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思思说不出话来了。
她什么都不会,她会的事没有一样是能赚钱的。
杨凡悠然道:“有些人只会花钱,不会赚钱,这种人就算饿死,也没有人会可怜的。”
田思思怒道:“谁要你可怜?”
杨凡道:“好,有骨气,但有骨气的人挨起饿来也一样难受,你能饿到几时呢?”
田思思咬着牙,几乎快哭出来了。
杨凡道:“我倒替你想出了个赚钱的法子。”
田思思忍不住问道:“什么法子?”
杨凡道:“你来替我赶车,一个时辰我给你一钱银子。”
田思思道:“一钱银子?”
杨凡道:“一钱银子你还嫌少吗?你若替别人赶车,最多只有五分。”
田思思道:“好,一钱就一钱,可是……可是……”
杨凡道:“可是怎么样?”
田思思红着脸,道:“我队来没有赶过车。”
杨凡笑道:“那没关系,只要是人,就能赶车,一个人若连马都指挥不了,这人岂非是一个驴子。”
田思思终于赚到了她平生第一次凭自己本事赚来的钱。
这一钱银于可真不是好赚的。
赶了一个时辰的车后,她腰也酸了,背也疼了。两条手臂几乎已麻木,拉缰的手也已磨得几乎出血。
从杨凡手里接过这一钱银子的时候,她眼泪几乎又将流出来。
那倒并不是难受的泪,而是欢喜的泪。
她第一次享受到劳力获得代价的欢愉!
杨凡瞧着她,眼睛里也发着光,微笑道:“现在你已有了钱,可以去吃东西了。”
田思思挺起胸,大声道:“我自己会去吃,用不着你教我。”
她手里紧紧握着这一钱银子,只觉这小小的一块碎银子比她所有的珠宝首饰都珍贵。她知道世上再也没有任何人能从她手上将这一钱银子骗走。
(三)
这市镇并不大。
田思思找了家最近的饭铺走了进去,挺起了胸膛走进去。虽然手里只有一钱银子,但她却觉得自己像是百万富翁,觉得自己从没有如此富有过。
店里的伙计虽然在用狐疑的眼色打量着,还是替她倒了碗茶来,道:“姑娘要吃点什么?”
田思思先一口气将这碗茶喝下去,才吐出口气,道:“你们这里有没有香菇?”
无论在什么时候,无论在什么地方,香菇都是有钱人才吃得起的。
伙计上上下下打量着她,道:“香菇当然有,而且是从老远的地方运来的,只不过贵得很。”
田思思将手里的银子往桌上一放,道:“没关系,你先用香菇和火腿绐我炖只鸡来。”
她决心要好好吃一顿。
店伙用眼角瞟着那一小块银子,冷冷道:“香菇火腿炖鸡要五钱银子,姑娘真的要?”
田思思怔住了。
怔了半天,慢慢的伸出手,悄悄的将桌上的锒子盖住。
她脑子里根本就没有价值的概念,根本就不知道一钱银子是多少钱。
现在她知道了。
店伙道:“我们这里有一钱银子一客的客饭,一莱一汤,白饭尽管吃饱。”
一钱银子原来只能吃一客“客饭”。做一个时辰苦工的代价原来就只这么多。
田思思忍住泪,道:“好,客饭就客饭。”
只听一人道:“给我炖一碗香菇火腿鸡,再配三四个炒菜,外加两斤花雕。”
杨凡不知何时也已进来了,而且就坐在她旁边一张桌上。
田恩恩咬着嘴唇,不理他,不听他说的话,也不去看他。
饭来了,她就低着头吃。
但旁边火腿炖鸡的香味却总是要往她鼻子里钻。
一个人总不能闭着嘴呼吸吧。
田思思恨恨道:“已经胖得像猪了,还要穷吃,难道想赶着过年时被人宰吗?”
