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定,略一沉默之后,皇甫林抬眼问道:“琼儿,你娘近况如何?”
皇甫琼道:“她老人家身子已大不如前了,而且……”
倏地住口不言。
皇甫林道:“琼儿,而且怎么样?”
皇甫琼道:“她老人家似乎有某种悔恨……”
皇甫林“哦!”地一声道:“那该是她痛恨那冒充爹之人。”
白如雪望了他一眼。
皇甫琼扬眉点头,道:“该是了,爹,您知道那匹夫是谁么?”
皇甫林摇头说道:“不知道……”
皇甫琼道:“您看我娘会不会知道?”
皇甫林眉锋微皱,道:“很难说,也许她知道……”
皇甫琼道:“那么,回去问问她老人家不就知道了。”
皇甫林目中异采一闪,点头说道:“对,她既然还在,问问她也许知道。”
皇甫琼站了起来,道:“那么,爹,咱们马上就走。”
皇甫林迟疑了一下,点头站定,突然,他道:“琼儿,我忘了问了,你妹妹……”
皇甫琼道:“妹妹在‘翡翠宫’里陪着娘呢。”
皇甫林点了点头,道:“再过几天我就可以看见她了……”
于是,一行人又下了“祝融”。
下山的时候,“雪衣四灵”在前面开路,皇甫林走在中间,白如雪掺扶着皇甫琼不太远地落在了后头。
这掺扶,舍得皇甫琼有点不安,她道:“雪姨,我自己会走。”
白如雪点头说道:“我知道,可是在这头几个月里你要特别小心。”
皇甫琼刹时红了娇靥,娇羞地道:“雪姨,您怎么知道……”
白如雪含笑说道:“琼儿,雪姨也是个女人。”
皇甫琼垂下螓首,道:“雪姨,我羞死了,愧死了。”
白如雪道:“琼儿,这不怪你,也不怪他,该委诸天意,我以前听厉东邪说过,今天再看看你的情形,我立即知道你是……”
改口接道:“琼儿,只要他爱你,你爱他,别的不用去想,只好好为他照顾自己跟你两个这未出世的孩子,明白么?”
皇甫琼一颗乌云螓首低垂至酥胸,道:“谢谢您,雪姨,我明白。”
白如雪安慰地笑了……
皇甫林突然回身说道:“你娘儿俩在说些什么这般高兴。”
皇甫琼一惊,白如雪忙道:“没什么,我问琼儿‘翡翠宫’的情形。”
在这方面,这位当世奇才的“南令”是粗心大意的,他“哦”了一声,没再多问,只是笑了笑,道:“你两个作伴儿,这一路就不寂寞了。”
几天之后,一辆马车驰到了“巫山”脚下。
皇甫林等相继地下了车,站在山脚下,仰望隐约于云霞中的“巫山”十二峰,皇甫林的神色难以言喻。
白如雪却惊喜地笑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怪不得前人以沧海水,巫山云作为譬喻,巫山的云真是太美了……”
皇甫林定了定神,接口说道:“雪妹忘了那阙‘巫山一段云’了么?”
白如雪低哼道:“雨霁巫山上,云轻映碧天,远峰吹故又相逢,十二晓峰前,可对?”
皇甫林点头说道:“正是,雪妹,古来描写巫山之词甚多,白居易所指三峡绝唱四首,也均以巫山为主,所谓巫山十二峰之望霞、翠屏、神女、松峦、集仙、聚鹤、深坛、上升、起云、飞凤、登龙、圣泉、此等志上峰名,难详知其谁为何峰,巫山峭壁间多山猿,扰山长啸,其声甚哀……”
白如雪道:“这恐怕就是‘猿啼之声泪沾襟’的出处了。”
皇甫林道:“正是,雪妹。”
白如雪道:“关于你跟这常提的那段神话……”
皇甫林道:“那就是指十二峰中最为瑰丽的‘神女峰’,古传赤帝之女瑶姬,死葬于巫山之阳,与楚襄王梦游高唐,遇神女,宋玉作‘南唐赋’以记之,张船山有云:‘青天小立玉芙蓉,首绝巫山第一峰,我欲细书神女赋,薰香独赠美人峰’,美人韵事,流传千古,所谓‘朝行为云、暮行为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还有神女庙,唐名妓薛涛亦曾来过神女庙,有诗记之说:‘满猿啼处访华唐,路人烟霞草木香,山色未能忘宋玉,水声犹似哭襄王,朝朝夜夜阳台下,为云为雨楚国亡,惘怅庙前多少柳,春来空自斗眉长……’”
白如雪道:“林哥,此去‘翡翠宫’,经过神女庙么?”
