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青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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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青遥-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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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那个男人的,上面绣着三个字。
  武陵春那时还不认识那三个字,但他知道那是名字。
  是那个男人的名字。
  他想起来了,不久前,他缠着母亲不肯睡中觉的时候——
  “娘,娘,您怎么不陪小春玩呢,小春不想睡觉!”
  “小春乖。娘手上还有活呢。”
  “娘到底在绣什么啊,是给小春的新鞋面么?”
  “这个啊,叫发带。”
  “发带?是束发用的?给父亲的么?”
  母亲笑而不语。
  那种笑可真令人难忘。
  她睹物思人,仿佛是在对着千里之外的爱人含情脉脉得笑。
  她也对父亲笑,可从未那般笑过。
  那种信任。
  狂热。
  依赖。
  这种目光,除了步虚声,这世上的男人谁也得不到。
  武陵春感觉到有一束目光射向了他。
  他惊得松开了手中的发带。
  是床上的男人在看着他。
  万万想不到。
  他那嘲讽、不屑、厌恶,像看破烂似的眼神——
  瞥了武陵春一眼,伸手放下床帐,翻身,继续。
  当时的武陵春已经没有任何感觉。
  血液不流了,冷汗也不冒了,心也不跳了。
  刚才他为母亲而羞耻。
  现在,他为自己拥有这样的母亲而感到羞耻!
  “卡啦啦——”
  酒坛被武陵春捏为碎片坍塌在地。酒水崩散,迅速渗入土地,再也倒映不出明月,还有那些讨厌的东西。
  玉兔精步虚声。
  二十年了。找不到他的下落,不知他是死是活。
  却阴差阳错机缘巧合发现了他族人的村庄。
  这不是天赐复仇之机,又是什么?
  二十年前,他拆散别人的家庭。
  二十年后,他的族人被别人毁灭。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你们一个一个,一个一个地——”武陵春慢慢抽出了他的折扇。
  一点点打开的折扇,如云遮月般隐藏他绝美的容颜。
  杀气蘸着黑夜的浓墨,在霜白的扇面上,涂抹一幅深沉绝望的画卷。
  “都得死!”
  “不要啊武哥,别杀他!”
  凤川拦住了武陵春。
  但他眼中纵横的杀意,让他觉得难以置信。
  武陵春吞噬一切的仇恨目光却在凤川的注视下稍微安静了下来。
  “凤川,你让开。”
  “可是武哥,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既然他们都是兔妖,那让他们回深山修行不再来人间不就可以了么?为什么一定要痛下杀手?”
  所有人都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武陵春觉得没必要向别人解释,那段不光彩的过去。
  “哼,身为妖孽聚居人界,本来就是不轨之举。凤川倒是问问他们,为何要在登州繁衍生息五十余年?”
  遥灵向步蟾宫使了个眼色。
  但愿他能说出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到时就算武陵春还想杀他,遥灵和凤川还可以为他开脱。
  步蟾宫闭上了双眼。
  遥灵顿时有很不好的预感
  “这是我族秘密,无可奉告。”
  糟了。遥灵心中暗叫不妙。
  武陵春冷笑道:“我对你们的秘密也没有兴趣。让你们带着秘密,带着未完的心愿死掉,似乎也不坏!”
  “大叔!都死到临头了还管什么秘密不秘密的!你唉!”
  凤川遥灵同时挺剑拦在步蟾宫身前。
  武陵春眼中掠过些许惊讶。他问道:“你们,为何阻我?”
  “我们不能看着武哥这样毫无道理得杀戮!你现在太冲动,根本不像是我所认识的武哥!”
  折扇“嚯”得格开凤川的长剑。
  “你又是何时变得如此妇人之仁!你,根本不像是我所认识的二哥!”
  这句话中,除了震怒,更多的是失望。
  被折扇击开的凤川拄剑向后滑了很远方才停下来。
  他并未受伤,平静得直起身子。
  漠然看着武陵春。
  “我和你所认识的二哥,根本没有半点关系!”
