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贝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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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贝父子- 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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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卡特尔船长走到门口的时候,碰巧卡克先生走进办公室。卡特尔船长庄重和沉默地回答了这位经理的祝福之后,大胆地跟他走到他的房间中。 
  〃唔,卡特尔船长,〃卡克先生在壁炉前摆出平日的姿势,没有脱下帽子,说道,〃事情很糟。〃 
  〃先生,昨天报上登出的消息你们已经得到了吧?〃船长问道。 
  〃是的,〃卡克先生说道,〃我们已经得到了!这是很准确的消息。水险商人这一次可遭受了一笔很大的损失。我们很遗憾。什么办法也没有!生活就是这样!〃 
  卡克先生用一把削铅笔的小刀细巧地削着指甲,并向站在门口望着他的船长微笑着。 
  〃我十分悼念可怜的盖伊,〃卡克先生说道,〃和全体船员。我知道他们当中有几个是我们最优秀的职工。经常发生这样的事。许多人还有老婆、孩子。想到可怜的盖伊还没有老婆、孩子,这倒还算是可以宽慰的,卡特尔船长!〃 
  船长站在那里摸着下巴,望着经理。经理向办公桌上那些还没有拆开的信件看了一眼,拿起报纸。 
  〃我能为您做点什么事吗,卡特尔船长?〃他眼睛离开报纸,微笑着,问道,并向门口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 
  〃有一个疑问弄得我心绪不宁,先生,我希望您能帮个忙,让我的心平静下来,〃船长回答道。 
  〃真的吗?〃经理大声喊道,〃是什么?对不起,卡特尔船长,我得请您快一点。我很忙。〃 
  〃先生,那就请您听我说,〃船长向前走了一步,说道,〃在我的朋友沃尔动身去进行这次带来灾难的航行之前——〃 
  〃得啦,得啦,卡特尔船长,〃笑嘻嘻的经理打断他,说道,〃别用这种语气谈论这次带来灾难的航行吧。老兄,我们这里跟这次带来灾难的航行毫不相干。船长,如果您忘记,不论走海路还是走陆路,所有的旅行都是有危险的话,那么您今天一定很早就已灌了几杯了。您心绪不宁,是不是您猜想那位年轻人,他叫什么名字,在险恶的气候中送了命,而这险恶的气候是从这办公室中跟他作对吹刮去的?您是不是这样想?去您的吧,船长!好好地睡一觉,喝点苏打水,就是治好您心绪不宁的最好的办法。〃 
  〃我的孩子,〃船长慢吞吞地说道,〃对我来说您几乎是个孩子,所以我不因为偶尔说错了一个字就请求您原谅。如果您觉得开这种玩笑是开心有趣的话,那么您就不是我原先心目中道德高尚的先生了;而如果您不是我原先心目中的先生的话,那么我的心绪也就难怪要不安宁了。卡克先生,事情是这样的:那个可怜的孩子在奉命出发之前,曾跟我说,他知道,他这次远离,对他个人并没有什么好处,也不是职位提升。我当时相信他错了,我就是这样对他说的,后来我就到这里来了;因为当时你们的老板不在,我就很有礼貌地向您提了一、两个问题,以便使我自己安心。您回答了这些问题——直率地回答了。现在,当一切都已过去,必须忍受难以挽救的结果的时候——您是个有学问的人,请您翻一下书本,找到这句话的时候,请把它记下来——,现在我如果能再一次听到您说一句,我当时并没有错;我把沃尔跟我说的话瞒着没对老人说是尽了我的责任;当他向着巴巴多斯港远航的时候,的确是顺风;那么我的心绪就会安宁下来,卡克先生,〃船长用善意的态度说道,〃上次我到这里来的时候,我们曾经很愉快地相处。如果今天早上我因为这个孩子的缘故不是那么愉快,如果我惹您生了气的话(本来这是可以避免的),那么,我叫爱德华·卡特尔,我请您原谅。〃 
