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设计师加插画家,一对很不错的组合。李左心想。
“她知道我的职业吗?”李左问。
“我跟她说,你是心理咨询师,我的老朋友,好不容易碰上了,就约出来一起喝喝茶,没别的意思。也没跟她提起关于心理疾病的问题,要不她肯定不会来。”张宇笑了笑。
咖啡厅里的灯光很幽暗,客人并不多,跟屋外的喧嚣形成鲜明对比,这里安静得如同夜间森林,一位年轻女孩在黑暗里用小提琴演奏德比西的《月光》,隔桌的一对情侣偶尔发出轻微的笑声。在这种环境下,确实能静下心来好好谈点东西。
想不到闹市之中也有这么宁静的地方!李左不禁对这个城市的印象有了一些改观。
他不知道这咖啡厅为什么要取“紫蝴蝶”这个名字,但他注意到,这里的墙纸有规则地印着淡紫色蝴蝶,天花板上的吊灯和桌上的小灯也是蝴蝶状的,连杯子上也有蝴蝶的图案,到处都可以看到蝴蝶的影子,也许因为老板爱蝶吧!
这家咖啡厅对连琦来说真是太适合不过了,怪不得她那么喜欢这儿。
在一家以蝴蝶为主题的咖啡厅,等待一个蝴蝶般的女人。李左感觉自己像在做梦。
张宇的手机铃声把他从梦中唤醒过来。
“她来了!”张宇合上手机说。
李左莫名其妙地感到鼻尖上有些痒痒的,禁不住不时用手去摸鼻子。他很清楚,这种紧张来源于潜意识,是因为对朋友的女友产生朦胧的非份之想,而强加给自己一种负罪感,促使他感到产生不适。虽说是心理医生,他却不能控制自己的这种微妙情绪和下意识动作,人的思想真是太复杂了。
尽管李左早在心里头把连琦出现的场景模拟了很多遍,但当她真正从黑暗里走来,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的身体仍然掠过一丝颤抖。
这是个柔美之极的女人,一袭色彩靓丽的轻盈衣裙包裹着曲线完美的身子,长发优雅地盘在脑后,更映衬出俏巧白嫩的脸孔,浑身上下焕发着女性的魅力。然而最让李左感到震撼的,是她的眼睛,那是双有点忧郁又有点甜蜜的眼睛,那灵动的黑瞳就像夜的神秘,让人看不到底。
我在哪儿见过这双眼睛?一瞬间,李左觉得她的眼神很熟悉,却又想不起来。
“你好,我叫连琦。”没等张宇开口介绍,连琦就大方地伸出了手。这出乎李左的意料,没想到这样一个女孩,会如此落落大方。
“你好,李左——张宇的老同学。”李左握了她一下手,当他们的手接触时,他的这种感觉更强烈了。
我见过她吗?为什么有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而且连琦这个名字,现在想起来,似乎也曾在哪儿听过。
连琦在他的对面坐下,跟张宇并排,点了一杯橙汁。
张宇说的没错,这确实是一个蝴蝶般的女人,特别是当她轻抿红唇,用吸管吸那高脚杯中的橙汁时,简直太像了!她非但漂亮,更重要的是,还让人感到甜蜜,一看到她,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一些美好的东西。
话题从两个男人初中时所共知的趣事慢慢聊开了。
因为是山区下来的搬迁户,李左从初二下半学期才转学到张宇所在的学校,而初三上半学期,张宇又转学走了。说起来是老同学,同窗的时间却一年不到,所谓共知的趣事,也就是那么可怜的几件。聊到最后,竟都有些兴致索然。
聊着天的时候,连琦始终在旁边一声不响,当李左无意中发现她在暗暗注视自己时,忽然感到非常窘迫。
