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些日子,便是我家老爷的诞辰,我想送他绣一幅百寿图作贺礼,偏却寻不着手艺出众的绣娘。”府城隍夫人轻叹一声。目光却落在温照的身上,其意不言自明。
温照没有急着代海娘子应下,而是犹豫片刻,问道:“不知绣这百寿图可有什么讲究?”
以府城隍夫人之尊,会找不到手艺出众的绣娘?只怕这里还有别的说道吧。她是想替海娘子扬名,却不想替她招惹麻烦。
府城隍夫人是何等老道。一眼瞧出温照担心之处,不由得笑了起来,道:“万夫人心细,这百寿图确有一些讲究,需以一根线绣出百个寿字,中间不得剪断,以求福寿绵延不断之吉兆,我询过许多绣娘,都道是无能为力,我看这位李司判的娘子绣艺别有不同,因而一问。万夫人且放心,即便不成,我也绝不怪罪。”
一根线绣百个寿字还不能断?温照有些瞠目,不说刺绣的时候,必然要剪线接线,就算不剪不接,上哪儿找这么长的一根线去?蚕丝够长了吧,就算全抽出来,不弄断,一根蚕丝也不够绣一百个寿字啊,这世上又哪里去寻比一整根蚕丝更长的线去?
这分明是为难人嘛。
正在温照决定要替海娘子拒绝时,这时却见厅外人影一闪,不是别人,正是海娘子。今天海娘子自然也来帮忙了,只是她的身份不够,因此不能进宴厅,就在外头帮着照应诸位城隍夫人带来的仆妇丫环。
“韩夫人我先敬您一杯”温照举起酒杯,向府城隍夫人敬酒,眼神儿已经递向朝姐儿,让她去厅外瞧瞧。
朝姐儿机灵,忙便悄悄出去,果然见海娘子在外头,低声问了几句,便回转身来,低声附在温照耳边道:“海娘子说,方才韩夫人的话她都听到了,愿意接这差事。”
温照一愣,海娘子不是逞强的人,她既然这样说,自然必有把握,心中便有定计,敬过府城隍夫人后,她又轮着把在座的每位夫人都敬了个遍,然后方笑道:“方才韩夫人所求,我也不知李司判的娘子能否做到,不如唤她上来,韩夫人亲自问一问可好?”
“哦,今日她竟也在么?”一位夫人好奇地问。
温照笑道:“李司判与我家老爷私交甚好,他家娘子与我亦是姐妹相称,今日这样的大喜日子,又岂有不请她来的道理,只是海娘子非是命妇,诸位夫人跟前,没有她的坐处,因此不曾请上堂来。”
“她既与万夫人姐妹相称,便不是外人,如此,便席尾加个座儿,让她上堂来,与大家同乐。”府城隍夫人发话了,其他人自是无有不允。
一会儿,海娘子上得厅堂来,一身素净青裙,只绣了几朵竹叶为点缀,不张不扬,却颇有几分气节,行过大礼后,方才入坐。
“韩夫人所求一线不断之百寿图,妾身不才,愿意一试。”
“哦?海娘子这口气可真大啊,多少绣娘都为难不已,你有何能,竟敢开口求一试?”
“正是,这百寿图是韩夫人为贺府城隍爷大寿而费心思量,需得一线不断,求福寿绵延之意,你若没这个本事,可莫夸口啊。”
“咱们也不问你别的,就问那一根不断的线,你要如何可得?”
海娘子一语,倒是惹得几位夫人纷纷诘难,显然韩夫人让在堂上给她加座,到底还是惹得有人心中不痛快了。
温照见海娘子脸色微微发白,忙出来替她撑场子,道:“成不成,嘴上说的不算,不如让海娘子当场绣几针,大家瞧一瞧她究竟是否夸口。”然后又对府城隍夫人道,“不知韩夫人以为如何?”
