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凉颜是武学行家,一眼就看出了谭中柳左右手的形意之分,这与当初他的武功大相径庭。刚才惊讶之下,失口梅牵衣面前说了出来,幸好改口及时,把话圆了回来。
梅牵衣自然不知道他心理的变化过程,听他这番话说完,她是悄悄松了一口气,暗想自己是多心了些。展凉颜既然是“飞梁锁燕”的孩子,再加上灵婴楼之前的传言,她老忍不住去怀疑,那他是不是也会穿梭时空,也从那个“未来”而来呢?但转念一想,若是那个展凉颜,只怕见了她只会想杀她泄愤,防止她将来为祸江湖,哪里还会有心待她好?如今看他解释得道理,便将刚起的那点疑念压下了。
原来,这谭中柳如今的武功,的确是大有蹊跷,且不说与寻常不同,就是与当初他自己的武功,也相差不止一点两点,不只是简单的招式,而是形气意完全不同。当初的谭中柳,气聚成股,形如箭矢,意似芒击,如白虹贯日一般,潇洒不拖泥带水,大有横风过尽,只管向前之势。而如今,他气分两股,形如香雪绕寒枝,意刚柔。左手书册与右手书签铁剑相配合,却不是同一路招。左手刚烈,右手画柔,一招两式,招招相争,形意两然。
就算这世界已经天翻地覆,但怎么一个素来所学的武功还会出现这完全不同的结果?
二各自寻思着,那边谭中柳与展樱也已经归剑入鞘了。谭中柳留意留了一个活口,却仍是赶不及让他自杀了。
虽然疑惑为什么这些原本是追捕展凉颜的,如今也把目光移向她了,但好歹眼下情况也算圆满解决,至于这些到底是什么,也只能从长计议。放下这个,梅牵衣这才有时间来问谭中柳怎么会出现这里。
谭中柳转着手里的青玉笔,洋洋一笑道:“不止是,现金陵城各城门近郊,大家都等着接应牵衣回家。”
再听他细说,才知道自他们离开庐山后,当时场的江湖群豪果然是不出展凉颜所料,大多都想悄悄尾随,要跟去一探究竟。梅青玄思及展凉颜所说“多反而坏事”,原本对此极为不快,却也不好明说,加上他也极担忧女儿的情况,索性就与大家一起跟后面,这样既是控制与他们的距离,算是控制了“多反而坏事”,同时也是暗中保护他们,替他们开路。沿途果然就遇到了那些想下手的“神秘杀手”,但都被他们悄悄打发了,没有让他们影响到展凉颜安排的行程。结果,这么一路追下去,一直到了长江入海口,却只看到了等船上邀大家喝酒的林行甫。
梅青玄一见同行三唯一的保镖竟然是调虎离山的幌子,当时就急了。若被那伙神秘杀手知道了展凉颜与梅牵衣两个无法动武的单独上路,那就糟糕了。但此时,尽管林行甫大方地说出他们芜湖时就已分道扬镳,也无法知晓他们去往何方了。当下他们哪还顾得上喝酒,立刻起航返程,却又苦寻无路。考虑到若疗毒成功,他们必会返回金陵,故金陵各城门周边候着,若有异常,也好及时接应。
谭中柳放一个响炮冲天,道:“当看到这个响炮时,就表示南门这边,牵衣出现,已经安全到达。他们就都会回家等着牵衣了。”
梅牵衣极是开心,每次要回家时,她都会有如同再世的感觉。这一次,更是解决梅庄头号难题之后,她自己也历经生死之劫而完劫回家,就更别提有多开心了。想到如今梅庄无忧,想到谭中柳也身边,想到还与这里的展凉颜无仇无怨,她情不自禁地抬头深吸了一口林间清爽的味道,尽管这味道中仍然掺杂着淡淡血腥,仍旧觉得一切都好。
“那还等什么,快走呀!”她催着上马,策马疾行,将展凉颜与展樱抛了后头。
这一路再无阻拦,顺顺当当,不需一个时辰,便到达金陵南城门下。下马牵辔,走过吊桥,再进城门,那守城的老将老眼昏花地盯着她看了半天,忽然叹了一声,道:“如今金陵不安全哟。小姑娘生得这么俏,可还是别进去的好哇。”
74回城
这说的什么话?梅牵衣微微皱眉;回头看了那守城老将一眼。谭中柳一只胳膊揽上她肩头,极具保护姿态地笑道:“老将军放心;这金陵城再不安全;也没敢来寻家牵牵的晦气。”
守城老兵坐一张矮凳上,敞着老瘦的胸膛;一把蒲扇无力地摇了一下;耷拉着头;唉声叹气道:“小姑娘生的这么俏,说不得就是来寻她晦气的。”
梅牵衣听他说话奇怪,不记得几时和这守城的老兵有什么关系。细看了他一会,那老兵像是很久没被年青姑娘这么看了,大方地抬头也看过来;满布皱纹的脸,浑浊发黄的眼。
她眨眨眼,那老兵也跟着眨了眨。梅牵衣忽然笑了笑,道:“生得俏就有危险?难道是那个采花贼戚寻乐城中作案?”
