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围着法院转,其实并没有,绕了几条街道,感觉安全之后,停了下来。车内的气氛很压抑,谷瑞丹可能被判死刑,也可能死缓,两种结果,谷家都不愿意接受,却又无可奈何。翁家苦苦纠缠,现在虽然暂时逃脱,将来呢?难保翁家不会找到谷家去闹事,那时又会是怎样的了局?唐小舟不想被他们的情绪影响,尤其不想回答他们的任何问题。好在他的电话多,一遍又一遍接听电话,
没有电话来的时候,他便给容易打电话,表示感谢。容易说她还在现场,翁家的人似乎还在找谷家的人,他们大概也清楚,翁秋水难逃一死,找谷家出气,似乎是他们惟一能够让自己稍稍平复的办法。容易提醒唐小舟,让谷家以后小心,说不定,翁家以后还不肯放弃,会阴魂不散地缠着谷家。
这一点,唐小舟也想到了。可就算真的发生这样的事,也是谷瑞丹为她的家人惹下的,自己无能为力,也不想再管了。
舒彦不知道唐小舟在现场,电话是直接打给谷瑞萍的。谷瑞萍接电话时,所有人都摒住呼吸,认真地听着。接完电话后,谷瑞萍说,已经判了。同时,好几个人都问,怎么判的?谷瑞萍说,维持原判。
唐小舟看到大多数人的表情为之一松,只有谷母突然大声地哭了起来,哭着喊,我的瑞丹呀,你要受苦了啊。我四个孩子,只有你最顾家呀。我苦命的孩子呀。
唐小舟觉得,自己所干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他不想再留在这里,在谷家人为判决结果表现出各种各样姿态的时候,他悄悄地下了车,又悄悄地独自离去。他担心谷家人还会追上来说什么或者求他什么,看到旁边有一辆出租车过来,立即招停,坐了上去。
司机问,去哪里?
唐小舟说,随便开吧。
司机大概觉得这个人奇怪,转过头看他,同时准备问点什么,发现他背靠在坐垫上,脸上有两行清泪流下来,便立即转过头,启动汽车,向前驶去。
汽车前行不久,手机响了,拿起一看,是舒彦。
舒彦说,宣判过程很短,大家到庭后,法官直接就宣布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唐小舟努力地平复了一下自己,问道,翁呢?没有在法庭上闹吗?
舒彦说,他应该知道这是终审判决吧,法官宣判后,他就崩溃了,整个人都瘫了,是法警把他抬出庭的。
唐小舟想,人嘛,到了这一步,大概都是如此吧,全天下能有几个人面对死亡,仍然大义凛然?
此案后来出现了两个小插曲。
翁秋水知道自己必死无疑,连争的机会都没有了,便提出一个要求,希望注射死。他的要求很快被驳回了,事情传出来后,便成了一个笑话。中国确实尝试注射死刑,但是,注射死刑需要购买注射车,那台车价格极其昂贵,根本不可能普及,只能规定相当级别的人,才能实行。这个相当级别,指的是副厅级以上。翁秋水直到最后,也未能升上副厅,仅仅只是正处。有关这个规定,他应该是清楚的,之所以最后闹了这么一出,大概是希望遵循官场的一个惯例,在某个人即将退出官场时,安慰性地升半级?
