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氏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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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氏孤儿- 第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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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尘道:“陛下的眼睛神光熠熠,是一双不老的眼睛。”

顿了一下,商晟大笑:傲初尘嘴甜,二十年前他就知道,可不是花倾之能比。隐隐约约地想,若非当年执意将她逼走,大概这十五年中便可有人承欢膝下了。

笑罢,低头转动面前茶杯,商晟沉声道:“听说白姜就是颜白凤。”

初尘垂下眼眸,答道:“是。”

端起茶杯,“怎么死的?”

初尘轻吸了口气,淡定道:“被我鸩杀。”看商晟端着茶杯的手稳得纹丝不动,却并未接话,初尘又道:“当时我并不知道她是我的姨母。陛下”她抬起头, “陛下恨她吗?或者,有一丝丝的感情?同情?”

商晟放下杯子,看着初尘——就那种近乎极致的美丽而言,傲初尘像极了颜白凤。“她是个傻女人。”并非不屑和嘲讽,而像是评价着自己的一位老朋友。

相识的那年商晟十九,颜白凤十六,他的的确确要承认那是一个让人移不开眼睛的明媚女子,可他的心里满满只是季妩,那个远在丈雪城为他缝制冬衣、修补铠甲、收集梅花为他制成香囊的结发妻子,满满只是送行时她对他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颜白凤认识他,从头到尾就是命定的劫数。

笼络、利用、毁弃,一步一步商晟按照自己最初的计划完成了与颜白凤二十年的“爱恨纠葛”,甚至连亲生骨肉也没能挽回他哪怕一丝的心意。商晟至今不后悔对颜白凤的绝情,但他毕竟老了,有时回想起同一辈中那些拔卓超群的人物多已不在人世,便就看淡。爱呀,恨呀,哪还有那么多心力去想?倒是每每回忆起来,常熙、花少钧、颜白凤,都像是他的老朋友,不曾离开。

“执着的人都傻。”初尘垂眸浅笑,像是感慨。

商晟拧了眉头:红尘世上,几人无执?颜白凤执着于情,花少钧执着于义,而他执着于千秋功名,便是内心明亮如傲初尘也有她的执着,那便是花倾之——若不是他“囚”了倾之,想必也不那么容易“请”到她。执着之人傻,却不表示他们不智,相反,还都是些聪明反被聪明累的人吧。

“这话说得中肯。”商晟大笑,继而捋着胡子问道,“你是凤都王族后裔,想必知道诅咒之说吧?”三十年来他所执着的另一件事或许就是留下一点血脉了。

姨母被心爱之人“烧死”在翠薇宫时的诅天咒地,傲初尘可以想象。“听说过。但我长在海都,不知道这诅咒的能力是天生拥有,还是后天习得。”

商晟神情严肃,“也就是说你不了解诅咒之说,更不知道如何破解?”

“是,”初尘垂目,片刻又道,“其实我并不相信。不信,也就不灵了吧。”

“呵,”商晟一笑,双手交叉向后仰了仰身子,鹰眸半眯,“诅咒与占卜同源于上古巫术,你说诅咒之说不可信,那你傲家的占卜可不可信?”

初尘轻笑,“依我所见,并非占卜预言了祸福,而是祸福印证了占卜。若说占卜预言祸福,我不信,若说祸福印证占卜,我信。”

“有什么分别?”商晟对此见解颇为好奇。

“占卜之术,十而中一,人们便觉神奇,但其实还有九次是不准的。以一信而盖九谬,岂不大谬?故而占卜其实不可信。夫信者,唯信其所信而已。”

“‘夫信者,唯信其所信’——好大口气!”看着初尘,商晟忽而大笑,笑纹的弧度柔和了他面部的威严刚毅,“朕真想知道傲参听了这话会是什么反应。”

初尘淡然道:“恐怕要让陛下失望,父亲早被我气惯了。”

说者明明静如止水,娴如幽兰,拿着端庄得不能再端庄的架子,却偏逗得听者抚掌大笑。商晟笑出眼泪,还不忘替其幸也哉、其不幸也哉的傲参说句公道话,“你倒不要不信,傲家的占卜确实灵验。神明之事,不可妄言不信。”

“陛下。”侍卫入内低唤了一声。

商晟正与初尘聊得起兴,不耐道:“不是说了不要打扰吗!”

