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姐,出事情了!”李忠福看着堇南,焦急万分道。
“发生什么事了?”堇南问道,她似乎听到外面吵嚷起来。
李忠福几乎无法站稳脚,他由一个小厮扶着,声音苍老得就如八十岁的老者。
“朝廷来人,说是老爷犯了欺君犯上的罪,皇上要抄了咱们淳于府呐!”
堇南闻言,脚跟也是滑了一下。
按理说,若要抄家,也该抄梁家才对啊。怎么,这灾祸倒降临在了淳于府头上呢。
“小姐、小姐,别的我做不得主,但你快点走吧。我这就派一辆马车来,连日将你送到鹿州去。”
“眼下也只有这个办法了。”堇南不假思索就应了。
她之所以答应得这样干脆,是因为她心里也在打小算盘。去鹿州的路上会经过皇宫外围,到时候她找个借口从车上下来,自然就可以进宫了。
李忠福没有猜到她真实的想法,还以为她真的答应了。连忙叫两个小厮将堇南护送出府。
从芷香院到府门的这段距离,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从前她蹦着跳着一会儿就走完了。可今儿这段路实在是漫长。一路上,她瞧着那些官兵似虎似狼又似鬼,淳于府的所有东西都快被他们破坏殆尽了。
可是面对这一切,她却束手无策。
她唯一庆幸的是,昨晚刚到府上,她便换了一套平日的装束。如若她现在还穿着宫装,铁定会引起那些 官兵的怀疑。
走到府门前,堇南一面担忧不已地往府里看去,一面等着马车的到来。
“小姐,马车来了。”李忠福在一旁提醒道。
堇南转回头,正要登上马车,几匹骏马从永安街尽头飞驰而来,将她和马车隔断了。
为首的是一个脸颊瘦削,目光凌厉的男子,他的目光在府门前巡视了一圈,问:“谁是淳于堇南?”
堇南愣了一愣,回道:“我便是,怎么了?”她打量着这马上的男子,见其穿着士兵的服装,还以为他是朝廷派来的人。
男子眯了下眼,朝堇南上下打量了一圈,拦腰就将她劫走了。
男子出手很快,堇南还没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己已经坐在马上了。
“这官爷,您抄家就罢了,怎么还要将我家小姐劫走呢?”李忠福急了,拦在马前央求道。
男子冷漠的目光往李忠福身上扫去,没有任何迟疑,他扬起马鞭,甩在马背上。
淳于府的小厮怕李忠福吃亏,连忙将他拉走了。
堇南心里又是纳闷又是紧张,心想这人到底是谁,为何二话不说就将她给带走了。
“你到底是谁?!”
快马如飞,她的声音混合着风声,便得极其微弱。
见男子不应答,她又道:“或者说,你的主子是谁?到底是谁让你来的?!”
她见男子像是哑了似的对自己的话充耳不闻,往后看了看,发现后面跟着两个随从,她心中生出一计,只想出了永安街就有办法了。
她可不想任由这男子摆布!
出了永安街是一条小巷,巷道极其狭窄,只能通过一匹马。况且小巷里挤满了卖杂物的小商贩,车马若要通行是非常不便的。
果然,进入小巷里后,男子策马显得有些力不从心起来。
而身后的那两个随从落在后面,压根就无法跟上来。
“见鬼!”男子气急败坏地用马鞭狠狠地砸在马背上。
马儿嘶鸣起来,堇南拔下头上的一根簪子,用力扎在男子的右臂上男子吃痛,忽地扔下马鞭,抱住右臂嗷嗷呼痛。
堇南趁机跳下马,不顾一切地往前跑去。
“站住!”男子咬牙切齿地大喝一声。
堇南哪里肯听他的,一眨眼的功夫,她就混入拥挤的人流之中,没了踪影。
正文 109、沈渊
“该死!”瘦脸官兵狠狠地将马鞭掷在地上,命后面的两个随从将堇南逃走的消息带回去。
堇南拼命往人潮拥挤的地方钻去,她就不信她混在这么多人中间,瘦脸官兵还能将她找到!
