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话,谁敢回半个不字呀?让秦丞相不高兴了、连岳爷爷那般人都逃不过一刀,我家老爷的脖子可也是肉做的!这几天急得他胡子都白了。”
“呀,那谁和你家老爷说、我们花镜里有御衣黄了?”雪儿问。
“雪儿。”白螺却是忽然一摆手,莫名阻止了她的话,也不让冯胖子答,只是看着他,眉间居然隐约有可怕的光,一字一字问,“那么,告诉我,你家老爷,是不是姓徐、叫做徐国栋?”
“啊?姑娘也知我家老爷名讳?”冯胖子倒是意外,吃惊问。
白螺脸色更是苍白,忽然把手里茶盏重重放到桌上,茶水泼了出来,俯下身一把揪住冯胖子衣领,厉声问:“那么你家老爷夫人呢?夫人呢!她叫什么?”
这次不但是冯胖子,连雪儿都吓了一跳。感觉到白衣女子眼中可怕的光芒,冯胖子结结巴巴回答:“不、不大清楚我们下人哪知道夫人闺名只见、只见她出殡时候,灵位上写着‘徐葛氏’”
“姓葛?”再也支持不住,白螺揪着胖子衣领的手垂了下去,喃喃自语,“巾儿,巾儿你竟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冯胖子没听女子在自语什么,被勒的喘不过气,此时连忙松松领口。忽然间脸色吓得发青——原来白螺抓过的地方、留下一个殷红的血手印!他看向白衣女子,发现她的指尖正滴下血来,再仔细一看、原来她一身黑衣上多处有渗血的痕迹。
“啊呀!”这样可怖的情状,只吓得他屁滚尿流,冯胖子再也不管不顾,四脚并用往门外爬去。然而不等他爬得几步,脖子又是一勒,雪儿扬鞭把他提溜了回来:“我家小姐没许你走,你滚得这么快干吗?”
又被摔得不轻,冯胖子眼冒金星,躺在地下哼哼唧唧半天说不出话来。
“好吧,你家老爷要御衣黄是不?——我就送他一株。”然而,耳边忽地听得白衣女子这样一句话,喜得他顾不上疼痛跳了起来:“白姑娘开恩!白姑娘开恩!”
将那茶喝完,把茶盏放下,白螺的手指却在微微发抖:“好,我去院子里挖一株御衣黄给你,带回去给你家老爷——千两白银一分都不能少。”
“是,是。”不料今日真的还能买到御衣黄,看来钱还是能通神——冯胖子喜出望外,点头如啄米,“钱我现在就吩咐小的们送进来!一百两银子一封,一共十封,十足雪花官银!”
“别送进来,放到廊下就是。”白螺站了起来,冷冷吩咐,自顾自转过屏风去,退开了后堂那扇通往院子的门,消失在那一线青碧中。
只不过片刻,她便回来了,手上抱着一株两尺高的牡丹,想来是连根新挖出,根上包了麻布扎好,托在女子手里。怀中那株牡丹翠叶扶疏,苍劲老枝上几个花骨朵含苞待放,虽未吐露半分,却已是尽得风流、婀娜无限。
“这便是御衣黄了。”白螺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牡丹,对着冯胖子吩咐,但是眼神里却是隐秘的冷酷,“好好带回去给你家老爷。”
“多谢!多谢姑娘开恩!”冯胖子擦了擦额头冷汗,受宠若惊地伸过手来。
“姐姐,好端端的干吗要卖株牡丹给这种人?”看到那个胖大的背影乐巅巅的走了,那群家丁也七歪八倒的跟着走开,房内,雪儿嘟着嘴嘀咕,“咱们又不怕他!”
然而,白螺却是许久没有回答,雪儿正在奇怪,忽然听到寂静堂中爆发出一声啜泣。惊愕之中,白螺蓦然抓住了她的手,声音微微发颤:“雪儿葛巾妹妹死了。”
“什么?”少女脱口叫了起来,“葛姐姐她、她二十年前不是好好的嫁人了么?——你那次回来还对我说葛姐姐嫁了个好人,很欣慰的样子怎么会死了!”
“徐辅国徐辅国。”白螺脸色苍白,低着头,半晌叫了几遍这个名字,嘴角流露出一丝冷笑,“连我都把你这个趋炎附势的卑鄙小人看走眼了!”
