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疼,一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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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疼,一路爱-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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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落以后(一)

  “我很开心,真的,一辈子从来没这么幸福过。”她说。
  装得再轻松,她的脸上还是露出了破绽。自从孩子没了,他盯她更是紧迫,深怕她也没了似的,以至她就连出去工作也要偷偷摸摸。
  “白可。”他一把把她拉近。
  酒味在她鼻尖掠过。
  “你要明白,你要明白……”他紧锁着眉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来表达。缓缓吐出憋闷在胸口的沉重,不管她懂不懂,他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一句话。他说:“白可,不管爱的形式怎样改变,她的内容是一样的。”
  “形式?内容?”
  “对,形式和内容。我有时会骂你蠢,不准你出门,不准你这个不准你那个,但是我对你的爱不变。你爱我吗?”情急之下,他说出了自己的禁忌。
  “我不爱你!”白可像往常一样回复。
  他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无奈地笑着说:“不爱就不爱吧。我也不爱你,到死都不爱你。”
  “呵呵。”白可也笑起来,只是单纯地因为他的笑容。
  肩膀终于被松开,她走到桌边扶起魏明明。魏明明的身子瘫软,完全进入昏睡状态。
  天际泛出一抹蓝,圣诞的黎明来得特别快。他和她,还有一个不知做着什么美梦的魏明明,三个人都不说话,屋子里的圣诞树上挂着的彩灯忽明忽暗,恍惚成了某种乐曲,竟像是能发出声音。
  白可提议道:“我们去教堂吧,按例今天大家都会去教堂做弥撒。”
  “好,你想去我就陪你去。”唐一路起身去拿外套。在柜子里挑了挑,他拿出一件只穿过几次的蓝色棉服,新年也要穿得鲜艳些。
  路边的树枝上装点的彩灯还未熄,虽是清晨,街上已经有很多人走动。他们跟随人流来到附近的教堂。
  “前面怎么了。”白可踮起脚尖朝远处张望。
  一个身材瘦小的金发男人站在教堂旁的石墩上大声地演讲。很多人驻足在周围。
  “请听我说,大家都请听我说,”男人的嘴里不断喷出白雾,“当你们的胃里留着还没消化完的火鸡,当你们穿着暖和的衣服站在这里请求上帝保佑,请想想吧,在遥远的中东,有多少妇女和儿童正活在战火之下!而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这个宣称人人生儿平等的政府,他们怎样对待那些可怜的人们?他们拿着纳税人的钱去干预别国的政策,他们用咱们的钱去战争,去杀人。我尊敬的各位同胞,政府是用我们的钱,就是在造我们的孽,难道我们要袖手旁观吗?”
  “你何必替他们说话!”有人反对道,“那些野蛮的黄种人,他们不值得用人道的方法对待!”
  “你这个白种狗,你在乱叫什么!”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大汉揪出刚才说话的人。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同样身形的男人。
  “那是中东人。”唐一路对身边的白可说。
  人群忽然聚集起来,咒骂和厮打的声音不断。
  眼前混乱的局面没有让唐一路迟疑一秒,他拉着白可避开前门,从侧门走进教堂。这样的骚乱他见过很多次,在美国,种族歧视就像某种癌变,只能控制,不能根除。
  “他讲的真好。”白可不时回头看那个不顾反对,坚持演讲的男人。
  “是,可是他讲的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唐一路不屑道,“我们是小人物,这个国家不会因为我们的死亡就如何如何。国家的命运永远只掌握在富有的少数人手中,不管是白人,黑人,还是黄种人。”
  “少数人?”
  “对,比如在德州,一个小小的煤矿厂老板就可以在他所在的地区只手遮天。”
  “只手遮天?”白可对着天空张开手指,左右转动。原本严肃的话题瞬间被她幼稚的行为打断。
  唐一路轻笑,拿下她的手带她走进大厅。
  厅内的气氛很严肃,神父在充满激情地布道,宣扬上帝的无所不在。
  他们两个都不是基督教徒,只是来凑个热闹。唐一路听得无聊,就和白可讨论起十字架上耶稣的胯间裹的那块白布。据说不同的教堂,布的质地和花色是不一样的。他很好奇,难道没有谁想过把布掀起来看一看吗?19世纪末是个极度禁欲的时代,在那么压抑的情况下,耶稣那副比例完美的躯体难道没有激起修女或是男同性恋的无限遐想吗?
