堇南知道自己是逃不过处罚的,皱着脸将手藏在袖里,摊在李婆面前。
“这可不行。”李婆嘟囔着,帮她将两只衣袖卷起来。
“我来。”一旁的阮娘突然开口道。
看到院中的人一脸茫然,阮娘解释道:“小姐平日由我管教,如今小姐犯了事,若要惩罚她,还是由我来妥当些。”
李婆见她说得有理,只好将竹条递给她,极为不快地退到一旁。
堇南知道,阮娘这是在帮自己。反正都是要罚的,与其让李婆下狠劲的打自己,还不如让阮娘来。
想是这样想,可当竹条抽在手上时,她还是痛得差点儿叫出来。
该死的李婆,居然挑了一根边缘呈锯齿状的竹条,真是好歹毒的心!
堇南咬着牙,锁着肩。手心被抽一下,她浑身就跟着颤栗一下。
抽了十多下,她的手心一片通红,麻麻的,都感觉不到疼了。
阮娘满脸是泪,看着堇南倔着性子就是不认错。她带着哭腔央求道:“小姐,你就认个错吧,这时候可不是使性子的时候啊!”
堇南死死咬着牙关。
她觉得自己压根就没错。
既然没错,为什么要认错呢。
她又不是傻子。
正在心里碎碎念,阮娘像是要逼她认错似的,突然加大手上的力道,竹条似铁鞭抽在她手上,手心里一阵剧痛,她觉得自己的手都快断了。
眼泪不争气地夺眶而出,她猛地抬头,恨恨地看着阮娘。
“我认错,我就不应该把哥哥放走,我应该让哥哥等着被父亲挑去手筋脚筋,这样行了吧!”
她甩开阮娘,跑出了紫金院。
因为阮娘逼自己认错,还抽自己手心的事,一直到翌日中午,堇南都还耿耿于怀。
午膳时,阮娘做了她最爱吃的栗子粥,还为她将手心涂了药。
看着阮娘一副内疚的模样,堇南自然也消气了。
静心斋那头,在林肆风受了罚后,便恢复了平静。
淳于崇义像是将淳于彦出逃的事放下了,并没有派人去追。
堇南得知这消息后,悬着的心便放下来了。
用罢午膳后,她提着药箱,一溜烟跑到对面的凤竹院。
林肆风不晓得那家伙伤得厉不厉害。
正文 081、女流氓
深秋的日子,她停在那扇紧闭的门前,呼出的气像似薄云,一点一点在空中散开。
看到几个丫鬟路过院门口,害怕遭闲话,堇南猛地推开门,闪身躲进屋里。
阮娘教过她人言可畏的道理,现如今她已经快要十五岁了,更是要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
想是这样想,堇南还是忍不住要来看看林肆风这家伙死了没。
她刚进到屋里,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药香。
她像小狗似的,一路寻着药香,踮着脚慢慢往前探寻。
这还是她第一次来林肆风的房间里呢,本来以为依林肆风古怪的性子,屋子里必然会有些古怪的东西,譬如用人骨搭起来的花架、野猪皮蒙起来的屏风或是血滴子之类的可怖玩意儿
在她把屋子转悠了一圈后,她发现自己想多了。屋子里就是普通的紫檀陈设,香几上摆着几盆吊兰,案上除了笔墨纸砚、几卷书册以外,还有几根竹篾和彩色的棉纸。
她拿起一片海棠红色的棉纸,突然想起林肆风送给她的那只纸鸢,当时他说是自己做的,她还有些不信呢。现在看到手里的东西,她的眼睛顿时弯成了月牙儿。
林肆风,偶尔还是挺有趣的。
当然,仅是偶尔。
听到里屋内传出一声轻咳,她忙将棉纸放下,踮着脚走过去,掀开门帘一角,悄悄地走了进去。
她刚踏上那墨色刺金暗纹羊毛地毯,身后青白珠玉串成的帘子便发出了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
是帘子出卖了她
看到斜躺在描金阔榻上的林肆风一脸惊悚,双眼微微睁大望着自己,堇南突然觉得很是尴尬,她将手中的药箱提起来,干笑道:“别误会我是来给你疗伤的”
林肆风闻言。蓦然垂下眼睑,目光又回到了摊开的书卷上。
“我的伤已经用过药了。”他声音平板地回了一句。
真是不识好歹!堇南嘴都快气歪了,本想转身就走,可一想到林肆风是因为自己才挨了五十藤鞭,她顿时将堵在喉咙处的一团怒气又吞了回去。
你不仁便罢,我可不能不义呀!
