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花里十年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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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花里十年歌-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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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子衿身子往下滑,让水没过头顶。
  温泉池池底有些凹凸不平,懂针灸的大夫有时便推荐病人来这泡温泉,让病人踩着池底慢慢走。沈子衿虽不懂针灸,但习武之人对于穴位再熟悉不过,也慢慢地在池中走着。
  走了差不多一圈,沈子衿突然觉得此时自己所站的这处的泉水温热异常。他又再往回走了走,又往前走了走,确定此处的泉水确是要热一点。如果不仔细感知,根本发现不了。
  沈子衿疑惑的蹲□,两手在光滑的池壁上摸索。
  突然他的眼里满是讶异,心里却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来每个小的温泉池池壁都有一个洞与邻近的温泉池相连,所以有一处的池水便要热些。沈子衿用手感觉那洞的大小,刚好能容一个青年男子通过。洞也不深,一个手肘的长度。沈子衿突然有一种穿过洞去看看的冲动。许是和羡鱼呆久了,对什么事都想探探究竟。
  正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过去,邻池突然传来模糊不清,细微的争吵声。中间夹杂着女子的声音。
  沈子衿大骇,这男子浴所怎么会有女子的声音。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一个女子睨着眼坏坏的笑,心里一惊。想也没想便悄悄顺着洞穿了过去。
  原来容清池和华岩池仅有一墙之隔,且都小而僻静,很少有人相约到这儿来泡温泉。沈子衿闭气静静呆在邻池,仔细听着池上两人的纠缠。
  听了一会儿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听到男子的惨叫,沈子衿轻轻一笑。再往下听,沈子衿不得不佩服,没想到那女子胆子挺大,如此紧急关头还有那么多鬼点子,居然懂得调虎离山。
  所以如果有第四人在场,便会看到一个奇特的场景。华岩池中,池上川画知绞尽脑汁和风无痕周旋,隐身池中的沈子衿闭了嘴笑得无比开心。
  沈子衿呆了许久,脸渐渐通红。此刻池上的两人情势急转,女子的声音渐渐沉寂。沈子衿再也忍不住,跃出了池面。
  感受到脸上的湿热,风无痕和川画知都转过头来看着。川画知从头到脚将浑身湿透的沈子衿看了个遍,沈子衿感受到她的目光,也顺着她的目光打量了下自己。中衣中裤紧紧贴在身上,沈子衿有些尴尬的轻轻咳了咳。
  风无痕看着突然冒出来的沈子衿,放开川画知,笑道,“不知阁下是谁,怎会突然从池中冒出来?”
  风无痕一放开川画知,她便跑到沈子衿身后。
  “风无痕,你少装腔作势。”川画知躲在沈子衿身后鄙夷的看着风无痕,然后拉了拉沈子衿的衣袖,“大哥哥,他想害我,你快把他抓住。你若救了我,我一定让哥哥重重谢你。”
  风无痕阴冷的看了眼川画知,随后对沈子衿笑道,“这个女子诡计多端,阁下千万别被她迷惑了。”
  “你···”川画知还想争论,身子却渐渐无力,头越来越晕。
  沈子衿感受到川画知的异样,把她扶到池边坐好。风无痕静静看着,嘴角牵起一抹残忍的笑。
  沈子衿感到脑后一阵阴风,右手急翻,接住了一枚淬着毒的飞镖。
