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个阉人的脸上现出得意的笑容:“你不要妄想鱼死网破,如果你杀了我,自己也活不下去。”
“我知道。”伏杜淡淡一笑:“但是千锋剑盟有讲究,除非人死,剑不可以丢。这样,我把剑返鞘可以吗?”
所有的杀手都傻了眼地看着这两个人进行着他们眼中绝对没有任何必要的闲话。杀人不过是手腕用力向前推刀的简单动作,活着的是猎手,死了的是猎物,和猎物有什么好谈的呢?
那阉人却冷静道:“可以。”
“多谢。”伏杜左手托起剑鞘,右手认鞘轻轻一送,那三尺寒光顿时隐没在精致的鞘中,不复方才杀人饮血的可怖。
那阉人嘴角浮上一丝得逞的笑:“杀了你有百两黄金的赏钱,伏允之,你认命吧。”
此言一落,他的刀猛地加力,可伏杜的双手却齐齐向前拍出,海潮一般迎面砸来的内力之下,那阉人只觉自己的心肝五脏统统被挤碎了。他跌落马背,大口大口吐着血。
“我答应不用剑,可没有答应不反抗。”伏杜伸出手,拭去尚未伤及主血脉的伤口上溢出的血:“你以为千锋剑盟的弟子只会用剑么?难道忘了你们追杀的不是千锋剑盟的某个弟子而是九凤庄的少庄主——而九凤庄的回风手,你们谁都没有见过吧?”
他用的只是回风手的招式,内力却来自千锋剑盟的教授。虽然两者多少有些驴唇马嘴的不对付,但用来偷袭和吓人,效果却都还不错。
到底九凤庄立于江湖一百多年,虽然莫名其妙地被铁箭门给挑了,可那却不是这些年轻的杀手们经历过的事情。他们所知道的回风手,依然是当年杀戮无数的诡诈掌技。
顿时,树林里一片寂静。直到有个杀手颤栗着开口道:“大家别让他跑了,只要他跑不掉,就是流血也流死他了。到时候赏金咱们平分!”
没有杀手应答,他们只是散开马步,沿着最大的弧线,将伏杜远远绕在了圆心中。
“一群胆小鬼。”伏杜冷笑,拨转马头,沿着向青屏山的道路缓缓前行。而当着他面的两个杀手,也只能一步步朝后退。
突然,他脑后传来疾风,似是某种迅速飞行的鸟类一般。伏杜还来不及回头,脑后就挨了重重的一下,跌下马来。
“原来总坛的人还真这么废物啊。这个人我们带走了,由二公子处置,你们回禀吧。”
这是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这句话之后,眼前的一层黑雾就一点点加重,直到再也没有光明。
伏杜再下一次能够感知到的外物,是沾着清凉药膏在他背上伤口处轻轻抚按的女子纤细的手指。
几乎想都不用想,他惊喜地脱口而出:“青女?”
那手指的移动却突然停止了。许久,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你就一心只想着她么?一醒来,就叫着她的名字”
“春锦?”他犹豫片刻,终于叫出了那个声音主人的名字。
“难为你还记得我。允之,小公子。”有灼热的液体一滴滴落在他背上,想来是她的眼泪。
伏杜根本没想过会在这样的情境下遇到春锦。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许久才讷讷道:“天黑了么?为什么不点灯烛?”
“天没有黑。”春锦的声音很温柔,温柔到有些陌生:“是你的眼睛看不见光吧?”
伏杜仓惶地大睁了眼,却什么也看不见。果然是他的眼睛有问题——即使再黑的夜,也总会有那些不知来自何方的微弱光芒映照大地与河川,而此时笼罩在他眼前的,是绝对没有光的世界。
第52章 第52章
“我瞎了?”他伸手触摸自己的双目,似乎并没有明显的外伤痛感。相比眼睛,倒是背上的几处箭伤痛得更明显。
“不知道。”春锦的回答不紧不慢,正如她手上的动作:“若是真看不到了,就让我照顾你也好啊。你看不见东西,刚好也看不见我跌伤的脸,不会觉得我丑了,这不是刚刚好么。”
伏杜猛地翻身坐起,这才感到自己是趴在一张床上,他按住春锦的手,低声道:“把药给我,我自己涂。你不要碰我。”
“为什么?”春锦的声音里含着一股怨怒:“你嫌我脏么?”