堇南心中涌起一股浩然正气,她二话不说冲到榻前,将药箱重重地放在榻边的楠木朱漆翘头案上后,她开始将自己的两袖揽起。
林肆风看她摩拳擦掌、一副凶狠之态,无法再将注意力集中在书册上。他将书一卷扔到案上,蜷起长腿,将胳膊搭在膝上。无奈道:“大小姐,光天化日之下,私闯男子住所,可不是淑女该有的作为。”
堇南恶狠狠地瞪他一眼,抛下一句“本小姐从来就不是淑女”。伸着两只小爪子就往他身上扒去。
“诶。”林肆风用手挡住她的进攻,却没想他的躲避让她更是斗志盎然,几番对抗失败之后,他逼不得已,大喊道:“你再不住手我就喊了!”
堇南这才停住手。
里屋没有窗,光线很暗。翘头案上点着一盏灯。灯光透过青绿色的云纹华帐,将帐内染上一层暗绿的薄光。
以至于,林肆风的脸一半绿一半红
堇南突然想到一句诗词。
半江瑟瑟半江红用来形容此时的林肆风。可真是绝妙至极呢
“你脱不脱!”她爬上榻,小脸凑近,同林肆风鼻尖对鼻尖,大喝一声道。
林肆风显然被她这女流氓的架势唬住了,他眨了眨长而微卷的睫毛。薄唇颤了颤,却又欲言又止。
堇南见他扭扭捏捏的。顿时就不耐烦了。直接上手,将他推倒在榻,又费了吃奶的劲才将他的背翻过来。
“别”林肆风低喃。
堇南才不管他说什么,倏地一下就将他的衣袍给扒了下来。
扒完外面的袍子还有中衣,她扯着领子使劲往后一逮,衣服被扒下来时,她差点仰身翻下榻去。
抓着林肆风的背,她才得以稳住身子。
林肆风痛得低呼出声。
“姑奶奶,你也太狠了!”听得出来,这话是他咬着牙说出来的。
“对不起,成了吧。”堇南本是随口一说,当目光落在林肆风的背上时,她整个人都怔住了。
钟离下手可真狠。
林肆风的背上,皆是触目的红色鞭痕,有的地方已经结了紫黑色的痂,而在他肩胛下面的几道鞭痕,此时却有鲜红的血从裂口里渗了出来。
又一声“对不起”脱口而出,这次她是真心实意的。她将药箱取过,从里面拿出一瓶金疮药,往伤口处细细涂抹起来。
涂完胛骨下的伤,正当她想要涂抹其他地方时,却发现其余几处鞭痕上附着一层淡绿的药膏。
那药膏有着淡淡的略微有些苦涩的香气,就和她刚进屋里来闻到的一样。
她认得这种药膏,药典上称之为生肌膏。生肌膏是由没药、乳香、土鳖仁、血竭等十多种有凝血之效的药物制成的。
然而,因为其中的几种药物极其难寻,如今市面上都不再卖这种生肌膏,卖的只不过是一些普通的金创药罢了。
堇南觉得奇怪,便问:“林肆风,是谁帮你上药的?”