  他提出这个问题后,前排投过来整齐划一的指责的目光。在这样的目光下,他搂着白可扬长而去。
  回想教堂里那些人的表情,他们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这样一直走公寓楼下,刚好看到魏明明出来。
  “明明姐,”白可叫住她说,“你怎么不多睡会儿?”
  “不了,”魏明明揉着头发很疲惫的样子,说,“不打扰你们二人世界。”
  “没事,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白可说。
  魏明明挥辉手,转身要走。
  唐一路突然发话:“白可,我看嫂子她的,你就送她回去吧。”
  “我?你呢?”白可惊讶地问。
  “我也有点累。”说完,他把房门钥匙给她。他想对她松一松,看在圣诞节的份上。
  得到特赦,白可很高兴,跑过去挽住魏明明的手。魏明明推了几次也就随她了。
  不到五分钟的路程,她们眼前出现一间用集装箱改造成的仓库,蓝色竖纹的墙壁在树木的掩映中显得冷冷清清。
  “这么大的仓库就我和张耀东两个人住,羡慕吧。”魏明明趁着残留的一丝酒意挖苦自己。
  “真的很好。”白可说得真诚。跟她从前住过的地方比起来,确实算好的。
  魏明明淡笑着顶开拉门。
  温馨的气息迎面扑来。白可环视一周,羡慕不已。屋子里干净整洁,没有多余的家具,但看得出来每一件摆设都很用心。唯一称得上奢华的是他们一张大幅的结婚照。张耀东西装笔挺,魏明明白纱曼妙,两人脸上溢满幸福。
  “喜欢吗?喜欢赶紧叫你老公跟你去拍一张。”魏明明打趣道。
  “找他拍照片要给钱的。”白可说。
  魏明明听了笑起来,惹得白可也跟着一起笑。
  忽然间,门外罩进一片阴影,她们同时回过头去,一个美国大兵打扮的男人站在门外,遮住大半光源。
  “请问,魏明明女士在吗?”男人开口。
  沉默良久,千百个念头在魏明明脑中转过。要逃,怎么逃?逃了以后怎么办?
  男人看到两个女人都不说话,解释道:“请不用紧张,我是陆军少校,这是我的证件。”他出示证件后接着说:“我来是想通知魏明明女士关于她丈夫的消息。”
  “耀东?耀东他怎么了?”魏明明冷静的面具在听到“丈夫”两个字后彻底剥落。
  男人转向魏明明,从手里的公文包中取出一叠文件,盯着文件看了一会儿才递给她。“是这样,”男人的表情没了先前的平和,压下声音说,“在一次小范围暴动中,您丈夫不幸被流弹击中脑部……”
  “击中脑部?”魏明明把厚厚的文件捏皱,下巴微微颤抖着说:“成植物人了?”
  “不,”男人吸了口气道,“他……不幸牺牲。”
  “不幸牺牲!”魏明明叫起来,她用几乎要把男人推到的力度扑到他身上,抓住他的衣领说,“你骗我!布什还没宣布开战,仗还没打起来,他怎么会牺牲!什么暴动,什么流弹,你通通都是放屁!”
  “夫人,请冷静。”男人为难地抬起双手道,“请看一眼那份文件,我们已经追封您丈夫为美国人,而你也被批准获得绿卡,获得永久居留权!”
  “去你妈的绿卡!去你妈的永久居留权!一定是你们,是你们把他推到最危险的地方,是你们!是你们害死了他!”魏明明嘶声力竭,对着男人疯了似的拳打脚踢。刚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的白可立刻上前拉住她。魏明明胡乱挥舞的双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打到她脸上,她躲闪不过,忍着疼对杵在一旁的男人喊道:“先生,请你离开!”
