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疲惫饥渴简直难以忍受,全身都似要散架一般。
返回九里多路程,遥遥看见前方有己方友军临时扎营休息。
“是苍云军的人。”走在雷平安身边的秦峰抬头望了一会,辨认出来。
雷平安疲倦道:“咱们过去他们那里休息一下再回城。”
秦峰点头道:“好,我可饿坏了,走不动了快。”
雷平安将枪挂在鞍边,抬手抹了抹脸,说道:“等会儿你可以问问你嫂子有没有带吃的,让他分点儿。”
“……!”秦峰震惊了,“我嫂子?!谁?!”
雷平安催了催马,头也不回:“嗯,你见过的,姓樊的那个。”
秦峰下巴掉了下来。
“那、那个苍云军的樊校尉?!他、他是男的!”
“我知道。”
“……”
雷平安轻描淡写语气笃定,秦峰整个人骑在马上都呆滞了。
苍云军因主力是步兵,追击无优势,因此早一步收兵扎下临时营地暂作休整,包扎救治伤员。
听到天策军撤回的动静来近时,樊重光给一个受伤的同袍简单包扎好,便起身迎过去,果然看到雷平安在不远处跳下马,向自己走过来。
“平安。”
雷平安问:“有吃的吗?”
樊重光掏出干粮递给雷平安,雷平安转手塞给下巴还挂在胸前的秦峰,然后拉着樊重光走到一边,且走且问:“你们将军说要在这休息多久?”
樊重光说:“我们有一部份人与朔方军、太原军还在蔡营那里收拾残局,宋将军命我们在此会合后再回城,怕还得待上至少一两个时辰。”
雷平安说:“好,你坐下来。”
樊重光依言坐下,正要说话,雷平安已一轱辘躺倒,将头搁在他腿上,咕哝道:“让我睡一会儿。”话还没落音,便已睡着过去。
樊重光轻轻伸直腿让他枕得舒服些,再轻轻捋顺他的红须须,低声道:“你睡吧,我守着。”
黎宏胳膊上受了伤,刚在那边包扎好,手上抓着干粮,一边啃一边走过来找樊重光说话,转过来却看到樊校尉坐在地上,一个天策枕着他的腿睡得酣沉,樊重光垂眼静静注视那个东都狼的睡颜,眉梢眼角都是温柔之意。
黎宏愣住了,刹住脚步,樊重光却已听到他的脚步声,抬眼望过来,看到黎宏满眼的“这谁?!”表情,微微一笑,无声地用口型说:“这是你嫂子。”
“……!”黎宏手里的干粮和下巴咕噜一下掉到了地上。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樊重光冲自己挥了挥手示意自己走远一点,别打扰了他们,然后又低下眼,静静地看着那个熟睡中的身着天策府袍甲的男人,唇角微微勾起,露出让人看了很想举起火把的笑意。
太原之战结束了。
太原一城守住,朔方、河、陇俱赖此得以保全。然而战乱尚未结束,东都洛阳已收复,而安庆绪退至邺城,史思明占据范阳,山河半壁仍沦于贼手,国家仍未能安定。
集结了这一段时日的太原联军即将分开,奔向各自的战场。
樊重光匆匆在天策府驻地里穿行寻找雷平安,天策府大军开拔离城在即,将士们拔营、捆扎军备等等各种准备有条不紊地进行,忙而不乱。
在马厩旁边刚给战马绑好鞍鞯的秦峰眼尖,隔着来往干活的同袍看到樊重光那被风吹得扬起来的大白须须,当下用手肘撞一下给闪电喂草的雷平安:“哎,我嫂子来了。”
雷平安转头,抬起手招呼了一声,樊重光快步走过来,秦峰笑嘻嘻地识相走开回避了。
两人互相凝视,樊重光低声道:“我们也快离开太原了。”
“嗯。”
“平安——”
“你放心,我说过的话算话。”雷平安打断他,很快地说,“我答应过你的,决不会忘。”
樊重光点点头,握住他手,将一张字条塞到雷平安手心里:“我当然放心,你拿着这个。”
“这是什么?”