她挤得满头大汗,在确定瘦脸官兵不会再追上来后,她便将步子放慢了。
她看着街边的商铺,乾药坊、布庄以及那个卖炊饼的小摊,她想起小时候,她也是像现在这样游荡在金麟城里,到处玩儿到处看,直到天黑了、商铺都打烊了她才念念不舍的回到淳于府去。
每每她到府门前时,都会看到满脸焦急之色的阮娘。
那个时候她不解,不就是上街游玩一遭么,阮娘这么大惊小怪地作甚。
而现在,倘若她再回到淳于府去,还会见到阮娘么?
不可能了,淳于府被官兵抄了,阮娘也已经葬身在虎崖之下。一夕之间,她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当生命中那些人和事忽然消失时,她措手不及,唯一能做的便是试着去忘记。
她失魂落魄地游荡在永安街上,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东市。
看到前方菜市口人头攒动,这一次,她没有像十三岁那样,兴致勃勃地冲上去想要看热闹。
她的心提到了嗓门口,双脚硬是不敢朝前方挪一步。
看着街坊们都朝前涌去,她胆怯了,她不知道父亲到底是因为什么罪,皇帝居然下了抄家之令。欺君犯上这样的罪名未免太过笼统,父亲做了太多天理不容的事,她不知道父亲到底是因为哪一件事被扳倒的。
她现在唯一希望的就是,父亲能活着,不管功名利禄是否还存在。她只希望父亲能活着。
正当她踌躇不定要不要上前去时,一个头发蓬乱、衣衫不整的人排开众人,冲了上去。
那人刚上刑场,就被监斩管令人拿住了。
“父亲!父亲!”那人大喊,喊叫声撕心裂肺,令邢台下的人都不忍再听下去。
一时间,邢台下的人散去大半。堇南周围突然空了出来,她可以清楚的看到邢台上所发生的一切。
被绑在邢台上的罪人是梁道恒,而那个疯子,则是他的儿子梁楚。
堇南瞧着梁楚疯了似的举动。心中一紧,梁楚和梁道恒不同,他是个好人。他不应该得到这样的结局。
“放了我爹,求你们放了我爹!”梁楚被擒住,嘴里却依然大喊着。
梁道恒垂着头,沾满枯草的一绺白发挡住了他的面部。
“儿啊,你快走吧。爹不想连累你”他的声音沧桑无限。
“我不走,我不走!爹!”梁楚两眼通红,似乎要溢出血来。
擒住他的人于心不忍,便走过去向监斩官通报了此事。
堇南往邢台最远的地方看去,她只瞧见一个身穿青紫官服的男子坐在那儿,距离有些远。她无法看清那人的模样。
那人通报完回来后,命另一人将梁楚捆了起来,向邢台下说道:“罪臣梁道恒。借太医之名,屡次下毒谋害太子,其罪当诛。又因其心存不良,祸乱皇室,理应株连九族。今。其子梁楚搅乱刑场,同罪臣梁道恒一同斩于刑场。”
“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梁道恒赫然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血痕的脸,“我有罪我认罚,可我儿没有罪呐!此乃大冤啊,我要见皇上!”
那人冷哼一声,二话不说就将梁楚捆在木桩上。
邢台下顿时议论纷纷,大家都开始为梁楚的命运揪起心来。
“爹,儿子读书万卷,满腹的才识不是来为这昏君效力的”相比梁道恒的反应,梁楚平静了许多,“爹,你就让儿子陪你去吧!”
堇南在邢台下,看到这一切只觉得浑身发冷。
如同身在腊月,她指尖冰凉,听见监斩官下令行刑,她头脑一片空白,身体不受理智控制,她冲上去大喊道:“这样的判决,难以让众人心服!”
