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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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天塔-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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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记
《圣经》中记载:人类继“诺亚方舟”后进行的第二个伟大工程,就是建造“通天塔”。
  浩瀚工程,非个人能力所及。众人齐聚,同心协力,“通天塔”节节高升,让万能的上帝有了担忧。不愿让人类如此轻易地成就辉煌,上帝用他至高无上的智慧,挫败了人类的努力:他让人类使用不同的语言,造成人与人沟通上的困难。上帝顺利地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人类最终放弃了“通天塔”的建造,结束了一个美妙的梦想。
  千百年过去了,上帝的子民们一代一代地远去天国,只有那“通天塔”的残基,在凄凉的月下,向世人默默地叙述着这悲哀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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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二○○七年一月一日。广州。
  “铃……铃……”午夜的铃声格外刺耳,陈义明一下被惊醒了。黑暗中,顺着铃声摸过去,他抄起电话:“HELLO?”
  这时,他的脑子也慢慢清醒过来,想起自己是昨晚从洛杉矶飞来广州的。于是改口道:“喂?”
  “先生,要小姐吗?”电话里传来一句嗲声嗲气的问话。
  一听这话,陈义明“啪”地砸下电话。
  时差的关系,他好不容易睡着,被这个电话吵醒,窝了一肚子火。他躺下身来,脑子里又转出了疑问:以曹竞辉的作派,他怎么会定了这么一家低档酒店?
  “铃……铃……”
  “让不让人睡觉了?!”拎起电话,陈义明几乎吼了起来。
  “先生,对不起,有两位先生要找你。”
  “谁?”
  “是……他们现在去你房间了……”接线生的口气有些慌张。
  “什么?!没我的同意,就让人来我房间?”陈义明惊愕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们是公安。”
  “公安?”陈义明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最坏的事终于发生了。”一天来,他一直在对这趟旅行做着各种猜想,此时暗自叫苦。
  “砰!砰!”陈义明正拿着听筒发呆,已经有人在敲门了。
  “谁?”
  “公安局的。”
  一开门,两位穿着夹克衫的陌生人站在门口,一个看上去很年轻,另一个大约四十出头。
  “你是陈义明先生吗?”来人边问边出示了一下证件,同时用眼光迅速地扫视了一下陈义明背后的房间。
  “我们是江州公安局的。想向你了解曹竞辉的一些情况。”进房坐下,年轻的一位开门见山地说,“请问陈先生,你这次回来是不是来见曹竞辉的?”
  陈义###中一惊:他们情况了解得这么清楚。
  “是的。”
  “能告诉我们,你们见面的目的吗?”
  “昨天,他打电话给我,说要商量一些重要的事情。但什么事情,他电话上没说。”
  “你和曹竞辉经常联系吗?”
  “我们很多年没有联系了。这是四年来,他第一次联系我。”
  年轻便衣对陈义明的回答显然很不满意,他把声音提高了几度说:“你们多年没有联系,他一个电话就把你从美国叫来。”看看手表,计算了一下,他接着说:“你和他通话后,不到半天时间就登机飞过来,你却对见面的目的一无所知。这一切你觉得合乎逻辑吗?”
  咄咄逼人的责问,使陈义明的惊愕惶恐变成了委屈和气愤。
  “合不合逻辑,我没法判断。可这是事实。”他也提高了点嗓门反问道,“请问这是审讯吗?”
  两位来人对视了一下,中年人开口了:“陈先生请不要误会。我们只是向你了解些情况。对你,我们不能说很了解,但也还是知道一二的。虽然你现在拿的是美国护照,但你毕竟才出去十几年,父母也都是国家干部。所以我们相信,你会理解和配合我们的工作的。”
  这话说得软中带硬,陈义明只好应道:“只要可能,我当然会的。”
  “那就好。”中年人把椅子往陈义明的身边拉近了点,若有所思地说,“陈先生,你知道曹竞辉现在所谓的身价吗?”
