堇南冷着脸,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定定的瞧着淳于崇义,就如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淳于崇义着实被她的眼神骇了一下,正要问缘由,门外突然响起一个温婉的声音。
“老爷。”
“进来吧。”淳于崇义面露喜色,亲自将门打开。
走进屋的正是无名园中的那个女子,堇南将目光从淳于崇义身上移开,放在了那女子身上。泪水在眼眶里转来转去,眼看就要落了下来,被她硬生生憋住了,她抬起手,指向那个女子,冷声向淳于崇义质问道:“她是谁?”
卷一 005、赌气
“没规没距!”淳于崇义被堇南的态度激怒了,一改先前和蔼的模样,沉下脸来:“还不快向你巫姨娘问好!”
堇南立着不动,她双眼含泪瞧着淳于崇义,目光里掠过几许诧异。
“这便是堇南吧。”巫氏嫣然道。一双美目扫过堇南,继而她便挽住淳于崇义,两人同坐在玉案前。
“老爷,方才我去无名园瞧过了,园子倒是不大,但是晒得到太阳,是个栽植蔷薇的好地方。”
淳于崇义瞧着巫氏那副楚楚动人的模样,胸中的怒气顿时烟消云散了,他捋须笑道:“夫人喜欢便好。”
看着卿卿我我的两个人,堇南目光里的几许诧异转变为恨意,她咬牙:“叛徒!”
淳于崇义正要开口教训,想到自己以前的承诺,他缓和了颜色,又道:“余这才想起,无名园是余送给堇南的礼物。”看着巫氏,他有些为难,“夫人,你瞧,这事”
巫氏轻揽衣袖,沏了一盏茶递给淳于崇义,笑吟吟道:“既然堇南喜欢,便归她打理好了,老爷这么为难作甚。”
淳于崇义接过茶,看向堇南:“你巫姨娘将园子让给你了,如何,现在余可还是叛徒?”
“叛徒!”堇南捏紧两只小拳头,跺脚:“我说的不是园子,是她!”
淳于崇义将茶盏重重地往案几上一放,脸上有了愠色:“混账东西!余的事用不着你来指手画脚!”
“我不管!”堇南的两只手越攥越紧,指甲嵌进肉里她也不顾,她斩钉截铁道:“反正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你!”淳于崇义腾地站起身,气得浑身颤抖,朝外面喊道:”李忠福,拿藤鞭来。”说罢,怒火攻心,便是一阵猛咳。
“老爷息怒。”巫氏连忙扶着他坐下,抚着他的背柔声劝道:“老爷莫要动气,气坏身子可就不值当了。”
门开了,进来的不是管家李忠福,而是阮娘。阮娘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替堇南求情道:“老爷息怒,小姐之所以敢顶撞老爷,也是一时冲动。老爷若要惩罚,就惩罚奴婢吧!”
巫氏的安慰像是有着神奇作用,再次让淳于崇义的怒火降了下去,他摆摆手,不耐烦道:“罢了罢了。”
见堇南还定定站着,恨恨地瞪着自己,他吼道:“滚!”
阮娘害怕淳于崇义又燃起怒火,连忙将堇南拉出静心斋。出去后,堇南甩开她的手,恨恨道:“叛徒!”
阮娘一愣,想来是自己称巫氏为二夫人惹恼了堇南,正想开口解释,堇南已经跑出老远,一会儿便没了踪迹。
阮娘一边走一边唤,一直走到靠近的府门的一个荷花池子那儿,才看到那抹鹅黄色的身影。
看见堇南在小桥对面,背对着自己,脑袋埋在胳膊里,就这么蹲在那里动也不动。
阮娘知道堇南是伤心了,便隔着水池同她说话安慰她。
阮娘说了有半柱香的时间,直说得口干舌燥堇南还是没有反应,她这才觉得不对劲,穿过小桥走到荷花池子的另一边。
“小姐?”阮娘越靠近堇南越觉得奇怪,伸手一拉那件鹅黄色的半壁衫子,里面竟是一块椭圆状的石头。
阮娘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半响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小姐出走了!
