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老爷脸色一阵青黑,啪的一声,他一掌啪到案上,“谁这么大胆,敢拦着白姑娘登府”黑木有多维护穆婉秋黎老爷比谁都清楚,听了这话,他心头隐隐泛起一丝末日般的惶恐。
原本也不是有多惧怕黑木,可是,黎家被英王柳家打压的已无喘息之机,这个时候,一直保持中立的神秘莫测的黑木的态度就起了决定性作用,他只一出手瞬间就能让黎柳两家之间紧绷的弦断裂,之后,黎家或天堂,或地狱,只在黑木一念之间
黎番一哆嗦,“奴才不知”
“去查”黎老爷额头的青筋蹦了几蹦。
黎青很快带着守门小厮和副总管刘尚来到书房,见到黎老爷,三个人一齐跪了下去,黎青磕头道,“老爷息怒,三天前白姑娘的确登门求见”把姚谨拦穆婉秋的事儿说了,黎青又连连磕头,“都是奴才失察慢待了白姑娘,求老爷责罚”
很少见到黎老爷如此暴怒,守门小厮和刘尚吓得体似筛糠,刘尚哆嗦道,“奴才追出去时人已不见了影,知道白大师来一定有要事,奴才不敢耽搁就来回您,谁知正遇到姚姨娘,说这事她会亲自回了老爷您”嘴里说着,刘尚心里暗暗后悔,早知今日,那日就不该拿了姚谨的银子,替她瞒下此事。
空气沉闷压抑的让人透不过气来,连黎番都跪了下去,“老爷”叫了一声,他却不敢开口求情。
“废物”良久,黎老爷极力压抑着怒气的声音才传了下来,“一个后宅姨娘,有什么权利插手外府事物?这分明就是你们明知故犯坏了府里的规矩”说着,他朝门口喊了声“来人”
众人一哆嗦,俱吓的连连磕头,“老爷息怒,老爷息怒”
早有小厮推门进来,躬身施礼,“老爷”
“拉出去”黎老爷指着守门小厮和刘尚吩咐道,“重则二十大板撵出府去”
“是”应了一声,几个小厮饿虎般扑了上来。
听着两人凄厉的哀求,黎青脸色青灰,豆大的汗水顺着额头滴答滴答地往下流,连连磕头道,“都是奴才失察,求老爷责罚”
“堂堂的副总管竟被一个姨娘蒙蔽,让内宅祸乱萧蔷,你的确失察”黎老爷余怒未消,“罚你半年月例,你起来吧,下次再有类似事情发生,仔细我不讲多年的情面”
“谢老爷宽宏”黎青颤巍巍地站起来,才发现,这一会儿功夫,浑身的衣服都湿透了。
“老爷,我们怎么办?”余光瞧见黎老爷神色缓和了些,黎番大着胆子说道,“奴才私下听说,姚姨娘素日就和白大师多有摩擦,黑公子对此也颇有微词,这次不惩戒她”声音戛然而止,他小心翼翼地看着黎老爷。
不惩戒姚谨,黑木一定不会和黎家合作。
“能在黎记门前吆喝,就说明黑木本意还是想帮黎家,只是”黎老爷幽幽叹息一声,他突然吩咐黎青,“去内宅传话给夫人,让她禁了姚姨娘的足,先把她看起来听候发落。”
“这”黎青一惊。
果真惩戒了姚谨,怕是立即就会和姚家闹翻,平常倒也无所谓,可是,若在这个时候暴出主要供应商公然和黎家决裂的消息,却是大有墙倒众人推之嫌,难说不是向外界昭示黎家衰败的另一个风向标。
见黎青迟疑不动,黎番把防潮剂的事儿说了,嘴里劝道,“老爷只是做做样子好给黑公子一个交代,青总管只管去便是,白大师深明大义,不会不知这其中的利害关系,真让老爷责罚了姚姨娘。”
“这个”黎青向黎老爷看去,瞧见他微不可闻地点点头,忙应了声“是”刚要转身,忽然又站住,“老爷”
“什么事儿?”