  “不知道。自从和他分手后,我们没有联系过。我也从来没有打听过。”
  “那我告诉你一下,圈内人讲,他现在号称有二十五亿资产。”
  “这年头,暴发的人,没几个有好下场。”陈义明苦笑地说。
  “这个说法是有些偏激了。”中年人轻轻地摇摇头接着说,“现在我有两个问题想不明白,希望你能帮我们分析分析。”
  说到这儿,中年人站起身来,慢慢地踱着步:“陈先生,我可以告诉你,曹竞辉在接受我们调查的时候,借口上厕所走掉了,或者是说,跑掉了。在他丢下的电脑里,我们看到,在知道我们要对他进行调查时,他最后发出的EMAIL就是安排和你的这次见面。这就让我们产生了两个疑问。第一,在这么紧急的时候,为什么他要和你见面?第二,据我们了解,你和他是白手起家、十几年的合伙人,事业成功后,你被迫离开了公司。听说你气到用汽车撞他,差点没把他撞死。所以,你们的关系不说是你死我活,也差不多了。你讲你们四年没有联系了,他怎么会在这种时候突然急于和你见面?”
  说到这里,他停下脚步,盯着陈义明的眼睛问:“对这两个问题,你能告诉我们些什么吗?”
  听完问话,陈义明不禁低下了头。过了好一阵,他慢慢地抬起头,说:“你想要听真话吗?”
  中年人没做声,只是点了点头。
  陈义明一字一句地说:“我真的不知道。”
  中年人盯着陈义明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半天没说话。
  “你说你不知道,我可以理解,因为你毕竟不是曹竞辉嘛。”他想了一下说,“那我问一个你知道的问题:你和他已经决裂了,为什么他突然一个电话,你就乖乖地大老远飞过来呢?”
  “我们曾经做过十几年的兄弟。”陈义明回答说。
  “可你们不是已经闹翻了吗?”年轻些的公安问道。
  “接到他的电话时,我脑子里转出的第一个念头是: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
  “看来你们的兄弟情仇还挺复杂的。那好,等你见到曹竞辉,我要拜托你两件事。”
  “我就不必见他了吧?”陈义明摇摇头苦笑地说,“我真不知道他的情况。四年前,他已经把我搞得落荒出局了,没想到现在他又这么折腾我一下。我可不会再犯傻了,明天我就回美国。再说,你们找过我,他也不会再找我了。”
  “不一定。”中年人说,“一个身价几十亿的人,在这么关键的时刻做出的安排,绝不会是一时的冲动。他一定有他的想法和安排。我想,只要你在这里,他还是会和你见面的。再说了,回来一趟也挺辛苦。你就再住上两天吧。”
  陈义明想了想说:“其实我也很好奇,不知道曹竞辉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如果他真的来找我,你们要我做什么?我是个普通老百姓,希望你们不要太难为我。”
  “两件事。第一,请你转告曹竞辉,目前我们只是对他进行一些调查,希望他能尽快和我们联系,把问题说清楚。你可以告诉他,他已经被限制出境,没有我们的许可,他是走不了的。如果他还是不肯自己走出来,我们只好发通缉令,那样问题就更复杂了。第二,如果你和他见了面,请及时通知我们。”
  “说实话,我还是不太相信他会来见我。”
  “我相信我的直觉。”中年人说,“如果他真的找你,你会按我的要求做吗?”
  陈义明想了一下,反问了一句:“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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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陌生人 一
一九八六年八月三十一日,星期天,陈义明到美国的第一天。
  纽约,曼哈顿,纽约图书馆。
  “扑哧——”可乐易拉罐的开罐声,在安静的图书室里是挺大的动静。陈义明打开方便面,一口咬下去,感到味道从来没有这么好。
  “NO FOOD, NO DRINK HERE,OK?”