―――――
二十年前,是宣和五年。
汴梁的天津桥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勾栏瓦肆里喧闹连天,酒楼歌馆丝竹笙歌,绿窗朱户,十里烂银钩——到处都是一片繁华升平的景象。
“卖花!卖花!”已经迟疑了很久,眼看天色不早,桥头上、布衣荆钗的女子终于怯生生的吆喝了第一句,同时把篓子里的花木搬到外头,“牡丹!上品的牡丹——姚黄魏紫玉楼春,大家来看看,都是上品的牡丹!”
背篓一开,里面的姹紫嫣红就露了出来,吸引住了来往行人的目光。此时正当宣和年间,宫里王公贵族耽于享乐,大兴土木造园游冶,也搜罗奇花异草充实后庭,皇帝更是设立了花石纲,天下凡是有新奇点的花草,全被人收罗一空入了汴京。
这种风气也弥漫到了民间,小家小户也养株花草作为消遣,酒楼茶馆里、谈的多是今日某园又有何种花当季,某家得了什么新奇花草。
何况是在天子脚下的汴梁城——女子只是一揭开背篓,登时便有众多人围了上去。
“我来看看。”在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中,一个高瘦中年人排众而入,饶有兴趣的在花前弯下腰来,细细翻看花叶花茎,一副行家里手的样子。
“啊?连蔡二爷也来了?”旁边人群立刻沸腾起来,有几人就陪着笑脸凑了上去,“您老人家都来了,就来鉴定一下这几株花吧!蔡二爷人富贵,也当买最富贵的花了!”
“果然是魏紫!”没有理睬那些人的阿谀,看到一株已经蓄起了花苞的牡丹,高瘦中年人吸了一口气,忙问,“姑娘,这牡丹怎么卖?我全要了。”
“一百两一百两银子一株。”布衣女子低下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的出价。
“这么贵?”高瘦中年人心中一喜,知道眼前五株全是难得一见的名品,一百两算是捡了一个大便宜,然而生性精明、却是不露声色的压价,脸现为难,“看样子是姚黄魏紫——但是有的连花苞都不曾有,谁知道开出来是啥样?”
“尽管放心。除了姚黄魏紫玉楼春,剩下来的两株、一株是胭脂醉,还有一株是绿蝴蝶都是好花,我不骗你的。”见对方有一口气全买下的意图,布衣女子眼睛微微一亮——这样她就可以早些卖完、不用在那么多人前抛头露面了。
“姑娘莫开玩笑——胭脂醉和绿蝴蝶,据说洛阳才有,移到外地便多半无活。”仿佛抓住了对方吹嘘的破绽,蔡二爷冷笑起来,“连大内皇宫的胭脂醉、都是洛阳一年一度在开花之时快马送来你居然能种出胭脂醉?笑话!吹的吧?”
“我才不是吹嘘!我葛巾要种什么牡丹、还有种不出的?”布衣女子一下子抬起了头,满脸愤怒,仿佛这样的疑问大大损害了她的尊严。她一把抱起牡丹,眼睛里有小孩子般的抵触,“你这样问,我不卖给你了!”
蔡二爷本来只是冷言压价,然而在女子抬头怒视的刹那,却被那样的艳光绝色所震慑,不自禁心神一荡——真国色也!虽粗服蓬首,也难掩其美色,更何况此刻名花倾国相映,更是动人心魄。
葛巾匆匆将几株牡丹放入背篓,准备去别处叫卖,然而方要离开,眼前却是挡了一只手。蔡二爷干瘦的脸嘻笑着凑了过来,抬手拿她的背篓:“好好好,姑娘,一株一百两就一百两我蔡二爷才不缺那几个钱。随我到我府上去取吧。”
“我不去!”葛巾愤怒,挣扎着夺回那只篓子,“我说过不卖给你了!”
