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大夫来的时候,秦凤仪就昏迷不醒了,许大夫听了这病的来龙去脉,心说,“该!”
可怜天下父母心,秦盐商秦太太只这一根独苗,独子出事,这夫妻二人是哭天抹泪苦苦相求,要许大夫救他家独苗儿子。说来,秦盐商其实在扬州风评还好,主要是,秦盐商这人大方,自来城里修桥铺路、救济孤寡,他向来不小气。就是秦太太,也时不时的施粥舍米、行善积德。可依许大夫看,就秦家夫妇积的这德,还不够秦凤仪败的。
许大夫到底是大夫,行医济世,断没有见死不救。
可救这么个货,许大夫都有些怀疑自己是在积德还是在作孽?或者,叫老天收了这祸害,才算善事一桩。
只是,如今秦凤仪都醒了。
罢,罢!
都是天意!
天意不绝这祸害。
许大夫重给秦凤仪号了脉,脉象从容和缓、不浮不沉、不迟不树、不细不洪、节律均匀、有神有根……反正,就这脉象,秦凤仪只要不糟蹋身子,活个百把十年完全没问题。
这样的好脉象,本不用开方子,只是,碍于秦太太那“我儿身子弱、我儿受了大罪、我儿可得好生补一补”的模样,许大夫很是开了几幅金贵药,秦老爷命管事跟着许大夫抓药去了。自然,一封丰厚诊金自是少不得。
秦太太就守在儿子身畔,儿一声肉一声的喂儿子喝水、喂儿子喝汤、喂儿子吃饭……秦凤仪完全条件反射的张嘴:喝水、喝汤、吃饭。
待秦太太把儿子照顾妥当,看他精神犹不大好,便打发了丫环,亲自瞧着儿子睡了,秦太太方轻移步离开,还留下了自己身边最得利的大丫环桃花,吩咐仔细听着些,大少爷醒了,立刻过去通禀。又吩咐小丫环传话厨下,大少爷病中,少用油腻之物,多做些清淡滋补的,给大少爷补身子。再者,为免影响大少爷养病,琼花院里的几笼子黄鹂画眉喜鹊啥的,这些爱喳喳的鸟儿,都叫暂拎到太太院里去,先帮大少爷养着,待大少爷病好了,再给大少爷送过来。
秦太太细细的吩咐了一回,又不放心的隔窗往屋里瞧了一瞧,见儿子是真的睡了,这才不放心的去了。
秦凤仪其实并没有睡着,他就是觉着累,很累。
整个脑袋似被人一股脑的塞进了数载光阴,好在这数载光阴不是关于关于别人的,而是关于他的。倘是别人的故事,估计依秦凤仪的心理承受力,这会儿得疯了。但,就这关于他的事儿,他也没好过到哪儿去,因为,太惨了。
倒不是故事多惨,那数载光阴,秦凤仪仍是有吃有喝、富贵荣华、样样不缺。他觉着惨,是因为,在那数载光阴里,死得太惨,太没面子了。
他,他,他竟然是,那啥,死的。
秦凤仪都不想提,太丢脸了,怎么可能啊,他身体一向很好。是的,因为家里有钱,秦凤仪打小儿立一志向,必要荣华富贵,长命百命。就为着能长命百岁,十六岁生辰前,他都没碰过女人。秦凤仪可以很自豪的说,他现在还是童男子哩!
他就是这会儿撒泡尿,还是著名中药材,童子尿哩!
他这样注重养生的人,怎么可能那么早就死啊!
简直太没天理了!
秦凤仪怀疑自己这梦是不是假的啊,但,那梦的感觉又是真的不得了,原本他要与小秀儿燕好,可不晓得怎么,都箭在弦上了,竟然看到了小秀儿上吊时的惨叫。
他是喜欢小秀儿清秀可爱的模样,又不喜欢吊死鬼,突然见着上吊女鬼,还不得吓死他啊!