  “好阴险的手段。”沈子衿心下暗道,心里也不由打起十二分精神。面前这人不简单。
  川画知靠在池边的大石头坐好,硬撑着想要闭上的眼睛看着池上两人的打斗。风无痕招招阴险狠辣,沈子衿一面接招,一面又要保护川画知免受风无痕的暗箭,渐渐有些不敌。川画知心中着急,又恨自己贪玩大意,仗着有一身的武功和麻痹针便可以整治别人,结果现在却要连累他人。眼看沈子衿露出的破绽越来越多,从小到大不曾哭过的川画知急得掉下眼泪。
  “啊···”川画知突然大叫一声,一枝飞镖直冲她面门而来。川画知想这次是真的玩完了,却感到一阵风过,再看时,飞镖已经被沈子衿接住。川画知不由得冲沈子衿感激的笑着,沈子衿看着女子的笑,也笑笑,嘴角却流出血来。
  风无痕趁沈子衿转身接飞镖的时候,拼力一掌打在他的背上。沈子衿倒在川画知脚边,却无力再支撑着站起来。川画知哭着,慌乱的擦着不停从沈子衿口角流出的血。
  风无痕冷笑着走近池边的两人,“我好心想给你一个难忘的夜晚,你不领情。现在好了,既然他要救你,不如我让你们做一对同命鸳鸯,去阎罗殿慢慢诉衷肠去吧。”说着,便举起手掌,拍在川画知的头顶。
  风无痕出掌迅速,沈子衿半跪在石边,只能瞪大眼睛看着。川画知条件反射般的闭上眼,然而预想中的疼痛没有来。
  川画知睁开眼时,风无痕已经倒在了地上,眼睛狠狠瞪着池中。川画知向池中一看,终于大声的哭了起来。
  “哥哥···”
  川御安从池中上来,从怀里掏出两个瓶子,分别喂了两颗药丸给川画知和沈子衿。
  “哥哥···”川画知拉住川御安的手,哭得无比委屈。
  “没事了,没事了···”,川御安轻轻抱住川画知,拍着她的背,“哥哥在这儿,别怕。”
  川御安走近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风无痕,他的脖颈处有一枚闪着寒光的银针。此时邻近的众温泉池的人都听到动静赶了过来,华岩池中聚满了人。
  川御安蹲□,撕下风无痕面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了他布满疤痕的脸。众人都不由得倒吸了口气。
  “风无痕!”人群中突然传出一声惊呼,一个四十左右的中年男子跑到风无痕面前,“我终于找到你了。”
  这人气愤的讲述着当年风无痕如何轻薄他的妻子,他却因中了迷魂散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当年他妻子在挣扎中扯下了他脸上的面具,那狰狞的脸,他永远也不会忘记。
  许多江湖人士都听过风无痕的名号,只是无人见过他的真面目。现在看见这么一张令人心惊的脸,想到他曾做过的那些让人不齿的事,心里泛起阵阵恶心。众人你一言我一眼的控诉着风无痕的恶行,躺在地上中了麻痹针的风无痕却毫不在意。川御安看着他,只见他眼里闪过一丝空洞的凄凉。川御安不由一惊,以为自己眼花,再看时,风无痕的眼里满是怨毒。
  “不好了···不好了···”华岩池外面突然冲进一个人,“藏经殿失火了,各位快去救火吧。”
  本来吵嚷的华岩池突然安静下来,反应过来后,众人都蜂拥而出,向藏经殿奔去。
  川御安扶起已经好多了的川画知和沈子衿,绑了风无痕,也跟着众人离去。
  等川御安他们赶到的时候,藏经殿前已经围满了人。净慈寺的僧人们还有一些参会的人都提了水一桶接一桶的泼在被熊熊燃烧的大火包围的火场。
  姬莘看着川御安身边的虚弱的沈子衿,走过去扶着他,也没多问。
  羡鱼站在穹月身旁,看着几步开外一脸静默的玄一,想起那天在菜园听虚言说的关于他的事,心下突然无比感慨。
  原来每个人背后都有一段不欲为人知的事,黯然情伤,寂静无言。
  骆平山站在暗处,静静看着殿前的每个人,他的眼睛突然在远处的两个人身上停了下来。那两人一人身形瘦削,一人矮小肥胖,正是那天在净慈寺前的‘词不达意’的老孙和他的同伴。两人鬼鬼祟祟的缩在角落,有些惊慌的警惕的看着燃烧的藏经殿。