  〃卡特尔船长,〃经理十分有礼地回答道,〃我想请您行个好。〃 
  〃什么,先生?〃船长问道。 
  〃请您行个好,离开这里,〃经理指着门说道,〃请您把那些难懂的黑话到别处去说吧。〃 
  船长脸上的每一个疙瘩都由于愤怒而变得苍白,甚至连他前额上的一道红圈,也像密集的云块中间的彩虹一样,消褪了色泽。 
  〃这就是我要对你说的,卡特尔船长,〃经理向他挥动着食指,并向他露出了全部牙齿,但仍和蔼可亲地微笑着,〃你以前到这里来的时候,我对你太宽厚了。你属于那种手腕狡猾、厚颜无耻的人。我为了挽救那位年轻人,他叫什么名字,免得他被彻底地踢出这个地方,我的好船长,我那时容忍了你,但是我只容忍一次,仅仅一次。现在走吧,我的朋友!〃 
  船长呆立在地上不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走吧,〃善良的经理提起下摆,在炉边的地毯上把两腿跨开,说道,〃像一个明白事理的人一样走吧,别让我们来撵你或采取其他这一类严厉的手段。如果董贝先生在这里的话,那么,船长,你也许不得不更丢脸地离开这里。我只是说,走吧!〃 
  船长把沉重的手放在胸膛上,帮助他自己深深地吸进一口气;他从头到脚看着卡克先生,然后向小房间环顾了一下,仿佛他不完全明白,他现在是在什么地方或他现在是在跟谁交谈。 
  〃你是个老谋深算的人,卡特尔船长,〃卡克先生继续说道;他摆出了一个深通世故的人那种从容自在、轻松愉快的坦率态度,这种人阅历太多,所以凡是不直接涉及他本人利害的过错,他都能若无其事,毫不慌张的,〃但是你也不是难以探测的——不论是你,还是你那位不在的朋友,都不是难以探测的——。你跟你那位不在的朋友做过些什么事,嗯?〃 
  船长又把手放在胸膛上,又深深地吸进了一口气,他像念符咒似地嘱咐自己,〃做好准备,〃不过是低声地。 
  〃你策划巧妙的小阴谋,举行有趣的小会议,约定愉快的小会晤,而且还接见漂亮的小客人,是不是这样,船长,嗯?〃卡克向他皱着眉头,但却仍旧露出牙齿,说道,〃但是后来你来到这里,那就太放肆了。这不像你平日的谨慎作风!你是个阴谋家、隐藏者和逃亡者,你应当更明白这一点。请你答应我的请求,离开这里好吗?〃 
  〃我的孩子,〃船长气喘吁吁地说道;他声音哽塞、颤抖,沉重的拳头奇怪地动着;〃我本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可是现在我却真不知道它们躲藏到哪里去了。对我来说,我的年轻的朋友沃尔只是在昨天夜里才淹死的,可是你看,这已经把我搞糊涂了。可是,我的孩子,如果我们还活着的话,那么你跟我总有一天会像两条船一样并排前进的,〃船长举起钩子说道。 
  〃你要那么做实在是太不聪明了,老兄,〃经理用同样坦率的语气说道,〃因为我老实警告你,你可以相信,那时候我一定会发觉你、揭露你的。我并不妄想比我的邻居们更讲道德,我的好船长,但是只要我还有眼睛和耳朵,那么这个公司的信任或这个公司的任何成员的信任就不应当受到糟蹋和损害。再见!〃卡克先生点着头,说道。 
  卡特尔船长沉着地注视着他(卡克先生也同样沉着地注视着船长),然后走出了办公室;但卡克先生却仍然跨着两腿,站在壁炉前面,平静、愉快,仿佛在他的心灵中没有丝毫污点,就跟他纯白色的亚麻布衬衫和光滑细嫩的皮肤一样。 