  周围突然静下来了。
  遥灵连大气也不敢喘。
  步蟾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不妙的事,也不出声。
  只有地上那个打鼾声,随着横云公子的肚子起伏着。
  武陵春和凤川的目光在飞快地交汇。
  谁也没有说话。
  就在安静下来的须臾之间,武陵春想起了好多事。
  好多年前的争吵。
  那晚的月色就像现在这样,毒得人睁不开眼睛。
  在父母的房间里。
  名贵的瓷器一件接一件被摔烂在地。
  父亲低沉的骂声和母亲尖利的喊声撕扯在一起一浪高过一浪。
  还有愤怒的拳脚和拚命的抓扯。
  如骤雨如闪电般般落在笑陵春身上。
  “说!你你对这个家,到底做了什么?”
  “哼哼,武郎,你想不到吧多年苦心经营的一切毁于一旦,这就是你囚禁我的下场!”
  “呸!若不是你和那姓步的妖人串通害我,我又怎会落得一文不名倾家荡产!我囚禁你?你和姓步的做下这等伤风败俗寡廉鲜耻之事,我没宰了你,已经算大发慈悲了!”
  “我早就说过,只要你放我和虚声远走高飞,我就把小春留给你,你有权有钱有声望,一定能教好他”
  “贱人!我有权有钱有声望又有何用,你走了,小春再没有亲娘!你到底是哪个世界出来的贱女人,竟然会为了野男人放弃自己亲生的儿子!”
  “我不管我爱虚声,我不能没有他!如果不在一起,我们两个只有死掉!”
  
  “呵好。很好。”
  苍冷的笑声。
  月光照着父亲的头发,如雪洁白。
  他转过身。
  “眉妩,算我看错了你,看错了你你走吧。”
  你走吧。
  武陵春的童年就这样随着母亲的离去,结束在了那个残酷的夏夜。
  他一个人蹲在池边,听着撕裂夏夜的蛙声,没有眼泪。
  明天,这一切将不再属于他。
  没有母亲。
  没有家。
  他没有哭着挽留母亲别走。
  他没说一句道别的话。
  虽然母亲抱着他痛哭,绝望的吻啜痛了他的脸蛋。
  他都没掉一滴眼泪。
  失去他,母亲只有这种程度的痛苦而已,她还是要走的。
  而失去那个男人她说,她会死。
  会死。
  事隔很多年之后,他才明白,自己亲生的母亲最爱之人,不是他也不是父亲,是何种感觉。
  
  武陵春已不是当年那个夏夜里,抱着膝盖在池边沉默的小男孩。
  他的痛苦沉淀了太久。压抑了太久。
  等的,就是这一天。
  报仇。
  把自己受过的折磨十倍百倍千倍万倍得还给仇人。
  就算他现在最在乎的人要阻止他。
  他也不会有丝毫动摇。
  更何况现在,他最在乎的人根本不懂他的感受!
  甚至还说出那种话
  “武哥,我知道你不爱听,但我还是要说!我不是踏月公子,我心里很清楚我自己是谁。我是萧凤川——即使穿着他的衣服用着他的剑,我也是我自己,不是别人!”
  凤川认真了起来。
  无所谓,这件事可以过后再研究。
  重要的是步家村。
  他要马上动手,不能迟疑。
  “武哥我知道二哥失踪以后你很挂念他,可是不管有多像,我真的只是萧凤川!”
  武陵春点头。
  现在的确不是追究这件事的时候。
  “好。那么凤川,你让开吧。”
  让开。
  折扇扇骨中暗藏的六骰格已经沙沙作响。
  不让开,就拿起手中的剑,应战!
  武陵春折扇自下而上得一舞,流星般的弧线自扇中射出,在凤川脚边轰然炸响。
  “砰砰!”
  凤川后跳两步,敏捷得躲开了。
  是六骰格。骰子落地掷出几点就爆炸几次,如果不跳开的话就会被炸伤的。
  “喂凤川!看上去很危险!你,你会听骰子么?”