  刚刚老孙和吴肥正在藏经殿中寻宝。他们听说净慈寺有宝藏,想来藏经殿藏书最多,宝藏的事肯定有记载,便趁夜悄悄来殿中翻找。不料被巡夜的僧人发现动静,两人慌不择路,碰倒了盛香油的陶罐,火折子掉在上面,火势瞬间蔓延。老孙和吴肥趁乱跑出了藏经殿,躲在角落提心吊胆的看着火越少越大。
  “玄一方丈···”“师父···师祖···”人群突然一阵惊呼,骆平山的思绪被打断,转头便看见玄一避过众人阻拦冲进了燃烧着的藏经殿。
  玄一的背影看上去那么着急,骆平山突然想起母亲离家时留给他的那幅画。上面是一个一身白衣,临风玉立的翩翩少年。母亲说,还有一张画,画上是她,在那个人手中···
  骆平山看着那人的背影消失在大火中,又惊又痛,难道那幅画在殿中···
  可是那人怎么会···
    
    ☆、东风不解情,枉凝眉

  藏经殿已经被大火包围,玄一刚冲进殿内一股灼热便铺天盖地而来。玄一不做多想径直冲上二楼的藏经室。
  门已经被烧毁了,架上的经书也多半处在大火中,玄一闭气跑到室左侧。坚硬的石墙处有一扇暗格。玄一打开暗格,里面赫然放着一副卷轴画,被人很好的妥善用丝线系着。玄一脸色动容,手有些颤抖的把画拿了出来。
  熊熊大火中,一个年逾五十的僧者,手中拿着一副画,仿若置身浩渺沙尘的天地外,什么都看不见,只有那今日不能再回首的恋恋风尘。
  ‘轰’的一声,藏经室的一根横梁被大火烧断,离玄一不过咫尺。
  “师父···”虚言的声音响在耳畔,玄一这才惊醒。
  “师父,火势越来越大,先出去吧。”虚言是被寺中的骚动吵醒的,今夜他喝了点酒,早早就躺在床上睡下了。听到动静,拦住一个小僧一问才知道藏经殿出事了。虚言毫不犹豫的向藏经殿跑去,因为藏经殿不能有事,那儿有师父最珍视的东西。
  玄一清醒过来,拉起虚言跑到窗口,纵身飞跃而下。
  众人见两人没事都松一口气,人群又不时传出称赞声,说方丈的武功如何如何好,能在大火中毫发不伤。川御安看向离他几步外的两个黑衣男子,微微点了点头。
  玄一不理众人,抱着画独自离开藏经殿,向自己的禅房走去。
  “你终究还是放不下。”皇上坐在禅房中的椅子上,对走进来的玄一说道。
  “我以为我已悟得佛法,参透人世,原来竟还是俗皮囊一个。”
  “你似乎不难过?”皇上看着玄一平静的脸上隐隐有些笑容。
  玄一走到榻炕上坐下,将画徐徐展开,缓缓笑道,“就在刚才我才明白,我错了。近三十年来的苦心孤诣,都是违背了自己的本心。此刻我才觉得内心是多么的畅快。”
  皇上看向桌上的展开的画,画里是一个笑容明媚的女子,穿着一身杏黄底色穿花蝶的衣衫,靠坐在池边绿柳之下,微微偏了头看过来。她的手上捧着一束小野菊,青色的小片叶子簇着细细小小的白色花瓣围着嫩黄的花蕊,眼里是促狭的笑,像是想起了什么整治人的好玩的事。
  “第一次和师父下山,却在走散的市集遇见了她。”玄一看着画中的女子,神色甚是温柔,“我那时才十五岁,只知道练武修行,有一天能够除害杀妖。她却不嫌我不解风情,不管我怎么冷漠,她都笑嘻嘻地跟在我身后。她说,你知道为什么你和你师父会走散吗。我一脸莫名的看着她,结果她居然促狭一笑,凑在我耳边悄声说,因为为了遇见我啊。我们注定相遇,在这个市集。你走丢了师父,我降临到凡间。刚刚好。”
  玄一笑着摇头,“她真是大胆,居然坦白承认自己是花妖。她说,我虽然是妖,可从未害过人。你是我来到凡间第一个遇见的男子,从此我便跟定你了。你可不要负我。”玄一眼睛有些湿润,“那时我对她说,可我一生注定是个除妖师,你我生不同道,死不同归。休要胡言乱语,坏我修为。当时她已跟着我各处游历两月有余,说这话时,我的心莫名一痛。我却始终不愿承认自己喜欢她。”
  “可你们最终还是在一起了。”皇上看着他说道。
  “是啊,我们最终在一起了。”玄一笑道,“在我们相遇一年之后,我们成亲了。不久她就怀孕了。那段日子真是美好,每天我上山打猎,去市集换钱买东西,她在家侍弄花草,绣衣织布。我这才明白什么叫岁月无声,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愿意隐居山林。可是···”玄一突然现出迷茫痛苦的神色,“师父突然找到了我。时隔三年,我们又在当初走散的市集重逢了。师父对我失望之极,我曾是师父最器重的弟子,如今却被花妖迷惑。我不敢看师父失望的脸,我不知道我到底是对是错。”
