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狐沉默半晌之后说:“其实这个问题并不像现在一些电影电视剧里描述的那么复杂,我的目的很单纯,就为挣钱,只希望他们走他们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现在各退一步,什么都好办,你可以打电话给他们,说明白我的这个意思,只要他们同意,我立即放你”
这时,手机的铃声打断了鹰狐的说话。
秀虎听到铃声,特别在这寂静的没有一点声响的密室里,秀虎震得一下跳起来。
她听见了秋朴生嘶哑的声音,她没等开口,就哭得说不出话来了,她知道在自己失踪的日日夜夜里,秋朴生几乎每时每刻都在牵挂着她,她可以感受到他内心泣血的呼唤。
秋朴生大声叫道:“秀虎!是你吗?秀虎,你终于开机了。快说话呀!”
秀虎强忍着抽泣的泪水,她拼命地喊道:“朴生!是我,是我啊!”
秋朴生的声音颤抖起来了,他语无伦次地说道:“秀虎,你在哪里?他们折磨你了吗?你还好吗?”
秀虎哽咽着回应:“我一切还好,就是想你,想爸爸妈妈我都快疯了!朴生”
电话突然断了。
秀虎泪眼淋淋,猛然间看到了鹰狐那张苍白而战栗的面孔,她惊呆了
这张脸是秀虎成长的23年中,所看到的最复杂、最孤独、最无助,又最让人怜悯的一张面孔。这张面孔将他内心的崩溃、震动、忏悔,都淋漓尽致地表露出来。因为他听到了一个女儿对亲人的呼唤,看到了一个女儿对亲人的眷爱和拳拳深情而这个女儿,原本应该是他的亲骨肉,是他的血脉啊!本应该对他这个亲生父亲有着心心相依的父女之情啊!可是,他竟然成了绑架女儿的罪犯,一个要置自己亲生女儿于死地的千古罪人!
鹰狐在这一刹那间,看到秀虎呼唤亲人时那种血脉依依的深情,他的心突然遭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触动和重创
自己一生所做的事情,似乎都在瞬间颠覆了。他甚至对自己的一生都产生了怀疑——这种怀疑令他内心深处的每一个死角,积郁深深、顽如坚冰的死角,都震开了一条条裂缝,他突然从这一条条粉碎的裂缝中,听到了自己的哀嚎——这个孩子原本是自己的女儿啊!我到底在做些什么!
秀虎的出现,彻底颠覆了鹰狐的内心世界,他在这血浓于水的震撼中,感到了某种真正的恐惧——一种来自人性与生命深处的孤独和反思。
十六
秋朴生自从秀虎失踪后,常常一个人来到海边,独自坐在一块突兀的礁石上,久久默视着动荡起伏的大海,迷茫的远方时而传来大海深重的喘息,偶尔有海鸥从他近前的海面如闪电般掠过
他的目光追随着它们,直到它们的影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内心被痛苦和矛盾撕扯着,耳际不断传来秀虎在电话中的凄冽的哭叫和呼救声。
自从听见这种声音之后的这段日子里,这种折磨他神经的声音常常在他的睡梦中出现,把他惊醒醒后的他,面对黑暗无边的夜晚,心里总不停地在痛苦中呼唤——秀虎,你到底在哪里啊!我听到了你的呼救,看到了你的伤心欲绝的眼睛,可我我该怎么办?他经常在这种痛苦的折磨中枯坐到天明
他脑海中不断浮现出自己与秀虎在一起的甜美画面,秀虎抱着他,对他说:“我们就这样永远在一起,不分开如果有一天我们真正分开了,我就从云浮山的山顶跳下去”
秋朴生以嗔怪深情的目光看着沉浸在幸福中的秀虎,他说:“我们不会分开,我们永远会在一起”
回想到这些,他的心情无法平静,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大海喊道:“秀虎,秀虎,你听见了吗?我们会永远在一起,永远不会分开”
话音落下,他已是泪流满面了
起风了,风吹动他的头发,他一动不动地坐着,任泪水横飞。
不知过了多久,他注意到远处白石头街他停车的地方,一辆黑色轿车戛然停车,车上下来一个穿淡色风衣的人,这人正朝他这个方向观望。
秋朴生转过头,默坐一会儿后,他想离开这里。当他跳下礁石,走近海滩时,那个穿淡色风衣的男人站在沙滩上,无言地注视着他。
秋朴生对注视他的这个人有些诧异,定睛一看,他几乎惊叫起来:“你你不是刘甫吗?”
