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也不可能把她当朋友。只不过我觉得,她完全没必要仇视我,因为我根本就不可能成为她的情敌,可是她非要把我当假想敌,我也没有办法。
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女孩子中,我最喜欢清玲,跟她的关系也最好。她是我们中年龄最小的,只有十三四岁,但她六七岁就进府,所以也是资历较老的。老太太非常宠爱她,不仅是因为她乖巧聪明,还因为她俊俏玲珑,其实她本人就像她的名字一样——清玲可爱。漂亮善良的女孩谁不喜欢,要我说谁见了她都会喜欢她!还有她那双小脚,比个粽子也大不了多少,让人看了不知是心疼还是喜爱。
我也暂时在这个新圈子里站住了脚,因为我有很多她们所谓稀奇古怪的故事。其实,对她们来说,我本身就是个迷——我的酒红色的卷发,我来的时候穿的衣服,以及我手上戴的手表,这些都已令她们很迷惑了,更何况我还知道她们听都没听过、想都没想过的那些名词——我哪怕随便讲一个现实生活中的环节,她们都觉得神奇而不可思议。
而孙老太太恰恰又是个爱听故事的人,什么鬼狐仙怪这一类的故事最感兴趣。她总是又怕又割舍不下,想听吧,可听了又睡不着。我虽然不能完全投其所好,但至少可以满足她的好奇心。她是那种非常传统古板的人,闲不住,家里的大事小情她都想管,可又力不从心,一旦她管不了或是管不好,就会发脾气唠叨个没完,要不就顿足捶胸地大哭,抱怨这个不孝顺那个欺负她老糊涂,其实她一点也不糊涂,而是个非常精明的人,就是个性太强,总希望别人都顺着她。不过总的来说,她对待下人还是不错的,所以她那帮丫头婆子都对她死心踏地。
我当然不会甘愿一直在这里作使唤丫头,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够尽早脱身。当然,为了能得到孙老太太的信任,从而使她对我放松警惕,我干活总是很卖力气的。不过,这只老狐狸总是非常谨慎。一天,她让我到府门外的巷子口看看有没有卖瓜子的,她说有个卖瓜子的小孩经常在巷子口附近转悠,说他的瓜子特别好吃,非叫我去买一点。我知道她的用意,无非是想试探我。
于是我就故意顺着她的心思说:“让周妈带我一块去吧。咱们府里大,雅儿到现在还经常找不着方向呢!那天您叫我去趟厨房,我差点都没找回来呢!”
她听了,笑着说:“也好,这回就先让周妈陪你一起去吧!记记路,不然以后不定派你什么差使呢!”
“哎!”
我行了个屈膝礼(没办法,“职业”需要嘛),从屋子里退出来,跟着周妈左拐右绕地出了府。一路上,我不乱看也不乱问,只低着头默默地跟着她走,因为我知道,这个“大嗓门”会把我的一举一动全都汇报给孙老太太,我要骗过那个,就得先骗过这个。
买完瓜子,我们顺原路返回,我只说府门外的石狮子气派,瓜子的颗粒饱满,其他的一概不提。“大嗓门”回了老太太,我便被打发开了,屋里剩下她们俩,悄悄嘀咕了好半天。我自觉我伪装的不错,所以也没什么担心的。又过了几天,老太婆又打发我到府外去办事,而且比上一次去得更远,我仍不动声色,迅速地把她交待的事办妥了,回来回复她,她很高兴。我想再多几次,她就不会再派人盯梢了。
我对清玲说:“也不知道咋回事,我觉得最近嘴里没味道,特想吃糖葫芦。”
清玲说:“这容易,托人从外头带一串进来就是了。”结果当天下午她就给我拿来一串。
我说:“咱俩一人一半。”
她说:“我就不爱吃这酸不溜秋的东西。”
我说:“一点都不酸。”'网罗电子书:WRbook'
她还是摇摇头,说:“你吃吧。”
第二天她又给我拿了一串,我笑着说:“咋又买了?吃一串就行了。”
她说:“吃吧,反正都买回来了。”
我问:“谁给买的?等我发钱了就给人家。”
清玲说:“嗐!这才几个钱?甭给了!”