阮娘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往静心斋赶去。
在阮娘去找淳于崇义禀告情况时,堇南已经快走出永安街了。
她带着一肚子的闷气,也不知自己要去哪儿,就只是不停地走。
“叛徒。”堇南小声又念叨了一遍,她无法接受父亲对母亲的背叛,特别是看到淳于崇义和巫氏在一起的样子,让她又气又恨又伤心又无可奈何。
堇南板着脸,使劲憋住眼泪,她气鼓鼓地走着,发现一些平常百姓的孩子都将脑袋伸出窗户偷偷地看自己。
堇南知道自己长得不漂亮,他们之所以会看自己,无非是因为自己身上穿的绫罗绸缎罢了。
堇南扯了扯自己衣袖,继续往前走,走出永安街时,街上的行人突然多了起来。
堇南穿行在人群中,街边小摊卖的吃食香味让腹中空空的她停下脚步,她有些后悔先前为什么不多喝一口粥。
来到一个卖炊饼的小摊前,堇南咬着指头站着,一动不动地盯着那香喷喷的炊饼。
卖炊饼的老板见来了生意,忙过来热情招呼道:“小姑娘,你是要炊饼吗?”
堇南点点头,乌溜溜的眸子看向炊饼老板,可怜巴巴道:“可是我好像没带钱”见老板脸色立马沉下来,她自知骗吃是不成了,便指指自己手上的金钏子:“老板,你瞧,我用这个换你一个炊饼,如何?”
老板一听有便宜占,嘿嘿笑道:“不用,不用,只要你头上那支簪子就行了!”
堇南摸摸发髻,拔下一支流苏簪子来,簪子是用上好的羊脂玉和紫色璎珞制成的,远比金钏子值钱。
好个狡猾的小商贩,堇南心里念叨着,嘴上却说:“好啊,炊饼呢?”
“来咯。”老板用纸包起一个炊饼递给她后,贪婪地盯着她手中的簪子。
堇南二话不说,从簪子上拽了一颗璎珞放在老板手里,抱着炊饼转身就走。
“你你”老板看看手里的璎珞,又看看堇南,结巴道。
“我我我怎么了?”堇南转头,嘻嘻一笑:“你别占了便宜还卖乖,比说一个炊饼,那颗璎珞,足够买下你的小摊儿了!”
老板哑然,看着大摇大摆走开的堇南,心想真是强中自有强中手,自诩金麟第一骗的他今儿倒被一个黄毛丫头给耍了。
堇南咬着热腾腾的炊饼,烦恼遁去,脚步似乎也轻快了起来。走到东街菜市口处,她发现前面人头攒动,集聚了好多人,热闹极了。
堇南打小就喜欢看热闹,这会儿满心好奇,在人群里窜来窜去,转眼就挤到了靠前的位置。
她抱着炊饼,挤呀挤,仅是一刹那,原本嘈杂不堪的菜市口突然安静下来,静得她都可以听到自己的喘气声
不对啊堇南暗想自己喘气的声音哪会像牛似的,呼哧呼哧的,她屏住气,这才发现是她身边的一个老头儿在喘气。
老头儿两眼圆睁,像是看到什么可怕的事情一般,呼吸一阵比一阵急促。堇南正想问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只听刀锋划过的声响,人群中迸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叫。
堇南下意识的捂住耳朵,刹那间,四周的人突然退散开去,一只胳膊肘碰了她一下,她手一松,炊饼便落到了地上。
堇南弯身想要伸手去捡,可还未触及炊饼,一颗血肉模糊的人头突然滚到她的面前。
在发出尖叫声之前,堇南的目光甚至还在那颗人头上停留了一下。
人头的表情还保持着临死前的状态,圆睁的双目似乎在昭告世人他的冤屈与愤怒。
卷一 006、噩梦
鲜血从人头颈部汩汩涌出,染红了落在地上的炊饼,堇南吓懵了,一点一点地往后挪着步子。
一个膀大腰圆的刽子手跳下刑台,嘴里骂着粗话,大步朝堇南这方走来,在距堇南几步之远时,他提起那颗人头振臂一呼,吓得余下的人四处逃散开去。
堇南看到,那刽子手将人头悬挂在刑台上的一根木梁上。在那根血迹斑斑的木梁上,早已挂着几十颗形态可怖的人头。
堇南突然觉得脚尖有些湿湿的,低头一看,那颗人头余留的血迹就像是小蛇一般,蜿蜒着爬向自己。
看着自己白色绣鞋上的血污,堇南“啊”地低呼一声,往后又退了一步。