皇甫林摇头说道:“适才所谛的‘神女庙’是在‘巫山’县城内,‘神女峰’上虽另有一小庙,但咱们不走到那儿,雪妹如果想游览巫山十二峰,等见过玉娘后,我陪雪妹费几日工夫到处看看就是。”
白如雪喜道:“那么我先谢谢林哥了……”
第七十五章
一行人往山里走,半日工夫不到,已到了巫山十二峰环绕着的最深处,这儿,满垠青葱,一片迷蒙,云霞氤氲,一如神仙之境。
微风相向,清泉石上,说不出有多么清幽,置身此处,真能令人尘念全消,浑然忘我。
眼前,背依奇峰地座落着一座其色碧绿的宫殿,瓦是翠色琉璃瓦,砖是翠色琉璃砖,找不出一点别的颜色。
它,静静地浸沉在宁静里,迷蒙云雾之中,像蓬莱仙岛上的玲珑楼阁,又像天外天中的神仙宫。
白如雪惊叹说道:“林哥,这就是你的‘翡翠宫’?”
皇甫林两眼微湿,激动地点了点头。
皇甫琼则笑问道:“雪姨,如何?”
白如雪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道:“雪姨只有一句话,我愿意永离尘世,老死此地。”
皇甫琼一笑说道:“雪姨是贵客,我告娘去。”
话落,娇躯闪动,飞纵而去。
白如雪一把没拉住,急得她连叫小心。
皇甫林笑道:“雪妹也真是,你还怕琼儿……”
白如雪碧目微横,道:“你知道什么,她已有了身孕。”
“真的,雪妹?”
白如雪嗔声说道:“这是什么事,怎么不真,难道我还会骗你,阁下,预备做你的外公吧……”
皇甫林神色难以言喻,摇头喃喃说道:“我没想到,我没想到……”
白如雪道:“你能想到什么……”
皇甫林突然说道:“走,雪妹,照顾她去。”
拉起白如雪玉手,双双闪电腾射,直扑“翡翠宫”。
“翡翠宫”里,适才皇甫琼几声呼唤之后就没再听到声息,如今,加上“翡翠宫”本有的轻寒,显得更为寂静。
白如雪诧声说道:“怎么没再听见琼儿……”
皇甫林双眉扬起,道:“雪妹,她该在后宫,咱们进去看看。”
穿殿过廊,到了一个圆形的宫门前,门口,“雪衣四灵”垂手肃立,门内纱幔重重看不真。
皇甫林与白如雪掀起重幔进内,这儿,陈设之豪华气派,不亚于深宫大内,而皇甫林与白如雪怔住了。
这儿,一眼便知,是寝宫,皇甫琼呆呆地站在一座考究的妆台前手里拿着一张素笺。
只不见姬玉娘跟皇甫瑶的踪影。
定过神来,皇甫林脸色倏变,他轻喝一声:“琼儿!”
皇甫琼候然而醒,她急道:“爹,娘她带着妹妹走了……”
皇甫林闪身掠过去,一把抓过素笺,只一眼,他神情忽黯,默然不语,良久他始喃喃说道:“玉娘,你这是何苦……”
无力地抬手把素笺递向了白如雪,白如雪看了一眼之后,也很快地皱了眉,那素笺上,写的是:
纵然淘尽三江水,难洗妾身满面羞。
数十寒暑一梦里,相见不如不见。
从此天涯飘零,但得幼女为伴,于愿已足。
红颜已成白发,异日老死他乡,当遣瑶儿归宗。
玉娘匆草。
白如雪的一颗心沉得很低,摇头说道:“她这是……也未免太想不开了……”
皇甫琼突然说道:“爹,雪姨,这是怎么回事?”