  魏明明的挣扎丝毫没有减弱。男人踌躇了半晌,庄重地向她行了一个军礼后,转身离去,步伐沉重。
  魏明明直视着男人离开的方向,眼睛里要滴出血来,却掉不出一滴泪。
  白可实在没力气了,松开手。魏明明立刻无骨般瘫坐到地上,不哭也不叫。
  “明明姐,”白可用力晃着她道,“明明姐你哭出来吧。”
  “呵呵。”魏明明不哭反笑,笑得白可心里发毛。“他做了三十多年‘爷们儿’,最后尽然连战场都没上就死了,呵呵,追封为美国人,真可笑,谁他妈稀罕!”
  “明明姐……”白可恨自己嘴笨,说不出一句像样的话来安慰她。
  “呵呵呵呵……”魏明明自顾自的大笑,笑得喘不过气,捂着胸口说,“你走吧,走吧,你走了我就哭出来了。”
  “真的?那我走。”在白可的记忆里,哭不出来是件非常痛苦的事,她不能抽她耳光,只好走。
  “走吧……”魏明明抱住膝盖,声音沙哑,隐隐地透出冷笑。
  从仓库出来,天依旧是蓝,路依旧是远。她想起他的话:这个国家不会因为他们这些小人物的生死而有任何改变。可无常的宿命,不会因为他们是小人物就对他们开恩,反而更加来势凶猛。
  “嘭!”
  不远处一声巨响。
  正在沉思的白可和坐在窗边的唐一路同时被惊起。
  白可只隐约看到一点火光,大小不一的石块呈散射装落在她身边,索性没有砸中她。
  同时刻,唐一路从楼里冲出来四下观望。目力所及,到处都是奔逃的人。
  她想到他,那声音似乎是来自前方。
  他也在担心着她,她应该已经在回家的路上。
  不安笼罩着死亡的阴影。随处可见的彩灯,此刻却异常刺眼。四散的人群相互推搡,道路上满是炸碎的玻璃和石头。眼前的景象在巨大的恐惧下突然变得陌生,她无法辨清回家的路。
  “白可!白可!”唐一路一遍一遍唤着她的名字。心里直在质问着苍天,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他只不过让她出去一趟,只不过十几分钟的路程!
  推开一个又一个惊慌失措的脸,在警车刺耳的鸣笛声中,在催泪的滚滚烟雾中,他听不清,也睁不开眼睛。第一次,他对这个国家产生了恨意。

  日落以后(二)

  那条并没有橡树的橡树街,此刻充斥着震惊和慌乱。在这个交替的时代,这个和平的时代,罕见的冲突正在上演,然而没有人会为之欢呼。催泪的浓烟妄图催醒人们的理智。人们在痛哭流涕中发现,理智原来是一件让人悲哀的事。
  可是这一切都于她无关。
  从小她就是很容易迷路的孩子,妈妈曾告诉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站在原处等待。
  她的静止在四处奔窜的人流中,非常突兀。身上火红的大衣是特意为了盛大的节日而准备的。此刻,却成了她坚定的标志。她想象自己是至高点上的一面红旗,她的追随者,她的信仰者,她的唐一路,一定正冲破敌人的千军万马向着此地前进。
  风向改变,不远处街道上的烟雾慢慢向这里渗出,它的触手追赶着逃散的人群。而她依旧选择站立不动,直到眼睛止不住流泪。
  “白可!”