  船长走过外面的办公室时,向可怜的沃尔特曾经坐过的办公桌看了一眼,这办公桌他是知道的;那里现在坐着另一位年轻的孩子,他的脸孔鲜嫩、生气勃勃,几乎就跟那天他们在小后客厅里打开最后第二瓶有名的马德拉陈酒时沃尔特的脸孔一样。由此引起的联想对船长有很大好处,它使他在愤怒之中心情温和下来,并使他流出了眼泪。 
  当船长回到木制海军军官候补生的住宅,坐在黑暗的店铺的一个角落里时,他的愤怒虽然强烈,但却抵不住他深沉的悲痛。愤怒似乎不仅损害和亵渎了对死者的怀念,而且还在死亡的影响下,在死亡前面消散、减退了。跟一个死去的朋友的诚实与正直比较起来,世界上所有活着的无赖与说谎者都显得卑贱渺小,毫无价值。 
  诚实的船长在这种心绪中,除了失去沃尔特之外,只看清了一点:卡特尔船长的整个世界几乎都已随同沃尔特一起沉没了。如果说他由于曾经纵容沃尔特进行无罪的欺骗而经常和严厉地责备自己的话,那么他至少也同样经常想到卡克先生——任何海洋也不会让他生还的;想到董贝先生——他现在开始认识到,他们之间隔着遥远的距离;想到〃心的喜悦〃——他一定永远不会再跟她交往了;想到〃可爱的佩格姑娘〃——这个小调就像一条由柚木建造的完整的漂亮的船,如今已经触礁,碎裂成一些押韵的木板和横梁了;船长坐在黑暗的店铺里,想着这些事情,完全忘却了他自己所遭受到的侮辱;他的眼睛悲伤地望着地面,仿佛在他面前真正漂浮着这些碎片似的。 
  但是尽管这样,船长并没有忘记,在他认为在他力量所许可的范围内,遵照那些庄重的、体面的习俗来悼念可怜的沃尔特。船长振作起精神,唤醒已经在不是自然的幽暗中睡熟了的磨工罗布,走出屋子,让他的随从跟在他后面,他自己的衣袋里装着开门的钥匙;他们走到一家出卖现成衣服的店铺里(伦敦城的东端这类店铺是很多的),船长当场用现款购买了两套丧服:一套给磨工罗布的,比罗布的身材小了好多;另一套给他自己的,比他自己的身材大了好多;接着他又给罗布买了一顶帽子,这种帽子通常称为〃西南人〃,它大受人们称赞不仅是由于它匀称、有用,而且还由于不论对海员还是对搬运煤炭的工人都很适宜,但仪器行业的人戴这种帽子倒是新奇的事情。卖货的商人说,他们穿上这些服装如此合适真是奇迹,只能说这是意外幸运的情况与时新式样的难得的结合;最老的居民也记不起过去曾经见到过这种式样。船长和磨工就立即穿上这些衣服,所有见到的人都惊异不已,认为这是个奇观。 
  船长就在换穿了服装的情况下接见了图茨先生。〃我遇到了逆风,我的孩子,〃船长说道,〃我只能证实那个坏消息。请告诉那位姑娘,把这个消息谨慎地透露给那位小姐,让她们两人再也别记起我——这一点千万别忘了——,虽然当夜间猛烈吹刮着飓风,海浪像一座座高山涌起的时候,我将会想到她们;老弟,我刚才说的这句话请您查一下您的瓦茨博士①的书,当您找到的时候,请在书上打上个记号。〃 
  ①指英国神学博士艾萨克·瓦茨(IsaacWatts,1674…1748年),他在担任牧师职务期间,曾写了一些著名的赞美诗,被公认为英国赞美诗之父。 
  船长把图茨先生跟他交朋友的建议保留到更合适的时候再决定,就这样让他走了。卡特尔船长的情绪确实十分低沉,他在那天白天甚至还不十分坚决地决定,今后不再对麦克斯廷杰太太的突然袭击采取防备措施,而满不在乎地听任自己由命运摆布,不论发生什么情况他都将毫不在意了。可是到了晚上,他的心情有了好转,他向磨工罗布谈了许多有关沃尔特的事情,而且偶尔还对罗布的殷勤与忠诚加以赞扬。罗布听到船长的衷心称赞并不脸红;他坐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看着船长,假装同情地哭泣,并装出道德高尚的模样,但同时却像一个年轻的暗探一样,用狡猾的骗术把每句话都牢牢地记在脑子里。 