即使被判死刑,也希望享受升半级的待遇,自然就成了官场大笑话。
另一个插曲,与章政有一定关系。
人都有其狭隘性,章政自然也不例外。妹妹的死,令他愤怒,出于个人情感,他自然更乐于让翁秋水和谷瑞丹两个人都判死刑。作为一名检察官,他也清楚,这样一件案子,判处一死一缓,已经公正公平了,就算唐小舟为谷瑞丹做了什么,从纯应诉技术角度看,章政只能为唐小舟或者舒彦为谷瑞丹所做的一切叫好。基于这种认识,对于判决结果,他是完全接受的,另一方面,他又难以彻底地以一名检察官的标准来对待此事,尤其唐小舟和谷瑞丹已经离婚,就算他对谷瑞丹做点什么,唐小舟大概也不会为谷瑞丹出头。于是,他对谷瑞丹做了一件事。
章政通过个人的影响力或者权力,游说有关部门,将谷瑞丹押到刑场,给翁秋水陪斩。
这是一件绝对荒唐的事,也是一件违背当代法律精神践踏人权的事。当代法律精神非常明确,你犯了什么样的法,就应该受到什么样的惩罚,而相应的惩罚,也一定得由法院判决。判决书上没有的惩罚,均不能实施。比如有些机构,在法院还没有判决的情况下,将某些犯罪嫌疑人游街示众,还有些执法部门,将一些妓女或者嫖客的照片张榜公布,任何法律之外的刑外刑,都是对法律精神的践踏。别说其他执法部门无权这样做,就算是法院,也无权如此判决,中国的任何一条法律,均没有游街示众的刑罚。
法院判决谷瑞丹死刑缓期执行,而陪斩,就属于刑外刑,并且不属于刑罚范畴。
谷瑞丹已经成为刑犯,只落得任人宰割的命运。她的家人均属于人微言轻的社会低层人士,没有任何人足以替她出面说话,或者即使说话,也没有丝毫影响力。唐小舟如果说话,肯定是有一定影响力的,可唐小舟不会为了她再一次出头。
最终,谷瑞丹被押到刑场,不仅亲眼目睹了翁秋水被枪决的过程,而且她自己也经历了一次准枪决。
多年以后,谷瑞丹对唐小舟提起过此事。她说,当时,她被押到刑场,和她一起的,并不仅仅只有翁秋水,还有其他一些待决犯人。她被安排在翁秋水身边,两人的距离非常近,她只要稍稍偏过头,便能看清翁秋水的脸。而翁秋水也看到了她。她看到翁秋水脸上,带有一丝微笑,那个微笑所包含的情绪极其复杂。谷瑞丹说,她能感受到,翁秋水以为她被改判了,其实,她自己也困惑,也以为自己被改判了。同时,她又不明白,如果改判,为什么不通知她?这是不符合程序的。
后来开始行刑,他们被要求排成一排,跪在事先挖好的坑前,行刑人员从背后走过来,停在他们身后,指挥官发出指令后,行刑手单手举起枪,顶住了他们的后脑勺。谷瑞丹的后脑勺也顶了一支枪,那一瞬间,她完全傻了,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以为自己从此彻底烟消云散了。
枪声响了。谷瑞丹印象中仅仅只响了一枪。事后想起来,应该不止一枪,而是每个行刑手都开了一枪。只不过,这些枪是同时响的,彼此的距离很近,听上去,便像是一枪。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听到枪响的同时,她倒地了,后面还有枪响,她没有听到。
谷瑞丹倒地,当然不是因为被枪击中,而是被吓得昏了过去。
从此,过去的谷瑞丹,彻底死了。谷瑞丹说,那一枪,将她的精神彻底毁灭了,从此,她变成了行尸走肉。
早晨起床后,唐小舟见外面暴雨如注,吓了一大跳,意识到这样的大雨,肯定会引发一系列问题,匆匆洗漱之后,立即驱车往迎宾馆赶。刚刚启程,接到余丹鸿的电话。
余丹鸿问,小舟,你在哪里?