  玄一有些激动,“如果说当初和师父走散是为了遇见她,那为什么如今又和师父重逢?为什么我是除妖师,她是花妖?为什么我们会彼此相爱?许多许多我都想不通,为什么明明我很开心,师父却说我无可救药?而最最想不通的,是我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想不通。如果我真是倾其所有的,肆无忌惮的,不顾一切的爱着她,为什么又会觉得对不起师父,觉得自己大逆不道。”
  玄一凄凉一笑,“原来我并非像她一样,毫不保留。所以最后我和她才会落得那样的结局。孩子出世那天,我便跟着师父回到了山上道观,一句话也没留下。可是她却在五年后找来了道观,她脸色憔悴,面色沉重。她要我跟她回家,说孩子病了,说孩子每天都问她父亲是谁。当时全道观的师兄弟都看着我。师父对我说,三玄,杀了花妖,你还是我的好徒弟。我举着剑,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她避也不避,就那么定定的看着我。她说,三郎,我们回去吧。我看着她脸上的笑,看着师兄弟的指指点点,看着师父殷切的看着我,我多希望她可以转身离去,这样我就不会···就不会···可是不管我再怎么骂她,讥讽她,她都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就像初见她时一样。”
  玄一痛苦的低下头,“她太固执了,又太好了。我根本不是她的良人,我们不应该相遇的,更不应该在一起。她在她最无助地时候找到我,我却在她最虚弱的时候杀了她。”
  皇上脸上露出一丝震惊,虽然玄一曾对他说过他和她之间的事,但如此细致的细节还是第一次听到。
  玄一看着皇上,凄笑道,“我是不是十恶不赦,轮回百年都不足以偿还?”
  皇上静默了半晌,摇头道,“可你却还是冒着生命危险只为了救这幅画。”
  玄一站起身走到桌边,手指轻轻摩挲着画中人的脸庞,“我害了她,不能再把这幅画毁了。”
  “你错了。”皇上走到玄一身边,“你不是怕毁掉这幅画,你是放不下她。”
  玄一手指拂过画中的野菊,轻轻闭上眼睛,不说话。
  “什么人?”玄一突然向窗牖大声道,紧闭的窗户外闪过一个黑影。皇上迅疾的从暗道隐去。
  玄一也不动,站在房中手掌轻轻一挥,窗户打开,佛珠射中黑衣人的脚踝,黑衣人惨叫一声瘫倒在地。
  然而等玄一来到院中,黑衣人却已经服毒自尽。
  玄一扯下黑衣人的面纱,却是一张极其陌生的脸。
  “出来吧。”玄一突然开口对着身后的黑夜。话音刚落,骆平山从隐秘的翠竹后走出。
  玄一看见他,脸上不再像上次那样平静,刚刚的一段回忆已经伤他至深。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娘,对不起你。你若是心中有恨,想怎么样便怎样吧。”玄一面向骆平山站住,看着他,眼里有无限慈爱,还有悔恨。
  骆平山没有把手中的金针射向玄一,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让娘亲每天以泪洗面的人,冷冷问道,“刚刚你在房中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吗?”
  玄一抬头看着夜空,眼角渗出眼泪,“直到今晚我才看清自己的心,但已经太晚了。”
  玄一缓缓闭上眼睛,“你可以替她报仇了。”
  夜风呼啸,有衣袂窸窣声。玄一再睁眼时,院中空无一人,骆平山不知去向,刚刚倒在院中的黑衣人也消失不见了。
  玄一在风中静立良久,最后终于回到禅房,盘坐于蒲团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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