“你是宋二公子赎出的人。虽然我非常讨厌他,但是你是他的女人,这到底不会变。我也有自己的内人。不方便由你给我上药。”
“我和宋振湖什么也没有。至于你内人,”春锦冷笑道:“裴青女?她又不在此处,她爹也不在,你何苦还要伪装一往情深?”
“不是伪装。”伏杜沉声回答:“我真的喜欢她。”
“”春锦沉默了良久,终于开口道:“人说儿子会像父亲,庄主那么专情的人,为什么你一点儿也不像他?”
伏杜不知如何回答,忖度一会儿才道:“人这一生,若要专情,总要遇到那个会让他专情的人吧。”
“你是说我不值得你专情,是吗?”春锦生气了,猛地站起,衣料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你肩上的伤口也是那小狐狸精咬的对不对?”
“不许这么叫她!”伏杜的眉深深蹙起,他可以容忍春锦骂他负心,甚至打他踢他杀了他都行,却不能容忍春锦把青女视作狐媚惑人的妖精。虽然他也曾玩笑过说青女的相貌足以比得上狐狸精,可自己和心上人开玩笑与别人恶意的讽刺到底不同。
“还真是真是真是”春锦气得连着三个“真是”都没有“真是”出个所以然来,她挥手将那瓶伤药砸在伏杜肩上,正中那道伤口:“好,你不愿我碰你,那这药你自己上!还有,你不是和她心心相印么,不是要对她专情么?我偏要把你一辈子都关在这儿,让你除了我谁都见不到。无论你对她多么深情,无论她等你多久,你们俩都只能是天各一方苦苦思念,绝对不可能有一天重逢!”
“你那你还不如杀了我!”
“杀了你?”春锦怒极反笑:“我偏不呢!我多喜欢你这个混账,怎么忍心杀你?我偏要你活着,让我天天看到你,看着你从年轻到年老,看着你死,看着你化为白骨——就算这样我也不会杀你,不会放你。”
“心意狠毒的人会死得快。”伏杜已经被春锦激怒了。他现在全然顾不得什么对不起春锦的心情,只恨她心意歹毒,说出的话更近似诅咒:“恐怕你看不到我老死的一天自己就进了阴间。”
“我要是死了,一定叫人杀了你陪葬。”春锦的声音凄厉至极:“怎么样?就算你生与裴青女同心,死也得与我春锦同穴,血滴骨骸下世你仍然是我的人!”
“你做梦。”伏杜只能咬紧牙关狠狠地说这么一句话了,心中却明白春锦说得出就做得到。他原本还庆幸自己保住了一条命,就算眼盲也总有一天能找回青屏山,就算再也看不到心爱的青女的面庞,能听到她声音能抱一抱她也是好的。可现在他宁可自己死在那个阉人手里,那也胜过在这个不知是什么地方的地方过一辈子。
可怕的从来不是面对死,而是面对不知有多长的浩茫时间。
“我做梦?好吧,就算是做梦,这场梦你也得陪我做个几十年。说不定再过几年你心心念念的人就是我呢,你说呢,允之?”春锦大笑,衣裙窸窣出门而去。
伏杜捏着那个药瓶,紧紧咬着牙,心中的恨意无以复加。他从门的开闭声中听出这大约是一间石室,联想到春锦前后的话,一个疑点却在他心中慢慢浮现起来。
把他带到这里来的人却说是“由二公子发落”,那么这里应该是宋二公子宋振湖的地盘,自然一切以他为圭臬。春锦原本是个卖笑的烟花女子,即使宋二公子对她一见倾心而不在乎她已经毁了的容颜,将她赎出身子来,也不可能由她做正妻。而她话语决断,却明显是在这里有极大的威势。这是一个妾甚至通房丫头不该有的待遇。
她还说她和宋振湖没有关系,那他赎她做什么?难不成当菩萨供起来?就算赎她原本是为了抓自己,可自己已经落网了,还干嘛给她这么大面子?退一万步讲,即便宋振湖是真的爱上她了,那也没有理由给心爱的女人养情人的道理吧?如果真有人干这种事,岂不是活脱脱的绿帽子大乌龟?