守城老兵道:“小姑娘此言差矣。戚爷怜香惜玉之辈,若看中了哪家的俏姑娘,那是去疼爱的,怎么说是寻晦气?”
梅牵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谭中柳也指尖旋笔。展凉颜转头望了望群熙攘的金陵城街,看似一切照常,并无异状。他们三个对戚寻乐都是有所了解的,他话说到这份上了,若还不知晓这守城老兵就是那无孔不入的戚寻乐,也枉自白活一场了。虽然好奇他不扮潇洒郎君反倒扮成了这么一个所有俏姑娘都绝对会退避三舍的守城老兵,但重要的事,该问的,还是得先问清楚。戚寻乐猎艳成癖,除去风月场所,最喜出没各犄角旮旯里,窥女与情郎的各种隐私,然后多假扮其情郎,成其好事。江湖大多只知道他采花好色,却不知,他其实是个地地道道的江湖百事通,任何江湖秘辛隐闻,都逃不过他的耳朵。毕竟,谁背后无说,谁背后不说。
“那倒说说,谁要寻晦气?”
戚寻乐挤挤眼,将原本老皱一起的眼皮挤得更加不见影踪了,暧昧地道:“若信戚爷的话,今日就先别进城。晚上陪戚爷一晚,戚爷把该告诉的都告诉。”
虽然场几个都知道他绝对不敢对梅牵衣还有什么非分之想,但对他这暧昧挑逗的话也仍是相当不悦。戚寻乐像是唯恐天下不乱一般,眯着那老皱的眼皮,一双色迷迷的精光透出来,上下打量着梅牵衣。
梅牵衣倒没觉得怎样,戚寻乐这种眼光,她看来就是好玩,心情好时便大意纵他,心情不好时,他那一双眼睛八成就得吃不少亏了。今日赶上她心情好,就不与他计较了。倒是谭中柳护着将她挡身后。展凉颜未靠近,那眼神一冷,戚寻乐就不自觉地瑟缩了下。咧嘴干笑两声,摇了两下扇子,然后慢吞吞地道:“姑娘生的俏,天下多有情郎喜欢。但有了情郎后,可不就是要被寻晦气了?”
难得这三双眼睛直刷刷地一直看着他,戚寻乐顿时觉得价值存感直线上升,打哑谜打得越发上瘾了。
梅牵衣与谭中柳对视一眼,二眼中情意分明。谭中柳便笑了,道:“戚兄这话可怪了。与牵牵两情相悦,江湖早不是秘密。如今亲事已定,牵牵自是谭家的,还有何敢来寻她晦气?”
戚寻乐扯了扯眼皮,朝展凉颜看了一眼。展凉颜面色沉静,看不出什么表情。他于是又扯开脸部皱巴巴的面皮,笑了一笑,道:“别说姑娘没嫁可以有情郎,就是姑娘嫁了,有情郎的也不少哇。”比如说他戚爷自己,就是多少姑娘家或已知或未知的情郎啊。戚寻乐自得地咧开黄的发黑的一口破牙,将眼前三个的表情全部忽视得彻底,继续道:“梅姑娘未嫁,有情郎很正常。说的对吧?”