“堇南”梁楚转过脸,通红的眼睛里溢出一丝惊异来。
堇南瞧着梁楚,神情有些凄婉。
“请问大人,圣旨上可有些株连九族一条?”她大声说道,这话明显是对监斩官说的。
“哪儿来的刁民,竟敢对我们大人如此无礼?!”侍卫站出来,说着就要将堇南拖走。
“慢!”远处的人冷声下令。
堇南直直地站着,眼里毫无惧怕之色。她倒要看看,这个心狠手辣、滥用私权的监斩官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然而,她越发的觉得事情不对劲了。
当监斩官走下邢台的那一刹,围观的人群爆发出一阵低低的议论声。
金陵城一年内,斩杀罪人无数,监斩官也换过很多人。但从没有谁走下邢台过。
堇南看着那个人一步一步朝她走来,她的睫毛颤了颤,恐惧就如剧毒,开始在她的身体里一点点蔓延开去。
那人深邃的眼眸里漂浮着一团似有似无的雾气,那雾气就如人世间最重的怨气集成的。她同那双眼睛刚一对上,就觉得浑身发软,恐惧从心底深处缓缓地浮出来。
那人的双眼就如深渊,若人坠落下去,便是粉身碎骨。
浑身似乎都被冰封起来,堇南几乎无法挪动自己的手脚。和两年前的情形一样,和两年前的那双眼睛一样,然而这次让她寒透心底的是——那双眼睛的主人是林肆风。
身穿青紫官府,下颌有一圈淡青色的林肆风比从前成熟了许多。看着因为震惊几乎要瘫倒的堇南,他勾起唇角,笑容无辜而又充满邪气。
“想起来么?”
未等堇南回答,邢台上刀光划过,梁氏父子血溅三尺之高。
想起来了么。原来,自己儿时的噩梦,都因这个人而起啊。可笑的是,这个人一直陪伴在自己的身边,就如冬日的暖阳,一直在那儿,从不离弃自己。
然而一瞬间,冬日暖阳变成六月飞雪,天地一片昏暗。
堇南被林肆风带到了一处府邸。她待在一间不见光日的小屋里,周边一个人都没有,她想了很多事。
首先,她可以断定先前试图要将她掳走的人就是林肆风的手下。
其次,她明白了林肆风也是万千人中仇恨淳于府的那一个人。他处心积虑进到淳于府,目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报仇雪恨吧。
正当她的脑袋里一团乱麻的时候,小屋的门被人打开了。
堇南心一紧,她以为来人是林肆风。看到进来的人是一个身材魁梧、皮肤黝黑的大汗,她更是忐忑了。
她往屏风后躲去,却被大汉一把抓住了。
“你以为老子看不见你么?”大汉粗声粗气道。
堇南吓得缩了缩脖颈,听着这声音有些熟悉,她鼓起勇气抬头看去。
看清那人的面貌时,她的眼睛缓缓地睁大开来。
“师师父?”
道罹呵呵一笑:“还算你认得出老子来。你带着这面纱,我差点都认不出你来了哩!”
堇南笑了笑。这可谓是近几个月以来她知道的最好的消息了。师父并没有死,反而活得好端端的。
可以想到道罹出现在这儿,他必定是林肆风的同伙无疑,堇南警惕起来,倏地绷住了脸。
“你你为何还活着?”她可是亲眼看着道罹被孟津舟带走的啊。
孟津舟是父亲的亲信,难不成还会偷偷将他放了不成?