感觉脚下软软的,堇南转过身,却见身后站着个奇怪的人。那人头戴一顶斗笠,斗笠边缘垂下的黑布几乎将他的整张脸都遮住了,只剩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堇南在同他对视时,几乎是不可控制的浑身战栗起来。她从没有见过,如此冰冷的一双眼睛,漆黑的瞳仁就如深不见底的渊水,她光是看着,都觉得自己像是坠下去了,浑身都是粉身碎骨般的疼。
刹那间,周身的血液仿佛都被冰封起来了,她那张粉嘟嘟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不已。
淳于府内,阮娘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咬牙,再次推开静心斋的房门。
淳于崇义正靠在巫氏的双膝上假寐,听到声响,眼睛也懒得睁开,只道:“堇南那丫头的性子是越来越骄躁了,她要赌气出走,就任她去。余就不信,她还能走出这金麟城不成?”
“老爷。”阮娘面露难色,吞吐了一会儿,便将在黎黍县受到一封匿名信函的事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待她说完,淳于崇义坐起身,手指微微颤抖,指着她道:“此事可真?”见她不可置否的点头,他忽地站起身,脸色大变,沉声问:“今儿可是廿七?”
巫氏神态悠闲,一只手抚上发髻上的金步摇,漫不经心道:“今儿是廿七。老爷,怎么了?”
淳于崇义面色铁青,身子猛地一震:“廿七日,是沈家受刑的日子。沈郜那贼人平日里笼络了不少人,现如今铁定有人会为其心存怨恨,伺机来报复余!黎黍县那封信足以能说明有人已经蠢蠢欲动了堇南这丫头,竟在这个节骨眼上耍性子!”
淳于崇义还要说什么,一道闪电蓦地劈过暗灰色的天空,天与地忽明忽暗,耀得他的脸也是一阵苍白。在雷声的轰鸣中,他不由地提高声音:“去,让李忠福和钟离带些人,分为两路,一路朝东街,一路往西街,务必要将堇南那丫头给我带回来!事不宜迟,快去!”
阮娘慌张应了,领命而去。
又是一道闪电劈过天际,淳于崇义瘫在榻上,喃喃道:“风雨欲来,风雨欲来呵!”
东街菜市口。
一场瓢泼大雨说来就来,人潮涌动的街上转瞬变得冷清起来。透过茫茫的雨幕,堇南看着那个人匆匆走远的背影,想起那双冰冷的眼睛,仍然心有余悸。
轰
一声惊雷在空中炸响,堇南用两手紧紧捂住耳朵,艰难地往前迈动步子。
怒吼的狂风、滚滚的乌云、豆大的雨点以及木梁上挂着的人头就如一个噩梦,一个在她十二年生命河流中最为真实的噩梦。
堇南浑身湿透了,雨水顺着她的额发往下滴,弄得她的整张脸都是湿漉漉的,看起来狼狈极了。
“阮娘”她蜷缩着身子,一边走一边小声喃喃。
她有些后悔了。
腹中的饥饿感和黏黏的湿衣裳让她开始后悔先前为什么要赌气出走了。想到那个穿得红艳艳的女人现在正舒舒服服地待在淳于府内,堇南后悔极了,她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
“阮娘”又是一声喃喃,堇南张开嘴,开始嚎啕大哭。她知道雨声会将她的哭声掩饰掉,索性就毫不顾忌地哇哇大哭起来。
她现在又饿又冷又委屈,她气淳于崇义,气那个女人,更气阮娘。
自己出来这么久了,她还不领人来寻自己回去。堇南委屈极了。
泪水混合雨水在她脸上冲刷,堇南哭得精疲力尽,红着两只大眼睛活像只受惊的兔子。她踉跄往前走,脑袋昏昏沉沉的,被路上的石子?到,她身子往前一倾,迎接她的不是坚硬的地面,而是一个熟悉的胸膛。
“钟大哥”
钟离的目光中带有责备之意,他定定的望了堇南一眼,一言不发将身上的玄色半壁脱下来往她身上一裹,将她一把抱起,大步流星往淳于府的方向走去。
“你去西街通知李管家,就说小姐找到了。”钟离微微侧首,向淳于府的一个家丁说道。
“是。”家丁看看在他怀中的双眼紧闭的堇南,担忧道:“钟大人,我家小姐没事吧?”