  一句压低声的英文,让陈义明一愣。抬头一看,一位亚洲姑娘已经站在他面前。她高挑的个头,长发齐肩,上身一件黑色无领紧身衫,紧绷着丰满的身子,下面一条牛仔短裙,露出修长的双腿。身上没有一件首饰,却显得气质高贵。一双大眼睛闪闪的,双眉紧皱,有些逼人。
  “NO FOOD, NO DRINK HERE,OK?”看陈义明没反应,姑娘又说了一遍。
  陈义明嘴里正嚼着方便面,被这姑娘一吆喝,一下子噎住了。他下意识地拿起可乐灌了一口。喝得急了些,一口气反上来,又是“呃”的一声。
  看到他还不停嘴,姑娘的脸色越发难看了。
  陈义明注意到姑娘手上带的是上海牌手表,确认她也是内地来的。他本来就对美国憋着一肚子火,现在遇见这么位内地同胞,还用英文教训人,陈义明更觉得气不过了。
  他朝她翻了个白眼:“听不懂!”
  一听陈义明讲中文,又摆出一副怪样,姑娘咬着牙用中文说:“这里不准吃东西!”觉得不解气,转身走开时,又低声加了一句:“真是猪头一个!”
  这是到美国二十四小时之内,陈义明第二次被人骂。前一次是“笨蛋”,现在又是“猪头”。这是什么鬼地方,凭什么挨骂?他只觉得一股火气往上冒。
  “会念几句洋文就拽了?什么德性!”陈义明噌地站起来,回了一句。
  “说谁呢?不看看你自己的德性!”那姑娘压低着嗓子说。
  “我德性怎么了?”
  “怎么了?你进来才几分钟,哈欠打得震天响,又是吃,又是喝。你当这是你家胡同口了?这是图书馆,公共场所,不是你想干嘛就干嘛的地方。”
  姑娘的指责,像是一把装了消音器的机关枪横扫过来。
  “你老几呀?我饿了,吃点东西你管得着吗?”陈义明自知理亏,但实在憋不住火。
  “我不算老几!一看就知道你是位公子哥儿,靠了老爸,跑这儿混世界来了。你们除了糟蹋国家的钱还能干什么?但请你把脑子涮涮清楚:这不是你老爸那一亩三分地,这是美国!你破坏公共秩序,我这个小老百姓也能管!”
  “美国?美国怎么了?!”听她一提美国,陈义明下飞机以来受的所有冤屈和怨恨都涌了上来,“你管,你管! 我没钱了你管不管?我没地方住你管不管?我被人抢了你管不管?”
  他越说越激动,一肚子恶气一股脑喷了出来,眼圈都红了。
  姑娘没想到陈义明会冒出这么一堆无厘头的话,愣了一下。见陈义明快哭了,扑哧一声笑了。
  “嘿,嘿,嘿,公子哥儿,奶瓶忘家里了吧?要不要我打电话给你妈?”
  陈义明的脸腾地红了,他颓然坐下,举起拳头要往桌上砸,猛然觉得不对,又赶快收住手。
  看到陈义明这副样子,姑娘压低声问:“怎么?真是公子落难了?”