“呀,小丫头不知好歹!——蔡二爷肯买你的花算是你的福气了。”旁边有帮闲开口,笑嘻嘻,“看来是个乡下丫头,不知道我家二爷是什么身份吧?当朝蔡太师,可是二爷的堂兄弟!嘿嘿,还是乖乖随我们回去,不会少了你好处。”
“我不去!我不去!”葛巾用力挣扎,却心疼自己种的花、不肯放了那只背篓。
“不由得你!”蔡二爷见她居然软硬不吃,也发起怒来,冷笑一声,“不去,就给我抓她到衙门里去!——一个百姓哪里来的胭脂醉,一定是从哪儿偷来的!给我抓回去问个清楚!”
“是,二爷!”帮闲们一哄而上,夺了葛巾手里的花篓,将柔弱女子围在中间。
“青天白日的,你们怎么可以诬告良家?”葛巾见这等声势,知道今日难以脱身,心一横就咬牙,“蔡太师?蔡太师又如何?花石纲也弄得民不聊生,误国奸臣!”
“哇呀!居然敢当众诋毁太师?”蔡二爷真正发起怒来,觉得众人围观下不对眼前女子薄施惩罚不足以挽回面子,吩咐,“小的们,给我掌嘴!”
左右一声吆喝,便架起那个女子,一个小厮挽了袖子、气势汹汹走上前去。
“谁敢!”巴掌还在空中,人群外忽然有个声音厉叱,言语中有一股压迫力,让那个小厮居然顿住了手。众人一时哗然,转过身循声看去,只见一位白衣女子拨开人群走了进来,容光也是绝丽,肩上还停了一只白鹦鹉。她看也不看蔡二爷,径自走到那个小厮面前,手只是一挥,小厮便跌了出去。
“婆娘,你又是谁?敢来管二爷我的事?!”见打断自己的又是一个女人,蔡二爷越发觉得面子过不去,愤怒得瘦脸发青,“来人,给我连着一起拿下!”
随从们放开了葛巾,扑过去擒拿那个白衣女子,然而那个女子手指微动,那帮随从们陡然间就觉得半身酸麻,动弹不得。
“妖法!妖法!这个女子会妖法!”蔡二爷叫了起来,脸色变为苍白,但是眼睛一在女子身上一转就移不开——天,今日难道天下绝色都云集到这天津桥了?这个白衣女子容色居然亦是清丽无双!眼珠子转了转,他叫了起来:“快给我通知府尹、派人来捉拿她!”
“蔡二爷,还要惊动府尹?”白衣女子冷笑起来,“信不信官府里的人来之前、我先取了你一对眼珠子?”手指一点,肩上白鹦鹉噗拉拉飞过去,闪电般直啄对方眼珠。蔡二爷惊叫一声抬手,还是慢了片刻,眼角那里已经鲜血长流。
“妖妇!妖妇!”蔡二爷心胆俱裂,捂着眼睛逃了开去,留下一群被定住身形的随从、摆着奇奇怪怪的动作。
“葛姑娘,快走吧。”看着对方逃去,白衣女子扶起了葛巾,把花篓交到她手里。
然而葛巾却没有动,眼睛直直的看着她,神色陡然间有些恍惚,忽然道:“你你叫什么名字?我似乎、似乎哪里见过你?”
“你不记得了么?”白衣女子微笑着抚摸着肩头的鹦鹉,那鹦鹉正亲热无比的对着她咕咕叫,“虽然过了三百年,你看,连雪儿都还认得你呢。”
“你”布衣女子一震,脱口而出:“白螺天女?!”
白衣女子笑了,眼角那一粒坠泪痣盈盈:“葛巾妹妹,瑶池一别三百年了,如今可好?”
“一百多年了,还是第一次有人知道我是谁”葛巾轻声叹息,抚摸着身侧一株株牡丹,“自从离开碧落宫之后,我孤身流落凡世,再也没有见过其他花神姐妹了。”
白螺微笑:“但牡丹花神始终还是百花之王,你看,虽布衣乱发亦不掩国色。”
葛巾摸了摸自己蓬乱的头发和粗布的衣衫,不由得笑了起来。那一瞬,她浓黑的睫毛下的眼里有无数光华流转,一瞬间让荆钗布裙的平民女子变得气质高华,就似倾倒天下的皇后,竟然映的满室的花朵都顿然失色。
“对不起,”葛巾沉默半响,终于叹息了一声,喃喃,“当年在你和玄冥被天庭处罚的时候,我没有站出来。你会怪我么?”