这个被叫做刘甫的人,快步朝他走来,两人执手相望
刘甫说:“秋朴生,我找你找得好苦啊!你活得真是悠闲啊,星期天一个人,坐在海边发愣,还是那么爱思考问题啊?在大学时,我们叫你思想家,你大概没有忘记吧?”
秋朴生猛然间见到自己阔别多年的大学同学,一时间有点发愣,他说:“你一下冒出来,自然让我很是惊讶,毕业后你就去了加拿大,我们一点联系也没有,我曾多次向同学打听过你,几乎没人知道你的情况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回来干什么?”
刘甫与秋朴生面对涨潮的大海,他说:“朴生,你先别问我,你怎么样?听说你在海关工作,干得怎么样?感觉如何?今天看你的神情好像有点问题,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秋朴生耸了耸肩,说:“走,到那边的白石头街去吃海鲜,我请你喝酒,在大学时,你灌醉我两次,我得回敬你!走!”
俩人边说边走,来到离海滩不远的渔民们修建的“海鲜一条街”,两人找了一个安静的馆子坐下。
秋朴生对热情的餐馆老板说:“一瓶远航牌九江米酒,两斤白灼麻虾。”
刘甫说:“看来你常来这里啊”
秋朴生说:“奇怪了,你怎么知道今天我在海边?”
刘甫说:“告诉你吧,我已经来西桐一个多月了,一来我就打听你,不久就知道你在海关工作,由于太忙,没有马上与你联系,直到今天,我才跟踪而来”
秋朴生说:“你到西桐干什么?”
刘甫想了想说:“我与人合伙,在西桐办了一个电子公司,目前正在筹建阶段,过去在国外闯荡几年,积累了一些办这种公司的经验,想在西桐发展发展,你对西桐这个地方比较了解,将来还请老同学多多指教。”
秋朴生说:“对于西桐,我是比较了解,特别改革开放后的二十几年,这里发生了翻天地覆的变化,这场经济大革命,使这个地方以很快的速度走向世界,这真是令人振奋的!海关呢,是一个性质十分特殊的部门,它对这个享有‘世界工厂’和‘贸易之都’的地区来说,也确实起到了经济往来的监督作用,起到了国家秩序的平衡作用,可是,这里面所存在和发生着的激烈而艰巨的斗争,是一般外人难以看透的,这种斗争在暗中,没有硝烟炮火,没有见血见伤的拼搏,一切都掩映在看似温和的面纱之下,但比真正的硝烟密布的战场要厉害多了,一不小心,就会陷进去在海关工作的这些年,我亲眼看到不少从本质和个人素质都堪称优秀的人栽了进去他们有的正处人生辉煌时期却蹲进了监狱,人生也就因此定格了,这的确很可悲。我有时在想,金钱对人的诱惑与毒品对人的诱惑,形式固然不同,却有着十分相同的力量。欲望无所谓好坏,当一个人驾驭不住如野马狂奔似的欲望的时候,这种欲望就变成了恶魔,将自己引向深渊看到身边形形色色为了金钱犯罪的人,我内心震动很大,我在这些贪婪的灵魂中看到了极端的动物性,看到了低智商动物的屯食的真相,后来,一件件悲剧使我明白,人的动物性,在金钱和利益面前,是会以十倍的速度澎胀的人性的弱点,对于某些人是可以克服的,对于另外一些人却是无法克服的。这些年,我也亲眼目睹了那些在金钱、利益、美色面前,丝毫不为所动的人我分析过他们,发现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懂得做人的尊严,他们坚守着自己做人的尊严,有了这种尊严,才派生出正义、勇敢和无所畏惧,这样的人因为抗拒了动物性的干扰,从而得以把高尚作为自己人生的追求目标”
秋朴生突然打住自己的话,他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在一个刚见面的同学面前,大发感慨,滔滔不绝他意识到,也许是自己这些日子以来,太压抑太痛苦太孤独的缘故,所以不知不觉地需要倾诉
自然,刘甫也听得目瞪口呆,见秋朴生突然停止说话,倒有点诧异,他望着情绪激奋的秋朴生,若有所思地摇摇头又点点头,说:“朴生,佩服啊,没想到事隔多年,你仍然不改当年在大学期间的热情,不容易啊,有多少人从学校进入社会,被现实碰得头破血流,人心早被挤压变形了,而你,还是那么锐利,那么锋芒四射,我打心眼里佩服——可是,这人世间,同样存在着另外一种真理,那就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啊!朴生,面对人生的诸多问题,我们的确该三思而行啊!”
