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客笑道:“那还是别喝的好,您要是把持不住,来个大醉特醉,我可真抬不动您。”
高大灰衣老者又咧嘴笑了。
笑声中,二人迈动步履,又向前走去。
转眼间到了这洞庭湖滨游客云集,洒楼茶馆林立的一带,他二人这一来到,立即引得人人注目,个个议论。
然而,他两个听若无闻,视若不见,迳自迈步走进一家名唤“洞庭春”的酒肆之中,一进酒肆,又引起了一阵骚动。
他两个依然故我,选了一付*里的座头坐下。
店伙恭敬地堆着满脸不安笑走了过来。
黑衣客没有犹疑地点了酒菜,说话含着微笑挺和气,店伙这才放下了一颗心,松了一口气答应着走了。
望着店伙匆忙离去,黑衣客摇头一笑,道:“左伯伯看见了么?在他们眼中,您我像两个凶神。”
高大灰衣老者倏然一笑,道:“老奴这付长像本就怕人,加上当年那一失足,虽命大不死保住了人,但脸上却添了累累的疤痕,看上去自然就更怕人了,倒是少主令老奴叫……”
黑衣客笑道:“世俗人俱皆如此,每每少见多怪,说穿了不过一具臭皮喷,有何俊丑之分,再说,当今世上外貌祥和可亲,而内藏奸诈之辈比比皆是,在我看来倒不如凶恶面目而生就一付侠肝义胆,菩萨心肠。”
高大灰衣老者道:“那是老奴在遇见主人之后,老奴在遇见主人之前,却是心如面目,凶恶得人人畏而远之。”
黑衣客淡淡一笑,道:“左伯伯,俗话中有这么一句:‘声色晚景从良,一世之烟花无碍,贞妇白首失守,半生之清苦俱非’,看人须看后半截,对当年,左伯伯又何必耿耿难释?”
高大灰衣老者动容说道:“多谢少心,老奴受教了。”
说话间,酒菜送上,店伙送上了酒菜,两忙地又走了。
黑衣客没在意,望着桌上那只酒壶,他摇头笑道:“左伯估酒量,恐怕得搬一坛来。”
高大灰衣老者窘迫笑道:“少主当面,老奴不敢放肆,也不愿更被别人指点。”
黑衣客笑道:“咱们花钱喝咱们的酒,何在乎俗人指点,伙计。”
店伙忙应声而至,脸上的神色仍有点怯意。
黑衣客淡淡一笑,摆手说道:“把你们陈年好酒,搬一坛来。”
“一坛?”店伙为之一怔。
黑衣客点头说道:“不错,一坛,不过也有可能一坛还嫌少。”
店伙没动也没说话,他怔住了。
黑衣客微微一笑,道:“怎么,怕喝了酒付不起酒资么?先拿去……”
砰然一声,翻腕一锭银子放在桌上,接道:“到时算帐时少了我补,多了算赏给你了。”
店伙一惊而醒,陪着强笑,道:“客官说什么?”
黑衣客眉锋一皱,道:“先拿去,少了我补,多了算你的。”
店伙猛然一喜,连忙双手取过那锭银子,哈腰点头陪上笑脸,连连答应着,转身飞步而去。
黑衣客笑道:“左伯伯,这就是如今的世态,如今的人。”
高大灰衣老者浓眉轩动,道:“少主,武林中较此尤甚。”
黑衣客没说话,摇头而笑。
转眼间那店伙抱着一坛子酒幌了过来,把酒坛子往桌上一放,他整了整衣裳,拍了拍手,陪笑说
道:“二位请尽量开怀,酒菜不够请尽管吩咐,我马上送来。”
黑衣客一摆手,道:“该添酒菜时,我自会呼你。”
店伙连声应是,哈腰而去。
黑衣客微微一笑,抬手拍开泥封,道:“左伯伯,您请,我以小杯奉陪。”
高大灰衣老者巨目中异采闪动,流露着无限的喜悦与感谢,裂嘴笑道:“多谢少主,老奴放肆了。”
伸出蒲扇般大手抓上坛口。
他这里刚抓上坛子口,还未将酒坛子提离地,蓦地——
一阵急促蹄声及挽车声飞卷而至。
高大灰衣老者那只抓在坛子口上的手,迟缓了一下,但仅是迟缓一下,随即他提起了酒坛子。
就在他这略一迟缓的一刹那间,一辆双套马车扬着尘土到了酒店门口,一声吆喝,车立时停住。
这辆马车,车篷上布满了尘土,似乎是赶了不少的路至此,车帘也掩得密密的,不知这里面装些什么。
车辕上,那赶车的汉子插好了鞭,一跃下车带着满身满头满睑的风尘,手里提着一只葫芦,大步进了酒店,把葫芦往柜台上一放,开口说道:“伙计,给装满了,另外还切十斤卤牛肉,快点,我还要赶路,牛肉要瘦一点的。”
伙计答应着忙了起来。
这里,高大厌衣老者刚提起酒坛,入耳这番话,突然一怔,酒坛悬在半空,巨目中精芒四射,直逼那赶车汉子。
黑衣客微愕忙道:“左伯伯,有什么不对么?”
