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很久,秦菜终于出声:“都出去吧,让他们都散了;我想单独和她呆一会儿。”
沙鹰和谈笑相互看了一眼,转身出了负一楼。电梯里;气氛格外沉默。谈笑问了一句:“你说她会不会”
话没说完,就被沙鹰打断:“不会。她和白先生,终究不是同一种人。”说罢,他又自言自语,“如果她和白先生是同一种人,不知道少操多少心。”
秩序的人果然找到了小孩的尸体,通过尸体的啃咬伤痕确认是邪魔作祟。而周碧华的身份和秦菜的关系,在秩序可是绝计瞒不住的。如果母亲是魔鬼,那么生下来的女儿会是什么?
吕裂石得到这个消息,如获至宝,立刻带人亲临朱阳镇。秩序上下高度重视,除了白河没参加,燕重欢都带了燕小飞过来帮忙。
吕裂石走访了失踪孩子的家人,迅速把周碧华是个吃人魔鬼的事传了出去。这种消息在小村小镇总是流传得特别快。不过一夜的功夫,整个朱阳镇的人都知道原来孩子是被周碧华活活咬死吃掉的。
为了达到震慑人心的效果,吕裂石与燕重欢一商量,索性把两个孩子的尸体摆在一座废弃的山神庙里,以供村民亲眼目睹。
孩子本来就死亡已久,即使是冬天,尸身也不成样子。何况本来受过啃咬?
这样残酷的展示,亲人日夜的啼哭,前所未有的仇恨和恐惧在所有人心里升起。而秦菜包庇她的母亲,她又还是不是人?如果不是人,她又会带来怎样的灾难?
人间试图洗白为正统玄门,无疑又遭受了强烈的质疑。
为此,陆少淮曾三度找秦菜,人间三度出面澄清。只是由于秦菜和周碧华的关系是撇不清的,说此事与人间完全无关,就等于不承认秦菜和人间的关系。而人间要洗白为正统玄门,最主要的依靠,又是因为先知。
秦菜不表态,人间所有人都望着他这个新上任的首领。陆少淮表面仍波澜不显,闲暇时却约了白芨喝酒。
逍遥阁,陆少淮本身不是个好女色的人,他专用待客的地方也十分静雅。白芨半倚在吧台前,陆少淮自己调酒。
他自从被老爷子收为徒弟之后,一直养尊处优。但是这并没有影响,他调酒的动作依然优雅而灵活:“这种酒是我自己配的,我把它叫作疗愁。”
白芨接过,见杯中一片浅碧,轻抿了一口,不由赞了一句:“口感醇厚,只是这样的度数,太易醉了。”
陆少淮苦笑了一声:“醉了更好,不用理会烦心事。”
白芨知道他不会单单请自己喝酒,这时候也只是笑了一下,不说话。
陆少淮也给自己调了杯疗愁,这时候半个人都靠在白芨身上。这是他向人表示亲热的姿势,陈科他们无比感激泣零,而白芨微微往旁边一侧身,避了过去——这个不识抬举的家伙!
白芨也皱眉——这辈子用这么亲密的姿势靠近他而没有惹他反感的人,一共就两个。
还两个都是女人。
陆少淮眸光微沉,声音也配合着叹了口气:“白芨,给我出个主意。人间其实是有多余的人,子矜那边换器官的人,要养她母亲,倒也可以。只是这样只会坐实了秩序栽给人间的罪名。朱阳镇那边,现在秩序肯定也在等着我们动作,以便拿住更多把柄。”
白芨又喝了一口酒:“女人真是麻烦,对不对?”