唐小舟说,我正在路上。雨太大了,街上到处都是水,车子不好走。
余丹鸿说,我和几个常委都在赵书记这里,你尽快赶来吧。
唐小舟也想赶快一点。可雨实在太大了。他好歹在世上活了三十多年,这么大的雨,还是第一次见到。一般来说,雨点大的时候,就不会密集,密集的时候,雨点往往很小。可这次的萝莉司就是怪,雨点大不说,而且非常密集。以前常常看到一个词,叫瓢泼大雨,没有经历萝莉司,肯定不能理解瓢泼大雨是怎么个阵仗,仿佛天上的什么地方缺了一道大口,雨便倾泻而下,城市的下水道根本排放不及,路面上积了厚厚一层水。不知什么人将下水道的盖子打开了,雨水便争先恐后地往那里流,到了下水道的入口,打着漩儿,如果一个人不小心掉进去,肯定被卷没影了。所幸的是唐小舟的吉普车底盘比较高,一般的小轿车,根本无法行驶。
《二号首长》第二部 第二十四卷 第094章
二号首长第二部第094章
反正路上走不快,唐小舟便做了一件事,给省气象台打电话。和气象台保持紧密联络,是他的工作之一。气象台说,这次降雨,是因为台风萝莉司,降雨量之大,历史罕见,主要降雨集中在江南省的东南部,重灾区是东涟市和闻州市,其次是雷江市、陵丘市、麻阳市,柳泉市、雍州市等。
唐小舟分别给东涟、闻州、陵丘、雷江打电话。东涟的情况显然不妙,市委市政府负责人,全都去了一线,紧急指挥疏散群众。东涟的水位全线警报,已经有至少十几个村子被淹没,大量的房屋倒塌,不少民众被困。从昨晚开始,吉戎菲等领导便分工负责,分片包干,目前正乘冲锋舟,指挥对被困群众的营救。东涟市委相关负责人说,目前还没有具体的伤亡数字,但估计这类数字不少。闻州的情况,市委办的负责人说,市委书记赵有丰正组织召开紧急会议,商讨对策,具体情况目前还不太清楚。唐小舟知道,他们不是不清楚,而是没有得到市委书记的同意,不敢轻易将情况上报。可以想见,闻州现在才开紧急会议,情况不会好到哪里去。雷江的情况稍好,昨天,省里接连发了几封明传电报,要求各地做好防风减灾工作,雷江采取了一些紧急措施,市委市政府负责人划分了责任区,昨晚全部驻在责任区。陵丘的情况令人忧虑,唐小舟打电话给市委办公室,值班人员说,正在和有关方面联系,具体情况还没有摸清楚。唐小舟反复追问,才弄清楚,市委办和主要领导失去了联络。
唐小舟每天出门很早,此时街上行人和车辆都少,一路畅通,他只需要半个小时便能赶到迎宾馆。今天的情况非常糟,他打了提前值,仍然用了一个多小时。赶到迎宾馆七号楼前,见门口停了几辆越野车,冯彪拿着一把大伞,站在门口的雨檐下。雨实在太大了,地上是一层积水,往一个方向快速地流着。冯彪穿着一双深筒雨鞋,手里还提着一双。见唐小舟的车停过来,他便迎上几步,走到车门边,撑着伞,先将雨鞋递上来。唐小舟在车里换了鞋,将皮鞋提在手上。风很大,冯彪用一只手,根本撑不住伞,不得不用双手。即使如此,伞还是无法撑稳。唐小舟跨下车,又锁好车门。仅这么一会儿功夫,已经有很多雨点上了他的身。
唐小舟问,要出去吗?