秦凤仪就这样生生被吓死了过去。
那一发,究竟没发出来。
秦凤仪躺床上翻来覆去的琢磨自己的“梦境”,他这么躺不住,桃花见状,以为大少爷醒了,忙令小丫环去禀了秦太太。
秦太太连忙过来,进屋问儿子,“可是哪里不舒坦?要不要再请大夫过来瞧瞧。”又问外头的药可煎好了。
秦凤仪道,“娘,我没事,就是躺得久了,觉着浑身发酸。”
“叫桃花过来给你捏一捏。”
“也成吧。”秦凤仪叹口气,趴床上。说来桃花一手的好按摩手艺,捏得秦凤仪浑身舒泰,疲乏去了大半。身上一舒坦,秦凤仪就想起小秀儿了,问他娘,“娘,小秀儿呢?”
“问那小蹄子做甚!”一说到小秀儿,秦太太便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数落儿子,“你说说你,我都说了,待你过了十六,给你挑两个干净齐整的丫环放屋里,你非自己往外头寻那等没家教的野猫。那样的女孩子,哪里懂规矩。要不是你这不谨慎,能伤着?”
“哪里伤着了,我这不好好儿的。”秦凤仪继续问,“娘,秀儿呢?”
“柴房!”秦太太没好气,“你这昏迷不醒,哪里顾得上她!”又觉着,儿子这醒了就打听这女孩子,看来是真上了心。秦太太拿儿子无法,叹道,“你要实在喜欢她,花几两银子买了来就是。只是,这回得听我的,待把她教好了规矩,知道服侍人了,再放你屋里去。”
“行啦行啦。”秦凤仪下床穿好鞋,对他娘道,“您就别啰嗦了,我没事。”
秦太太拉住儿子,“你这又要做什么?刚好些,还不好生养一养。”
“娘,我真没事。”秦凤仪自来娇惯,在家说一不二。想也知道,爹娘要是能管住他,他也成不了这祸害样。他摆摆手,遛遛哒哒的,往柴房去了。
秦太太直跺脚,叹道,“冤孽冤孽!”
秦凤仪如是感慨。
他明明是提前给他媳妇送生辰礼的,好端端的,前一刻还在笑,突然就哭了起来,还问他那些不能说的事。真的,要是能说,他一准儿跟他媳妇说。这实在不能说,关系到他的脸面问题,他是打死都不能说的。
秦凤仪简直是落荒而逃。
当然,逃之前没忘了把帕子塞他媳妇手里。
一路跑出李家,秦凤仪继而一口气跑出半条街,小厮揽月这此方牵着马追了上来。秦凤仪叹一声,无精打采的骑马回家去了。
李镜却是狠狠哭了一场,李钊劝妹妹许久,李镜方收了泪,待侍女捧来温水,李镜洗过脸,同她大哥道,“哥,我实在不甘心。”一个人,好端端的,无病无灾,怎会年纪轻轻突然死去?
李钊叹,“看秦凤仪那样,他是绝不会告诉咱们的。何况,他既梦中有所得,说不得也不会似梦中那个结局。”
“他要是无德无行之人,死也就死了,也无甚可惜。可你看他,哪里像有什么大恶之人?我这心里,要是看他真有个好歹,我没帮过他,我怕是一辈子都不能安心。”
“他有什么事,我来帮他,你不好再与他相见。阿镜,他既有此隐忧,别个想头,你且断了。”李钊苦口婆心,“秦凤仪的确是个好人,你趁着情未深,别再与他来往了。他有什么难处,我绝不袖手旁观。要是他身边有什么可疑的人,我也留心。成不成?”
“不成。”李镜揉揉脸,“你是来跟着方先生念书的,明年就得春闱,不能耽搁。哥你也不必担心我,我心里有数。若能帮他查出身边隐患,也不枉他待我一场。我帮他,全当报偿。”
李钊犹豫,“你真没对他动心?”
