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大祸临头犹不自知的兄妹,来自福州施家,离丰城大概有百来里,虽说远了些,但施家在福州城里,也是数得着的门第、官宦世家,纯以家世论,陆家算高攀。不过施老爷与陆老爷的兄长,也就是陆婉仪的大伯,是同榜进士,有同年之谊,私交极好,现正在家中候缺,如今陆家大老爷正在福州任知府。与施家来往便更是密切,因此便起了联姻之念。只是陆家大老爷膝下女儿倒有三、四个,可不是已经出嫁。就是年纪太小,因此每每便惋惜不已。
施老爷也有同样的念头,一次与陆家大老爷吃酒时,便有意打探道:年兄之女,素有贤名,惜哉未有年岁相配者,不知年兄族中可还有品貌端庄、秀外慧中、温柔贤淑的从女。吾家三子虽是顽劣,弟亦要厚颜求娶。”
不提这个还好,这一提陆大老爷更是叹息,道:“二弟家中,有一侄女,正当绮年,品貌之佳,胜我诸女,才德之秀,古来少有。只是当初吾弟落难,得万家援手,两家便订下了儿女之亲,可谁又料得,那万家郎竟是个短命早夭的,可惜我那侄女未曾出嫁,便守了活寡。吾弟疼爱侄女,腆着一张老脸去万家退亲,可侄女贞烈。死活不从,唉万家倒是仁义,不想误了侄女终身,劝说之下。侄女才道是‘我若不应,便是忤逆公婆,若是应了,便是有负万郎,若是一死寻万郎于九泉下,却又令爹娘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为大不孝,如今我一不愿忤逆公婆,二不愿令爹娘伤心,只得弃了自己名声,厚颜拜公婆为义父母,以代万郎尽奉养之责,若是肯应了我,我便应允了公婆爹娘’,此事至此方才圆满,我那侄女虽说是舍弃了贞烈之名,然而丰城上下,却俱以为她孝义两全,贞烈不失。”
陆婉仪是订过亲的,又是望门寡,按说施家这样的门第,是不愿意娶这样的女子为媳,更何况,陆家门第还略次于施家,犯不着赶着去巴结。所以陆老爷也只是说说而已,并不翼望施家能娶她为媳。施老爷是旷达之人,对这样的女子极是欣赏,但毕竟施家并非普通人家,对媳妇的要求极高,略有暇疵便瞧不上眼了。
可是世间世,偏偏有个凑巧的,但在这时,施家出了一桩人命案子,施大少爷酒后失手,将家中一名婢子推下了池塘致死,事情没瞒得下,让婢子的家人知道了,一状告到了知府衙门。案情很明确,陆大老爷也不是徇私枉法的人,该如何判,他心中自有定夺,施家大少爷虽是杀了人,但属于酒后失手,并非有意杀人,因此罪不致死,判个流放之刑便可。
不过这流放之刑,里面也有讲究,流放到哪里,全在陆大老爷一念之间,念着施大少爷是文弱之身,每逢阴冷便犯咳疾,因此便把他流放到了南方温暖之地。等判决下来,施老爷一看,便知道陆大老爷顾念施家,心中感激不尽,无以为报,派人到丰城细细打探了,确认陆婉仪确实是德貌全双的好女子,便主动提出要为家中三子求娶陆大老爷的侄女。
陆大老爷不是施恩求报之人,本欲推拒,但又可怜侄女儿,且施家三子他也见过多次,品性绝佳,才学又好,与自家侄女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若就此错过,又大为可惜,便也腆着脸求了一回报、当了一回媒人。