“是。”侍卫恭顺地低下眉眼,却仍俯身在商晟耳边说了什么。初尘不知何事,但见商晟脸色骤变,一双含笑的眼眸倏凝成冰——像是出了大事。

商晟匆匆离去,只吩咐了侍卫一句,“带他们去见玉廷王。”

初尘起身,望着商晟的背影若有所思,忽听身旁侍卫道:“王妃,这边请。”她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这“王妃”指的是她。

千山堆雪、万仞垂瀑,雪阿宫的梨花将整座宫殿淹没在一片莹白之中。

流风回雪间看见心爱的女子笑着走来,风拂罗衫,梨落满肩,即便白日当头也不禁让人心神摇曳,疑是梦境,然而倾之心中倏然一紧,大步上前抓住初尘的手,焦急中甚至带着责备,“你怎么会在这里?商晟抓你来的,他用我胁迫你?”

被视如无物的连城识趣地背过身去揪梨花,不知道自己把嘴巴撅得老高。

手腕被箍得生疼,但初尘只是摇摇头,明亮的眼睛里流转着水波,她微笑,露出上排细小整齐的贝齿,“我想你了,自愿来的。”

“你”面对初尘依然固我的恣意和任性,倾之也只能叹气。

“倒是你,怎么会在雪阿宫?”依初尘看来,昭君臣之别,可在明政殿,示血缘之亲,可在云池宫。雪阿宫是琼华公主出嫁前的寝宫,怎么都觉得左右不靠谱——她所不知道的是,玄都,丈雪城,也有一座雪阿宫。

季妩安排他来雪阿宫的深意,倾之明白。已然习惯了掩饰,嘴角一划而过的梨花般清冷的不屑他未让初尘察觉,只是说:“刚好这里闲着。”便拉起她的手,“走,进屋说话。”见连城没有跟上,又回头吩咐,“城儿【【电子书 TXT99。CC 免费小说TXT电子书下载】】,你守在外面。”

连城猛地竖起眉毛,狠狠碾了一脚地上落花,转身追上二人。待他回过味儿来,知道“父亲”故意激他,却已不好意思再变主意,只好跟在母亲身侧。母亲与“父亲”对坐,他便也与他对坐,时不时翻个“我还没承认你”的白眼。

倾之看得心里可乐: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总是格外别扭。他如今倒十分体谅当年隔三差五便被他气得跳脚的师父了。说到师父

“这些年我多方打探,却一直没有师父的消息,他现在人在哪里?”

“安葬姨母后,舅舅说他要四处走走,便不知所踪了。你想见他?”

倾之苦笑,神色黯然,“我怕见他,不知他能不能原谅我。”隐下的后半句却是“也不知我能不能原谅他”。

初尘沉思片刻,说道:“舅舅离开时对我说,若我见到你,让我替他”她看着倾之,“替他请求你的原谅。”她想了想,照实说了——作为长辈,作为师父,对自己的弟子谦卑而忏悔地说出“请求”二字,初尘以为,其实不必。

倾之愕然,直直地看着初尘,后者瘪嘴,“别看我,这可是舅舅的原话。”知他心中纠结,又劝说道,“你若是执着于往日的恩情和心中的怨恨孰轻孰重,那永远也无法得到结果,因为恩和怨都不是可以放在秤上称出斤两的东西。”

倾之想,无论师父对他做什么,他都毫无怨言,可他不该从他身边劫走初尘,不该让初尘和孩子在那样暗无天日的活人墓里过了十五年——他无法释怀。

但昔日情义又都那么历历如昨:别枝山,颜鹊收他为徒,告诉他“疼就喊,难过就哭”;初入玄都,他不惯酷寒天气,难以入眠,师父便抱着他的脚为他取暖;玄都的原野砥砺了他的性格和骑术,却也跌得他浑身青紫,白天心狠得如同坚冰的师父夜里会亲自给他上药,从不问他“疼不疼”,却总是皱着眉头;还有撷苍山,他在师父怀里痛哭,因为他知道那是可以依靠的怀抱

往日的恩情,心中的怨恨,他总在权衡,想比出长短,较出轻重,以此来决定是理所当然的爱,还是理直气壮的恨。但是他错了,初尘说得对——恩和怨都不是可以放在秤上称出斤两的东西。唯心而已,不自欺而已。

倾之霁颜,内心如雨过天晴般澄明。有朝一日师徒再见,终能如初。

倾之打开心结,长长舒了口气,继而凝眸看着初尘,“刚接到消息,‘朝中那人’有眉目了。”不但初尘,连连城也瞪大了眼睛。“是谁?”初尘问。

倾之道:“夜访点绛园的人姓段名江,是左都的女婿。”

“这么说幕后之人确是左都?”