“黑公子不卖给我们防潮剂,真是为了给白姑娘出气?”黎青问。
“应该是”不等黎老爷说,黎番点点头,“若不是这样,他只悄悄把防潮剂的经营权买给柳家,黎家这次就死定了”
“可是”黎青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说”黎老爷声音不高,却不怒自威。
黎青一哆嗦, “外界纷纷谣传白姑娘只是个欺师盗名的,朔阳斗香会上就是用了黑公子的秘方,这一次她在明玉公主大婚上之所以夺魁,也是黑公子暗中相助”
黎老爷一哂,“这谣言早在一年前就有,外人不知,白姑娘的才华你们还不清楚,竟相信这些?”
穆婉秋的奇才他可是亲眼所见
黎青连连摇头,“奴才说的不是这谣言内容,说的是他的出处”
黎老爷一惊,认真地看过来,“这谣言出自哪里?”
“这谣言之所以越传越凶,竟是出自黎记的调香处,奴才担心黑公子会因这个记恨黎家”
“什么?”黎老爷腾地站起来,“这谣言出自黎记”他目光一寒,凛凛地看向黎番。
身为外总管,调香处的事儿黎番不可能不知道。
“这个”黎番看看左右。
黎老爷朝左右一挥手,“你们先下去”
黎番这才倾身向前,压低了声音,“回老爷,这是大公子临行前的安排”
“君儿?” 黎老爷有些意外,“你确信?”
“发现这谣言竟出自黎记,奴才就担心是有人想离间黑公子和黎家,一查之下才发现,竟是大公子临行前给肖平的密令”
“白大师缕缕救黎家于危难,大公子为何如此诋毁她?”黎青脸色惊变,他不安地看着黎老爷。
黎番困惑地摇摇头,“也许是怕白大师去投了别的作坊吧?”毕竟穆婉秋一直和黎家僵持,怕其他作坊趁机出手,适当制造些谣言也是一种手段。
事情会这么简单吗?
听了黎番的话,黎老爷在心里一遍一遍地问自己,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自己的儿子什么样,他最清楚。
不说他知道自己的儿子有多么在意穆婉秋,轻易绝不会如此诋毁她,单说以自己儿子的才智,也不会去做这种掩耳盗铃之事。
这种下三烂的流言骗骗一般作坊倒也罢了,却绝骗不过柳家和阮钰,可黎家的对手和死敌却恰恰是柳家和阮钰,在他们面前,制造这流言又有何用?
无论如何,阮钰柳家都会不惜一切代价收买穆婉秋的
可是,明知损人不利己,黎君为何却要费尽心机地制造这种谣言呢?
书房中异样的沉静。
黎老爷轻轻地用茶盖拨弄着浮茶叶,忽然,那日他说英王要纳穆婉秋为良媛时,黎君眼底那一闪而逝的惶恐又浮现在眼前,灵光一闪,黎老爷心头突然有了一个明悟,暗道,“他这是不想让白姑娘成为英王的眼中钉啊。”
素未谋面却要纳为良媛,就说明穆婉秋的绝世才华已经惊动了英王
“能人不为我所用,我必杀之,”以英王这一贯的心性,如果知道她竟死心踏地为黎家卖命,穆婉秋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黎君才不惜一切手段逼她离开黎家,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只要她不为黎家卖命,以她目前的声望和才华,英王就不舍得杀她
所以,黎君才不惜只身涉险入陈国行刺,另辟蹊径寻求解救黎家之策
只为保全她,他竟不惜黎家倾覆,不惜会命丧陈国
这儿子还是自己的吗?