听的她提起这件事,白螺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天庭的决定,一般神仙又怎能抗拒。”她轻声叹息,“我并不怪你。”
“那时候,我们看到下界的惨状,也觉得天界做的太过了一些。”葛巾的眼神里满是痛楚,“可是我们都太怯弱,除了你和玄冥,又有谁敢说天帝王母的决定都是错的?”
“错的就是错的。即便没有人敢指出来,错的也不会变成对的。”白螺低声,“不过,妹妹无须自责。事实上我很庆幸当时的你们能够置身事外。那件事有我和玄冥两个人来承担便已经够了,如果再连累到任何人,都会令我们心生不安。”
葛巾不由叹息了一声,“整个天界,只有你和玄冥才是真正有胆魄有担当的——而我们,不过是一些草木人儿罢了。”
“每个人都有各自坚守的东西罢了。”白螺微笑,“在很多神祗看来,下界凡人命如蝼蚁,但我和玄冥却不忍以草芥视之,所以不惜以身相抗——但虽如此,我也并不认为所有神祗都应该和我们一样。”
葛巾默然,显然是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一世,你还要去找玄冥么?”葛巾低声问。
白螺微笑颔首,脸色宁静平和:“那是当然。”
“可是就算找到了,他也马上会死啊!”葛巾却忍不住低呼,“何苦为什么不让玄冥好好的在下界生活,干脆忘记一切,像普通人一样的生老病死呢?”
“死?死又如何呢?”白螺霍然回头,冷笑起来,“死这种事情从来不曾令我们害怕,我们所怕的,反而是被这样的‘永生’消磨殆尽了所有力量——妹妹,千百年了,你难道还‘活’得不够么?”
为这种烈烈的风骨所震慑,葛巾怔怔以对,一时间竟然无法回答。
——是啊白螺天女身为百花之主,毕竟和她们这些小姐妹完全不同。她所追求的、绝不是仅仅一个玄冥。而她所坚持的,又是什么呢?
“妹妹,”顿了顿,白螺转开话题,望着牡丹花神微笑“在我被谪入下界后不久,听说妹妹你也犯了开规离开了碧落宫,是么?”
葛巾微微红了脸:“嗯。”
白螺微笑地看着她羞涩的表情,探究:“那个人是谁?”
“他是”葛巾红了脸,揉着手帕没有立刻回答。白鹦鹉一直歪着头静静听两人对话,此刻忽然忍不住插嘴:“小姐,我知道,我知道!那人是一个穷画匠!”
“小孩子别乱插话。”白螺啐它,“你听谁说的?”
“湛泸说的!”鹦鹉不服,唧唧呱呱地反驳,“他上次来的时候,说让花魁仙子下凡的,是个落魄潦倒的穷酸鬼画师!”
“胡说!徐郎他是个”葛巾终于忍不住低声反驳那只呱噪的鹦鹉,说到一半忽然发现上了当,立刻噤声,低下头去羞红了脸。
“哦,原来那个度占花魁的卖油郎姓徐呀。”白螺掩住了口微笑,拍了拍白鹦鹉,“看来湛泸那个家伙虽然看起来正经,内底却也是一个好事之徒,什么现实都打听。”
葛巾低下头去,手指只管缠着衣带,声音细如游丝:“君宝君宝的确是擅长丹青。”
“想来是尤其爱画牡丹了?”白螺笑道。
“嗯”牡丹花神低声,眼神柔软起来,“那几年,每当花开之时,他便携酒前往洛阳,对花喃喃,几近痴狂。我为其精诚所感。又看到他画的一幅焦骨牡丹图,上面花朵娇艳柔弱,枝叶却铁骨铮铮——那时候我就想,别看他像是一个颠倒狂徒,但定然是个有侠骨的人。”
花神轻轻的说着,脸颊娇艳似牡丹。
白螺微笑:“能得到葛妹妹如此推许,想必也不是一般人——只是仙凡有别,妹妹动了凡心,天庭又怎会轻易答允?”
“我苦苦哀求西王母,说自己愿意脱去仙籍,乃至以千年修为作为代价。西王母终于许我下凡三生,如果三生后我尚自无悔,便可以永留凡间。”葛巾微笑着,有些欣慰,“而如今,已是最后一世啦!”
三生三世?白螺听到这里,便微微失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