“别急,段江还有另一个身份——端木江春。端木这个姓,你该很熟。”

“是端木家的子侄辈。”与常春、逢春同辈,“你的意思是”

“先排除段江背叛的可能,因若他背叛,丹阳卫在钰京的据点恐怕早已全军覆没。那么,其一,‘朝中那人’确有其人;其二,根本就没有‘朝中那人’。”

初尘大惊,“没有?怎么可能?”

“记得我对你说过‘娆煌的诅咒’吗?娆煌死了,但仇恨可以继续,复仇也可以继续。白姜对这个故事很了解,她当年正是利用‘娆煌的诅咒’才挑起了焱部的叛乱。她对你说丹阳卫有名册在‘朝中那人’手中,于是你受了胁迫不得不屈从于‘朝中那人’。可‘朝中那人’是谁?你不知道。‘朝中那人’的意愿是什么?杀商晟——那根本就是白姜的意愿。木鸟本不能自己飞上天,但灵巧的工匠却能让它飞起来。白姜是工匠,而你,”顿了顿,“就是那只会飞的木鸟。”

彻骨的寒冷,即便是面对白姜的阴冷和森然,初尘也从未这样胆寒——那仇恨就像是不死不休的幽灵,吸干了白姜的血,又把贪婪的目光投向了她。

“如果段江只是白姜安排来以使复仇计划在她死后仍能继续的棋子,那他为什么要把丹阳卫在钰京的据点供出来?”连城质疑。

倾之对连城抱以赞许的微笑,“也许初始并没有‘朝中那人’,但后来他们却在朝中找到了盟友,或者说靠山。丹阳卫不再需要凤都王,而‘朝中那人’又想除掉花倾之,所以,”微倾了身子向前,“一拍即合。”

“是左都吗?”

“不确定。”

“我们怎么办?”

“先抓左都。”

“不是才说并不能确定就是左都吗?”

“若确是他,抓了正好,若不是他,也不能让他被人利用。”

初尘点头。倾之起身道:“我这就去见商晟。”初尘跟着起身,“刚才有侍卫匆匆将他叫走,我见他脸色很差,不知出了什么大事。”

倾之凝眉略思,“不管了,没有比这更紧急的事了。”又转而吩咐连城,“城儿,照顾好你母亲。”后者撅嘴别过头去,嘟囔道:“不用你嘱咐。”

初尘与倾之对视,俱都笑了起来:孩子总是上天对父母最大的恩赐。

“殿下,陛下与娘娘在殿内,吩咐谁也不见。”云池宫的侍女在玉廷王面前似乎总也不敢抬起头来——不独她一个。只是女儿心思,东风不解。

花倾之和颜道:“我略等等,你们各自去忙,不必服侍。”天气舒朗,他信步庭中,心下盘算着该如何说服商晟并将那只黑手斩断。忽听有侍女小声惊叫:

“你们看那是什么?快看!”

“什么?”

“那里。”

“哎呀,真好看,五颜六色呢。”



倾之举目望去,天空中一条斑斓光带,上下明灭。不霁何虹?

作者有话要说:向结尾挺进!

天灾

【章十六】天灾

五十年的夫妻,在季妩亲口承认是她逼迫宫女喝下堕胎药,并且不是第一次的那一刻,商晟忽然觉得不认识了。那不是他一直敬重的妻子,不是他一直爱惜的妻子,她像是面目丑陋的妒妇,内心横流着恶毒的欲望。她的眼睛不再温柔包容,不再平静宁和,她漠然地看着他,对他说:“陛下可以杀了我。”