“我老家的地址,”樊重光笑了笑,眼色却十分郑重,“咱们订个约定吧,不管是你能先解甲,还是我能先解甲,打完了仗便回去,我在那儿在等你,或者,你在那儿等我。”
“好。”
“要是等到了,就一起快快活活地过一辈子;要是等不到……”
“就等一辈子。”
樊重光笑了,拉着雷平安的手向后一拽,将他拥在怀里。
“平安,还有仗要打,你千万保重!”
“你也一样。”雷平安伸臂还抱。
樊重光恋恋不舍地趁机搂着他的腰,结结实实摸了几下:“唉,说好的让我上你呢?”
雷平安想警告他“揍脸啊!”可是嘴张了张,说出口的话却变成:“来日方长。”
尾声
六年后。
战乱止息,国事初定,大唐盛世的荣光已一去不返,进入藩镇割据的年代。朝廷裁军,休养子民,在战争中饱受苦难的百姓终于能安定下来。
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照谁还?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一个英武的布衣男子牵着一匹身上有骷髅般银白斑纹的健壮黑马走到渡口边,问停在河边的船夫:“大叔,去樊家村么?”
日头尚早,并没什么行人过河,老船夫正坐在船头抽旱烟,听到有人要坐船,连忙起身:“去!客官上船来吧。”
“我还有匹马。”
“牵上来吧,客官别看小老儿这船小,可吃得住重,别说马,大水牛都没问题!”
那男子牵着马上了船,老船夫好奇地看了几眼,马鞍边挂着一柄铁柄红缨的长/枪,看着怪吓人的,不知道这客官是什么来路啊?
竹篙在岸边一点,木船晃晃悠悠到了河面上。
“客官去樊家村找谁啊?”老船夫一面摇着桨,一面攀谈,“小老儿便是樊家镇的人,这一带人家都熟,客官瞧着面生,可是来找亲戚或朋友的?”
“嗯。”那男子却不多话,只是笑笑。
木船沿着河道往下荡,河两岸都是良田,正是春天,天气温暖湿润,庄稼长得郁郁葱葱,燕子在天空上飞来飞去,时而发出唧喳一声鸣叫。那男子坐在船上,眼望着沿岸风景,似乎在出神。
一个时辰后,木船靠近一个小小码头,停下来。老船夫道:“客官,这里便是樊家村啦!”
从那男子手中接过渡资铜钱,老船夫眯着眼好奇的看着他牵着马走上石板路,向村头走去。
他这是去哪里呢?老船夫心里忖度,再往那边儿去,只有零散的几户人家了,他是去找谁呢?
……
那男子牵着马走到村头一棵极大的乌臼树下,不远处有一口水井,正有一个中年人在汲水,那男子上前询问了几句,那中年人伸手给他指了方向,男子道谢,牵着马在中年人好奇的眼光中走去。
再走出半里地,便看到村边一片平整肥沃的田地,田畦整齐,绿意盎然,但细看去却与别的田地不同——别的田地里都是种着水稻蔬菜,可是这一大片田地中种的却是皇竹草。
一个男人背向着这边,嘴里闲散地叼着一根草,脚边蹲着一只黄狗,正在将一个制作粗糙的稻草人插到田地中央。
牵马的男人远远看着他,站定了步子。
人虽没发觉,但狗却发现了,汪汪汪的冲着陌生人叫唤起来。
樊重光扭过头,瞧瞧谁惊着了他的狗子,一眼望去,田头那边的雷平安牵着他俩的儿子,嘴角带着笑正看着他。
嘴里叼着的那棵儿草无声掉落,樊重光一下子就站直了身体。
可是雷平安已经开口了:“你别过来,让我飞奔过去——”
……
闪电瞅着爸向爹冲了过去,扑到他身上,去势太猛,把爹都扑倒了,两人滚倒在绿油油茂盛的草丛里,笑声传了过来。
闪电心疼地想,傻逼啊!皇竹草这么贵是用来吃的啊!你们滚坏了多浪费!
笑声停止了,爹把爸压住了,亲他的嘴唇,爸的手臂抬起来,紧紧地抱住了爹的颈脖。
愚蠢的人类!闪电鄙视地翻了个白眼,不再去瞅他们,自顾低下头从田里叼了一棵肥美鲜嫩的皇竹草,有滋有味地嚼了起来,一只蝴蝶懒洋洋地飞过来,扑棱着翅膀,轻盈地落在它的鞍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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