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妇人轻轻一笑,拉起她的手道:“苏姑娘无需多礼,你随着渊儿唤我一声二姑母就是。”
云尽垂着头默不作声,那妇人等了一会儿未得到回应,无奈地叹口气道:“苏姑娘莫怪我唐突,渊儿是个可怜的孩子,我们这些做长辈的自然希望他能得到幸福,喜欢姑娘之前他那张脸上除了笑,鲜少有其他表情,谁也摸不透他心思,如今他更多的虽然是沉默,但至少我们知道他心里不快乐。今天见姑娘,也是想求姑娘对他好些,他有他的苦衷,但他喜欢姑娘的心却绝对是真的。”
任她拉着自己走进刚刚那间卧房,云尽心里逐渐被苦涩填满,他身边的每个人都来跟自己说他爱她,可是又有谁能知道,他们已走到无法挽回的那一步,就算彼此真的相爱,又要如何遗忘曾经发生的一切。
二人来到窗前,林太后伸手轻触桌上筝琴,乐音稀落而出,“听闻坊间十分流行的曲子爱不释手乃是出自姑娘之手,不知姑娘肯否为我奏上一曲?”
云尽见太后娘娘兴致甚浓,自己根本没有反驳的余地,点头应了声好便坐在椅子上轻拨琴弦,她的琴技在苍月教时没少受林沉渊点拨,如今可谓技艺非凡,一曲毕了,自然得到林太后的极力赞赏。
赞过之后林太后又摆出满脸意犹未尽之情,指着桌上那摞书籍道:“其中有一本乐谱,姑娘再把那里面的曲子弹给我听听吧。”
云尽应了,热切的目光看向那摞书籍,上面那本正是刚才自己看到的诗集,此时来到近处才发现大字之下还有个用小括号括起来的一字,云尽翻到下一本,与上一本大体相同,只是一字变成了二字,如此直翻到第六本时,才是林太后所说的乐谱,乐谱果然是乐谱,与诗集一样,封皮上写着乐谱两个大字,大字之下小括号里是个下字,她再翻到下一本,却并未看到上,封皮正中大大的日记两个字让她目光又是一顿,慌忙翻看下一本,一张纸页悠然飘落在地上。
林太后微一皱眉,急忙俯身去捡那纸页,“这些粗手粗脚的丫头实在该死,如此重要之物,竟然被她们弄成这般。”
从五本诗集中拿出最后一本,林太后细心地把那纸页夹在了最后。
云尽余光瞥见上面扭曲难看的字迹竟与自己的字迹有得一拼,她心中一动,此时再也顾不得许多,急忙转头去看,这一看,她的视线却是再也无法移开。
“一声梧叶一声秋,一点芭蕉一点愁,三更归梦三更后。落灯花棋未收,叹新丰逆旅淹留。枕上十年事,江南二老忧,都到心头。”
目光移回最上方,水仙子•;夜雨。
苏云尽愣在那里,此刻竟不知该做何反应,直到林太后唤她,才回过神来,心中却疑雾重重。
林太后不解地盯着她,面色倒是平常,“苏姑娘刚刚可是在找乐谱的上卷?”