冯彪说,好像要去闻州。
萝莉司到来之前,北京有关部门发过几份明传电报,江南省委高度重视,几次开会部署预防工作,昨天更是一连发出几封明传电报。实际上,这类工作,并不是省委的日常工作,而赵德良又是一个讲究各扫门前雪的人,政府的工作,他一般只是指导性地过问一下,并不插手。防总总指挥是陈运达,此事自然应该由他来主抓。而陈运达并没有太重视此事,只是开了一个电视电话会。唐小舟揣测,陈运达不重视,有一定的客观原因,也有很强的主观原因。客观原因是江南省虽然毗邻广东,台风季节也会受一定影响,可大面积的风灾,别说近些年没有遇到过,几百年历史上,都不曾有过。人往往容易犯经验主义错误,无论如何,陈运达都没料到此次风灾会如此严重。主观原因,在当时还不是太明显,后来陈运达发动了一场针对赵德良的战争,唐小舟才意识到,陈运达几乎没有把主要精力放在工作上。
省政府在这项工作上并没有下力气抓,各市班子的情况又参差不齐,对于此事的重视程度,完全不一样。东涟对省委的指示精神执行得很彻底,既因为吉戎菲的女性干部特点,凡事小心翼翼,又因为她知道自己正处于关键时刻,任何一个细节上,都不能出错。雷江的班子虽然不是很团结,但钟绍基和刘延光都是实干型干部,工作还是做得很扎实的,防灾工作做得不错。最让人担心的,恰恰是闻州。闻州的班子是新搭建的,市委书记是赵有丰,原常务副市长严珂代理市长。赵有丰想抓权,当地又不太听他的,班子显得很不和谐。
赵德良亲自去闻州,显然因为他对闻州的班子不放心。
情况特殊,余丹鸿需要坐镇中枢汇总情况,随时和赵德良保持联络,自然不可能陪赵德良下去,省委办公厅跟着赵德良的是陆海麟。此外,郑砚华是前闻州书记,赵德良把他也叫上了。因为没有副书记,只好将几位常委当副书记用,马昭武去东涟,夏春和去陵丘,罗先晖去雷江。这些常委下去,原本都应该有开道车,可普通的开道车无法在这样的大雨天行驶,而省里又只有一台越野开道车,这台车,便跟了赵德良,其他人下去,只能轻车简从了。唐小舟陪郑砚华坐在开道车上,陆海麟陪赵德良坐在后面。
赵德良召集部分常委开紧急会议时,陈运达也在省政府召开紧急会议,议题是同样的,抗风救灾。省政府原计划由几个副省长分赴灾区,后来得知赵德良亲赴闻州,陈运达才给已经上路的杨厚明副省长打电话,叫他回来坐镇省政府,改为自己前往东涟。东涟和闻州是两个重灾区,书记省长各去一处,倒也适当。
一路上,唐小舟问起郑砚华这几个月的经历。郑砚华说,也没什么特别的事,主要是听从他的建议,下乡去搞调研,跑了很多地方,对全省农村的状况,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也有了一些思路,正准备抽个时间整理一下,再向赵书记汇报。不过,最近可能没有时间,省里组织了一个欧洲考察招商团,已经定下了行程,由他领队。他也知道,这类活动,多半都是公费旅游,同时,他也确实想去欧洲看看,尤其是德国、法国、瑞士、荷兰这几个国家,他要好好地看一看,了解一下人家到底是怎么发展工业的。
郑砚华说这些的时候,唐小舟只是听,并没有表态。没有表态并不等于他心里没有想法。当初,他确实建议郑砚华去搞一搞农业发展方面的调查,那是因为他觉得赵德良可能有意让他当副省长。他一旦当上副省长,分工就不由赵德良说了算,而是由陈运达说了算,陈运达很可能让他分管农业。几个月之后,唐小舟的想法变了。现在江南省的形势是,既有一个副省长的职缺,也有一个常务副省长的职缺。让郑砚华当副省长?在赵德良的权力天平中,这个职位显得轻了。让郑砚华当常务副省长?这个职位又太重,别说赵德良是否放心交给他,陈运达大概也不会乐见其成,其他副省长的意见一定会很大,中组部大概也难以通过。
除了郑砚华之外,还有一个人,唐小舟没有考虑,那就是温瑞隆。市委书记已经没有温瑞隆的份了,市长又不可能再当,无论是省委还是中组部,都得考虑给他一个适当的安排。江南省委如果不考虑他一个适当的位置,中组部就得考虑。中组部考虑,有两大方向,一是在江南省安排,一是异地安排。站在赵德良的角度想,与其由中组部来安排,自己陷入被动,不如由自己来安排。如果由自己来安排,该怎样安排?最好的位置,自然是常务副省长。
如果让温瑞隆去当常务副省长,而让郑砚华去顶尹越的缺当副省长,意义就轻了。相反,将温瑞隆和郑砚华来一次对调,让郑砚华去雍州市和彭清源搭班子,显然是最佳选择。
这次选派他带队去欧洲招商,会不会与此有一定关系?唐小舟无法判断。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