杨凡还是不生气,悠然笑道:“我本事比你大,比你会赚钱,所以我吃得比你好,这本是天公地道的事,谁也不能生气。”
这市镇虽不大,这饭铺却不小,而且还有雅座。
雅座里忽然走出个满脸脂粉的女人, 一扭一扭地走到柜台, 把手一伸,道:“牛大爷要我到柜台来取十两银子。”
掌柜的哭笑道:“我知道,牛大爷已吩咐过了,今天来的姑娘,只要坐一坐,就有十两银子赏钱。”
他取出锭十两重的银子递过去,笑道:“姑娘们赚钱可真方便。”
这女人接过银子,一扭一扭地走出去,忽又回头来嫣然一笑道:“你若觉得我们赚钱方便,为什么不要你的老婆和女儿也来赚呢?”
掌柜的脸色变了,就好像嘴里忽然被人塞迸了个臭皮蛋。
田思思正在听着,杨凡忽然道:“你是不是也觉得她赚钱比你方便?”
赶一个时辰车,只有一钱银子,坐一坐就有十两银子。
看来这的确有点不公平。
杨凡又道:“她们赚钱看来的确很方便,因为他们出卖的是青春和廉耻,无论谁只要肯出卖这些,赚钱都很方便的,只不过……”
他叹了口气,接着道:“这种钱赚得虽很方便,却痛苦,只有用自己劳力和本事赚来的钱,花起来才问心无愧。”
田思思忍不住点了点头,忽然觉得他说的话很有道理。
她第一次觉得这猪八戒并不像她想得那么愚蠢。
“也许头大的人确实想得比别人多些。”
排场十足的张好儿
她忽然觉得他就算吃得比别人多些,也可以值得原谅了。
在饭铺的伙计心目中,来吃饭的客人大致可以分成两种。
像田思思这样,只吃客饭的,当然是最低的一种。这种人非但不必特别招呼,连笑脸都不必给她。
像杨凡这样一个人来,又点菜,又喝酒的,等级当然高多了。
因为喝酒多了,出手一定大方些,小帐就一定不会太少。
何况一个人点了四五样菜,一定吃不完,吃剩下的菜伙计就可以留着吃夜宵,若是还剩点酒下来,那就再好也没有了。
在店伙眼中,这两种人本来就好像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动物,但今天来的这两个人却好像有点奇怪。
这两人本来明明是认得的,却偏偏要分开两张桌子坐。
他们明明在跟对方说话,但眼睛谁也不去看谁,两个人说话的时候都像是自言自语。
“说不定他们是一对刚吵了嘴的小夫妻。”
店伙决定对女客巴结些,他眼光若是不错,今天说不定会大有收获,因为和丈夫吵了架的女人往往都有机可乘,何况这女人看来并不聪明。
做一个小镇上饭铺里的伙计,乐趣虽然不多,但有时却往往会有很意外的收获。
他刚想走过去,突听警铃声响,两匹青骡在门外停下,两个人偏身下鞍昂着头走进来,却是两个小孩子。
这两匹骡子看来简直比马还神气,全身上下油光水滑,看不到一丝杂色,再配上新的鞍、发亮的蹬、鲜红的缰绳。
这两个孩子看来也比大人还神气,两人都只有十三四岁,梳着冲天小辫,穿着绣花小服,一双大眼睛滴溜溜直转,不笑的时候脸上也带着两个酒窝。
左面的一个手里提着马鞭,指着店伙的鼻子,瞪着眼道:“你们这里可就是镇上最大的饭铺吗?”
店伙陪着笑,还没有开口,掌柜的抢着道:“镇上最大的饭铺就是小店了,两位无论想吃些什么,小店多多少少都有点准备。”
这孩子皱了皱眉,回头向另一个孩子道:“我早就知道这是个穷地方,连家像样的饭铺都不会有。”
另一个孩子眼睛已在田思思脸上打了好几转,随口道:“既然没有更好的,那就只有将就着点吧。”
提马鞭的孩子抢着道:“这么脏的地方,姑娘怎么吃得下东西去?”
另一个孩子道:“你吩咐他们,特别做得干净些,也就是了。”
掌柜的又抢着道:“是是是,我一定会要厨房里特别留意,碗筷全用新的。”
提马鞭的孩子道:“你们这里最好的酒席多少钱一桌?”
掌柜的道:“最好的燕翅席要五两银子……”
他话还未说完,这孩子又皱起了眉,道:“五两银子一桌的席怎么能吃?你当我们是什么人?没上过饭馆的乡下人吗?”