念头闪过,黎老爷手一哆嗦,手里的茶杯险些掉在地上,他就势把茶杯放到桌子上,两手紧紧地按着桌案,手背上青筋若隐若现。
“老爷”瞧见黎老爷脸色苍白,黎番低叫一声。
好半天,黎老爷透出一口气,他无力地摆摆手,“备车,去白府”
黎青黎番应声出去。
黎老爷猛闭上眼睛,一瞬间,他仿佛老了许多岁。
第二百六十八章斗智
“小姐小姐”去隔壁黎家的调治处安排完活计,穆婉秋刚回到自己院里,墨雪欣喜的声音就传了进来。
“这么早都回来了?”瞧见墨雪带着几个伙计风风火火地进了院,穆婉秋怔了下。
“小姐真是神算,今儿奴婢刚一到黎记门口,一车货就被抢光了”墨雪快步迎上来扶住穆婉秋,“还纷纷打听这货是谁的,要大批量地买呢”墨雪嘻嘻笑着,抬头吩咐伙计,“快去装货,趁天早我们还能多卖几车”几天功夫,后院屋子都已堆满了防潮剂。
“不卖了”穆婉秋叫住众人,“大家都先回一品天下吧”低头想了想,道,“若有人问起,你们就这么说”认真地叫代了几句,朝众人挥挥手,“快去吧”
“这样能行吗?”看着众人哄地一下涌出门去,墨雪不安地问道,“会不会得罪了黎家?”尽管黎家衰迹尽显,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们得罪黎家无异于以卵击石。
“不会”穆婉秋自信地摇摇头,目光落在院里正研磨黄铁石粉的几个小厮身上,缓缓道,“让他们搬去后院吧,收拾收拾我们该迎接贵客了”
收拾停当,穆婉秋迎来的第一个客人竟是阮钰。
“两月之期到了,黑公子的户籍可有备好?”落座后,阮钰开口问道。
“这”穆婉秋心砰地一跳,迅速看向桌案上的日历,随即呼出一口气,“还有二十多天呢,阮大人不用心急,黑公子即答应了您,民女以为他不会失信”声音虽还平静的,穆婉秋心却紧紧地悬着,墨雨去安顺四十多天了,音信全无,不知他有没有买到户籍,是否在归途中?
“还有二十多天吗?”随着她的目光,阮钰也看向日历,恍然道, “噢,是我记错了”话题一转,“外面盛传黑公子来了大业,阿秋能否引荐一下?”
“哪是记错了,他分明是想拿这件事儿来要挟黑木”心里翻腾着,穆婉秋嘴里却道,“黑公子来大业了吗,民女怎么不知?”
“阿秋真的不知?”阮钰面色疑惑,“雪姑娘带人在黎记门口叫卖的防潮剂就是黑公子的,他既没来大业,阿秋怎么会”声音戛然而止,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穆婉秋。
穆婉秋眼皮都没动一下,“阮大人误会了,那些防潮剂是柏叶坊运来的,适逢雨季,见香品都受潮了,黑公子就突发奇想研制了这个,您也知道,柏叶坊在大业没分号,就把货物放到了一品天下让伙计代卖大人您想啊,一个酒楼哪能卖得动这种东西?是我偶尔看到黎记门口退货的人比集市还热闹,都担心货退不了就发霉了,才让雪儿人去那儿卖个试试,谁知才三天就都卖光了”
“都卖光了?”阮钰险些跳起来,“阿秋是说所有的防潮剂都卖完了?”
“是柏叶坊运来的样品都卖完了”穆婉秋说道。
“阿秋是说柏叶坊还有大综的货?”阮钰问。
“也许吧”穆婉秋含糊道。
黑木的户籍手续还没买回来,阮钰正扼着柏叶坊咽喉,如果今天他不让把防潮剂卖给黎家,她还真不敢硬来,唯一的办法就是不让他开口提出这个要求。
“阿秋的意思是如果大业有人想买的话,就得现从朔阳运?”阮钰问道,“得需要多少时间?”
“加上生产,大约一个月左右”穆婉秋点点头。
一个月?
有一个月的时间,黎家的香品早霉烂了
听了这话,阮钰瞬间把阻止黑木卖给黎家防潮剂的话咽了下去,大周律规定行商自由,官不得扰商,如果能不用他直接插手商贾间自由买卖,当然更好。
端茶喝了一口,他静了静心,问道,“这防潮剂很好,尤其在这种雨季,最适用来保存香品了,不知黑公子想不想在大业找一家独家经营商,我可以推荐一二”
“这”穆婉秋一阵迟疑。
不用想,阮钰推荐的不是柳家就是黄埔家,都不是她乐见的,可是,今日阮钰一进门就提出黑木的户籍文书之事,显然是要挟她,这个时候,她还真不能一口回绝了。
正犹豫着,沉香进来回道,“黄埔公子来了”
阮钰皱皱眉。
穆婉秋神色却是一轻,“快请”
“白姑娘安好”人还没进门,黄埔玉爽朗的声音便传了进来,一脚跨进门,正瞧见阮钰起身迎上来,黄埔玉一惊,随即哈哈笑道,“这么巧,阮兄也在”下意识地看了看穆婉秋的神色。
穆婉秋也缓缓站起来,“黄埔公子请坐”回头吩咐墨雪,“上茶”
重新落座,约好了般,三人都没有说话。
屋子静的诡异。
腰背挺直地端坐在那儿,穆婉秋面色淡然,心却如沸水煮茶翻腾不息,布好了局,她原本是等黎老爷上门,不想却先等来了这两个煞星,哪一个都不是现在的她能惹得起的,两人都是来阻止她把货卖给黎家的,夹缝当中,她如何能保住防潮剂在大业的经营权?