府城隍夫人微微一笑,道:“如此也好。”
一语定波澜,自然便也没人再多说了。温照让朝姐儿去取针线,海娘子这时却对她露出浅浅一笑,道:“不用,妾身带着针线。”
她靠做绣活儿补贴家用,自然是身边常带针线包,当下便自腰后取出,直接就在随身带着的一块素帕上绣起来。不过片刻工夫,就已经绣了几个不同模样的寿字,所用之线便已只剩下一小截,眼看将尽,海娘子却是不慌不忙,将线尾揉开,变成三股更细的线,又从针线包中取出同样颜色的线,也是将线头揉开,依然是三股细线,她似搓绳一般,将这六股细线揉在一处,如此,两根线便接成了一根,只是接处略粗一点,被她在寿字之外,绣成了两颗眼珠模样,然后绕着两颗眼珠又绣出一只蝙蝠纹样,充作了寿字的点缀,正也合了福寿绵延之意。
“请韩夫人一观。”
府城隍夫人仔细看了看素帕,因时间紧凑,几个寿字和那只蝙蝠纹样都只有绿豆大小,但绣工却真是精湛,虽然时间甚短,却是一针不乱,小蝙蝠更是十分灵动。
“好,难为你有这等巧心思,那这百寿图我便交予你,不知三月之内,可能交工否?”
“不知夫人这百寿图是什么尺寸?”海娘子问道。
对她来说,绣字不费多少工夫,难的是取线,府城隍夫人要不断之线,所以从抽丝开始,便要保证一一丝不断,纺成纱,亦要一纱不断,然后以这不断之纱制成的线,通过她方才的揉接之法,才有连绵不断之意。
“长六尺六寸,宽二尺二寸。”
这尺寸可不小,明显是要挂中堂的,温照一听之下,就担忧地看向海娘子,三月完工,也不知赶不赶得及?
海娘子只是略一沉吟,便果断道:“三月之内,定可完工。”
“好。”
府城隍夫人似是极喜欢她的干脆利落,对身后侍立的一名丫环微微示意,那丫环便上前来,自腰间香囊中倒是一锭小小的银元宝,约摸五两重。
“这是定金,海娘子,这百寿图便拜托于你了,勿使我失望。”
海娘子自座中起身,郑重接过银元宝,这一颗小小的元宝,差不多就是五千大钱,抵她以前辛苦刺绣近一年,强压下心中的激动,她向府城隍夫人微微屈身,道:“三月为期,妾身定不负夫人所托。”
府城隍夫人微笑点头。
酒宴过后,温照借口更衣,偷偷出来找到海娘子,道:“姐姐,这百寿图尺寸可不小,又要自己制线,三月之期太紧,你为何要应下?”
海娘子见她满脸关心之色,不由微笑,道:“妹妹不用担忧,我既应下,自是有十足把握。”
温照没好气道:“我自是知晓姐姐有十足把握,不会冒险行事,我是怕姐姐又要照顾孩子,又要照应家中,累着。”
“累也只累这三月罢了,可却值得。你不见韩夫人出手大方么?”海娘子笑道。(未完待续)
第一七五章 游湖
“姐姐的双面绣如今在鬼市中供不应求,莫非还缺钱急用么?”温照不解,虽说海娘子每月绣出的绣品有限,但掌柜的开价不算低,这两年来早已经摆脱了窘迫的境地,甚至还能有些结余,哪里还用得着海娘子如此拼命。
“傻妹妹”海娘子一指点在她的额头,亲昵而略带责怪之色。
温照摸着额头被点的地方,一脸茫然,她哪里傻了。
“姐姐不是缺钱”海娘子轻声道,“姐姐缺的是人脉”
温照怔愣了一会儿,一拍额头,道:“海姐姐,你是打算开一间绣坊么?”想开绣坊,当然就要有人脉,尤其是这些官夫人们,有她们捧场支持,还怕没有生意上门么。
海娘子点点头,道:“这个念头,自你上回与我说,请我教那些女孩子们刺绣时便有了,原还想怕要蹉跎许多年,才能成愿,不想今日便撞上这大好的机会。”
“姐姐”