“没事。”钟离低头一瞥那只受惊不小的小动物,目光突然变得柔和起来,“她只是睡着了。”
堇南这一觉睡了很长时间,待她终于被窗外树上的几只鸟儿吵醒时,都过了日中时分。
“吵死人”
堇南翻身下床,赤脚跑到窗前,见窗台上放着一盆朱砂根,她摘下一颗红果子,瞄准树上的鸟儿投掷过去。
“嗳哟。”
窗外有人低呼一声,堇南听出是阮娘的声音,想起昨日的事,便走到桌边气鼓鼓的坐着。
阮娘推门进来,将一碗姜汤放在桌上:“小姐精神像是好了许多,阮娘这便放心了。”见堇南不理自己,她笑道:“怎么,还为昨日的事生阮娘的气?小姐也不想想,自古主仆有别,我不称她一声二夫人,称她什么?”
“我现在气的不是这个。”堇南撅起嘴,满腹委屈的样子,“昨日我出去那么久,你怎么也不来找寻我?”
阮娘无奈:“我倒是找寻你去了,却只找到一件鹅黄衫子。”
堇南这下没话可说了,端起姜汤来闷头喝着。
“昨儿钟大人将你抱回来时,你浑身都淋湿了不说,身子还发热。可吓死阮娘了。”阮娘拍拍胸口,念叨道:“现在见小姐有了精神,阮娘也就放心了。”
堇南闻言,差点没将满嘴的姜汁给喷出来。
“钟大哥抱着我回来的?”
卷一 007、芝麻饼
阮娘瞧着堇南吃惊不已的模样,只当她是害羞了,便道:“小姐也无需害羞,昨日下着大雨,你又昏睡不醒,那也是万不得已的法子。”
“我才不害羞哩!”堇南想也不想道。她吃惊是因为她压根将这事给忘了,关于昨日的事,她唯独记得那双冰冷的眼睛。
“那丫头平日里总是笑话我以后嫁不出去,现在好啦,若我真的嫁不出去,大不了、大不了我就嫁给钟大哥!”堇南说完,斜着一只眼观察阮娘的反应。
“嗳哟——”阮娘拍着心口,急得只差晕过去,“我的小祖宗哟,可不许说这些没羞没躁的话!”想到堇南口中的那个丫头指得应该是淳于容,她又正色规劝道:“还有,容小姐长你一岁,你应当称她为姐姐,老是丫头、丫头的叫还不乱了规矩。若是老爷听到了,必定又会大发雷霆。小姐如今重回金麟,日后少不了要和各家闺秀接触交流,怎么能”
“我不听我不听!”堇南用手捂着耳朵,气呼呼道。
“看来,小姐对老爷的气还没消呢。”阮娘将她捂住耳朵的手拿下来:“今日府中设宴,邀请的都是达官贵人,紫金院这会儿都忙得不可开交了。府里人手不够,阮娘也得过去帮忙。”
说罢,阮娘已起身走到门边,“对了。”她回过头,“小姐的午膳会由李婆送来。”
堇南一声不吭地看着阮娘出了房门,屋内少了个人,她突然觉得有些冷清了。正想去院子里透透气时,门开了,进屋来的是一个端着吃食的婆子。
堇南瞅着她,记起她便是刚到金麟那晚上领自己进府的婆子。
照阮娘的话,她应该就是李婆了。堇南瞧着李婆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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