掌柜的陪笑道:“只要客官吩咐,十两银子、二十两锒子的席我们这里也都做过。”
这孩子勉强点了点头,道:“好吧,二十两一桌的,你替我们准备两桌。”
他随手摸锭银子,“当”的抛在柜台上,道:“这是订钱,我们一会儿就来。”
他也盯了田思思两眼,才拉着另一个孩子走出去,两人咬着耳朵说了几句话,忽然一起笑了。又笑着回头盯了盯田思思,才一跃上鞍。
两匹骡子一撒腿就走出了老远。
只听一人道:“好俊的骡子,我入关以来,倒真还没见过。”
这人满脸大胡子,敞着衣襟,手里还端看酒杯,刚从雅座里走出来,一脸土霸王的模样。
另一个立刻陪笑道:“若连牛大爷都说好,这骡子想必是不错的了。”
这人脸色发青,眼睛发红,看年纪还不到四十岁,就已弯腰驼背,若不是先天失调,就一定是酒色过度。
旁边还有两个人,一个高高瘦瘦的身材,腰畔佩着乌鞘剑,长得倒还不锴,只不过两眼上翻,嘴角带着冷笑,就好像真的认为天下没有比他再英俊的人了。
最后走出来的一人年纪最大,满嘴黄板牙已掉了一大半,脸上的皱纹连熨斗都熨不平, 但身上却穿着件水绿色的长衫, 手里还摇着柄指金折扇,刚走出门,就“噗”的一口浓痰吐在地上,色迷迷的眼睛已向田思思瞟了过去。
田思思直想吐。
这几个人没有一个不令她想吐的,和这儿个人比起来,那大鬼头看来还真比较顺眼得多了。
牛大爷刚喝完了手里端着的一杯酒,又道:“看这两个孩子,他们的姑娘想必有点来头。”
那病鬼又立刻陪笑道:“无论她有多大的来头,既然来到这里,就该先来拜访拜访牛大爷才是。”
牛大爷摇摇头,正色道:“子秀,你怎么能说这种狂话,也不怕美公和季公子见笑吗?要知道江湖中能人很多,像我这号的人物根本算不了什么。”
这色迷迷的老头子原来叫“美公”,摇着折扇笑道:“这是牛兄太谦了,关外牛魔王的名头若还算不了什么,我欧阳美的名头岂非更一文不值了吗?”
牛大爷虽然还想作出不以为然的样子,却已忍不住笑了出来,道:“兄弟在关外虽薄有名头,但入关之后,就变成个乡下人了。所以才只敢呆在这种地方,不敢往大地方走,怎比得上美公?”
欧阳美笑道:“牛兄莫忘了,我们正是从大地方赶来拜访牛兄的,只要人杰,地也就灵了。”
于是牛大爷哈哈大笑,田思思却更要吐,但想想“牛魔王”这名宇,却又不禁暗暗好笑。
大小姐这一次南游,遇着的妖魔鬼怪还真不少,田心那一部南游记若真能写出来,想必精采得很。
牛大爷笑完了,又道:“美公见多识广,不知是否已看出了这两个孩子的来历?”
欧阳美摇着折扇,沉吟着道:“看他们的气派,不是高官显宦的子弟,就是武林世家的后代。就算说他们是王族贵胄,我也不会奇怪的。”
牛大爷点点头,道:“到底是美公有见地,以我愚见,这两个孩子的姑娘说不定就是京里哪一位王族的家眷,乘着好天回乡探亲去的。”
那位季公子一直手握着剑柄,两眼上翻,此刻忽然冷笑道:“两位这次只怕都看错了。”
欧阳美皱了皱眉,勉强笑道:“听季公子的口气,莫非知道她的来历?”
季公子道:“嗯。”
牛大爷道:“她是什么人?”
季公子冷冷道:“她也不算是什么人,只不过是个婊子。”
牛大爷怔了怔,道:“婊子?”
季公子道:“婊子是干什么的,牛兄莫非还不知道吗?”