她为什么用这样的目光看我?李左有些不自然起来。
“这里的环境真不错,特别是这些蝴蝶装饰!”李左故意把话题往蝴蝶上引。
“你也喜欢蝴蝶?”果然,一说到蝴蝶,连琦就来了兴致。
“对,很喜欢。”
“这家咖啡厅是我设计的。”她不无得意地说。
“你不是插画家吗?”李左不解,但如果说这里是她设计,倒是更显合理。因为这里的一切,似乎都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是这样,这咖啡厅的老板是琦琦的朋友,他请她一起帮忙设计了风格。艺术嘛,都是相通的。”张宇解释说。
“哦!怪不得,非常特别啊!”李左又仔细欣赏了一下咖啡厅的布置,发出一声赞叹。
“亚里士多德说,蝴蝶是爱情和永恒的象征。”连琦抬头看着顶上的蝴蝶吊灯,像沉醉在一件艺术品中。
这句话李左没读到过,但听起来感觉不错,他连连点头。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蝴蝶的?”李左问。
“很小的时候吧,记不起来了,好像我天生就喜欢蝴蝶。”连琦笑着说。她迷人的笑让李左感到有些心慌。
“我记得小时候,家里的后山上有一片向阳坡,每当春暖花开的时候,那儿总飞着很多蝴蝶,漂亮极了。”连琦继续说道。
李左的脑海中出现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她穿着白色连衣裙,在阳光明媚的向阳坡上追逐蝴蝶的情景,她咯咯笑着,显得那样无忧无虑。在梦幻一样的回忆中,女孩回过头,向他招手,李左突然清晰地看到,那水灵灵的大眼睛后面深浸着忧郁和痛苦。
蝶魇(5)
这一次不是他的想象,而是记忆深处的真实闪现,他记得童年时有过这一幕。虽然在临床上,也有病人把想象当成真实的回忆,但他确信自己不是这一类精神疾患。
这情景确实发生过的。
眼睛!小女孩的眼睛!为什么如此怪异?李左觉得有什么东西触动了他的神经,但却捉不住它。
“李左,你怎么了?”张宇看到他有些不对劲。
“不舒服吗?”连琦也关切地问。
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遗漏掉了?李左拼命想着,眼前到处闪动着那双眼睛,他感到头有点晕。
突然,他似乎停止了呼吸,盯着连琦的眼睛,那深夜一样的眼睛。
他终于想起来了,记忆中那小女孩的眼睛,就是他梦中那只红蝶翅膀上的人眼!这突如其来的发现,就像有人在他衣领子里灌了一盆冰水,让他全身颤抖。
而他在连琦的眼睛里,也发现了同样的眼神。
他很激动,终于找到了十几年来困扰他的怪梦的一丝线索,但这种情绪不能在这种场合表现出来。
“没,没什么!”片刻之后,李左恢复了平静。
“真的不要紧吗?刚才你真吓着我们了。”连琦说。
连琦,她到底是谁?李左看着这个女人。
“不好意思,刚刚想到一个不好的事,现在没事了。”李左回答。
“什么不好的事啊?能不能透露一点,也许我们还能帮上忙。”张宇说。
“是关于一个梦的。”李左说。
“梦?”张宇有些吃惊,在他看来,梦是世界上最虚幻的东西,只有痴人才会把梦当成一件正经事来看。
李左把自己的那个梦稍加改动,讲给他们听。
张宇听得有些如堕五里雾中,连琦却轻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认真听他讲。