“那哪行啊!”
她笑了笑没说话。
这天,我从外面回来,听到清玲正和珊瑚吵架。
只听清玲说:“那糖葫芦是买给雅姐姐吃的,你怎么给吃了?”
珊瑚说:“我哪知道啊,我又不知道是给雅姐姐吃的!再说了,雅姐姐又不是那小气的人,吃她一串糖葫芦有啥的?”
清玲说:“你知道啥啊,那是爷特意让人从外头买给雅姐姐的,你吃了算啥?”
珊瑚“啊”了一声,我推门进去,看了看清玲,有点不高兴地问:“怎么是他让人买的?你不是说是让别人给带的吗?”
清玲满脸窘色地说:“我是托有福他们买的,可谁知道让爷知道了”
我瞪了好一眼说:“那为啥不告诉我?我要是知道是他让给买的,我说啥也不吃!”
清玲见我不高兴,就凑过来说好话,我没理她,她就不吭声了。过了一会,我还以为她在干啥呢,回头一看,她居然低头做起鞋子来了,我扑哧一声就笑出来,什么气也消了。从这以后,她一有空就呆在屋子里剪啊做啊,翠云也找到了红绸子,她俩一起,总是围着个针线笸箩,又缝又绣,我对女红方面帮不上忙,就主动做起后勤工作,帮她俩洗洗衣服,收拾收拾床铺什么的。清玲很快就把鞋子做好了,做得很漂亮,我不舍得穿,本来想收藏的,但她非要让我穿,我试了试,很合脚也很舒适,简直就像买的鞋子一样。
我说:“你这手艺,可以开家布鞋店了,生意肯定好!我们那的‘老北京’布鞋,和‘孔氏’布鞋卖的可好了,还不一定有你做的细呢!”
她听了,笑得像花一样。翠云让我把东西都锁到箱子里(她也给我找了只旧箱子),我觉得没有必要。
她摇摇头说:“这府里大,人多手杂,总有那不主贵的,看见好东西就想拿!”
我问:“府里丢过东西吗?”
她叹了口气说:“经常丢,防也防不住啊!”
我半开玩笑地说:“我这又没啥值钱的东西,丢就丢吧,反正防也防不住嘛!”
她说:“老太太赏件衣服不容易,又是大小姐的,料子好,做工也讲究,不定多少人见着眼红呢,你啊,听姐的,该锁上就锁上!这防的不是贼,就是防那不主贵的!”
“好的,我知道了。”我笑了笑,把她给我做的衣服和给我的东西都放进箱子里。
其实我以为身边不会有人偷东西,但第二天,我就明白了箱子和锁的作用。我忙完了前面的事,就回了屋,当时凤玥和巧姑都在,我倒了杯水,坐到桌子旁撑着下巴出神,凤玥悄悄走到我身边,凑近我耳朵。
“爷刚才来了,见你不在,坐了一会就走了!”
我瞪了她一眼说:“以后别跟我说这些!”
“不说就不说!”她吐吐舌头,然后就出去了。
我喝完水,爬到自己的铺位上,从腰里摸出个小钥匙打开了箱子——现在它也和其他人的箱子一样列队排在了一起。我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手帕,看也不看就扔进箱子,然后“怦”一声合上盖子——昨天晚上有那么一段小插曲,孙老太太晚饭后觉得不舒服,捧着个肚子在榻上直哼哼,大伙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干瞪眼看着。我估摸着,老太太之所以不舒服,主要是不消化,撑得难受,于是我就拿了个垫子,蹲到她跟前,一边陪她聊天,一边慢慢地给她搓揉颌骨,没一会就听到她肚子里咕咕的响,跑去上了趟厕所,回来之后心里舒服多了。
这么的,她心里一高兴,就赏我一块旧手帕,外加一盘点心。点心我已经分给大伙吃了,至于那个旧手帕——就是刚才我扔进箱子里的那条。我躺了一会,有点想上厕所,于是就从箱子里揪了点手纸出了屋。
等我回来,巧姑正往外出,看见我时不屑地哼了一声,我也没理她,就又躺回到床上,歇了一会,想着把脏衣服换下来,等吃完饭有空就洗了。可是等我打开箱子,准备拿套干净衣服的时候,却发现我的衣服居然全被人剪破了。
我当时就恼了,冲到门外骂着说:“有种就冲我来啊,拿东西撒什么气!妈的,别学那么孬!良心都叫狗吃了!”