“你还记得戚莲么?”道罹问,见堇南点了头,他继续道:“虽说当时我交给戚莲的那封信是伪造的,但皇后看了还起了疑心。她派人暗中调查沈勂一案,发现其中确实有冤情后,她便得到了控制淳于崇义的条件。作为条件的关键,她自然不会让我被杀。近几年,我隐姓埋名,一直呆在宫内。先是为皇后效力,继而被皇上看中,现在是一名带刀侍卫。”
“不对,我这话说得不对。”道罹摇摇头道,“当初将信交给戚莲的,不是我,而是”
“林肆风。”堇南平静地道。
那日朝云寺突然起了火,她以为放火的人和救她的人都是道罹。可后来一想,道罹一人根本无法同时做到这几件事。放火的人是林肆风,也正是因为道罹将事情顶下了,他才有机会回府将夜行衣换下,瞒过府中所有人的眼睛。
“不对。”道罹还是摇头,蓦地,他的神色渐渐严肃起来,“准确来说,你说的那个人并不叫林肆风,而是叫沈渊。”
沈渊如同当头一棒,堇南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颤了颤,好不容易将步子稳住,她努力让自己的情绪不要崩溃:“你是说林肆风是沈家的人?”
堇南的反应在道罹意料之中,他缓缓而道:“沈渊是沈郜最小的二字。他刚一出生,就被送到鹿州的一处荒郊野岭。我曾受沈家相助才能从官兵的追捕中逃脱出来,就当是还他家的恩情,沈渊自小就由我教他练习武功。当时,照顾他的还有两个奶娘。其中一个就是你们淳于府的二夫人。”
堇南的脑袋里轰的炸响开来:“巫晗?”
道罹点头:“就是她。不过——”他皱了皱浓眉,“我不明白,沈渊那小子为何要将她杀了呢”
正文 110、孽海
堇南愣站着,疑问太多,一时间将她的整个脑袋填满,她缓缓地坐在墙角的一只瓷墩上,半句话也无法说出来了。
道罹还要说什么,一个侍卫突然走进来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他交代堇南不要妄动,就跟着那侍卫出去了。
堇南坐在瓷墩上,看着那扇门被重新阖上,她蓦地冷笑一声。
妄动如今她家破人亡,自己又被囚禁在这间幽暗无光的屋子里,除了等待,她什么也做不了。
夕阳的暖光从窗缝中挤进来,静悄悄地洒在房里。地上浮着一层薄薄的尘埃,飘飘浮浮,她的视线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从一开始,林肆风进入淳于府就是抱着目的而来的。
林京兆、沈郜和淳于崇义本是同僚,三个家族都是世交。后来因为相位之争,林京兆被迫辞官,远走他乡。而后他带着林肆风归来,假以养子之名,想将林肆风托孤在淳于府。
淳于彦一心想要从军,钟离的心思不可猜测,淳于崇义正愁身边无可用之人,林肆风到来的,正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林肆风进到淳于府,实在是容易至极。后来他通过复盘、诗会甚至是帮助淳于彦逃走这一系列事情,引得淳于崇义的赏识,也得到了淳于崇义的信任。
堇南越想得透彻,心里就是越是冰凉。寒意从脚底向上升起,满满的包裹住她的全身。
真是太可怕了她后悔,没有早点看清林肆风的面目。
在他那张看似平静的面容后面,到底隐藏着多少仇恨啊。
她不由自主地将双手攥紧,冷汗顺着额头流了下来。
不知道就这样呆坐了多久,当屋子里的暖光顿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清幽幽的月光时。她耷拉着头。竟睡了过去。
一整宿没有歇息,再加上在永安街头的狂奔,还从道罹口中得到的关于林肆风的真相。这一切的一切让她身心俱疲。困意上涌,眼一闭上,她竟睡着了。
梦在一开始是安静而平和的,她梦到在孟夜池边,她和温姝萦正在你追我逐的嬉笑打闹。暖风和煦、空气清新宜人,应该是在一个晚春的早晨。她手里拿着一只纸鸢,纸鸢和林肆风送给她的那一只一模一样。温姝萦说,纸鸢很好看。问她是从哪儿买的。她和从前的回答不一样,她忍了忍,说是从永安街的一间杂货铺子里买的。这一次。温姝萦的双眸中没有再流露出失落的神色。然而,她刚把话说完,那只纸鸢的翅膀突然就被血染红了,血在篾纸上蔓延得 极快,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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