“看似荒诞的梦,却传达着真实的信息,人们可以通过梦的分析来窥视人的心灵,发现一些灵魂深处的秘密,这不是迷信,是科学。”李左说。
“我相信,梦是有意义的。因为我也有过同样的困扰,跟你一样,这个噩梦从小时候开始,伴随了我很多年。”连琦回应说。
“怎么没听你提起过?”张宇问。
“你啊,关心你那些代码和女同事的时间还不够,还能来关心我的梦吗?”连琦嗔道,李左觉得,她生气时的样子也是那么迷人。张宇这小子真有福份,他的心里暗暗涌起一丝酸意。
“谁说我不关心了?”张宇好像受了冤屈。
“说来听听。”李左来了兴趣,他喜欢听别人讲述梦。
“这也是个噩梦,每当想起这个梦的时候,我都会不寒而栗。”连琦的眼神变得有些迷离惊恐。
“我梦见自己在一幢阴森森的大楼房里,这幢楼似乎被废弃很久了,空荡荡的,就像是一座迷宫。我好像在寻找什么人,一个带我到这儿的人,像妈妈,又像是爸爸,反正是很亲近的人,他把我扔在这儿就消失了。
我呼喊着,可大楼房里没有一个人。这里的每个房间都是相通的,我很快就迷了路,我打开一扇接一扇的门,穿过一间又一间的房间,想找到出口,可每次都回到了同一个房间,后来我发现,这些房间的摆设竟然都是一样的。
我很害怕,也很无助。
这时候,我听到一个女人的尖叫,她似乎遇到了危险,我想去帮她,但不知道尖叫是从哪个房间传出来的。
我不知穿过了多少个房间,尖叫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可怕。终于,我接近了那个传出尖叫的房间,我的心跳得像要蹦出来,不知道里面会有什么东西。我慢慢打开了那扇门……”
“里面有什么?”张宇紧张地问,似乎在听一个神秘故事。
“蝴蝶!”
“蝴蝶?”李左和张宇异口同声道。
“一只跟人一样大的蝴蝶,它长着一颗女人的头,这女人的脸有一种超凡脱俗的魅力,它舒展蝶翼,闪着炫目的磷光,遮住了整个房间,修长的腹部有节奏地蠕动着,美得就像个女神,我几乎看呆了。
蝴蝶开口对我说:‘你来这里干什么?你不该来的,快走啊!快离开这儿!’,它似乎很焦急。但我却感到它很亲近,我知道,它是在为我担心。
这时候,我看到从蝶翼的后面走出一个男人,我看不清他的面容,他的手中拿着一把雪亮的刀,刀尖上滴着蝴蝶的血。
他用刀杀了那只蝴蝶!
我害怕极了,从房间里逃了出去,那个看不清脸孔的男人拿着刀向我追来。
我看到无数的蝴蝶在前面飞,像在指引我逃出这个地方。但前面都是门,我从一个房间出来,就进入了另一个一模一样的房间,总也找不到出口,那个男人越来越近了,我很绝望,这时,我就醒过来了!”
“这就醒了?”张宇像听得入了迷。
“这就醒了!”连琦说,“每次醒来的时候,都有一种死里逃生的快感,我觉得,梦里的蝴蝶就像我的守护神,它们带领我逃出了这个可怕的梦,要不然,我可能真的死在了梦里。”
“也许这正是你喜爱蝴蝶的理由。”李左说道,“不介意我对你的梦作个初浅的分析吗?”
“这方面你是专家,我洗耳恭听了。”连琦笑着说。
蝶魇(6)
“其实,这是性意味很浓的梦。”李左咳嗽了一声,说道。
“是吗?何以见得?”
“这个梦可能代表了你在成长过程中的迷茫、寻找和焦虑的过程。在梦的一开始,你被你的父母扔在了一幢废弃的楼房里,实际上象征着你脱离父母,独立面对生活的情形。那时候,你还没有能力来挑起生活的重担,所以感到很孤独无助,仿佛找不到出路,迷宫似的房子其实就是命运的隐喻。我猜,你是不是很早就离开爸爸妈妈,独自一个人生活?”