戚寻乐自是知道谭中柳与梅牵衣算是两情相悦,终于快“有情早成眷属”,但他的前任东家对姑娘家好像也情意不少。尤其是钟山之后,相救梅家,冒死混进狂谷,最后还舍身助疗毒,闹得江湖皆知。这梅姑娘,他当初一见就知道是个勾魂的,这可好了,不光他的魂儿勾了,谭家这个风流画痴的魂儿勾了,现连这个素来玉面冷容的前任楼主也被勾了魂儿。只可惜,最后这个魂勾得,可真是不巧啊,勾上大麻烦了哟。
对于展凉颜对梅牵衣的殷勤,如今这三几乎都是心照不宣了。谭中柳美怀,别的男根本不放心上,对于“情郎”二字,他只当是说自己,乐着呢。梅牵衣一心要嫁谭中柳,展凉颜与她前世有纠葛,今世除了奇怪,再无其他,听到戚寻乐说自己的情郎,有些面皮发热,但也并不多羞。而展凉颜呢,心中愧疚,就算掏心掏肺了,也不敢索她半滴回报,此刻听到这两个字,还意犹未尽地舍间缱绻两下,细细回味着,情,郎。
但那情感过去,联想到正事,便是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处去。
展凉颜对梅牵衣如此喜爱,连性命都不顾,那为她说一两句假话,甚至做些什么损己利她的事,又有什么不可能?当初钟山之上,他一句话把自己与灵婴楼推了江湖的刀口剑尖,一转眼,又与梅家姑娘言好如初。那他当初明显是为保护梅家姑娘的话,又还有谁能当真?众不会看最初陷害梅牵衣的是他,只会看最后他替她说话了。
那话,自然全都做不得数了。
这就是为什么明明追捕展凉颜的,忽然将眼光也放了梅牵衣身上的原因。因为事情回到了最初的原点,灵婴楼时空穿梭,梅牵衣是那试验之。
戚寻乐道:“自钟山一役,江湖群豪嫉恨上了灵婴楼。结果展楼主只爱美,不要江山,比戚爷还戚爷。如今灵婴楼已江湖群豪的掌握之中,展楼主仍然迟迟不现身。灵婴楼如今就跟戚爷看上的美儿一样,失身沦陷是迟早的事。这→文·冇·人·冇·书·冇·屋←灵婴楼要了结了,剩下来怎样?首当其冲可不就是俏姑娘了。”
他这话说完,谭中柳还好,展凉颜和梅牵衣是吃了一惊,视线齐齐扫向了他。
灵婴楼隐东海海岛,几百年来无论是官兵还是江湖都无法将它彻底消灭,怎会没有一点压箱底儿的活计?若是那么容易被歼灭,早几十年前就该被慕老庄主灭了。之所以还能休养生息蓄足实力至今,就是因为它隐藏东海,生勿进,就跟狂谷隐匿庐山一样,灵婴楼东海海岛之上,水势布阵,导致那一整片海水氤氲,海浪翻滚,灵婴岛便如蓬莱一般,时隐时现,靠近的船只无不船毁亡。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外能真正找上灵婴楼去。如今,怎么会这么轻易就被别控制了?
“灵婴楼出什么事了?”梅牵衣与展凉颜同时问着。不是担忧灵婴楼会被消灭,而是这此际,他们都同时想到了灵婴楼有江湖内应,又联想到二十年前“飞梁锁燕”的遇害,既然不止是灵婴楼,那就一定还有江湖士。
戚寻乐嘿嘿一笑,真有几分行将就木的老从干枯的肺腑里挤出几口浊气的意味,道:“戚爷当初离开金陵,一时兴起想要去看看老东家。晃荡几天到东海,却发现伯父真是厉害啊!”他话到此处,朝谭中柳望了一眼,意指他伯父谭笑书,继而又道:“竟然带着江湖群雄找上灵婴岛去了。江湖群雄围攻五天五夜,灵婴岛周边小岛都已沦陷,就剩下最后的主岛摇摇欲坠,排布水关的徐副使也只能勉力支撑,如今仍旧僵持不下。不过以戚爷对付女的经验来看,身体都是戚爷的了,那一方禁地,不是迟早的事了。”他边说着,又嘿嘿□两声,不知想到了哪个曾经他身下承欢的女,那老皱的脸,干瘦的身子,配上这样一副表情,看起来着实欠揍。
谭中柳最直接,把梅牵衣顾身后,一脚作势踹了上去。“闭上的臭嘴!少家牵牵面前说这等荤话。”
梅牵衣这会儿哪里还顾得上听他讲的是荤话还是素话,戚寻乐嘴里能听到的,多是要“去其精华,留其糟粕”的。忽略过他“精华”的部分,剩下的“糟粕”听说是谭笑书,她心中一惊,回头望了展凉颜一眼。
展凉颜也是与戚寻乐打交道打惯了的,任他说什么劲爆的话,他向来是只让有用的信息流入耳朵,这会流入耳朵的解读成“谭笑书”三个字,他心中也惊了一惊。