皇甫林口齿启动,倏地一声苦笑:“琼儿,你还不明白么,你娘被那匹夫蒙骗,引以为愧,她不肯见我,所以带着你妹妹走了……”
他仍是不肯说出姬玉娘当年的变心。
“南令”值得敬佩,他不愿破坏了女儿对母亲的崇爱。
皇甫琼道:“可是,爹,娘上哪儿……”
皇甫林道:“你没见么,从此天涯飘零。”
皇甫琼道:“总该找找她老人家啊。”
皇甫林点头说道:“是要找的,天涯海角,我不惜一切也要找到她……”
白如雪道:“她这一走,咱们又得等不少时日才能知道。”
皇甫林道:“雪妹,那已不是顶紧要的了,紧要的是赶快找到她,要不然她一旦被那匹夫碰上,只怕……”
皇甫琼机伶一颤,道:“爹,咱们就该快……”
白如雪点头说道:“不错,咱们是该赶快。”
皇甫林一声沉喝:“雪妹、琼儿,咱们走。”
话落,身闪,纱幔微飘,这偌大一座“翡翠宫”的寝宫里,刹时空荡,寂静,没了人影。
皇甫林等走了。
地上,落下了那纸素笺。
“翡翠宫”令人直觉地感到它更冷了……
不!听……
一声幽幽轻叹划破寂静,轻曼的步履响动,由那寝宫一隅的垂幔后,缓缓地走出来两个人。
这两个人,一个是身着白衣的中年妇人,一个则是与皇甫琼长得一模一样的白衣少女。
白衣美妇人美绝尘寰,那成熟的风韵更醉人,只是她如今满面黯然,眉锁轻愁。
她到了皇甫林等人适才站立处,俯身拾起了那张素笺,然后她淡然说道:“看见了么,瑶儿,那就是你的爹。”
白衣少女自然就是皇甫琼的孪生妹妹,曾经跟冷遇春长大的皇甫瑶,她微颔螓首,道:“看见了,娘。”
白衣美妇人当然也就是姬玉娘了,她道:“你看他怎么样?”
皇甫瑶道:“气秀超人,满面正气,不像以前那个……”
姬玉娘道:“以前那个根本就不是你的爹,也不是‘南令’皇甫林。”
皇甫瑶道:“那么,娘,他到底是谁?”
姬玉娘摇了摇头,道:“瑶儿,如今别问,过些日子你就会知道了。”
皇甫瑶道:“那么娘,您又为什么不见爹?”
姬玉娘脸上闪过了一丝抽搐,惑笑说道:“只因为娘当年走错了一步,所以落得如今夫妇对面不能相见,瑶儿,我没有脸见你爹,这,往后你也会明白的,不过娘要趁这机会告诉你,一个人,尤其一个女人,是一步也不能走错的,明白吗?瑶儿。”
皇甫瑶点头说道:“娘,瑶儿会记住的。”
姬玉娘叹了口气,道:“那就好,收拾,收拾,咱娘儿俩走吧。”
“走?”皇甫瑶微愕说道:“娘,您真要……”
姬玉娘道:“怎么不真,你以为娘是骗你爹的么?”
皇甫瑶黯然论道:“娘,我舍不得这座‘翡翠宫’。”
“傻孩子!”姬玉娘香唇边掠过一丝凄惨笑意,道:“你以后会回来的。”
皇甫瑶沉默了,旋即她道:“娘,咱们上哪儿去?”
姬玉娘道:“当年我做错了事,如今我该对你爹有些补偿,否则的话,我就是他日死了也会愧怍不安的。”
皇甫瑶道:“您的意思是……”
姬玉娘道:“别问了,瑶儿,到时候你就会知道了。”
皇甫瑶没再说话,她开始收拾了行囊,片刻之后,她香肩上多了个小包袱,姬玉娘的脸上多了块轻纱,娘儿俩向着眼前的一切投上最后一瞥,相偕黯然而去……
如今,“翡翠宫”是真正的寂静,空荡了。
如今,“翡翠宫”是真正的更寒冷了。
第七十六章
九江,古称浔阳,是沿江的一个大城镇。
九江,又别名江洲,自六朝以来,即豪称为中原雄镇。
白居易最脍炙人口的琵琶行,就是在这儿写的。
在九江,有片“甘棠湖”,湖不大,但景色挺美,由这儿可以望见烟云雨霞中的庐山。
※※
※※
※※
这一天,在“甘棠湖”畔的一家酒肆中坐了个古怪的人。
那是个清臞白衣老者,长眉凤目,气度超人。
他一个人独据一席,自斟自饮,对身旁酒客们的谈笑,他仿佛听若无闻,生似置身于另外一个世界。
白衣老者好酒量,怎见得?