如何能不着痕迹地救黎家?
此时此刻,穆婉秋真是恨毒了姚谨。
静静地看着面色淡然的黄埔玉,又看看穆婉秋,阮钰心里也七上八下,不用想,黄埔玉这个时候登门,一定是为防潮剂在大业的经营权,黄埔玉是他的结拜弟兄,对英王也忠心耿耿,按说这防潮剂给了他也没什么,可是,他来之前是答应了义父和柳凤的,一定要替他们拿到这防潮剂的经营权,确保这防潮剂一粒也不能流到黎家。
这让他如何向结拜的兄弟开口?
接过墨雪递上的茶,用茶盖轻轻拨弄着浮茶叶,黄埔玉余光悄悄打量着穆婉秋和阮钰的神色,暗道,“阮钰这个时候来,一定也是为防潮剂的经营权,不知他们谈的怎样,我还有机会吗?”想到阮钰不久前才送了柏叶坊一个大人情,黄埔玉握茶的手不自觉地抖了抖,他就势喝了一口,清了清嗓子, “叨扰白姑娘了,我今日来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无论如何,他得先把此行目的说出,否则被阮钰抢先堵了嘴就被动了,谁知,他刚一开口,就被阮钰打断,“黄埔贤弟最近忙什么?”他绝不能让黄埔玉先开了口。
否则,事情就没转圜了。
“还能忙什么?”话被阮钰打断,黄埔玉怔了下,随即叹息道,“还不是为库里那些发霉的香品犯愁,没办法啊”语气缓缓的,话似乎还没说完,见阮钰正认真地听着,他突然转向穆婉秋,“只好硬着头皮来求那防潮剂的经营权了。”
他库里的香发了霉和防潮剂的经营权有什么关系?
没料黄埔玉就这么打诨说出了口,再想阻止也来不及,阮钰脸色微变,他紧张地看向她。
“黄埔公子当真是求错了人”见两人都看自己,穆婉秋微微一笑,“这防潮剂是黑公子的,我哪能做的了主?”
“白姑娘谦虚了,放眼调香界也只有您能和黑公子说上话,我等连见一面都难,还求白姑娘勿要推辞,好歹帮我在黑公子面前美言几句,把防潮剂在大业的经营权转让给我”见穆婉秋沉吟不语,又道,“一品天下终究是个酒楼经营防潮剂多有不便,合作过多次,白姑娘也知道我黄埔家的信誉”
穆婉秋幽幽叹息一声,“不是我不帮,这次是真帮不了黄埔公子了”她话题一转,“您也知道,黑公子原是打算长期和您合作的,可惜”她摇摇头,“黄埔公子明知黑道有人悬赏十万两银子要谷大师的项上人头还硬把她推向虎口,黑公子对此非常痛心,叹息说谷大师辞世后调香界又要寂寞好多年了”言谈中恍然把谷琴捧上了天,她静静地看着黄埔玉,“这次怕是我说破嘴皮,黑公子也未必答应了”
“这”黄埔玉眼底闪过一丝深深的恨意,握在手里的扇柄几乎散了架,他用手一搂,合上扇子塞进袖笼,余光扫了眼阮钰,开口说道,“白姑娘和黑公子都误会了,谷大师之事”
“咳,咳”阮钰轻咳了两声。
黄埔玉声音戛然而止。
转过头,阮钰目不转睛地看着穆婉秋,穆婉秋只一口一口地喝着茶,空灵的眼底清澈,澄明,看不出一丝波动。
黑木真那么钦佩谷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