牛大爷笑道:“但婊子怎会有这么大的气派?季公子只怕也看错了。”
季公子道:“我绝不会看错,她不但是个婊子,而且还是个很特别的婊子。”
牛大爷的兴越更浓,道:“那点特别?”
季公子道:“别的婊子是被人挑的,她这婊子却要挑人;不但人不对她绝不肯上床,钱不对也不行,地方不对也不行。”
牛大爷失笑道:“她难道长着花吗?”
季公子道:“她非但没有花,连根草都没有。”
牛大爷哈哈大笑,笑得连杯里剩下的一点酒都泼了出来。
欧阳美一面笑,一面用眼角瞟着田思思。
田思思觉得莫名其妙,这些话她根本连一句都不懂,她决定以后一定要问那大头鬼,“婊子”究竟是干什么的,
牛大爷又笑道:“她既然是个白虎星,想必也不是什么好货色,凭什么架子要比别人大?”
季公子道:“这因为男人都是贱骨头,她架子越大,男人越想跟她上床。”
牛大爷点着头笑道:“她这倒是真摸透男人的心了,连我的心都好像已有点被打动,等等说不定也得去试试。”
欧阳美忽然拊掌道:“我想起来了。”
牛大爷道:“美公想起了什么?”
欧阳美道:“季公子说的,莫非是张好儿?”
季公子道:“正是她!”
牛大爷笑道:“张好儿,她哪点好?好在哪里?”
欧阳美道:“听说这张好儿不但是江湖第一名妓,而且还是个侠妓,非但床上的功夫高人一等,手底下的功夫也不弱。”
牛大爷斜着眼,笑道:“如此说来,美公想必也动心了,却不知这张好儿今天晚上挑中的是谁?”
两大相视大笑,笑得却已有勉强。
一沾上“钱”和“女人”,很多好朋友都会变成冤家。
何况他们根本就不是什么好朋友。
牛大爷的眼角又斜到季公子脸上,道:“季公子既然连她那地方有草没草都知道,莫非已跟她有一手?”
季公子嘿嘿地笑。
无论谁看到他这种笑,都会忍不住想往他脸上打一拳。
他冷笑着道:“奇怪的是,张好儿怎会光雇到这种地方来,难道她知逍这里有牛兄这么样个好户头?”
牛大爷的笑也好像变成了冷笑,道:“我已准备出她五百两,想必总该够了吧?”
季公子还是嘿嘿的笑,索性连话都不说了。
那“子秀”己有很久没开口,此刻忍不住陪笑道:“她那地方就算是金子打的,五百两银子也足够买下来了,我这就去替牛大爷准备洞房去。”
只要有马屁可拍,这种人是绝不会错过机会的。
牛大爷却又摇摇头,淡淡道:“慢着,就算她肯卖,我还未必肯买哩,五百两银子毕竟不是偷来的。”
有种人的马屁好像专门会拍到马腿上。
欧阳美大笑道:“你只管去准备,只要有新娘子,还怕找不着新郎?”
田思思实在忍不住了,等这三人一走回雅座,就悄悄问道:“婊子是干什么的?难道就是新娘子?”
杨凡忍住笑,道:“有时候是的。”
田思恩道:“是谁的新娘子?”
杨凡道:“很多人的。”
田思思道:“一个人怎么能做很多人的新娘子?”
杨凡上上下下看了她两眼,道:“你真的不懂?”
田思思噘起嘴,道:“我要是懂,为什么问你?”
杨凡叹了口气,道:“她当然可以做很多人的新娘子,因为她一天换一个新郎。”
开饭铺的人,大多遵守一个原则,有钱的就是大爷。
无论你是婊子也好,是孙子也好,只要你能吃得起二十两银子一桌的酒席,他们就会像伺候祖宗似的伺候你。
店里上上下下的人已全部忙了起来,摆碗筷的摆碗筷,擦凳子的擦凳子。
碗筷果然都是全新的,比田思思用的那副碗筷至少强五倍,连桌布都换上了做喜事用的红布。
田思思的脸比桌布还红。
她总算明白婊子是干什么的了。
那些人刚才说的话,到现在她才听懂。
她只希望自已还是没有听懂,只恨杨凡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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