令我难懂了……”
“北旗”龙飞冷笑说道:“并不难懂!”
厉勿邪微愕说道:“不难懂?老龙,难不成你明白?”
“北旗”龙飞道:“我是明白几分。”
厉勿邪“哦!”地一声,道:“那么你说说看?我洗耳恭听。”
“北旗”龙飞冷冷一笑,道:“厉老儿,你认为费云飞那儿子如何?”
厉勿邪道:“是个少年英侠,人品所学在当世之中可论绝无仅有,超拔不群,温文有礼,更难得胸襟……”
“北旗”龙飞冷笑说道:“到底是受了他的好处。”
厉勿邪道:“老龙,我说的是实话。”
“北旗”龙飞道:“那可是因为他救了你……”
厉勿邪摇头说道:“不错,但不全是,我这双眼……”
“北旗”龙飞道:“你可只看见了他的外面。”
厉勿邪一怔说道:“怎么,难道不对?”
“北旗”龙飞冷笑说道:“有道是:‘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别人不知,你该明白,费云飞是怎么称尊宇内的?”
厉冰心扬了扬黛眉,但她没说话。
厉勿邪慨然说道:“这个我知道,费云飞是凭了他那张假面具,但我认为他是他,他儿子是他儿子,不能混为一谈。”
“北旗”龙飞道:“这么说,你认为费云飞会有这种好儿子?”
厉勿邪点头说道:“老龙,事实如此。”
“北旗”龙飞哼哼冷笑说道:“高明,高明,虎父无犬子,他父子一般地高明,费云飞阴险奸诈,他的儿子克绍箕裘,怎不令人佩服。”
厉冰心娇靥上有不悦色,但她仍未开口。
厉勿邪两眼一翻,道:“老龙,这话怎么说?”
“北旗”龙飞冷冷一笑,道:“厉老儿,我问你,那费慕人为你查此事,是你跟他一起去的,还是这侄女儿跟他一起去的?”
厉勿邪道:“都没有,他一个人去的。”
“北旗”龙飞道:“你爷儿俩为什么不跟去?”
厉勿邪道:“我不能去,丫头她得照顾我。”
“好机会。” “北旗”龙飞道:“这么说,那费慕人查事的时侯,你并未亲眼得见。”
厉勿邪道:“事实如此,但这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得很呢。” “北旗”龙飞冷笑道:“他擒获那姓郝的人时,当然你也没看见。”
厉勿邪道:“你这岂不是废话……”
“北旗”龙飞道:“他若随便找个自己的人来,硬说是下毒害你之人,你知道么?”
厉勿邪道:“可是那姓郝的……”
“北旗”龙飞截口说道:“他既是费慕人之人,自然是满口承认是他下的毒。”
厉勿邪双眉微轩道:“老龙,你怎知他是费慕人之人?”
“北旗”龙飞冷冷说道:“厉老儿,你又怎知他不是费慕人之人?”
厉勿邪呆了一呆,道:“他有理由这么做?”
“当然有。” “北旗”龙飞道:“这显而易见,他是想挑拨离间,嫁祸‘南令’。”
厉勿邪摇头说道:“不对,老龙,他不知当年事,既不知当年事,当时也不知道是‘南令’害了他爹,他怎会……”
“北旗”龙飞道:“厉老儿,你怎知他不知道?他是费云飞的儿子,那费云飞怎会不把当年事告诉他,我以为……”
厉勿邪道:“老龙,这不是什么光采事。”
“北旗”龙飞冷笑说道:“厉老儿,你好糊涂,难道他不会是非黑白倒转一下么?不过,有什么爹该有什么儿子,也许他用不着倒转……”
厉勿邪沉默了一下,道:“这么说,你认为那姓郝的是他的人?”
“北旗”龙飞道:“不忙断言,你我再推下去,我问你,对那姓郝的,你是劈了他,还是剥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
厉勿邪老脸一红,道:“老龙,我今性情已非当年,我把他放了。”
“北旗”龙飞道:“厉老儿,下毒害你的人,你会把他放了?”
厉勿邪道:“事实如此,这也是费慕人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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