陆少淮料不到他会说这话,摸摸鼻子笑了笑,没有说话。白芨把杯子摁在桌上,起身道:“其实二爷不用担心,她承受不了的。”
陆少淮一愣,白芨已经走出了房门。他看了看眼前的空杯,其实有时候用人如同养狗,需要咬人的时候希望它性子烈、体格强壮。咬完人的时候又觉得这性子不服管、难伺候。
秦菜沉默了半个月,她半个月没去星宿厅。
天庐湾别墅的负一楼,周碧华已经形同枯骨,那层薄薄的皮肤已经渐渐干涸。她的手腕、脚踝和腰间被铁锁捆绑的地方,衣服早已磨成碎片,皮肤全部脱落,露出白森森的骨头。她的双眼早已是可怖的赤红,头发日渐变白,完全看不出活人时的面貌。
秦菜天天陪着她,跟她说话,而她的回应永远是剧烈的挣扎和野兽般的咆哮。
谈笑和沙鹰在负一楼的时间也很多,但秦菜更愿意单独和周碧华呆在一起。最后谈笑终于忍不住提议:“要不用意外身亡之人的脑髓来补周阿姨反正你平时换人器官也是一样。”
秦菜突然笑了一下,她站起身,缓步走向被绑在承重柱上的周碧华。周碧华一口牙全部白森森的,见到她过来,像饿极的野兽看见食物一样喘息。秦菜脚步不停,渐渐行至她面前,她猛然伸头,一口咬在她脖子上。她实在是太饿了,竟然撕下秦菜一大块肉。
秦菜体内鲜血转化不及,恢复能力也变得非常慢。但她依旧不避不闪,周碧华以她血肉为食,慢慢地开始充盈起来。秦菜的血肉染湿了睡衣,滴落一地。谈笑转过头去,连沙鹰都微侧了脸。
半个小时后,周碧华似乎吃饱了,在她醒来之前,秦菜转身上楼。她找了一件以前的黑袍穿在身上,血在上面,如同水渍。下楼的时候周碧华正一脸疑惑:“老四,我好像睡了好久一样。”
秦菜给她也换了一套崭新的衣服,将她的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她笑意清浅,声音温柔:“妈,我们回家好不好?”
周碧华一听,整个人都神采焕发:“现在吗?也是,我都出来好几天了吧?也不知道老五怎么样了,老头子天天打牌,不晓得给他做饭没有。”
秦菜带她出门,谈笑和沙鹰要跟上车,她摆手制止了。
那夜难得有月,她开着车,陪周碧华逛三画市。周碧华以前从来没有晚上到过这种地方,不时对着闪烁的招牌指指点点。看见广场上跳舞的人,她也能好奇半天。
秦菜详细地跟她解说,周碧华看了一会儿,就没了兴致:“老四,我们赶紧回去吧。家里不知道都成什么样子了。”
秦菜微微点头,霓虹七彩的光芒坠入眼眸,心头刺痛。
即使开得再慢,车终于还是到了朱阳镇。今天的朱阳镇虽然已是深夜,依然热闹非常。秩序的使者和长老都到了,人间的高管也到了好些。秦菜把车停在镇上,扶着秦妈妈下车。周碧华左右看了一番:“今天怎么这么多人?”
秦菜扶着她往家的方向走,两旁麦苗如被,月光如纱。
“我记得以前这里有棵橘子树,皮特别薄,个又大。”秦菜指了指上面的地坎,周碧华笑了一声:“可不是?那时候你哥也皮,自己想吃就哄你去摘。有一次你从树下掉下来,胳膊摔脱舀了,那个浑小子回来还不敢说,就让你自己去睡觉。”
“是啊,”秦菜也莞尔,“而且那树上有许多好长的刺,二哥三哥总是拔掉扎在黄瓜上,假装狼牙棒”
“还有那个石窟,以前我们家的小猪最喜欢在里面玩了,我记得有一头掉在石缝里,一直没找到。爸还狠狠将我揍了一顿。”
“是啊,后来有一天它又自己跑回来了,饿得瘦得不成样子。”
“还有那边那块地,周大娘老是撒农药,有次我放鸭子,十几只鸭子全部都吃了毒麦子。”
“嗯,你悄悄把十几只鸭子的胃全都剖开洗干净又缝好,竟然一只也没毒死。我们家老四从小就能干,只是能干的孩子,做的事会更多,也要比别人吃更多苦。”