那么春锦的地位从何而来?她应该不用仰仗宋二公子,于是能依靠的是谁的势力呢?宋家统共四个儿子,已经在他手中死了两个,而四公子只不过一个七八岁的娃娃,根本靠不住。
而如果她依靠的是宋悯天本人,又是凭什么才得到这样的地位?她不可能是他的宠妾,更不可能是他女儿,至于她手中掌握着什么宋悯天要拉拢的江湖势力——那绝对是不可能的好不好?
想到这儿,伏杜的头闷闷地疼。后脑被撞击的那一下似乎真有些严重。他躺下,伸手摸索,果然有被子。而拉开被子躺下后,他居然发现这被子像是新洗晒过的,很温暖,也闻不到霉味和臭味,全然不像传说中囚室的铺设。但若说不是囚室——那么那扇石门的动静又是怎么搞出来的?他手上脚上都没有镣铐,想囚禁他,这间屋子得有多结实到牢不可摧?
他苦笑一下,突然想起一事,不禁出了一身冷汗——青女的诃子他揣在腰边,恰好是束剑的皮带捆得最紧的地方,而此时春锦为了给他上药已经把他的上衣脱下了,她会发现并拿走那个诃子么?
伏杜急忙伸手去摸索,当他的指尖触到绫子的质感时,几乎落下泪来。他仓皇地把它拽出来,一点点抚摸,血迹已经干硬——那是她留给他的所有了。
他轻轻叹息,将它捂在胸口,那诃子上似乎还留有他心爱姑娘的体温,颤栗,柔情和呢喃。她是他的光,是他的信仰。
而她不在他身边的时候,他就真的什么也看不到了。想到这儿,伏杜甚至笑了一下,可这笑容刚刚退却,眼泪就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他真的不想在这儿呆一辈子!至于死都得陪着春锦什么的,那算什么事情!
要逃走,怎么都要逃走。宁可化为飞灰都不要留在这里。他猛地翻身坐起,却觉得腰间少了点什么。那是每个千锋剑盟弟子都熟悉的东西——剑。
剑没了。
他急忙伸手摸索,床上,地上,甚至撞在了石室内的石桌上,哪里都没有。
铁箭门的人还是要防着他。不过,没了剑的他难道就会如他们所想的成为废人?