“你可真神了!”连琦佩服地说,“我爸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后来妈妈改了嫁,十六岁上了中专后,家里就不太管我了,都是半工半读赚的学费,那段日子可真够呛的。前年,妈妈患了肝癌,也离开了我。”
李左没料到面前这个女人的生活经历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艰苦,他想不到她竟然是个孤儿。这样的经历,也许使她比别的同龄女人更显成熟。
“接着说吧,那个女人的尖叫,其实象征着你内心的呐喊,你在寻找到心灵深处的那所最隐秘的房子,因为那时,性的意识已经在你内心萌动,你感到恐惧,但同时又有一种力量吸引着你,这也是为什么明明知道有危险,还要去寻找这间房间的原因。
房间里的那只蝴蝶,是你自己的化身,因为蝴蝶历来都是女性的象征。而那个神秘的男人,就更有意思了,用弗洛伊德的说法,其实那个男人手中拿着的尖刀,象征着雄性器官,你不是说上面带着血吗?这正是代表了少女时期对男性的普遍恐惧。你在潜意识中在逃避他,在梦里就被替代为他想杀你,那样你就可以为这种逃避作出合理的辩解。
这是个双重意义的情景,一方面,你认为性给你带来了完美,就像梦中的蝴蝶女神,另一方面,又怕男人伤害你。因此你对此感到非常焦虑。”
“你的分析好奇怪啊!”连琦显然对这个分析不很理解。
“其实,梦里有个情节在精神分析上很典型,蝴蝶腹部有节奏地蠕动,就是典型的性爱体态象征。”
连琦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李左,李左突然红了脸。
“也许我说得太直接了吧!不好意思,因为我是个医生,习惯了,忘了这是在咖啡厅里。”他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不,你说的有道理,我确实很怕受到男人的伤害。”连琦垂下了眼帘,“因为我受过这种伤害,而且不止一次,不想再经历这种痛苦了。”
“琦琦,怎么了?”张宇看到连琦伤感,有些慌了。
“用不着你管,你们男人都这样。”她推开张宇的手,然后稳定了一下情绪,抬头对李左说,“对不起,我不是指你。”
“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我不该触动你的伤心事。”李左说。
雨下大了。
三个年轻人从咖啡厅出来的时候,步行街上已经冷清了很多,霓虹灯仍然在闪烁,在雨中发出蛛丝般的光芒。
由于家的方向不同,在紫蝴蝶咖啡厅的门口,李左跟这对情侣握手道别,说再见后,连琦和张宇并伞走下台阶。李左看着这对俊男靓女依偎在伞下,雨中的背影如同一幅优美的水彩画,一种难以名状的孤独和失落感油然而生。
正当他想打开伞回家时,连琦忽然回首,对他嫣然一笑,喊道:“李哥,谢谢你!你的分析对我很有帮助。”
“没,没什么,有空到我的诊所坐坐。”李左挤出一脸欢笑,朝她挥了挥手。
“再见!”连琦柔声说道,回身挽住了张宇的胳膊。
蝴蝶一样的女人!李左喃喃自语。
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街的尽头,李左才怅然若失地收起了笑容。
他撑开伞走进雨中,回头看了一眼紫蝴蝶咖啡厅,霓虹蝴蝶正改变了花样,从蝶身向蝶翼发散着七彩流水般的光条。
突然,他像想到了什么,抬头看着霓虹灯,僵在了原地。
连琦的一句话在他耳边响起。
“跟你一样,这个噩梦从小时候开始,伴随了我很多年。”
小时候?什么年纪算是小时候?如果这个梦是从青春期前就开始的,那么,他的分析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什么性啊!迷茫啊,都是扯谈。
这跟他那个怪梦的性质是一样的,当一个人从小做同样的梦,那么唯一的可能是,这个梦来源于童年的某种经历。
梦到底想说什么呢?
李左觉得,释梦,有时候比破解密码还难,因为梦是多义性的,每个梦都可能有不同的解释,而且都很有道理,然而真正的答案,却只有一个。
那个记忆深处的小女孩,到底是谁?小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让这个噩梦像魔鬼一样缠了他这么多年,但任凭李左怎样努力,还是想不起来。
连琦!他又想到了连琦。两个同样以蝴蝶为主题的怪梦,如此相似的眼神,几乎是本能的相识感,这一切,似乎都暗示着一个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的可能性。
——连琦,就是记忆深处那个忧郁的小女孩!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他们的童年肯定发生过什么事,一件足以影响他们一生的恐怖之事!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