温照心中有如沸水翻腾,说不出激动,她只能把这些孩子们聚在一处,找人照顾他们,但却无法为他们的将来做出安排,但海娘子却比她想得远,开一家绣坊,至少以后那些女孩子们都将有一个谋生之处,不必去为奴为婢赚取冥钱,虽说这些孩子们身上没有阴债,无需偿还便可转世为人,但在转世之前,若能赚取足够多的冥钱,捐作阴德,将来转世之时。必可投生于富贵人家,安享一生荣华。至不济,求个平安喜乐总不在话下。
海娘子又轻敲她额头,不悦道:“你这般感动作什么,与你相较,姐姐所能做者,不过如此而已,哪及你费尽心思,让他们开启心智来得为难。若是他们心智不开,我便是有一百间绣坊。又有何用。”
这话说得温照大为心虚,她也只是动了动嘴。真正在照顾孩子们的,却是顺娘,而让孩子们开启心智,占功劳最大的应该还是小青狐吧。
好吧好吧,既然海娘子这样说了,她就厚着脸皮沾沾小青狐和顺娘的光,腆不知耻一回了。
“夫人,诸位夫人们说。要开两桌叶子戏”
朝姐儿来了。温照只得结束了和海娘子的谈话,急匆匆赶回去继续照应那一众城隍夫人们。酒足饭饱,稍事休息之后。夫人们便开始自找乐子,那就是打叶子戏,不算温照在内,一共十三位城隍夫人,只能开三桌叶子戏,不过府城隍夫人有午睡的习惯,温照赶紧请她去客房歇息,又让朝姐儿跟着去照应,蔚县城隍夫人、桂县城隍夫人酒饮多了,都有些微熏,也各自要了间客房休息。
又有叶县、吕县两位城隍夫人不通叶子戏,剩下的八位夫人正好开了两桌,温照便让顺娘带了两个女子过来伺候茶水,自己陪着那两位不通叶子戏的夫人坐在院中闲聊,正聊了没几句,却见两位城隍小姐手拉手跑了过来,规规矩矩地对她们行礼。
叶县城隍夫人便笑着对温照道:“万夫人,这穿红裙儿的,是我家那没出息的丫头,闺名叫晚霞,你唤她霞儿便成,旁边是张夫人的掌上明珠,我记得芳名唤作娇娇是不是?”
张夫人就是吕县城隍夫人,笑着道:“难为陈夫人还记得我家娇娇的名儿。”说着,又转头对那两个女孩儿道,“你们这会儿过做什么,莫不是在花厅中坐不住了?”
叫晚霞的女孩儿明显胆大活泼些,拉了娇娇的手,一左一右倚在张、陈两位夫人的身边,笑道:“娘,你瞧这闵县,多好玩啊,竟是建在一片湖上,你说咱们乘了大船,一起游湖去可好?”
她一边说,一边悄悄地望着温照,显然明白这个年岁看上去没比她大几岁的女子,才是此地的主人。
温照注意到她的目光,不由得轻笑,看来,是一群女孩儿坐在专门为她们安排的花厅里觉得无趣了,特意推了这两个女孩儿出来当说客呢。至于为何是这两个女孩儿,显然是因为张夫人和陈夫人都在这里的缘故。
“你这孩子,一天到晚就想着玩儿,都这么大的人了,还不知稳重”陈夫人数落着自己的女儿,不过目光却含着笑意向温照望来,显然是没打算拒绝女儿的请求,又或者是她自己干坐着也无趣,想出去游湖。
温照笑开了怀,道:“船早已备下,就请陈小姐与张小姐回去问问,还有几位小姐愿意赏光,与咱们一同游湖。”
两个女孩儿同时欢呼一声,然后颇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匆匆行了告退礼,一溜烟地跑回了花厅里,不大一会儿,七、八个女孩儿便齐齐涌了出来,一个个都是兴高采烈,看来谁也不乐意留在花厅里闷着。
“我去安排一下,有劳陈夫人,与其他几位夫人说一声。”
温照当然不敢就这么把几个女孩儿全部带出去,肯定要跟其他几位夫人都交代一下,陈夫人人缘极好,由她去说,想来也不会遭到拒绝。果然,原还有两、三夫人不太乐意,因为这闵县新成,虽然景色瞧着挺不错,但在她们眼中并不算安全,因为闵县的百姓,原都是孤魂野鬼,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桀骜不驯,动辙伤人。