高大灰衣老者似乎没听见,仍直楞楞地望着那赶车汉子。
黑衣客满面诺异,还待再问。
适时,那赶车汉子一边等着打酒切菜,一边抬眼四扫满座酒客,也正好向这付座头上望过来。
也许是因为高大灰衣老者的长像及脸上疤痕怕人,再不就是因为他手里提若个洒坛子。
那赶车汉子一怔凝目,忽地脸色一变,但刹时间有又神色一紧,把目光移了开去。
黑衣客眉锋一皱,伸手扯了扯高大灰衣老者,低低唤道:“左伯伯。”
高大灰衣老者倏然惊醒,忙收回目光,道:“少主……”
黑衣客接着问道:“有什么不对么?”
高大灰衣老者巨目圆睁,道:“少主,此人话声老奴听来耳熟。”
黑衣客“哦!”地一声,道:“是……”
高大灰衣老者截口说道:“该是那夜偷袭主人府邸中之一人。”
黑衣客双眉一轩,道:“左伯伯,没听错么?”
高大灰衣老者道:“那几个匹夫黑衣蒙面,老奴虽无法窥见他们的面貌、长像,但其中开口说话那人的声音,老奴却是死也不会忘记。”
黑衣客皱眉说道:“左伯伯,世上不乏声音相同之人……”
高大灰衣老者道:“少主该看得出,此人身手不弱。”
黑衣客沉吟说道:“这我看得出,只是那也不无可能……”
高大灰衣老者道:“老奴不以为有错,少主可容老奴试试?”
黑衣客道:“这么一来,这坛子酒……”
高大灰衣老者道:“为主人血仇,老奴命都可以不要,何在乎区区一坛酒?”
说话间,酒已装满葫芦,一大包牛肉也已放在柜台上,伙计低低说了一句,那赶车汉子探怀摸出块碎银,提起葫芦,拿起那包牛肉便要走。
黑衣客目光转动,低低一句:“左伯伯,您别开口,让我来。”
倏地站起,抬手扬声说道:“喂,这位,请留一步。”
那赶车汉子转过了半个身,闻唤又转了回来,两眼盯着黑衣客,一眨不眨,没说话。
黑衣客向着高大灰衣老者一递眼色,双双走了过去。
近前,黑衣客含笑说道:“对不起,借问一声,这辆车要到哪儿去?”
赶车汉子打量了黑衣客一眼,末答反问,道:“你要干什么?”
黑衣客微笑说道:“我两个要赶着回家,倘是顺路,我想雇……”
赶车筷子一摇头说道:“你弄错了,这辆车不拉客,我也不是做生意的。”
说着,他转身要走。
黑衣客忙道:“这位,有道是:‘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又道是:‘在家*父母,出门*朋友’,请行个方便,我愿……”
赶车汉子眉头微皱道:“我还有急事要赶路,不能行方便……”
黑衣客道:“朋友,车空着也是空着,何妨……”
赶车汉子脱口说道:“谁告诉你是空车?”
黑衣客一怔,道:“这么说车里有人?那么,朋友,你既能拉别人……”
赶车汉子有点不耐烦了,冷冷说道:“谁说是别人,车里是我们老爷的内眷,得了急病,如今要赶去就医,你朋友明白了么?”