见云尽点头,她又接道:“这乐谱上记载的曲子首首都堪称仙曲,可惜上卷却早已不知所踪,于我们这些喜爱乐曲之人来说委实可惜得很,不过好在还有下卷,姑娘随便挑上一曲奏来听听,也好让我饱饱耳福。”
云尽笑应,抽出那本乐谱,按照上面曲谱弹奏起来,她越弹心中越惊,一曲弹完,十指已开始瑟瑟发抖,这仙曲她实在熟悉,竟然是“一江春水向东流”,再往后翻,接下来的这首不仅有曲而且有词,赫然便是邓丽君的名曲“我只在乎你”。
她心中实在惊讶,暗想这个世界上难道竟有人和自己身份相同,于是试探地说道:“太后娘娘,请恕民女斗胆,上卷既然丢了,再去找那作谱之人重新写过便是,如此仙曲若不得流芳百世,实在可惜。”
林太后轻轻一声叹息,“个中曲折一言难尽,这乐谱乃是先人所作,子孙不孝,竟将先人基业糟蹋至此”
说到后来她声音中已带着些微酸楚之意,云尽也不多言,心中却更加纷乱,本想着若真有这样一个人,自己可以设法与他联系,他若和自己一样想回到那个世界,两人可以一起想办法,可是林太后竟然说是先人,先人?就是说他已经死了,已经死了
此时林太后心情已经平复,见云尽也似陷入苦痛之中,又叹道:“渊儿和这位先人实在有缘,先人容貌乃天人之姿,渊儿与她竟是十分之像。”
说着她起身来到一方精巧的案几前,随手拿起其中一轴画卷,极为恭敬地铺展开,“姑娘过来看看,渊儿这容貌即使生为女子亦是倾国倾城,便是他的三位姐姐也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云尽听她说十分之像,心中早已按捺不住,此刻得了允令立刻快步来到近前,入眼之景让她全身又是一震,这画竟与她在睡莲岛密室中所见的画作一模一样,目光快速滑向画的左下角,本以为自己会看到影儿二字,不想展现在眼底的却是龙飞凤舞的八个字,德昭皇后,天宗三年。
这八个字彻底击蒙了苏云尽,德昭皇后?凤血玉真正的主人,天宗皇帝挚爱一生的女子,诗集、乐谱、日记全部出自她手?林家的先人?与自己一样来自一个遥远的时代?
林太后见云尽如此反应,立刻将那画轴卷了起来,此时她脸上神情再不像刚才那样和蔼,反而十分严肃地说道:“苏姑娘,有些话不需点明你也会懂,渊儿心里有你,我们做长辈的自然也在意你,哀家今日唤你来这里就是想让你了解些他的苦衷,既然渊儿认定了你,这辈子你也只能是他的女人,你若敢负他,这普天之下便再也不会有你的容身之地。”
满意地看着苏云尽渐变的脸色,林太后又说道:“苏姑娘似乎对林家这位先人十分好奇,哀家就允姑娘在此处待上一日,明日清早再将你送回渊儿身边,也希望姑娘好好利用这一日仔细想想自己以后究竟应该如何做。”
第八十九章 初窥秘
林太后走后,苏云尽急忙将案几上其它画轴依次展开,不出所料,果然每幅都与莲真教密室中悬挂的画作重合,唯一不同之处就是下角落款。
看过画作之后,她又立刻扑到窗前,诗集、乐谱中记载的内容全是她最熟悉不过的东西,乐谱中有的曲子下面写了词,有的却没写,云尽仔细翻看后才发现,没写词的几首都同一江春水向东流一样,在如今这种年代歌词比较容易引起歧义。诗集也没有什么异常,只是刚刚掉下的写着水仙子•;夜雨的那页,诗文里的几个数字却不知为何都用朱批在下面勾划过,研究半天也没琢磨出什么名堂,云尽只得先把诗集和乐谱放到一边,翻到余下的几本日记时,手又不受控制地哆嗦个没完。
确认好顺序,她开始认真地从关看起,日记并不多,和诗集一样只有五本,只是零星地记载了主人的心情和某些事件,最开始的记录时间是天宗二十一年冬,从记录内容可知此时的天宗已病入膏肓,接下来的几篇均是表现日记主人彷徨无措的心情,其中一篇还提到天宗在神志不清时唤她的闺名影儿。
此时云尽终于可以确定德昭皇后和影儿就是同一人。
接着看下去,时间跨度非常大,记录时间已变成高宗三年,从记载中可知此时天宗已经崩逝,继位的皇帝正是高宗,云尽细看之下,基本都是些心情写照,或是回忆年轻时与天宗相伴左右,纵横天下的美好岁月,只有一篇与众不同,这篇日记里提到了一个被她唤做风大哥的人物,风大哥让苏云尽十分自然地联想到了风逐,所以这篇日记立刻吸引了她所有注意力,细致地把这篇看完,云尽一颗心立时陷入无尽的怅然里。