  “什么公子呀,整个一个流浪汉!”陈义明叹了口气。
  陈义明拿到签证时,离开学已经没几天了。他给一个在纽约打工的同学打了个电话,听到的只是语音提示。写信联系的话,来回怎么也得走上三个星期。没办法,他只好硬着头皮飞过来了。
  按照信封上的地址找到同学的住处,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按了半天门铃,出来个黑人,陈义明把信封递过去,结果被人家一声“笨蛋”给骂了出来。原来,陈义明忘了美国写地址的顺序和中国相反,把“103街24号”当成了“24街103号”,南辕北辙了。
  最后,半夜三更才找对了地方。可谁知,那同学丢了工作,已经搬走了。陈义明身上只有六十五块钱,现在这点钱成了救命钱,哪能自己花?陈义明不敢去住旅馆,他进了地铁,想在车里混一夜。不曾想,在车厢里打了个盹儿,随身带的箱子就被人偷走了。好不容易挨到了早上,想到曼哈顿的中餐馆找份工,餐馆还没开门,他只好溜进这图书馆等着。从下了飞机到现在,陈义明滴水未进,一坐下来,就急不可待地掏出从飞机上带下来的饮料和方便面,填起肚子来。
  “下了飞机就一路受气,挨抢。到了这儿再被你用英文一训,我可不就冒火了。”陈义明不好意思地向姑娘解释。
  “你奖学金都没有,带着六十五块钱就敢来闯纽约?你胆子还真不小。”姑娘对眼前这位文质彬彬的“公子哥儿”,产生了一丝好感。
  “说不上胆子,只是无知罢了。在国内看了几篇留学生的文章,觉得来美国,打份工,什么都有了。压根儿没想过找到工之前在哪儿吃,在哪儿睡。”陈义明老老实实地说,“我是打算先打半年工,挣了第一个学期的学费,再去上学。我好几位朋友,都是这么干的。”
  “那你现在怎么办?”姑娘的问话中充满了关切。
  遇到这位姑娘之前,陈义明觉得自己像是一条流浪狗,什么时候倒在街边也未必有谁知道。现在他有了倾诉对象,得到关切,信心一下又回来了。
  “今天一定要找到一份工。”陈义明像表决心似的。
  “能找到吗?我没在餐馆打过工,真不知道怎么帮你。”
  “我想好了,只要给吃给住,不给工钱也干。”
  “行,公子哥儿,你能这么想,准能挺过去!说句不好听的,你这细皮嫩肉的,是该磨练磨练。你刚来,不适应。挺过这一阵,你会喜欢这儿的。”
  “是吗?”此时此刻,陈义明实在是不敢有这个奢望。别说喜欢了,能让他有个地方落脚他就谢天谢地了。
  陈义明看看表,站起来说:“餐馆开门了,我得去找工作了。”
  “我能帮你些什么吗?”
  “你已经帮了我了,真的!”
  姑娘回到她的座位,取出钱包,又转回来。没等她开口,陈义明坚决地说:“别!你甭担心我,我一定能过得去。”
  姑娘想了想,知道不能伤害这位小伙子的自尊。她看着陈义明说:“好,我相信你能行!知道吗?现在的美国总统吹过很多牛,但他讲的一句话我觉得很对:在美国只有懒人,没有穷人。只要你努力,一定能成功!这是我的电话号码,有问题,打电话过来,我帮你想办法。”
  “谢谢!”陈义明感动地说。
  “那,再见吧!”
  “再见!”陈义明紧紧握住姑娘伸出来的手。
  “哦,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字,我叫楚冰。”
  “我叫陈义明。”
  

三个陌生人 二
一九八六年九月二日,爱荷华州立大学校园外。
  “呜——”站在高速公路边上,曹竞辉才感觉到面前的汽车开得有多快。到美国前,他从未见过高速公路,今天的零距离接触,使他明白了“高速”的意思。
  曹竞辉睡懒觉错过了学校的巴士,绕过高速公路去学校要走四十多分钟,所以他决定冒险穿过高速路。站到了路边,他才知道这有多险。飞速驶过的车子带起的风,吹得他一摇一摇的。每当他一探身,就听远处喇叭高叫,转眼间,车子就从面前飞驰而过。有的开车人还冲他指指脑袋,大概在骂他神经病。要走捷径的确是危险,但想想要顶着大太阳流一身臭汗去绕个大圈子,他实在不甘心。
  正在犹豫之间,他看见一条小黄狗忽地穿过高速路,跑到了中间的隔离带。这一下他来劲了:小狗都能穿过去,我还不行?他还细心地发现,看见狗在穿路,所有的车都拼命减速回避。曹竞辉下定决心,看准了一个当口,一个冲刺向隔离带猛跑过去,只听到路上的几辆车一起猛按喇叭。他冲上隔离带,刚松口气,回头一看,不禁大吃一惊:一辆失控的乳黄色的甲壳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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