刘甫这模棱两可的话,并没有让情绪激昂的秋朴生觉出什么异样,便说:“我们是来喝酒的,不是来这里扮演愤青角色的,来,喝!”
俩人你一杯我一杯地碰起杯来。
秋朴生在几杯酒下肚之后,情绪沉郁起来,他突然长叹一声,神情忧伤地摇摇头。
对秋朴生酒后的情绪变化,刘甫是看在眼里的,他关切地问:“你好像有心事,刚一见你,这种信息很强烈,能告诉我吗?”
秋朴生望着刘甫,片刻之后,摇摇头。
刘甫说:“我忘了问你了,你结婚了没有?”
秋朴生笑了,说:“还没有,但有一个很不错很相爱,不久就要结婚的女朋友”
刘甫说:“哦?哪天一定要见见这位思想家的夫人,一定是美若天仙吧!”
秋朴生伤感地摇头,说:“一言难尽啊!”
刘甫紧追问:“怎么,出问题啦?”
秋朴生压低声音说:“咱们是老同学,我也就不瞒你了,她被人绑架了”
刘甫睁大双目,惊叫一声:“被人绑架了!开什么玩笑!怎么会这样?”
秋朴生端起酒杯,一仰脖子喝了下去,他的面孔早已通红,他说:“这一切都与我有关”
刘甫说:“你说说,这到底为了什么?”
秋朴生说:“我掌握了一个大走私集团的情况,这个走私集团在西桐地区早已是树大根深,而且与国内个别高层人物都有密切的关系,与国外的黑社会也是盘根错节关系复杂得很,这是一个有着各种保护伞的走私集团,他们长期以来,走私金额巨大,涉及的物品众多真要动他们,谈何容易,就在我发现最初线索,逐步掌握了这个走私集团一点小秘密的时候,我的女朋友就被他们设陷阱绑架了,我知道他们的目的是想要控制我,对他们的走私行径保持沉默,可是我”秋朴生欲言又止。
刘甫说:“那么你打算怎么办?你掌握的情况,目前上报了吗?都有哪些人知道?”
秋朴生说:“正当我准备向上级汇报我的调查结果时,事情就发生了,我就处在了寻找女友的混乱和痛苦之中,整件事就搁下了”
刘甫说:“这件事除了你和你女友知道,还有其他人知道吗?比如你女友的爸爸”
秋朴生听了刘甫的话,略微一惊,他用吃惊的目光定格在对方脸上
这使刘甫极不自然起来。
刘甫的这一句问话,引起了秋朴生的怀疑和警觉,他突然发现,这位久违的同学,话里话外好像已了解他的不少情况,而且对秀虎的父亲大觉
秋朴生想到这些,猛然酒醒了一大半,他怔怔地望着刘甫,说:“她的爸爸,你了解?”
刘甫神情有些闪烁,说:“不,不了解,只是觉得这事只限于你和你的女友知道,没有别的人知道,也许还有希望”
秋朴生更加疑惑了,说:“希望,什么希望?”