“风大哥已经离开三年整了,我答应他会去找他,可是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小姑娘了,我有我的责任与坚持,这辈子我唯一对不起的人就是他,如果当初没有遇到他们该多好,选择一个注定会伤害另一个,如果那时我选择离开这个时空,结果会不会比现在好些,午夜梦回,梦里全是他们年轻时的身影,醒来时我会偷偷为自己当初的做法感到庆幸,如果墨玉竹叶还在我身上,也许我会忍不住丢下一切去睡莲岛寻他,但是不可能了,我把它锁在了箱子里,而箱子已被他带回睡莲岛,我断了自己的退路,一辈子只能守在这冷清的皇宫里,我是个残忍的女人,这一辈子总是在欺骗他,如果他恨我,我会好过些,可是除了爱,他却什么都不肯给我”
“我知道你不会再来,但我会一直替你守着这里。”想到睡莲岛密室中那个痴情男人留下的只言片语,云尽心中起了一丝惆怅,他明明知道,知道她不会来,却只因为她承诺的一句话,也要一直守在那里。
墨玉竹叶?风铃说三枚墨玉竹叶中一枚已在当年被祖师爷赠给了别人,林沉渊曾经说过莲真教是天宗皇帝的把兄弟所创,显然这个风大哥就是天宗皇帝的把兄弟,原来那枚墨玉竹叶竟是被他送给了德昭皇后,也就是影儿——和她一样来自另一个时空的女人。
而箱子又是怎么回事?如果箱子是影儿交给风大哥的,那他一定会非常珍惜,可是密室里根本没有什么箱子,那么箱子究竟被他放在哪里了?里面除了那枚墨玉竹叶还装了什么?
拿过最后一本日记,云尽快速地阅读起来,希望可以在里面得到更多有用的信息,看过之后却是无比的失落,这一本竟然只写了两篇,而且都是寥寥几笔,记录的内容对她根本毫无用处。
意兴阑珊地将自己翻动过的物什整齐地放回原处,云尽又在房中细细搜寻一翻,未再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她才回到椅子上坐好。
此时天已微黑,刚刚注意力一直高度集中倒未觉得不妥,如今一闲下来肚子立刻开始叫唤,她抚着小腹来到外间,发现桌子上放着些食物,吃了一口,虽然已经凉透,却让她觉得美味无比。
风卷残云地吃掉了全部食物,云尽心满意足地踱回里间,决定再细致地搜索一遍,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哪想她刚燃好蜡烛,外面却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下意识吹灭烛火,她躲在暗处屏息不动。
脚步声笔直向着卧房而来,她紧紧盯着房门口,那人出现时,她立时倒吸了一口冷气,那人闻了声音,转头向着她的方向看来。
“苏姑娘这灯都燃了,为何闻了朕的声音反而又熄了。”
此时他正面对着苏云尽,她借着月光细看才知道刚才是自己看错了,来人年纪比林沉渊大不了几岁,身形容貌又与他相仿,加之刚才光线昏暗而自己又看的他侧面轮廓,所以把他错认成了林沉渊。
听他如此说云尽颇为尴尬,立刻寻了火折子把灯重新燃好,烛火映照下她快速扫了一眼面前的男子,这就是浚梁国当今天子睿宗皇帝,他有一张林家人的脸,他的长相像极了他的生母,也就是刚刚那位自称是林沉渊二姑母的太后娘娘,而那位太后娘娘的容貌又与林慕平非常像,所以刚刚自己认错人也是情有可原。
燃了烛火后云尽就一声不吭地立在原地垂头不语,睿宗见状不怒反笑,“好一个不知礼数的丫头,见了朕都不知道请安吗?”
云尽急忙抬头,摆着笑脸道:“圣上已经定了林沉渊死罪,今日太后娘娘又和云尽说这辈子我只能是他的女人,如此一来他若死了,太后娘娘定会让我去给他陪葬,反正也活不得几日了,我若是给您请了安,您还能免了他的死罪不成?”
昏黄烛光下,睿宗俊美的脸上神色异常平静,“母后都跟你说什么了?”