  当罗布躺下睡熟的时候,船长剪了烛花,戴上眼镜——虽然他的眼睛像老鹰一样敏锐,但他觉得从事仪器行业的工作,配备一副眼镜是必要的——,翻开祈祷书中有关殡礼的章节,在小后客厅中低声念着,并不时停下来抹抹眼泪;船长就这样诚挚与纯补地把沃尔特的尸体埋葬在深海之中。



 




 



第33章

  对照
  让我们把眼睛转到两个家。虽然它们离伟大的伦敦城都不远,但它们并不是并排坐落在邻近的地方,而是相隔着很大的距离。
  第一个家位于诺伍德①附近林木葱茏的乡间。它不是个公馆,它可以自夸的地方不在于面积;但它建造得美丽,装饰得雅致。里面有草坪,花园,暖房;斜坡是柔软和徐缓的,树丛中有不少风姿优美的白蜡树和柳树;游廊是用天然的树木建造的,芳香的匍匐植物缠绕在它的柱子上;住宅的外表朴素,厨房、厕所的设备完善;所有这一切虽然都是小型的,适合于一个普通的别墅,但却说明屋里有着可以供宫殿使用的各种优雅的舒适物品。这个说法并不是没有根据,因为屋子里面的陈设全都是精美与奢华的。鲜艳的颜色处处映入眼帘,它们搭配得很好。在家具中,在墙壁上,在地板上,这些鲜艳的颜色给从奇异的玻璃门窗中射进来的光线染上色彩,使它们变得柔和。家具的大小设计得跟小房间的形状与面积惊人地协调。这里还有几幅优美的木刻与图画;在离奇有趣的角落与壁凹中有不少书;几张桌子上摆着各种比赛技巧或碰运气的游戏用具:奇异的棋子,骰子,十五子棋,纸牌和台球。
  ①诺伍德(Norwood):伦敦郊区的地方。
  可是,在这些丰富的舒适物品当中存在的总的气氛中却有着某些不良的东西。是不是因为地毯和垫子太柔软、太没有,因此在这里走动或安息的人们都好像是在偷偷摸摸地行动呢?是不是因为那些木刻和图画不是赞颂崇高的思想或业绩,也不是反映风景、厅堂或茅舍中含有诗意的自然美色,而全都是色情肉感一类的作品——它们仅仅炫示形状与颜色而已——而没有别的呢?是不是因为那些书籍都有着金色的外表,从大部分标题来看跟那些木刻与图画都是属于同一类内容的货色呢?是不是因为这房屋的富裕与华美跟这里那里在某些无关重要和耗费不大的方面假装出来的谦逊不相一致呢?(这种虚假的程度就跟挂在墙上的那幅画得逼真的肖像的脸孔或坐在下面安乐椅中正在吃早饭的原型一模一样),或者是不是因为这幅肖像的原型——这里一切的主人——由于每天呼吸空气,就不知不觉地把他自己身上某些微妙的影响扩散到周围的一切东西中呢?
  坐在安乐椅中的就是卡克先生。桌子上闪闪发亮的鸟笼子里有一只艳丽的鹦鹉,它用嘴巴咬着铁丝,在它的圆屋顶里胡乱地走来走去,同时摇撼着它的房屋,在尖声叫着;可是卡克先生丝毫也不去注意这只鸟,而是含着沉思的微笑,望着对面墙上的画像。
  〃的确,碰巧非常相像,〃他说道。
  也许,这是朱诺①吧;也许这是波提乏的妻子②吧;也许,就像市场上商人们在买卖时所命名的,这是个藐视一切的宁芙③吧。这是一位非常漂亮的女人的画像,她转过身子,但却回过头来,脸孔对着看画的人,向他投来高傲的眼光。
  她像伊迪丝。
  ①朱诺(Juno):罗马神话中主神朱庇特(Jupiter)的妻子,是气派高贵的美人。
  ②圣经故事中埃及法老的内臣护卫长波提乏(Potiphar)的妻子;她曾勾引在她家总管家务的约瑟;约瑟拒绝她的勾引,她便恼羞成怒,反诬约瑟要强奸她;波提乏信以为真,便将约瑟关入监狱。
  ③宁芙(Nymph):希腊神话中半神半人的少女,住在山、林、水泽中。
  他向画像挥了挥手——这是什么意思!是威吓吗?不是,可是也有些像威吓。是扬扬得意的流露吗?不是,可是很有些像扬扬得意。是从他嘴唇上吹送出去的侮辱性的飞吻吗?不是,可是也像是飞吻。——他又重新吃早饭,并招呼关在笼子中的生气的鸟儿;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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