  遥灵知道凤川好赌。不过他的赌龄要从进城开始算起吧五年。
  遥灵这话问得就有问题。赌场上骰子在杯子里摇会四下碰撞发声,高手倒是能猜出来点数。可是现在
  萧凤川不可能神得听出骰子和空气碰撞的声音吧
  “笨蛋,听不见还可以用看得啊!”
  “啊除了猜点数就没别的办法了么?一直跳行不行?”
  一、二、三、四、五、六七?
  怎么会掷出七点,难道武陵春增加了骰子的数量?
  得先封住武陵春的行动,速度
  要比他掷色子更快!
  凤川躲开骰子的同时将饭剑插在了地上。
  这个笨蛋,光顾着闪避把武器都落下了!
  “武哥,诸神剑法是你教我的,我不会对你出剑!”
  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煽情如果不用全力,凤川会受伤,全村兔妖也都会死的!

  62 为谁
  遥灵在一旁也只能干着急。地上那位还在呼呼大睡,六骰格擦着他的睫毛飞过去都没半点反应。
  但是遥灵完全估计错了。
  凤川只是说他不会出剑,可没说他不会用全力!
  他浑身已经燃烧起了火焰。
  他要用术法跟武陵春对决!
  不要这么认真,但愿武陵春别理这头疯子——
  他的双手却已经缠绕起了金色的闪电。
  这——武陵春学的竟然是金系?虽说火系正是金系的克星,但萧凤川毕竟修习术法时间不长
  天色昏暗,墨云翻涌。武陵春手中两道金色的闪电灌入云海激浪,他手中仿佛握着一把驭电的巨剑!
  金系术法在五行术法中杀伤力最高,但极耗灵力不易操控。看武陵春这招雷云袭魄运用得游刃有余,凤川这一战凶多吉少!
  明明是自家兄弟,打什么架啊!
  萧凤川浑身的火焰也在风中狂舞。他还愣在那里干什么?已经被雷电锁定,他根本逃不开的!
  生死一线,决定于他能不能靠自己的能力承受住这一击!
  这帮打起架来不要命的疯子!可恶!
  “遥灵,你还愣在那里干什么?”
  萧凤川飞快地向遥灵使了个眼色。
  什么?
  我
  遥灵恍然大悟,他是要遥灵带步蟾宫先走?
  原来他一开始就没打算取胜。
  他只是想用这种方法保护他们!
  虽然看着萧凤川糊里糊涂被雷劈死很不爽,现在情况已经这么危急,不能辜负他的用心!
  “大叔,快跟我走!”
  “我不能走。”
  “都什么时候来还耍帅!你再待下去全村人都得跟你一块死!”
  “我我们步家村的玉兔精,有着非留在这里不可的理由这并不是我所能决定的。”
  都这种时候了还在卖关子!
  遥灵也懒得跟他废话,这些台词根本就是没用的。她拔出催雪剑,倒转剑柄在步蟾宫后脑上一敲。
  “咣当。”果然倒了。这就对了嘛,省得那么多送死的废话!
  她抄起步蟾宫御剑而去,武陵春现在雷阵之中,不可能分心来追她!
  遥灵却回头去看凤川。
  向他点点头。
  凤川也正好在看着她,朝她眨眨眼睛,仿佛在说,这次你还不算太傻嘛。
  遥灵却一直看着凤川。直到飞得越来越远,怎样回头都看不到他了
  傻瓜,可千万千万不要被雷给劈死啊
  我这么相信你,你可不能随随便便死掉,丢给我一个抛弃同伴的骂名啊
  还是想好眼前的事吧。
  只要那睡神不发神经得爬起来追他们,遥灵就有把握送全村人到安全的地方——
  一次送不了那么多人,先给村长找个安全的地方再说!
  御剑疾行的遥灵却感到背后有什么东西,冷飕飕的
  她飞快地侧身回头望去——
  哗,竟然是冷冰冰一把剑擦着后脊梁刺过去了,好险!谁这么卑鄙,竟然偷袭!