“太后娘娘吩咐民女这辈了只能喜欢林沉渊一个人。”
睿宗眉头轻皱,看了她半晌,忽然大声笑道:“既然母后让你只能喜欢他,你就只能喜欢他,你若敢负他,这普天之下恐怕就再也不会有你的容身之地了。”
说完,浚梁国当今天子竟然一甩衣袖直接走人了。
云尽目送睿宗离去,又马不停蹄地搜寻起来,搜到一半心中豁然开朗,现在她终于想明白了,林沉渊被定了死罪,秋后问斩,凭他的武功完全可以逃出天牢,他不走是因为怕连累家族,而自己被送进来,是因为他想自己陪他死,他究竟有多恨自己,竟然恨到了即便是死也要有她作陪的地步,可笑的是,旁人却偏偏要把这恨当成爱。
搜了一遍,再没发现任何有用的东西,她怏怏地躺在床榻上一觉睡到了第二日,刚起来不久,又被昨日那个公公带着人一路送回了天牢。
林沉渊依旧坐在昨日那个位置,云尽也不知他是一直未曾动过,还是早上醒来才又坐到那里的。
回到自己平时待的角落,她开始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想了一会儿脑子就嗡嗡地疼,她甩了甩头,见林沉渊依旧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很没骨气地走到他身边,小心翼翼地问道:“沉渊,我们就要死了吧,死了以后,你还会不会恨我?”
瞟她一眼,他脸上表情十足讽刺,“让你来这里不是我的意思,我也不会死。”
她怔了下,觉得心有些痛,便转身回了自己的角落,盯着他无动于衷的背影,不知为何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流。
~~~~~~~~~~~~~~~~~
两人在牢中一起待了半月有余,除了初一他又碰了她一次,从来未和她说过话,更未曾看她一眼,而她每日只是坐在角落里盯着他的背影发呆。
这日,狱卒送来早饭后,过不多时就来了两个凶神恶煞之人押着林沉渊往外走,云尽心中一寒,惊觉今日是行刑的日子,她扔下吃到一半的牢饭,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扑到林沉渊身上死死抱着他不肯松手,那两个壮汉用力拖拽竟未能让他们移动半分。
云尽死命抱住他,连声哭嚎道:“你不是说你死不了么,不是说你死不了么,你骗我,你骗我”
他不动,脸上神情也未变,只是放任她哭闹。
云尽抬起头,他冷漠的表情刺得她心口更痛,“你恨我,你恨我,我知道你恨我,可是我现在不想你死,我怕你死,你要是死了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他垂头,手指抚上她嘴唇,脸色很是不耐,“你刺我时有没有想过今天,你放心,就算我真的死了,风逐也会照顾你,他知道箱子在哪里。”
“沉渊,我刺你并不是想你死,我知道你不爱我,但我却总是奢望在你心里我能比别的女人重要些,可是孟嫣然,孟嫣然,那时我只是心痛,痛到生不如死,刀□你身体后,我的心却更痛,比死还痛,你若恨我就刺回去好了,就算是刺死我,我也不会怪你,可是我求求你,求求你不要丢下我,洪哥哥不要我了,现在你也不要我了,你们怎么可以这么狠心,怎么可以”
秀气的眉心紧紧拧在一起,林沉渊厌恶地伸手将她推开,她却疯了般再次冲上去把他抱紧,那两个壮汉不奈地出声催促,他使力把云尽推坐在地上,她怔了怔,再想起身时他的话阻挡了她所有行动。
“苏云尽,我若是你的洪哥哥,你可会忍心刺我?”
死死盯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苏云尽觉得身体仿佛被一下子抽空了,整个人都轻飘飘空荡荡地找不到着落,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他恨自己,恨自己,永远都不会原谅她了,可是她也恨他呀,只不过那恨终是比爱少了一点儿。
无力地瘫软在地上,忽然间她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他总是在骗自己,总是骗自己,而这次他说他死不了。
她是个下贱的女人,箱子、混灵珠、自己所有的秘密,甚至性命这些都不重要,现在她只想知道,用什么,究竟用什么她才能把他换回来。
第九十章 销魂散
行刑现场,万分紧急的情况下,一声刀下留人只留下了一颗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