黑衣客轻击一掌,道:“那最好不过,朋友,我略通歧黄……”
“谢了。”赶车汉子冷然说道:“我家老爷已请了名医,不敢偏劳朋友的回春妙手。”
话落,转身向外行去。
第五十七章
高大灰衣老者浓眉一耸,要动。
黑衣客抬手一拦,低低说道:“左伯伯,弄清楚后再动不迟。”
高大灰衣老者道:“少主,老奴越看越像……”
适时,赶车汉子已走近马车,车帘倏掀,由车里伸出只大手,把那葫芦酒及那包牛肉接了过去。
入口那只仅见手未见人的大手,黑衣客目中异采飞闪,拉上高大灰衣老者,跨步赶了出去。
赶车汉子一见他两个赶了出来,一怔脸色微变,刚要说话。
黑衣客突然扬声吟道:“凤凰楼下逍遥客,郏郭城中自在人,问没渔樵,万世兴亡付秋水,窝名安乐,一时寤寐到羲皇,车内莫非‘安乐窝’中故人邵贵兄?”
话声方落,车藤猛掀,忽地一蓬乌芒由车内疾射而出,这突变的一着,匆忙间的确不易防。
高大灰衣老者大喝一声,双掌方扬。
黑衣客比他快,出手如电,一把攫上赶车汉子肩井,只一提,惨呼划空扬起,惊心动魄,那蓬乌芒悉数打在赶车汉子身上。
而适时,套车双马受惊,一声长嘶,八蹄翻飞,拉着马车狂驰而去,这出人意料,黑衣客不禁呆了一呆,及至他定过神来,马车已驰出十余丈外。
他急喝道:“左伯伯,车内是那邵景逸一伙,追。”
高大灰衣老者须发暴张,与黑衣客双双腾身追去。
然而,他两个刚启步,两条人影由车内闪电掠出,砰然两声,水花四溅,没入“洞庭湖”中不见。
黑衣客一惊,硬生生地刹任身形,高大灰衣老者则冷哼一声,掉转掠向“洞庭湖”边巨目熔熔,神态怕人,在那一片水波上四下搜寻。
无如,自那两条人影跳入湖中后,就没见他两个再露出头,高大灰衣老者气得猛一顿脚,咬牙说道:“好滑溜的匹夫……”
背后,响起了黑衣客一声轻叹:“我没想到他两个精谙水性……”
高大灰衣老者霍地转身,道:“少主没看错,是那两个匹夫么?”
黑衣客摇头说道:“左伯伯,没有错,正是他两个。”
高大灰衣老者巨目一睁,道:“少主,咱们雇船找,老奴不信他两个能……”
黑衣客摇头截口说道:“左伯伯,浩瀚烟波八百里,在这广大的水域内找两个精通水性的人谈何容易,我看……”
“少主。”高大灰衣老者道:“难不成眼睁睁地任他脱逃不……”
话犹未完,突然改口接道:“少主,看看那匹夫去,也许他尚未断气。”
黑衣客精神一振,点头说道:“对。”
双双腾身掠了回去。
“洞庭春”酒店门前,本围着一大堆人,一见这两位“凶神”折回,吓得纷纷拔腿开溜,转眼间走个精光。
就剩下直挺挺躺在地上,满身是血的那赶车汉子。
一人近前,黑衣客抬手闭了赶车汉子身前几处穴道。
赶车汉子呻吟一声,缓缓睁开双眼,入目那两张脸,脸色倏变,身形倏地轻颤,挣扎欲起。
黑衣客及时言道:“我不难为你,说不定还能救你一命,你老老实实答我问话,否则的话你就会死在这‘洞庭湖’边。”
赶车汉子眼一闭,没说话。
黑衣客道:“多年前,你可曾参与夜袭‘祝融’?”
赶车汉子一惊睁眼,颤声说道:“你是……”
黑衣客截口说道:“别管我是谁,只答我你有没有参与其事?”