“难道你们还不知道,闵县城隍自掏腰包,花了许多银钱托人在阳世做了超度法事,如今这些孤魂野鬼已是乖顺多了,再者,有我在,你们又担忧什么,诸位小姐们的安全都包在我身上,保证全须全尾地带回来。”
陈夫人拍了胸脯,旁人倒也不好再说什么,即使再不放心,也不能当场扫了陈夫人的面子,索性叶子戏也不玩了,干脆,大家一起游湖去。
于是除了还在客房中休息的三位夫人,其他人全部都上了船,浩浩荡荡的,出了闵县城隍司后宅。
站在船头上,迎面吹来的风,有种奇异的凉爽,这种凉爽不是阴风刮来的那种阴寒,而是更像阳世里,烈日之下,那树荫深处一抹泌人心脾的幽凉。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温照不知道,也许跟郑老对闵县的设置规划有关,八卦为坊,中心环绕阴阳双鱼,这种道家的东西,有种极其深奥的道理,郑老不是修道之人,但显然对这些有所涉猎,所以他以太极八卦来规划闵县,必有其道理。
“这里的空气真让人舒服”
船舱里,已经有人在惊叹了,在城隍司后宅的时候还不觉得,但当船行湖上,湖风徐徐拂来,把这种泌人心脾的感觉扩大的千百倍,任谁都会觉得,这闵县果真是极好的地方。
“咦,怎么好像有丝竹之声传来?”
丝竹之声,是被湖风刮来的,隐隐约约,听不太清楚,似乎还夹杂着女子的吟唱,婉转动听,有如天籁。
“好像是霓裳曲?”
“不对不对,这曲子清冷高洁,应当是关山雪。”
“都不对,我听这曲意幽冷致雅,是西江月才对。”
因声音隐约不清,几个懂音律的女孩儿在那里争论起来。曲子随风而来,断断续续,根本就听不清,只偶尔能听到几个音节,连贯起来,却反而引起了这样的争论。
一位夫人笑道:“瞧瞧,这都要争得脸红脖子粗了,万夫人,赶紧让船夫把船划过去,让她们都听听清。”
女孩儿们顿时羞赧,不吭声了。
船就此调头,向着丝竹之声传来的方向驶去,越行越近,那乐声便也越清晰,先前争论的女孩儿们都有了结论。
“果真是西江月啊,只是怎么用琵琶来凑?若以笛音,才最合月色照西江之幽美清冷。”
“笛声虽好,却嫌凄凉。今儿是闵县大典,大喜的日子,怎能奏凄凉之音,不知是谁有这等巧思,以琵琶之热闹来演绎西江月色之别样风情,我依稀仿佛瞧见月色下,许多鱼儿在江水中欢跃的样子,银白的月色,照在鱼儿银白的身体上,真真是皎洁。”
温照听着,不由得抿唇而笑,这个女孩儿可真是想像力丰富啊,不过她很怀疑,这些出生在阴间的女孩儿们,可曾真的瞧见过活鱼在水中嬉戏腾跃的场面。
“原来是个湖心亭咦,父亲也在呢”
有个女孩儿眼尖,已瞧见前面的情形,却是一处长堤,在那里拐了个弯,弯角处,别出心栽地用九曲桥围出一个湖心亭来,亭中正端坐一女子,怀抱琵琶,玉指翻飞,九曲桥上,却有七、八女子正翩翩而舞,边舞边随着曲声吟唱,正是先前姑娘们所听到的西江月。
长堤一端,却有一群人缓步而行,临近湖心亭时,自是驻足片刻,观赏歌舞,正是万青及一众城隍爷们。
“快走快走,若让父亲瞧见了,要怪我们不端庄了”
几个女孩儿纷纷缩头,躲进了船舱中,倒是惹得夫人们都笑了。
“万夫人,那些女子是从何处来的?”有位夫人问道。(未完待续)
第一七六章 紫衫来贺
温照瞅着诸位夫人不放心的表情,不由失笑,阴间没有青楼妓馆这种地方,但通奸偷情这种有损阴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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