他面前的桌上,摆着八只空了的锡壶,但是,他脸上却连一点酒意也没有,而且,神态非常之洒脱。
只见他自斟自饮,却忽见他停杯凝目。
凝目处,是酒肆门外,门外,闪过一条青影。
他脸上涌现了异样的表情,那令人难以会意,也令人难以言喻,不过,他这双眼的神采,望之实在怕人。
他突然站了起来,丢下一锭银子行了出去。
他出手阔绰,大方,伙计唤着要找钱,他听若无闻。
出了酒肆,往东边一看,在那十余丈之外,青衫飘飘地走着一个人,看背影,他很清瘦,也很洒脱。
那青衣人往“甘棠湖”东走,白衣老者也一直在后面跟着。
片刻之后,到了僻静处,白衣老者突然唤道:“冷遇春。”
前行青衫人一震停步回身,可不正是冷遇春,入目眼前白衣老者,他脸色一变,急道:“莫非‘中尊’?”
费云飞冷笑说道:“冷遇春,你还认得我?”
冷遇春忙道:“费大侠,冷遇春正在到处找你……”
费云飞“哦!”点一声道:“没想到你还敢找我,也好,不过我要告诉你,我费云飞,并未被你们害死,你如今还有什么话说?”
冷遇春道:“费大侠,关于当年事,冷遇春自有报偿……”
费云飞道:“拿你的命?”
@奇@冷遇春毅然说道:“也无不可,不过,冷遇春在有报偿之前,要告诉费大侠一件事,那就是当年逼使冷遇春害费大侠的不是‘南令’……”
@书@费云飞道:“你说不是皇甫林?”
冷遇春道:“不是‘南令’。”
费云飞冷然笑道:“那么你说是谁?”
冷遇春道:“我只知道另有其人,也知道那人是假扮冒充了‘南令’,但却不知道他是谁……”
费云飞冷笑说道:“冷遇春,有这一说么?”
冷遇春道:“费大侠……”
费云飞突然厉声说道:“当世武林无一不尽知,‘南令’害了‘中尊’……”
冷遇春道:“费大侠,事实上……”
费云飞道:“事实上你是奉那皇甫林之命,又来施诡诈……”
冷遇春道:“费大侠,‘南令’也是被害之一。”
费云飞一怔说道:“怎么说?”
冷遇春道:“费大侠,我说‘南令’也是被害之人。”
费云飞道:“我问你这话怎么解释?”
冷遇春道:“我已碰见过‘南令’,他现在跟‘碧目魔女’在一起,据他说他也是在长白‘冰云谷’中……”
“住口!”费云飞喝道:“冷遇春,我恨不得把你……当初害人的是你,难道你瞎了吗?没看见被害的是谁,难道你是个死人,不知这奉命要害的是谁?”
冷遇春道:“可是‘碧目魔女’……”
费云飞冷笑说道:“冷遇春,看来你也够可怜的,他既能用‘碧目魔女’来害我,怎不能把‘碧目魔女’再拉来身边掩天下人耳目。”
冷遇春呆了一呆,道:“话是不错,可是我不以为……”
费云飞冷笑说道:“你不以为什么,害人的是你,你自己该明白。”
冷遇春沉默了,的确,这连他也弄不清楚;旋即他扬眉说道:“不管怎么说,我要告诉费大侠,逼我害费大侠的不是‘南令’,而是另有其人。”
费云飞道:“你凭什么说这话。”
冷遇春道:“不瞒费大侠说,这些日子我跟那位假‘南令’在一起,由于我诸多暗中观察,我发现他不是‘南令’……”
费云飞面有异色,道:“就这一点点?”
冷遇春点头说道:“是的,费大侠。”
费云飞道:“你找我就为告诉我这些。”
冷遇春道:“不错,费大侠。”
费云飞冷冷一笑,道:“如今你说完了么?”
冷遇春神情一震,扬眉说道:“我说完了,不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