  熟悉的声音。
  她知道他来了,可是她睁不开眼睛。
  “一路!”她大声叫出来。
  唐一路隐约听到她的声音,但更多的是人群的叫嚷声。
  游民和飞车党趁着混乱砸坏附近的店铺,激进的种族歧视者四处搜寻中东人,对他们施加暴力,连长得像中东人的也不放过。
  可这些与他有什么关系,他是彻彻底底的局外人,只想找到那个迷路的傻瓜,带着她离开。
  “你站在原地不要动!”他对她喊。
  他们相隔不过十米。
  “一路。”她不安地又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顺着声音的方位,他一手捂着眼睛,一手向前探去。
  距离被缩短到一半,他就要找到她了。
  这时忽然有人大喊一声:“政府死了!”这声音他记得,是早上在教堂里演讲的那个男人。
  凄厉的一声吼引爆了所有恐惧,人们像漂浮在急流的水面上的球,激烈地碰撞。
  从后而来的冲击力把他推到在地。他试图爬起来却一次次失败,不断有人从他身旁经过,不断踩到他的衣服或是他的手。他悲哀地认识到,在关键时刻自己是这么无能。
  身旁有重物坠地的声音,烟雾淡去,他勉强眯起眼睛,模糊看到一团红色。他试探地伸出手,碰到冰冷的指尖,熟悉的触感令他没有任何考虑一把抓住。
  紧紧拥抱的一瞬间,像是经历了生死。
  混乱远离,喧哗趋于低微,闭着眼睛看不到外界的疮痍,他们把四周变成一座孤岛,只容下两个几乎要陷入彼此身体的哭泣着的人。
  “一路,我想回家,我想回家。”白可快要崩溃。
  “好,我们回家,回到家,你别想再出来,我不会再让你单独离开!”
  用不能再大的力气,他把她死死抱在怀里。心里那颗埋藏已久的名叫饕餮的种子,在蠢蠢欲动,爆出新芽,疯狂滋长。他甚至看到它墨绿色的藤蔓伪装成黑色的翅膀张开,包裹住怀里的人,包裹住她的皮肤,她的血液,她的一切。
  而七岁的他正站在他面前微笑。
  怔愣间,巨大的阴影袭来,他猛地推开怀里的白可,他能做的唯有如此。
  白可还没有来得及惊叫,身后的男人又一次挥舞着棍子砸来。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她冲过去抱住男人的腰把他按倒,趁他吃痛的瞬间,夺过棍子,指着他,看看身后晕倒的唐一路,再看看面前面目可憎的男人,只犹豫了三秒,她举起棍子向他脑袋砸去。等男人不动了,她丢掉棍子转身,腿剧烈地打颤,迈不开步子。几乎是爬着,她来到他身旁,抱起他,把他的手臂放到自己肩上,想站起来,腿总是打软。
  从他发间流下的血缓缓染上她的肩头,咬着牙试了一次又一次,她终于用自己的身体支撑起他所有重量。
  催泪的烟雾散去,除了在暴动中受了伤来不及逃的,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碎玻璃播散到很远的范围。最初引起混乱的爆炸来自一家瓷器店。白色的瓷片上沾满血迹。她从店前经过,瞥了一眼,心中出奇地镇定。
  在警察的帮助下,她把他送上救护车。到了医院,唐一路已经恢复了一丝意识,他被诊断出有中度脑震荡。
  头疼,还有眩晕感,外界的声音在他耳边忽远忽近。像是有石头落地再弹起,眼角的余光中,他又看到了七岁的自己。一个瘦小的男孩子,手里拿着一颗水晶石头,举过头顶对着窗外的阳光。石头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射在他眼中。那是一颗小小的骷髅。
  “一路,你醒了?”白可看到他睫毛在扇动,紧张地握住他的手询问。
  他循着声音想看清她,可眼睛无法对焦。手心里传来温暖,他反握住她的手,嗫嚅着说:“不要走……”紧接着,又陷入黑暗。
  护士走进来对焦急的白可说:“你不用担心,伤口缝合得很好。因为脑震荡,他在恢复其间会经常头晕头痛,只要休息充分,没几天就可以康复。”
  “恢复期间要一直住院吗?”白可问。
  “最好留在这里观察一段时间。你可能需要给他准备些衣物和营养品。”
  “好的。”
  白可听护士的建议回家拿衣服。医院离公寓很远。为了省车钱她决定走回去。
  两辆消防车一前一后呼啸而过,急闪的灯光让她心头一震,手心摊开在面前,刚刚她似乎杀了人。不,应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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