  遥灵倒也没时间骂那人卑鄙。她额头上已经冒出了冷汗:这种无声无息的偷袭可不是谁都能发动的。
  就算不是高手,遥灵这种半吊子飞在空中,剑上还带着一个昏过去的人,打得过谁啊?
  她在转身的同时做足了心理准备。
  却没想到——
  “师——姐?”
  那个眼神凌厉,容貌清雅,手执蝉翼剑冷冷立于云端的,不是师姐遥月却又是谁?
  “师姐,你怎么会”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怎么会偷袭我?
  怎么会这么严肃地看着我?
  遥灵并不想得到问题的答案,她只想开溜!
  “铛!”蝉翼剑和流云剑擦出烟火棒似的火花,若不是师姐没用全力,遥灵已经连人带剑摔得粉身碎骨了。
  “师姐,你到底要干什么?为什么阻我救人?”
  “你要救的不是人,是妖。”
  又来了!什么人啊妖啊的有必要分那么清楚么?再说了,她到底为何会突然冒出来的呢?
  是奉了门派长辈之命?不可能,那帮老不死的如果早出来管事,天下也不至于乱成现在这样;
  是接了委托任务?兔妖们不可能傻到委托雨巷吧,雨巷现在今非昔比,长老们根本不会像祖师一样把妖看在眼里;
  或是师姐她一直在关心着自己?
  这种煽情的可能性,还是
  “不管他是人是妖,我就是要救他,师姐请你放开我!”
  “我不放。”
  “哎哟那你不放我可怎么办!我根本打不过你呀!再说你的登场太莫名其妙了,能不能解释下?”
  遥月放下了剑。老用剑指着自己师妹,这可不好。
  “是他让我来的。”
  哈?他?谁啊
  
  战阵之中喊声鼾声起伏。
  萧凤川双手托起火焰结界,将雷隔在外面。现在不是玩酷的时候,如果不用火焰缓冲一下雷电的力量,就是有九条命都不够死的。
  但愿遥灵这次能办成点事。
  凤川也并非完全得想牺牲自己。
  这跟在赌场上一样,其实就是赌一把,赌自己命大!
  无情的雷电已将夜空照得如同白昼。
  手纵雷电的武陵春长发飘飞,金瞳冷酷。
  在术法方面,凤川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但如果踏月公子的话那就另当别论!
  他不是想用这种方法来验证,他不想的!
  “凤川,想起一切吧,想起一切,我就放了你”
  他用连自己都听不到的声音喃喃自语。
  他已经疯了。
  没有结果的思念,近在咫尺而远在天涯
  所有的,已经将他推向灭亡之路!
  他不想用这种极端的手段,不想
  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得祈求着凤川。
  承认吧,凤川就是踏月。
  哪怕是谎言也好。
  真的。
  “喂,武哥,你不会杀我的对吧!”
  凤川的嘴角已经渗出鲜血。他消耗了太多的灵力,能在闪电轰鸣下保持站立已经是奇迹了。
  他看不清武陵春的眼神。
  武陵春也看不清他。
  那个好赌成性,厨艺惊天的阳春馆厨师;
  那个天赋异禀,向往江湖的热血少年;
  他属于厨房,也属于战场。
  他到底,是不是踏月
  到底是他们感觉相像,还是因为思念生出的幻觉。
  也许是上天看到他的剑太寂寞,所以特意派来了新的主人?
  
  武陵春十八岁那年。他用不择手段不为人知不显山不露水的方法,夺回了被抢占的家产。
  那个春天的阳光格外明媚。
  格外恼人。
  父亲在一年前就去世了。他看不到这一切了。
  他看不到他为之付出半生被人抢走的东西,又被他的儿子给夺回来了。
  他将整个府邸翻修了一次。
  即便很想留下童年时,跟父亲一起在这里渡过的点点滴滴。
  但一想到,这里也曾是母亲流连忘返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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