“妈,其实我不怕吃苦。”
“妈知道,从小你就比你哥哥们勤快,比你大姐聪明,比你弟弟懂事。老四,妈看见你们一天天长大成人,心里比什么都高兴。只是这些年你一直在外面,也不知道到底过得好不好。这次妈看见了,也就放心了。”
月光涤荡着村落,冬日的夜没有虫鸣,四周安静得可以听见泪水滑落的声音。
“妈,如果真有下辈子,真想还作你的女儿。”
“傻话,你是妈的女儿,生生世世都是。”
“嗯。”
“哎,快到家了。”周碧华指指前面还透出灯光的院落,秦菜止住脚步:“是啊。”
“你穿得这么少,肯定冷坏了。快进屋换衣服。”
“妈”秦菜抚上她的脸,最后将额头轻轻抵在她额间,周碧华像哄小孩一样搂住她,轻轻拍拍她的肩。
秦菜微微颤抖,她右手的法器轻而易举地粉碎了周碧华体内的妖丹,然后张开獠牙,缓缓咬住她颈边的动脉。温柔的吸血,完全没有半点痛苦。周碧华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这么大了还乱舔人,是不是冷了?妈回家给你拿衣服。”
她快步走回院子里,院子里虽然亮着灯,却一个人也没有。她走到自家堂屋里,秦老二警惕地退后一步,手里还拿着一根扁担。周碧华想要说什么,突然一阵困意袭来。
她坐在堂屋里籘编的躺椅上,喃喃道:“老头子,给老四拿件衣服。我好困,先睡一会儿。”
话落,她安祥地闭上了眼睛。
因为不想承受失去她的痛苦,于是让她承受继续活下来的痛苦,她终于还是做不到。
作者有话要说:主角只是一个很平凡的人,做了很多错事。这样的主角,注定了很难讨喜。但这也是一个成长的过程,在灰色的国度里,善与恶被无限放大,困惑也随之放大。造物主创造了我们,又谕令不许睁眼。有个孩子不听话,悄悄地睁开了眼睛,于是沉沦在善恶得失之间。
因为看到了太多被捆缚的人,于是拼命挣脱自己身上的枷锁,希翼绝对的自由和逍遥。然而,什么是逍遥?
206
第一百九十六章:有什么不同
“混账;她居然杀死了周碧华!”吕裂石脸色都变了;本来计划是让朱阳镇的镇民围攻秦菜。如果她不反抗,就等于默认了自己的罪行。如果她反抗;这些村民哪里是她的对手?如果真有伤亡,那对秩序可是大大有利。
他估计了好几种结果;唯独没有想到这一种——她亲手杀死了周碧华。
燕重欢也是面色凝重:“这是迫于秩序的压力?”
燕小飞突然嘀咕了一句:“她会迫于压力才怪。”
燕重欢瞪了他一眼;他也没再说下去。吕裂石冷哼一声;立刻有了计策:“哼,这件事周碧华本来就是无辜的。是她擅自逆天改命。整个事件跟周碧华没有关联;自然应该她一人承担。死去的两个孩子;两条人命,难道能这样算了吗?”
燕重欢很快会意,与身后一个稽查说了几句话;稽查立刻去找了死者家属。
这时候秦家正乱成一团,周碧华就这么走了,容颜安祥,像是睡着了一样。秦老二也是才知道她可能不是人的事儿,这会儿还什么都没做呢,事情已经结束了。
葬礼,又要重新办一次葬礼吗?
秦菜没有走进院子,她替周碧华开了一次鬼门关,周碧华很快被鬼差带走,临走时她看见秦菜,突然喃喃道:“老四,晚饭你都没吃呢,妈给你下碗面吧?”
秦菜垂着头,直到鬼门关闭合,阴气慢慢地散尽。漆黑的夜色被驱散,身边突然明亮起来。朱阳镇的村民手里拿着电筒,另一只手上还抄着扁担、锄头。
秦菜转过身,仿佛所有的光都汇集到她身上。而她一袭黑袍曳地,站立之处血滴入泥,像是光柱中无所遁形的妖魔。
“秦小妹!”人群中,一个人的嗓音沙哑,“我的两个孩子是被周碧华咬死吃掉的吗?”