施家三子,便正是温照所遇的那对兄妹中的兄长,名叫施若愚,至于那个妹妹施若兰,却并不是他的亲妹,而是从妹。订亲之后,便是议期,此事本该家中长辈过来,不过偏是不巧,吏部下了文书,命施老爷出任淮南府,即刻便要上任,施夫人要随行,施家长子流放在外,次子往京中赴考还没回来,族中叔伯却是不满施老爷做主娶一个守过望门寡的女子当儿媳,不肯出这个头,不得已,施若愚只得自己来了。至于从妹施若兰,明面上是跟着来散心的,其实暗地里,是那些叔伯长辈们派过来相当这个侄媳妇的,大抵是怕陆婉仪名不副实,若真如此,便教施若兰搅了议期之事,反正小女孩儿胡闹,陆家也不能怪到施家头上。
这暗地里的种种心思不多言表,反正当陆婉仪扶着丫环的手,袅袅娜娜来到花厅中,向陆夫人行礼问候时,即使施若兰怀了别的心思,也不由得惊叹一声,道:“陆姐姐长得真好看啊”
温照施了障眼法跟在后头,听到这一声惊叹,差点被门槛拌倒。这女孩儿倒也有意思,称赞陆婉仪的语气,竟与看到小青狐时一模一样,想到这里,她紧张地向小青狐看了一眼,怕这位狐狸祖宗当场就爆发。
小青狐甩了她一个白眼儿,摇摇尾巴,开始在花厅里四处溜达。温照心中一跳,转而反应过来,小青狐能看得到她,仔细一想,也就不奇怪了,堂堂狐祖,要是连小小的障眼法都看不破,趁早回家找块豆腐撞死得了。说来别人都不见小青狐,自己却看得见,这多么又是这位狐狸祖宗有意优待她。
陆婉仪的目光在施若兰的脸上转了一圈,微微一笑,道:“妹妹过誉了,妾不过蒲柳之姿,妹妹有如明珠耀眼,才真叫好看。”目光中隐约有着担忧之色,被狐祖惦记上了,自己这个小姑子,恐怕要吃足苦头了,想那夜在西山,她不过是顶撞了两句,就被狐祖一巴掌扫出西山外,晕头转向了很久。
陆夫人不知女儿心中所想,笑着道:“哪有你们这样刚见面就互相吹捧的,教外人听了还不得笑死。婉仪,这是施家的世兄世妹,快快过来见礼。”
陆婉仪这才又对着施若愚和施若兰礼行,兄妹俩的礼数倒还周全,连忙回了礼,待直起身来,一直目不斜视的施若愚才看清了自己这位未婚妻的容貌,真如传闻中一样,竟是位仙子一般的美人,顿时就面红耳赤起来,坐下后便是盯着自己置于膝上的双手,再没抬起头来。
施若兰嘻嘻笑着上前拉了陆婉仪的手,脸却扭向陆夫人,道:“伯母,我哪有吹捧,姐姐真是生得好看,长得也像极了伯母。”
一句话同时捧了母女俩人,把陆夫人乐得合不拢嘴,心中暗道:施家女儿这般热情乖巧,可见家风是极好的,女儿嫁过去,自己便也不用担忧了。
“我听说姐姐还是丰城有名的才女呢,我出个题,考考姐姐可好?”施若兰瞅瞅自家兄长,见兄长正襟危坐,不由得噗哧哧地笑了起来,不管不顾的,就要代兄长来考校未来嫂嫂的才学了。在她心里,兄长的才学极高,嫂嫂自然也要有些才学,不然怎么跟兄长唱吟对和呢。
陆婉仪笑了笑,道:“虚名而已,我只是识得几个字,爱看些道经罢了”
她这里话还没有说完,施若兰就“哎哟”一声,当场摔了个大马趴。花厅里顿时就一静,事发突然,谁也不知道这女孩儿站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摔了,侍立在周围的丫环们一个个忍笑,若不是平素陆夫人调教得力,只怕这时便要笑出声了。
陆夫人怔愣了一下,忙道:“这是怎么了,还忤着做什么,快快扶起来,看看可曾摔了哪里?”
没用丫环们动手,陆婉仪已经先扶起了施若兰,施若愚忙上前左右团团作揖,羞愧道:“小妹失礼了”(未完待续)
第一二六章 狐祖的报复
施若兰摔得膝盖疼,一时动弹不得,在椅子上坐下后,才道:“你们家的地怎么不平,有什么搁了脚”
陆夫人沉下脸色,看向左右的丫环,客人在家中被搁了脚,可不是丫环们打扫不力么。几个丫环顿时紧张起来,有那眼尖的,便看到施若兰摔倒的地方有一颗明珠滚来滚去,立时便上前捡了起来,道:“谁身上的珠子落了,搁了施姑娘的脚?”