林肆风还没从刚才的疼痛中恢复过来,没好气道:“几个婆子。”
婆子堇南还要问什么,就见林肆风翻身一咕噜从榻上爬起,三两下就将衣袍重新穿好了。
“小尼姑,看完我的身子,你也该走了吧。”林肆风斜眼看着她,皮笑肉不笑道。
堇南忍着往他背上狠拧一把的冲动,气呼呼地挪了一下身子,想要下去,不料经她这一动,只听“轰”地一响,床榻居然塌了。
堇南坐在床榻边缘,很不幸地摔到了地上。虽然是落在了毛茸茸的地毯上。但她还是摔得有些惨,揉着发痛的屁股,她哭丧着脸,眼睛往床榻那方瞄了瞄,却发现断裂的是一根床柱。
待她看明白床榻断裂的原因时,她不由地怒火冲天,从地上腾地一下爬起来,冲过去给林肆风一脚。
“林肆风,你这个变态!我就说床榻好端端地为何会榻,你居然睡三根柱子的床三根柱子!不塌才怪呢!你你简直就是个变态!”
她又是跺脚又是张牙舞爪。林肆风就像是看戏似的,依旧斜躺在塌了的床榻上,待她发泄够了。才慢条斯理道:“还不是因为你太重了。”
“你!”堇南的两只眼睛睁成了核桃大小。
一时间,她气得浑身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对与林肆风这种人,就是将天底下最难听的话装在箩筐里扣在他的头上——都太便宜他了!
堇南抓过药箱,翻着白眼。气鼓鼓地走了。
走出林肆风的屋子,她低着头,嘴里骂骂咧咧的,没注意到有人迎面过来,直到看到自己脚下多了一片阴影,她才将头抬起。
巫氏?看清对方的容貌时。她心中咯噔了一下。
暂将对林肆风的牢骚抛到一旁,她觉得很是奇怪,巫氏为何会来凤竹院?
无论从哪层关系来说。她都没有来凤竹院的理由啊
看着巫氏也和自己一样,都是一副微微惊讶的表情,她不由地更是疑惑了。
“你来这儿做什么?”巫氏将脸上的惊色一点点隐去,缓缓道:“来看林公子的?”
堇南点了下头:“林公子是因为我才受罚的,他受伤了。我若不闻不问,岂不是太没人情味了。”顿了顿。她看了一眼巫氏,问道:“巫姨娘呢,又为何会来凤竹院。莫不是你又瞧中这院子,想要讨去种你的蔷薇?”
她说明了自己来的原因,自然也该轮到巫氏说了。
巫氏听着她的话,玫瑰色的唇瓣渐渐勾起。
巫氏在心里想,这丫头不似她的母亲叶氏那么容易打整,如今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可真是越来越难以掌控了。
真是个麻烦!
巫氏在心里恨恨道。
表面上,她依然笑意盈盈的,好似一潭温柔的春水。
“这不快要过年了么,婆子们都在凑备年货,没一个有空闲的。老爷心疼林公子,却又拉不下脸面,便让我来给林公子送药。我呀,这是成了林公子的使唤丫头了呢!”
你本来就是个丫头!
堇南冷冷一哼,觑着她不说话了。
巫氏扭着腰肢绕过她往前走去,行了几步,又转身嫣然道:“对了。你手上的伤好了没有,被竹条抽了二十多下,唉哟想着我都觉得疼呢。”
堇南下意识地将两只手背着身后,她瞪着巫氏的背影,见其消失在了门外,这才僵着脸转过身,大步迈出凤竹院。
回到自己的闺房内,她将手摊在桌上,看着手心里一道道红痕,她顿时心烦起来。
这都是什么事呢,好端端地挨了竹条!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到了腊月月尾。
自打林肆风受罚之后,她没事就往凤竹院跑。虽然每次去人家都没什么好脸色,她还得冒着被丫鬟们瞧见的风险,但她管不了自己的腿,每日用罢早膳就冲出屋子,跑去了凤竹院。
这日,正当她要溜进凤竹院时,李忠福突然将她拦住了。
堇南一见李忠福便拉长了脸,原本大好的心情也顿时没有了。李忠福只要一来找她,准没什么好事!