秦菜循声而望,心中眼前,都只剩一片茫茫地白:“是啊。”
那是她的声音吗?已经不知道,身体似乎都失去了知觉。
“秦小妹,如果你还是秦小妹的话,我问你,我两个孩子的命,你要怎么还给我?”
秦菜抬头看过去,迎着众人愤怒的目光,她的声音很轻很轻:“我没打算还,因为我还不起。”
“我们朱阳镇一向太平,怎么就出了你这个妖孽?”人群中有老一辈的人开始怒骂,群情激愤。不知道谁喊了一声:“烧了她!”
这声喊立刻得到了回应,还是村长有主意:“现在施私刑是犯法的,不如直接捆了她交给秩序的道长们。”
暗处的吕裂石微微皱眉,死者的家属却已经举着斧头冲出人群:“还有个屁的法律,老子杀了你给我两个儿子填命!”
他一斧头下去,正砸在秦菜头骨上。暴力一经带动就很难消止,他一带头,身后的人也纷纷往前涌。
吕裂石这才放了心。
而沙鹰跟谈笑却明显有些着急,连白芨都皱了眉头:“沙鹰,下去带她走。”
沙鹰点头,他也是真怕秦菜犯傻。秩序那群家伙自己不动手,却扇动这群村民,实在是阴险之至。而秦菜这个人心理负担比较重,这时候心里又不好受,可别真的被这群村民给打死了。
但将走时他又有几分犹豫:“白先生,秩序今天来了不少人,会不会”
白芨冷哼:“我在这里,谁敢动手?”
沙鹰会意,立刻向秦菜快步走去。
然而他刚走几步,只见大院前,村民们开始慢慢往后退——他们手里的锄头、扁担等,全部化成了水。
秦菜的声音喑哑地穿过人群,在每个人耳畔响起:“既然这笔债我还不起,就只能先欠着。都回去吧。”
众人悚然而惊,纷纷止步不前。
秦菜转身踏过院子,里面静悄悄的,周碧华安静地靠在躺椅上,容颜安祥。秦菜站在她面前,四周安静得落针可闻,但她的耳力到底不同,她听到另一个明显压低的声音——“你到底打算怎么办?我老婆都被那个妖怪弄死了!还吃了两个人,现在人家堵在我家门口!”
是秦老二?
他在给谁打电话?
秦菜没进去,站着不动。
“不管,就算一个月四十万我也不会再讨好那个妖怪了!我老婆的事总不能就这么算了赔?你打算赔我多少?”然后是一阵安静,秦老二似乎是在想价钱,“那这样吧,我老婆的事你赔我一百万,村子里其他人你想办法给我解决掉。还有还有我另外娶老婆的费用呢?那可是好大一笔花销!四十万?不行不行”
后面的话,秦菜没有再听下去。
原来如此。怪不得这段日子秦老二对她无微不至。原来有人给了他钱,让他讨自己欢心。钱真是个好东西,只不知那一段温馨和睦的亲情,多少钱一斤。
秦菜转身走出院子,沙鹰刚好走到她身边。路灯微闪,沙鹰看到她的脸色,那张不满二十岁的面孔,满布疲色。
“通知我姐姐,我妈葬礼的事”她没多说,沙鹰点头:“明白。”
她微侧脸,又往周碧华的方向看了一眼。沙鹰明显有些担心:“菜菜,秩序这么做其用意路人皆知,不要中了他们的圈套。”
秦菜收回目光,字句清晰:“我知道。”
她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冷不防一辆车停在旁边。秦菜拉开车门坐进去,仿佛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白芨也不多说,开了车直奔天庐湾别墅。
秦菜一动不动,白芨直接把她扛到负一楼,强迫着调换了白芨一号的身体。然后他把秦菜拖到他家里,找出了酒柜里所有的烈酒。
他找了两个杯子,递一个给秦菜:“先喝着,我有点事,做完再陪你消极伤心难过。”
秦菜坐在床上,杯子里是七十度的原浆酒。白芨去了浴室洗澡,她一个人不知不觉就喝了一瓶。白芨一号虽然保养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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