那明珠个头不大,只得绿豆大小,但色泽极好,明亮光润,不是丫环们能佩戴的,陆夫人年纪大了,自然不会佩戴这样的首饰,而陆婉仪一向是道袍打扮,头上只以一根桃木簪子束发,今日为了见客,虽是稍稍打扮了些,但依然显得素净无比,一身藉色长裙,不过在腰间系了块竹节青玉,头上的桃木簪子,换成了一对没有镶嵌的蝶恋花银簪,全身上下,一颗珠子也没有。
“诶?小妹,这不是你发上戴的珠花上的珠子么?”还是施若愚一眼认了出来,施若兰头上戴了一对莲花攒蕊的珠花,这颗地上捡到的珠子,正是花蕊上的,不知什么时候掉落了一颗,不想竟还让她自己踩到搁了脚,还因此摔了一下。
“啊,我的珠花怎么会掉了?”施若兰瞠目结舌,莲蕊上的珠子串得最紧了,怎么会掉?若是线断了,该整个珠花都散了才对。
施若兰跟她的兄长一样,也面红耳赤了,怪人家的地不平,结果却是自己头上戴的珠子搁了脚,脸都没地方摆了。
温照看着小姑娘涨红的脸,再看看在一旁乐得尾巴晃来晃去免费在陆家清洁地面的小青狐,不由得抚额叹气。别人瞧不见,她可是瞧得清清楚楚,哪是什么珠子搁了脚,分明是小青狐使坏。拌了施若兰一下,趁着小姑娘摔倒的时候,爪子一挥,又从她头上把一颗珠子弄下来。
可怜的女孩儿,这回丢脸真是丢大发了。还怨不着别人。正在她同情施若兰的时候,小青狐又晃着尾巴绕着椅子转悠起来,大有一个马趴还不能让它解气的意思,对着椅子就又挥了一爪子。
温照顿时捂眼,不忍再看。
那椅子挨了这一下,就看着它晃了几下,忽地就往前斜倒,施若兰正坐在椅子上尴尬着,冷不防椅子往前一斜。她就又滑到了地上,一屁股正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整个人都傻了,而那椅子却又端端正正的,好像一点也没有动过,看在别人眼中,就成了她自己坐姿不正,扭来扭去。一不留神就滑到了地上。
陆夫人也傻了,赶紧再让丫环去扶,心里确犯起了嘀咕,都说施家是福州城的名门大户,怎么教出来的女儿,一点闺中仪范都没有?一时间不由得怀疑起来,这两兄妹别是冒名顶替的。但转念一想,也不对啊,李若愚身上分明带着大伯的亲笔信。自家老爷看过信后,才让他带着施若兰到后院来拜见她这个岳母的,总不成那信也是假的吧。
施若兰一连丢了两个大脸,还是当着这么多的人前,小姑娘面皮薄,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就大哭起来,直把自己的兄长李若愚给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就钻进去,却不得不帮着圆场解释。结结巴巴道:“若兰头一回出远门,兴许是有些水土不服”
水土不服,这借口也亏他想得出来,丫环们有反应快的,又捂嘴憋笑了。陆夫人暗暗瞪了她们一眼,然后方道:“想是一路上累着了,就让贤侄女先去婉仪的秀楼中歇一歇。”
陆婉仪虽是看不到小青狐的动作,但也能猜出是谁干的好事,心中无奈,果然狐狸都是不能惹的。听母亲这样说,正落下怀,连忙就挽着施若兰的手,笑道:“母亲,我带施妹妹去。”
施若兰正是没脸见人的时候,自是巴不得赶紧躲起来,勉强行了一个告退礼,就抽抽噎噎地跟着陆婉仪走了,却不知道,她走后,竟又有丫环在她坐过的地上发现了一摊水渍,当时就有人“啊”了一声,却捂着嘴没说出来,可能在陆夫人待客时近身侍候的丫环们,又有哪个是笨的,虽没人说出口,可一个个莫不怀疑,难道施家姑娘居然还当众失禁不成?