凤玥从西屋探出脑袋,迷惑不解地问:“雅儿姐姐,你这是跟谁啊?”
我气愤地说:“跟那臊货!”说完摔着门回了屋。
没一会,大家都知道了,跟我关系不错的,就过来劝我,当然也有人撺掇着我上老太太那去告状。
我说:“告啥啊,我又没亲眼看到!”
凤玥说:“屋里就她一个人,不是她还有鬼啊!谁不知道她那德性,小鸡肚肠,一肚子孬水!你想想,头两天她跟你打架,今儿又见爷找你不找她,哼!就她那小心眼儿,会不使坏?依我看,没别人,就是她跑不了!”
大伙一听也都七嘴八舌地说起来,我夹在中间,低着头不吭声,心里埋怨凤玥,怪她不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那王八蛋来找我。我生了会闷气,心想跟巧姑那样的人动气实在不值得,所以渐渐也就不消气了。第二天,不知道谁把这事告到老太太那去了,吃过早饭,老太太就留我问话,我不想再把矛盾激化。
我说:“我当时不在场,并没有看到是谁,所以不敢胡乱猜测!”
老太太说:“听说当时只有巧姑一个人在。”
我说:“我那一会去厕所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进过屋。”
老太太又说:“头两天你们俩是不是闹了场别扭?”
我说:“不过是些小误会,现在已经好了。”
老太太点点头说:“罢了,自然你没什么说的,那我也不追究了。”说着转向崔妈妈说:“崔妈,难得这丫头这么厚道,你到下面找找,再赏她两身衣服得了。”
崔妈答应了,我也道了谢。
等从屋里出来,崔妈悄悄跟我说:“好丫头,咱们老太太还就不喜欢那挑三祸四的人!”
我点点头。
崔妈从带我到二小姐房里,给我找了两身旧衣服,然后用一个大托盘盛着,递给了我。
“你自个儿回吧,我还要去找赵厨子家里的借点东西去,你认路吧?”
我点点头说:“认得。”
“那行,你先回吧!”
我答应着,这就往回走。路上,遇到几个聊得正欢的小仆人,因为他们正巧挡在必经之路上,所以我不得不从他们中间穿过去。
老远就听见他们中的一个说:“那小蹄子一进来,一见这架势,吓得连尿都快出来了,两腿一软,‘咚’一声跪下了后来,爷又一吓唬她,啥都应了。”
“爷是不是把她那个啦?”问话的人眉飞色舞地把自己一根手指插进另一只手的手窝里,而后挑挑眉毛,看看大家。
第一个说:“切,不那么她也不会死心踏地啊!爷还指着她办事呢!”正说着,有人捅捅他,并用眼睛挑挑我,于是所有人都朝我看来。
我觉得浑身不自在,捧着衣服快步穿过去。
只听背后有人说:“瞅见没,就这位!”
其他人则唏嘘感叹着说:“哦,就她啊,怪不道爷稀罕,是挺稀罕的!嘿!瞅那屁股!”
“规矩点!不定哪天就成了主子呢!”
“哦,嘘!嘘!”
虽然我已经过了容易脸红的年纪,但这样被一群人指着议论,还是深感不快。我冲向小院,气乎乎地往前走,走到小院门口,就见清玲在我前面,也不知道怎么的,她显得那么消沉,就好像浑身被一层阴暗的死气笼罩着似的。我发现她裙子上有块血迹,当时没有多想,还以为她不舒服了。
我笑着说:“你看你这丫头,来身上了吧,弄的一裙子都是!还不知道呢吧!就这么到处走了一上午?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看见了!快快!快去换了,等会我帮你洗!”