商晟暴怒,狠狠扼住季妩的咽喉,后者不挣扎、不求饶,甚至不看他,只是被迫仰着头,眼角挂着一滴欲落的泪珠。

“啪!”玉簪委地,断为两截。

商晟记得那支簪:十六岁的少年带着十三岁的未婚妻在丈雪城中最好的玉器店选了一只外形朴拙、色泽淡雅白玉簪,亲手插在她的发间

眦裂的眼眶又湿又热,商晟的手在发抖,终于缓缓放下。

季妩仿佛知道他不可能真下得去手,面上一丝意外、侥幸的表情也没有。她捡起断掉的玉簪,喃喃道:“你还会买一支送我吗?”——这句话不是对面前的商晟说的,而是对五十年前撞进少女懵懂心事的少年说的。

拥挤的人群中,少女遗失了未婚夫送她的发簪,懊恼地流泪,未能体会少女已将那作为定情信物的细腻心思的少年只当是丢了普通物件,大大咧咧地安慰未婚妻,“这有什么值得哭?我再买一支送你。现在就去。”

“你还会买一支送我吗?”

会吗?不会。纵然可以寻到一模一样的玉簪,五十年的时光哪里去找?

商晟早就知道有些东西在他和季妩之间悄悄改变,可他不愿细想,更不想承认。但阻截洪水的后果只有一个——不可逆转的决堤!两败俱伤。

商晟拂袖而去,只剩季妩对着断簪笑着流泪。

“轰隆隆——”

商晟顿住脚步,那声音如万马飒沓,又如重车驶过,像是雷鸣,却发自脚下。他转身看了看季妩,后者颓然地坐在地上,对周遭一切都没有反应。

香炉的三足与案面“嘁嘁喳喳”地碰撞,俄而,仿佛置身舟中,一叶扁舟在波涛万顷的海上强烈颠簸,随时都会被浪头打翻,沉入黑色的死亡之海。

地震!商晟蓦然惊醒,急奔上前拉起季妩,喝道:“快走,危险。”季妩脸上一瞬茫然,她抬起头,见巨大梁木从商晟背后坠落,截住去路

天地崩塌。

殿外一片混乱,地下仿佛巨蟒翻腾,翘一翘尾巴就能将千万人打翻。侍女们惊叫着四散逃命,侍卫想往里冲,却根本来不及。拉出一个奔跑不及的小侍女,花倾之就只能眼睁睁看着顷刻之间,云池宫倾塌在眼前,化为废墟。

“初尘、城儿!”脑中如雷鸣般闪过,恨不能飞去他们身边,可花倾之却给侍卫们下了死命:“围住云池宫,一个也不许放出去。”——包括他自己!帝君帝后遇险,生死不知,这样的消息泄露出去带来的震动不啻于山崩地裂!

尘埃蔽日,狂风乍起,天空欲雨。花倾之暗暗攥起拳头,血染袍袖。

雪阿宫。一瞬间梨花落尽,仿佛人的生命,刹那之前鲜活如斯,顷刻之后凋零败死,初尘和连城都未受伤,但见这疮痍残像,耳边此起彼伏的惊呼和哭泣,心中的震撼却好似死过一回。“城儿,去云池宫!”初尘面色苍白,声音战栗。

一路上都是逃命的人,却不知逃往哪里。后来渐渐看见侍卫维持秩序,让人们到开阔处躲避。临近云池宫时已是一片井然,不,是森严。

初尘被拦在门外,连城上前喝道:“玉廷王妃,让路!”众人虽不认识这位玉廷王妃,却认得玉廷王世子——连城这张与哥哥几无二致的脸还颇好使。

从踏进云池宫的那一刻,初尘眼中便无旁人,只寻找着心中唯一的挂念。她看见他站在废墟上,指挥若定,悬着的心倏然落地——却又猛地弹起,害怕是眼睛欺骗了自己。“倾之”声音嘶哑地哭喊着,脚步踉跄。

倾之转头见是初尘,劫后之悲、余生之喜搅裹在一起,不禁落泪。也不顾得周围的目光全聚拢在他二人身上,倾之冲上前,将初尘抱在怀里。

晦暗的天地间,一生一世的一对人紧紧拥抱。脚下的大地似乎余怒未息,如狮低吼,然而不重要了,在一起,即便天绝地灭也不再惶恐,不再害怕。

初尘推开倾之,抹了抹眼泪,笑起来,“你还有事做,我就在一旁。”

倾之不舍地抓了一下她的袖子,却也只能张着手,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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