赶车汉子骇然凝注高大灰衣老者:“这么说,你是那‘铁面巨灵’左……左车……”
高大灰衣老者冷然点头,道:“不错,老夫正是大难不死的左车……”
巨目寒芒暴射,道:“这么说你果真是……”
赶车汉子机伶暴颤,身动欲起。
黑衣客忙道:“如今我已知道你确曾参与夜袭‘祝融’,不过我更知道你是奉命行事,受人指使,我再说一遍,我但找原凶,绝不难为别人,你说,当夜除了你外还有谁?”
赶车汉闭着嘴没说话。
黑衣客道:“我要不出手施救,你难活过半个时辰……”
赶车汉子忙道:“你真不难为我?”
黑衣客淡淡说道:“我这个人由来说一句算一句……”
赶车汉子转注铁面巨灵左车,左车沉声说道:“我一切听命于少主,也不为难你。”
赶车汉子这才说道:“有适才车里那两个,还有……”
倏地住口不言。
左车浓眉一轩,喝问道:“还有谁?”
赶车汉子迟疑色久方蹩出一句:“南令皇甫林。”
“胡说。”左车叱道:“哪有自己夜袭自己居处的。”
赶车汉子吃力地摇头说道:“那我就不知道了,据‘南令’说,他想杀他的儿子跟你,但自己又不忍下手,所以才命……”
“放屁。”左车大声喝说道:“老夫那主人是……”
黑衣客抬手拦住了他,道:“就算他是‘南令’,那么,我问你,‘南令’的那个儿子哪里去了?”
赶车汉道:“‘南令’那独子,被‘南令’自己带走了。”
黑衣客眉锋为之一皱,左车怒声说道:“少主,这匹夫分明言不尽实……”
黑衣客一摇头,道:“左伯伯,别动气,让我再问问他……”
顿了顿,目注赶车汉子接问道:“那‘南令’现在何处?”
赶车汉子道:“昨夜还在‘洞庭’,如今不知往……”
黑衣客一怔说道:“昨夜还在‘洞庭’?”
赶车汉子吃力地点头说道:“不错,另外还有‘东邪’,‘西魔’,‘北旗’……”
黑衣客诧声说道:“另外还有‘东邪’,‘西魔’,‘北旗’?”
赶车汉子点了点头。
黑衣客道:“这怎么可能?”
赶车汉子道:“不信你找着他三位问问就知道了。”
黑衣客诧异欲绝地张口不语。
左车浓眉轩勃,道:“少主,以老奴看……”
黑衣客一摇头道:“左伯伯,让我再问问他……”
一顿,接问道:“你这辆车要到哪里去?”
赶车汉子道:“要往‘长沙’去。”
黑衣客道:“到‘长沙’干什么去?”
赶车汉子道:“送‘东邪’的女儿……”
黑衣客一震,急道:“怎么,厉姑娘在那辆马车上?”
赶车汉子点头说道:“正是。”
黑衣客目中寒芒暴闪,道:“厉姑娘怎么会落在你们手中?”
赶车汉子摇头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黑衣客目光一转,霍地站起,道:“左伯伯,咱们追那辆马车去。”
地上赶车汉子急道:“喂,喂,你说过……”
黑衣客微一摇头,道:“非我食言,也不是我不救你,实际上你已毒入骨髓血脉,纵然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了。”
赶车汉子道:“我不信,你分明……”
黑衣客截口说道:“你既是他们一伙,难道不知道他们那淬毒暗器的厉害?”
赶车汉子机伶暴颤,脸色惨变,闭目不语。
黑衣客一叹说道: “话是我说的,我不能不伸伸手,至于能活多久,那要看你自己造化如何了。”
抬手一指点向赶车汉子胸前,然后轻喝说道:“左伯伯,走。”
偕同“铁面巨灵”左车,双双纵掠而去。
飞驰间,黑衣客悔恨地道:“早知道我说什么也要拦那辆马车……”
左车道:“少主不必自责,找这大一辆马车谅必不难,何况更有蹄印轮迹可循,老奴以为不出半日……”
黑衣客叹道:“但愿如此了,只是厉姑娘又怎会落在他们的手中呢?”
左车道:“老奴以为并不值得奇怪,连‘东邪’、‘西魔’、‘北旗’全都落在了他们手中,厉姑娘自然难免……”
黑衣客一怔说道:“左伯伯,您以为他三位是……”
“该是。”左车点头说道:“否则他三位岂会跟那位‘南令’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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