“我就是太不甘心他是那样的结局。他这个人,咱们来往这些天,看也看得明白,他没什么心机,对谁好,就是一心一意对谁好。我也不是他突然送我首饰就心动的人,去岁我生辰,平岚送的那一匣珍珠,论珍贵远胜这匣首饰。我就是,太不忍心他落得早逝的下场。”倘是别个没见过世面的女孩子,突然收到心仪男人的贵重珍宝,感动惊喜之下,以身相许亦不稀奇。但,李镜不是这样的人,她出身侯府,且她的素质,配得上侯府嫡女的身份。要说突然失态,并不因秦凤仪的礼物在价值上如何贵重,而是这片心意,太难得了。
李镜决定的事,那必是要做到底的。
秦凤仪却是经李镜一哭,自此再不敢登李家的门。原本,“梦里”时,他被媳妇各种收拾,简直是受尽折磨,秦凤仪是怕了这厉害婆娘。可没想到,他媳妇这一哭更是厉害,秦凤仪至今想起来都心里闷闷的。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哭了呢?还不如发顿脾气叫人明白。
秦凤仪想不通,却是怕了他媳妇哭,虽则心里惦记,却是不敢再去,生怕他媳妇问他上辈子如何死的事。
简直丢死人了。
秦凤仪是谁都不会讲的。
秦凤仪闷闷的,秦太太看他这样,以为他与李姑娘闹什么别扭了,还打听来着,秦凤仪哪里肯说。秦老爷看他在家没精神,干脆道,“平御史就要到了,这些天铺子里也忙,你既无事,就与我到铺子里去吧。”
秦凤仪便继续跟在他爹身边打下手。
不过,他不去李家,却是未料到,李镜要登门拜访啦!
把秦凤仪吓的团团转,“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秦太太好笑,“我的儿,这是好事啊!”人家姑娘主动登门啦!秦太太是不管儿子这慌头慌脑的样,连忙吩咐管事,明日请狮子楼的大厨来家掌勺,再安排明日采买贵重食材,必要好生招待李家兄妹。
秦太太与丈夫道,“你明日若无要紧事,也不要出去了,阿凤到底年轻,你帮着他招待李公子,我明儿也不去方家南院赴方大奶奶的约了,我就在家,与李姑娘也好生说说话。”
秦老爷点头,“这话是。”
结果,第二天秦凤仪一大早就跑出门不见了。把秦太太气的,直捶胸口,“这不争气的小子。”人家姑娘都来了,你可跑什么呀!
秦老爷也是急的团团转,一迭声的令家下人去找儿子,只要找到人,便是绑也要绑回来的。
给陛下的谢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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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镜到底是李镜。
要是搁别个女孩子,给男人这样问,还不得羞窘到地缝里去。偏生李镜见左右无人,竟能反问,“那你喜不喜欢我?”
秦凤仪老实的点头; “能不喜欢么?”
李镜白他一眼; “那你凭什么不许我喜欢你?”
秦凤仪道; “我也就喜欢你一个了,可你以后还得嫁人; 你要是喜欢上我; 以后可怎么嫁人过日子呢。”
“你就那么愿意我嫁别人?”
“是男人就没乐意的。”秦凤仪道; “可我不能耽误你。”
李镜有些心酸,看秦凤仪一幅坦白模样; 与他道; “现在先不说这个,我定要把害你的人查出来; 看我不宰了他!”
秦凤仪给李镜这杀气腾腾的一闹,连忙端茶给她吃; 劝道; “息怒息怒; 吃茶吃茶。”
“吃什么茶; 吃饭去了!”
秦凤仪常来李家; 自然也熟悉李家的饭厅; 与李镜一道去饭厅时还说呢,“平常我来,大哥都在的,怎么今天不在?”
“不是不在,大哥温书呢,他明年春闱。”李镜有些好奇,悄问秦凤仪,“你说,大哥明年春闱能中不?”
这件事,秦凤仪记得再清楚不过。秦凤仪点头,悄悄同李镜道,“非但能中,还是传,传什么来着。”
“传胪?”