陆夫人也是面容一僵,假装没看见,还要问些李若愚问题,但李若愚哪里坐得住,赶紧借口外男不敢在内院久留,几乎逃也似地又去见陆老爷了,心中那份羞愧几乎快要把他淹没了,直觉得自己一定是没看好黄历出门,竟在岳家丢了这么一个大脸,哪里还敢说请期的事情。
小青狐昂首挺胸,一蹦一跳地跟在陆婉仪的身后,那副得意洋洋的表情,看得温照都想照着它的脑门就抽上一巴掌,拌人摔倒什么的就算了,最后它居然在地上吐了那么口水,真是恶心透顶,亏得施若兰急着离开,没看到,不然只怕小姑娘跳河的心都有了。
“狐祖,过分了啊”
她追过去,揪着狐狸耳朵低声道。
小青狐咧咧嘴,露出一口白牙,道:“爷可没说要扒她的皮。”
温照顿时败退,好吧,相比于被扒了皮而言,丢点面子总比丢命好,其实如果换个角度想一下,如果有只狼跑到她面前,跟她说要扒了她的皮做袄子,她的第一反应绝对就是一式月下飞仙捅过去,然后扒了狼皮给万青做件狼皮袍子,小青狐不过是让施若兰丢点面子,这个教训已经算是轻的了。
不大一会儿,就到了陆婉仪的秀楼,进屋没看到温照,陆婉仪只当嫂嫂是不想见外人,有意避开了,因此也不甚在意,让施若兰在屋里坐下,吩咐丫环上了热茶,然后方道:“妹妹今儿受惊了,先吃口茶压压惊。”
施若兰见她宽容亲善,心中顿生亲近之意,道:“姐姐真好我可以唤你三嫂么?”竟是迫不及待就要认下陆婉仪,同时心中对家中那些长辈也有些腹诽,三嫂这样好的姑娘,长辈们还挑三捡四,嫌她曾经与人订过亲,又嫌她未嫁便先丧夫,有克夫之命,岂不知兰花儿芬芳,不因霜打而消,梅花儿清美,不因雪寒而凋。
陆婉仪面上微微一红,却是落落大方道:“那我便唤你若兰妹妹。”算是默认了。
施若兰大为欢喜,连唤了几声三嫂,虽然神色间还有些委屈难过,但精神却是振作了很多,不似方才那样不敢抬头见人了。
陆婉仪又劝慰了几句,表示今天的事,一定会让丫环们闭嘴,绝不会传出半点对她不好的传言,这才撤底安了施若兰的心,抿了几口茶才面带羞色地道:“三嫂,我以前从来不这样的,家中长辈都夸我知礼懂礼,今日也不知怎地,竟跟撞了邪一般,若不是三嫂心好,以后还不知要怎么被人笑死呢。”
“若兰妹妹你一看就知道是闺训严谨的人,若不是事出有因,想也不会这样”陆婉仪附和着她的话,“我瞧妹妹今日的样子,倒真像撞了邪一般,我且问你,今日来的路上,可曾发生过什么奇特的事情?”
“没有啊”
施若兰先是茫然,转而忽地想起进城时,在道边撞见一个女子怀抱一只漂亮的小狐狸,当时那女子怎么说来着?对了,她说丰城边上有座西山,常闹狐患,顿时就脸色一面,嚅嚅地问道:“三嫂,你们这里,是不是特别忌讳狐狸啊?”
“嘘!”陆婉仪连忙做出惊慌的模样,伸指在唇边轻嘘一声,然后方道,“可说不得这两个字,要尊一声狐大仙懂吗?”接着又故作惊讶,“妹妹,你该不是得罪了狐大仙吧?”
施若兰的脸色顿时白了,眼神儿都有些发直,害怕道:“我、我也不是故意的我、我不知道这里狐狸狐、狐大仙厉害,路上看到有只狐狸,所以就就想抓了它给祖母做件狐皮袄子”她越说越害怕,竟然哇地一声又哭了出来,“三嫂,我、我不是有心祖母年纪大了,一到冷天儿,肩上就痛,有时痛得整宿睡不着觉,我是想着狐皮暖和我、我”
“不怕,不怕,原来你也是一片孝心,咱们这里的狐大仙虽然厉害,但是心肠也好,它若知道你是为了孝敬祖母,一定不会怪罪的”陆婉仪赶紧安慰她,把人家小女孩儿吓哭了,她也有些不好意思,“这样吧,我让人在院中摆上香案,供上几只肥美的野鸡,一会儿你去给狐大仙赔罪,狐大仙一定肯原谅你的。”
“真、真的?”施若兰抽泣着。
“当然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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