刘甫说:“你看你,倒是对我追根问底来了,我不就是想了解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想出点什么主意,帮助老同学你排忧解难吗?别看我在西桐时间不长,但有不少朋友都是相当有实力的人,我或许可以请他们出一把力帮帮你”
秋朴生摇摇头,说:“这不是金钱就能解决的问题,这里面的问题太复杂了,牵扯的人也太广,如果这个案子被破获,有许多人的脑袋是会落地的,也有不少人会从高官的宝座上掉下来,沦为阶下囚,所以我也清楚得很,我将来会面临什么,对于个人的安危,我一点都不怕我最怕的是,由于我的原因,让我的亲人、我的爱人受牵连受罪如果那样的话,我会痛不欲生的”
刘甫点头,说:“这件事真的就只有你和你的女友知道吗?”
秋朴生沉默片刻,说:“目前就我一人知道,而且了解到的情况只装在我的脑子里,我女友只知道事情的表面,而内在的东西,她并不了解。”
刘甫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那就好,如果需要用金钱赎回你女友的话,我们一起来想办法”
秋朴生坚定地摇摇头,说:“他们不可能向我索取金钱,他们的目的很明确,只要我不揭发,他们就可以照常每天进口时以多报少,出口时以少报多。他们牟取的暴利是以每天每小时为单位来计算的,这个事情暴露得越晚,他们获得的暴利就越多即便是将来,他们一旦被暴露,由于他们获利巨大,他们拉拢腐蚀海关内部的人也就不遗余力,给出的价码也就愈来愈高。目的就是少一些障碍,多一些便利”
刘甫说:“你打算怎么办?”
秋朴生沉默一阵:“说一句大话吧,被海关培养了这么多年,深知一个海关人的职责;作为一个公民,良心和正义促使我绝不放弃,哪怕是不得已作出最后的牺牲”
刘甫说:“那你女友的安危怎么办?”
秋朴生说不出话来,他端起酒杯,又喝了一杯。
他目光渐渐地有些游离,显然已有七八分醉意了。
这时,秋朴生的手机响了,他打开手机,发现显示的是特殊号码,他迟疑了片刻,打开接听
于是,秋朴生又听到了第一次接听到的一个女人的惨叫和呼救:“朴生,我是秀虎,你快救我,我快被他们折磨死了快来救我呀!”女人完全是以一种变调的声音在叫喊!
秋朴生听到这种声音,虽然心脏像停止跳动一样难受,但他突然觉得这是一种经过处理的声音,它不是从直接的第一现场传递过来的声音,而且这种声音的节奏与音律与第一次听到的一模一样
顿时,疑团弥漫着秋朴生,他屏气凝神继续倾听——女人的哭声,却突然停止。→文·冇·人·冇·书·冇·屋←
接着就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你都听见了吧,难道你就忍心让你心爱的女人受这么大的罪?你还算个大老爷们不是?只要你对你知道的一切保守秘密,我们完全可以让你和你的爱人得到一笔足以享用一辈子的金钱,离开西桐,去一个你们愿意去的地方这一切都看你了,如果你是个明白人,就在两个小时之后回话,如果不是这样,非得一意孤行与我们作对,那么,对不起!你的爱人,就将在两个小时之后,遭到撕票!”
电话戛然而止。
秋朴生的确被这种残酷的现实打懵了,他呆怔的目光望着一个地方,像一尊泥雕,一动不动。
刘甫一直在注视着他。刘甫知道此刻秋朴生内心的矛盾甚至疯狂的痛苦,他在这种情况之下,只会作出两种极端的选择:要么鱼死网破,与女友一起光荣牺牲;要么无奈就范,缴械投降。
刘甫说:“朴生,我有些话,不知当说不当说,我虽然不知你目前的处境,但是就你女友被绑架一事,你可千万别义气用事,应从长远打算”
秋朴生渐渐缓过神来,他冷峻的目光直视着刘甫,他没有表明态度。
刘甫说:“有些事情,大可不必在某个细节上去纠缠,一定要用智慧去化解矛盾,千万不要蛮拼硬冲既然那些有关走私集团的情况全在你心里装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