“对,对,对。就这个。”秦凤仪道,“你可别告诉大哥,万一不灵,岂不叫他空欢喜。”
“我晓得。”李镜脸上已是一派喜色,待到饭厅时,李钊见了妹妹这一脸喜色,还以为有什么大喜事呢。李钊见秦凤仪,点点头,让秦凤仪坐了,道,“这正说去你家拜访,你这么早就过来了。”
秦凤仪心说,莫不是大舅兄不知道他媳妇着人逮他的事。秦凤仪便顺着李钊的话道,“是,这好些天不过来,心里也记挂着大哥和阿镜。”
丫环捧上早点,大家便用早饭,李家素有食不言的规矩,秦凤仪先给李镜夹了个糯米糍,挨大舅兄一看,他想着,不好冷落大舅兄,忙给大舅兄夹根油条。李钊无奈的拿个三丁包子来吃,李镜忍笑,给秦凤仪个眼色,秦凤仪就不再照顾大舅兄了,自己端来放灌汤包的瓷碟,取了秸秆,在灌汤包上戳个洞,先喝汤,后吃皮。
另一边,秦家得了李家小厮送的信,方知道儿子是去了李家接人。
夫妻二人立刻转怒为喜,打发了李家小厮,秦太太笑的甭提多舒心了,眼尾的鱼尾纹都飞扬起来,与丈夫道,“看咱们阿凤,多会办事。可不是么,人家姑娘头一遭来,他上门去接,岂不显得郑重。”完全不晓得儿子是给李家人逮去的。
秦老爷也道,“是啊,就是一样,这样的事,如何不提前跟家里说一声。他既未骑马,也未套车,哪里像个接人的。实在唐突。”
“孩子们来往,总有孩子们自己的道理。”秦太太笑,“咱们在家等着就是。”
“先用饭。为了寻那小子,这一大早上起来,我连口水都没顾得上喝。”
秦太太笑,“我何尝不是。”
夫妻二人喝过茶水润喉,也便传早饭了。
待用过饭,秦凤仪与李钊在书房吃茶,李镜回房梳洗换衣。李钊难免说秦凤仪两句,“看你也不是个怕事的。你心里都晓得是怎么回事,其实叫我说也简单,我问你一句,你那梦里,可有今日之事?”
秦凤仪摇头,“梦里”他媳妇也很中意他,但绝对没着人去他家大门口逮他的事。
“那不就得了,可见,如今的事与你梦中所梦,仍是大有不同。你便不知是谁要害你,可想必你记得,当初是怎么出的事。避开那天的事,想来不是难事。”李钊道,“或者,你现今与梦里大有不同,也许,根本不会遇到梦中的事。”
秦凤仪颇觉不可思议,“大哥,你怎么知道我心里就是这样想的啊!”
李钊,“正常人都会这样想。”
“大哥放心吧,我这回肯定好好儿的。”
纵李钊一直觉着秦凤仪不大稳重,却也不佩服秦凤仪的心理素质,这要是寻常人知道自己几年后会嘎嘣一下死了,哪里还能如秦凤仪这般能吃能喝的。
生死无小事,李钊与秦凤仪说会儿话,主要是指点一下秦凤仪留心身边的人事。毕竟,秦凤仪为人还不错,起码知道自己可能早逝没瞒着,也不会耽误自己妹妹。这样的人,李钊也不愿意他有个好歹。不然,妹妹这心里怕是更放不下了。
二人说会儿话,李镜打扮好后,一行人就往秦家去了。
秦家今日都是特意收拾过的,何况,本就是豪富之家。只是,秦家再有钱,平民房舍的规制也无法与侯府相比的。
譬如,秦家只是寻常的黑漆大门,侯府却是面阔两间的兽头大门。李家兄妹都不是势利之人,自然不会在意这个,倒是一进秦家大门,李家兄妹很是见识了回淮扬盐商的豪富。秦家这也是五进大宅,正是初夏,院中景致极佳,不论花柳植株,还是雕栏粉砌,皆极是讲究。虽不是三步一景,五步一阁,但这一重重的院落,认真比较起来,虽不比侯府轩昂,但在富贵风流上,并不逊色。
可见盐商之富,名不虚传。
秦凤仪给李家兄妹介绍着沿路的景致,秦凤仪道,“最好的景还在我院里,阿镜,呃,妹妹你不是喜欢看琼花么。我院里就有琼花树,你要早些来,还能见着我院中的樱花,这会儿花都落了,结了樱桃,待樱桃熟了,我请你吃樱桃。”
“好。”
李家兄妹随秦凤仪到了秦家主院,秦家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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