若是谭笑书,那这事情可就大了。
只听戚寻乐装模做样地拿起腰间的葫芦,对着嘴喝了一口,咂咂嘴,又道:“所以俏姑娘要当心啊!当初湖庄有爱美不要江山,把灵婴楼曝露江湖之下了,又拍拍屁股走。谭家的大伯也厉害咧,一方面稳着灵婴楼讨回了小公子,小公子一讨,之前的和解就都成了浮云。灵婴楼马浩浩荡荡地回返东海,却不知后面早被缀上啦。灵婴楼吃了这亏,又听闻背叛的展楼主没死,这恨可就重了。前任楼主当然是死罪难逃,那个俏生生的小姑娘,也落脱不了干系。”
就是说,现无论是正派邪派,都找梅牵衣。她前段时间江湖眼中消失了,众寻她不着,于是守金陵,只等她自投罗网。群雄与灵婴楼对峙东海,虽两方都不至于要立刻置她于死地,但却可以派眼线盯着她,掌握她的行踪。
梅牵衣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无奈。谭笑书能摸清灵婴楼的地址是因为当初派跟着灵婴楼了,不存与之“勾结”的说法,但为什么江湖这些非盯着她不可?就算她真的是从“未来”而来,又怎样呢?能窥见未来吗?“未来”已经变了。能回去吗?回去是死了。那这个“未来”不“未来”,还有什么意思,不过就是做了一个看起来极其真实的梦而已。
——谁又能否认说这不是做梦呢?
谭笑书见她神色凝重,以为她担忧自身处境,出言柔声安慰道:“牵牵不必担忧。江湖宵小下作之心思多着,那时空穿梭之术空口无凭,做不得数,时间长了自然而然消了。当日钟山之上被他们闹过一次,如今再想闹,就没那么容易了。”
梅牵衣却不这么想,先前是为爹娘需要借助江湖之势才能抵御狂谷,如今楚凤歌已经化敌为亲,那所谓的“江湖之势”对梅家而言也都可有可无了。这话说起来虽然有“过河拆桥”的嫌疑,但惹到她家里来了,别说是桥,就是墙她也拆了!况且,就算他们现闹不出什么来,若是纵容着,爹娘担心,她也烦,难保不会将来留下什么祸根。躲起来可是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的。
当下便朝谭中柳笑了笑,道:“谭二哥说的是。江湖,哪能不惹是非呀?但既然这事情已经摊上了,纵使戚大爷说金陵城危险,但不是不进城就可以避免的。说不得们现这里,就早被知道了呢。”
这两个都把他的话没放心上,看展凉颜也没有任何意见。玉面冷容,玉面冷容,对着别时,老是这么一副冷沉沉的模样,跟那副银月面具没什么两样。
唉——戚寻乐暗叹一声,扯着眼角看了看他们,也不再多说什么。他这里等着,也就是想告诉他们如今的态势,至于他们怎么做,他就不关心了,他自潇洒寻乐去。
作者有话要说:嗷呜,早晨一来公司就被拉去开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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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悟
他们未到梅庄;金陵城道上就有梅青玄等迎了来。数马并辔,哒哒的马蹄声震得街道一片寂静;全都让开路;屏住了呼吸,光顾着看这边了。
梅牵衣一见到他们;也喜笑颜开地唤着爹和娘;飞马过去;然后讶然地看到楚凤歌也与梅青玄夫妇一起。从爹娘怀里挣扎出来后,她专程到往楚凤歌身边,问道:“义父,怎么也金陵?”
楚凤歌当初就算真能暂时想通放下了梅夫,难免不会哪天又陷入了死胡同。梅牵衣原本是做好了准备;多陪他一段时间,一起渡过这段日子。因为她知道,就算心里已经想通,即使是决心要放弃了,也远比想象得要痛苦得多。原本紧紧扣着的胸怀,要忽然之间打开,谈何容易?就像那捕兽夹一样,死命地要掰开它,却总屡屡掰到最后之前又被重新弹回去,反而伤得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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