她有气无力地转头看看,然后冲我摇摇头,我正想问她怎么了,正巧西屋一个女孩叫我过去帮忙,我这边答应着,清玲却从我身边走开了。
等我帮完忙回到自己屋,看到清玲把自己裹在被子里,连头也蒙得严严实实。
我放下衣服,坐到她身边,关心地问:“你怎么了,是不是哪不舒服啊?刚才你去哪了,半天没见你的人影,我还以为你丢了呢!”
我听见她低吟一声,整个人都颤抖起来,我知道她哭了,就轻轻拉开被子,想开导一下她,可是她突然搂住我,悲悲切切地说:“小雅姐姐,我该怎么办?”
我保持沉默,只紧紧搂住她,直到她愿意向我敞开心扉,说出自己的烦恼。她只是哭,一句话也不说,我心疼地拍拍她,试探着问:“怎么了,受什么委屈了,跟姐说说。”
她紧搂着我痛哭一会,才慢慢平静下来说:“我想我爹想我娘想我兄弟”我轻舒一口气,心想好在这种因思念而起的伤感会很快过去的。
但好像我弄错了,她并没有像其他女孩那样哭过一阵就好了,她的情绪始终很低落,白天像失了魂一样,晚上又老是发呆,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每次问她,她都只说惦记爹娘。然而,事情似乎有点不大对头,老太太打发她到府里的其他地方拿东西或是传句话,她总是去很长时间,要不就是无缘无故地不见踪影,隔一会又像失魂似的冒出来,别人埋怨她,她也不回嘴,问她去干吗了,她又总说不清。
没多久,流言四起,有人说她变成了巧姑第二,我不信,为此我还跟西屋的几个女孩大吵了一架。那天晚上,我去问她,她终于向我吐露,我这才知道,原来她被那王八蛋欺负了,我气愤地要去找那王八蛋算账,她一把抓住我,哭着说:“好姐姐,这都是命啊,谁叫咱们命苦。你别去!你别去!咱们斗不过他!也没处说理去!你别为我出头!我能忍!我能忍!”
我瘫坐下来,不知道说什么好,是啊,我冲过去又能解决什么呢?我的脑子很乱,千丝万缕的念头涌上来,不知道先理哪一条再理哪一条,但有一个念头是清晰的——那就是我要带她一起逃走!
第十一章
崔妈妈是随孙老太太陪嫁过来的丫头,跟了老太太大半辈子,也算是老太太身边有头有面的人。她是个好人,对谁都好,因为我是新来的,所以特别照顾我,我一直很感激她。本来以为,有她在身边,我心里多少有点安慰,但好景不长,我进府没多久,她的外甥中了状元,就把她接出府过好日子去了。
大概是因为崔妈妈的关系,孙老太太对我不那么反感了,有事没事的也会拉着我唠唠家长,什么东家长西家短的,她一说起来就没完,不过更多的时候是想听我跟她讲——照她的话说,就是“西域”那边的事。她虽然总是摆着架子,一说起来就是“南蛮西蕃的”,但却掩饰不住好奇心。崔妈妈走了没多久,她就把我留在身边,不让人安排我干太多杂活,只让我照料她的起居,陪她说话,讲些新奇的事。她让大伙管我叫“姑娘”,以区别我和普通的丫头。
我表面上是得宠了,但实际上不过是从干杂活的小丫头升格为全职保姆。我给她搓背、揉肩、洗头、剪指甲,服侍她起床睡觉本来是几个丫头干的活,我却全包揽了。她越来越喜欢我,人前人后地夸我灵巧乖顺,还说我比其他人都细发。她说她就喜欢我这样干活利落的丫头。不过,作全职保姆也有作全职保姆的好处,而且这好处对我至关重要——我获得了更多的自由和活动空间。我要逃走,必须为自己创造有利的条件,就像是越狱,先得弄清“监狱”里的情况一样。
我不露声色地摸清每条道路、每扇门,还有那些走廊和庭院、角楼上的岗哨,以及换岗时间我悄悄铭记在心,没事的时候就在心里默念,直到把每个环节都牢牢记住。
恶棍隔三差五地来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