听到是淳于容想要见自己,堇南扶额,一大早的,就听到“淳于容”这名字,可真是晦气!
她阴着脸,活像一只怨气十足的鬼魂。待她飘到府门外,看到亭亭而立的淳于容,不由地愣了一下。
淳于容这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温婉了。虽然从前她也会有淑女的样子,可那都是装的。然而现在,堇南瞧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子,真怀疑是不是自己没睡饱,眼睛花了。
“堇南。”淳于容一张口,便将她吓了一跳。
且不说淳于容的语气,她居然不再用死丫头、傻丫头、蠢丫头等各种不雅的称呼,而是叫自己堇南?
堇南僵着脸,道:“怎么了?”不会是叔父看透功名利禄,去任回乡了。她和陈氏想要继续在金麟城中过富贵日子,所以想来求自己让她们借住在淳于府吧。
堇南觉得这事很有可能。
“替我把这个给钟大人。”淳于容从衣襟里拿出一封信,塞到了堇南手里。
堇南看着手里淡粉色的、散发着馥郁花香的信,微微错神了。
淳于容的改变都是因为钟离么
没想到淳于容这没心没肺的丫头,也有痴心的一面呢。
堇南想着,神色突然变得纠结起来。
她挺想帮淳于容的,可是她不想再和钟离说话,更不想再见到钟离。
“堇南,我知道我以前做了很多对不住你的事,你不帮我也是正常的。可我娘难得松口,答应让钟大人上我家做客,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了。”淳于容安静地说着,双眸却越来越暗,没了神采,“我娘让我再向钟大人表白一次,若是钟大人还是不为所动。那么我就必须听从我娘的意思,嫁给士族子弟为妻。”
“堇南,信我给你了,你帮或不帮,我都不会怪你。”
淳于容轻言罢,便转身走了。
堇南垂眼看着手里的信,想着淳于容说的话,一时间没了主意。
她觉得自己应该帮淳于容。
除夕的前一日。
堇南终于等到了钟离。
她披着阮娘为她新制的月白绣彩蝶蚕丝斗篷,坐在凉亭内看着被冰封住的荷花池。
正在发愣,突然听到府门缓缓拉开的声响。
她抬头见是钟离,犹豫了一下,便起身朝他走了过去。
她的步子越放越慢。
钟离像是预感到她有话要对自己说,竟停住步子站在原地等着。
“喏。”堇南走到他面前,将淳于容的信递给他。
看到钟离的神色有些疑惑,她便道:“淳于容托我给你的。”
说完,她便将目光移到了别处。
从前,她是小不点,个子很矮。同钟离站在一起时,钟离一伸手便可以摸到她的头顶。
现在,她逐渐长大了,她已经快和到钟离的肩膀一般高了。不用再使劲仰起头才看得到钟离,不知怎地,她的内心突然涌起一种莫名的悲哀。
她觉得,若是钟离再和父亲勾结下去,总有一天,他会落到比师父还要惨的地步。
他不会有好的结局。
“我知道了。”钟离拆开信,大略读了一下,便要往府内走去。
“钟大哥”
有些艰难地喊出口,堇南深吸一口气,道:“你能不能,再也不要来淳于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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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千字啊觉得人生又有个新的高度,哦嚯嚯嚯飘走
正文 082、丑闻
钟离表情怔了怔,将信纳入袖中,便迈开步子往前走去。
堇南见他没有回应,二话不说就跑上去,蛮横不已地扯住他的衣袖。
“钟大哥,你就答应我吧,难道难道你想一直跟着我父亲干一些丧尽天良的事么?”她几乎是央求道。
钟离顿足而立,高大的身子蓦然一颤。
他缓缓地回转头,恰好露出脸颊上那道慎人的像蜈蚣似的伤痕。他咬着牙,一字一顿道:“你以为我想么?”
堇南被他阴鸷的目光着实吓了一跳,缓了缓情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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