他坐回床上,深深吐纳,待心绪稍稍平和之后试探了一下自己的内息。果然内力尚未废去,那么正好,所有见识过他内力的人都死了,没有人知道他除了剑法到底还有什么功夫——虽然没了剑还能干些什么他自己也还不清楚,但只要有足够内力就算用肉掌拍都能拍死人,回风手的招式他也还记得一些,慢慢练总能练出来的。
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若是铁箭门的人再找个高手来把他内力废了,那他就得靠着回忆从头来过——只怕没等他练成能脱出囚室的功夫,春锦就得被他气死了。去给一个现在已经打上“非常可恨”的标签的女人陪葬什么的,完全没有道理啊。
他运功吐纳,静静地一个人在床上打坐。半晌之后,从桌子的方向传来一声响,紧接着是床头外头也起了同样的一响。他以为有人来了,立刻将内息归位,准备御敌,却只听上头有人叫道:“饭食给你放下去了,你自己用罢了还放在原位就好。净桶在床旁边,当心别踢翻了。”
他蹙眉,起身摸索到桌子边,果然摸到一只食盒。而在食盒的把手上拴着一根朝上的绳子,这应该是说明这食盒是从上头吊着放下来的——上头至少有比这食盒略大的一个洞。
同理,床旁边应该也凿了一个洞。可是若真是所有东西都是用绳子吊着放下来,他岂不是根本没有和旁人搭上话的机会?他原本还指望既然春锦不打算把他弄死,那他应该能有机会和送饭的仆人套几句话,可如今这个念头估计也得打消了。
真是天寒地冻,路远马亡。
算了,先吃饭。他叹了口气,沿着食盒边缘摸索,将几个碗碟搬出,然后摸着石凳坐下。当个瞎子还真是有挺多事情非常不便利的。
口感上有一碟是荤菜,依稀是烧肉,另一碟是不知什么的素菜,还有一碗几乎就是咸水的汤,剩下的是一碗怎么吃都有些夹生的米饭。
难吃是真难吃,可还有命吃,到底也该庆幸一下——既然他已经打定主意要走,那么总能找到走的机会,活着就变成了今后能再和青女相伴的机缘,那就是值得高兴的事。
第53章 第53章
伏杜在这个不知道有什么的地方确实还算过了几天的安闲日子。每日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打坐练功——他不敢真的挥拳踢腿,怕让人看到加强防备,但修修内功什么的倒也不易被发现。
春锦没有再来,除了每日三餐时定时放下取走的食盒与净桶,没有任何人和事来打扰他。他的眼睛也看不见东西,连探查一下自己这间栖身的石室都没有兴趣,练功的时间便比从前多了几倍。
除了常常想到青女之外,似乎再也没有什么能打扰他的心了。
然而,只要想到她,平静的心就总会起涟漪——或者说,那根本就是狂风巨浪。
他一世也不会忘记她远去时那因为哭泣而颤抖的肩膀。那一瞬有多么想拥抱她,多么想和她生死同行,想得连自己都差点管不住自己地冲上去。
也许她会怨他狠心吧。那样的离别,谁知道是别一年还是别一世,他居然连抱抱她都没有做到
骨节分明的手指慢慢绞紧了那块丝绸的诃子,他看不到这个世界,可心中还有从前她俏丽的容颜。那是死都不会消失的记忆。
那么她呢?她现在在做什么?他抬起空洞的眼神,望着不知道是哪里的无尽黑暗,心中无比酸涩,却又有几分安慰。只要她安全就好了,不是么?
就在此时,石室的大门,缓缓推开了。
他警觉地将诃子飞快地塞进了腰带束紧的地方,怕被来人看到。来的应该是超过两个的人,脚步沉重,无论如何不是女子。
“你们是谁?”
“春锦姑娘请您出去叙叙话。”是年轻男人的声音。
“找我叙话?”伏杜冷笑:“叙什么?我没有什么要和她说的。”
“这也是上头的命令,请您遵从吧。”那男人的声音里还有几分尊重,下一句话却带着满满的胁迫:“请您把铐子带上。”
铐子?
伏杜咬咬嘴唇,他现在什么也看不到,就算想打昏他们逃跑只怕也跑不掉。那么人在矮檐下就不得不低头。
他叹口气,起身伸出双手:“请吧。”
他看不见那年轻男人脸上一闪而过的惧意。关于这位囚徒,铁箭门里传说很多,但人人都知道他算是个挺厉害的角色。如今他真的肯低头就范?
那男人飞快地给他戴上镣铐,迅速跳到一边儿去了。伏杜冷笑道:“跑什么?我手上又没有剑。”
对方不回应他的讥笑,只道:“请您随我来。”
伏杜有意记住脚下的路途,但那人领他走的路委实古怪至极。非但左转右拐,还向上向下,过不了多久,伏杜自己也就糊涂了。走了约莫半个时辰,那人道:“到了,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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